第8節
袁如玉見衛蘅的模樣,就知道這位靖寧侯府的三姑娘記不得自己,她忍下心里那口怒氣,笑得越發溫婉:“蘅meimei怕是不記得我,我是貞姐兒的表姐,小字如玉?!?/br> 衛蘅叫了一聲,“玉jiejie”,卻也不再說話。 袁如玉心里暗恨衛蘅高傲,瞧不起人。其實她哪里知道衛蘅不理她,卻是因為覺得袁如玉這人小小年紀,明明很生氣卻裝出大度的模樣,叫衛蘅生了警惕之心,不想同這樣的人來往。何況,陸家的人,衛蘅本身就不樂意過多來往。 “meimei是不是瞧不起我,覺得我娘是庶出的,爹爹又早去,如今只能寄居在舅舅家?!痹缬裾f著說著就開始拿手絹擦眼淚。 衛蘅暗念一聲“阿彌陀佛”,怎么尋個清凈卻還碰上這樣的“奇女子”,也難怪袁如玉只能孤零零地躲在這邊兒,她這樣的性子,誰受得了。 衛蘅求助地往人群看過去,木瑾是第一個發現她的人,果然不是冤家不聚頭,“蘅姐兒,你怎么躲在那兒?” 不管怎么說,衛蘅都謝謝木瑾,起身沖袁如玉抱歉地一笑,便朝木瑾和衛萱她們走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是都去當馬云背后的女人去了嗎?就不心疼一下我們家的珠珠兒了?就不照顧一下珰爺受傷的心靈了?我今天都傷得獨自去看單身男女2了,你們好意思不撒花嗎? ☆、第13章 光如水 木瑾沖著衛蘅撇了撇嘴,“你在那兒同袁如玉有什么好說的,她那個樣子說三句話就跟人欺負了她一樣,那樣的人你們倒能說到一塊兒?!蹦捐憋w了衛蘅一眼。 木瑾這張嘴真是得罪人,若非她親姑母是皇后,這滿屋子的貴女只怕也沒幾個愿意理她的。 衛蘅走上去,在木瑾耳邊輕聲道:“瑾jiejie,剛才真是多謝你開口將我從那兒救出來?!?/br> 木瑾倒是沒料到衛蘅會如此說,她同衛蘅一向不對盤,衛蘅也從不給她好臉色,這會兒突然出聲謝她,反而讓木瑾有些不知該怎么回答,只“哼”了一聲,撇過頭不再理會衛蘅,卻也不再挑刺兒,眼睛往另一頭的熱鬧看去。 原來這時候一群以玉榮公主的孫女兒長真縣主顧蓉為首的姑娘想出了新玩法兒,要結詩社。 衛蘅只聽得長真縣主道:“咱們這詩社今后做的詩也要集冊子印出來?!?/br> 這可是女兒家揚名的好機會,又是如此令譽,在場的姑娘聽了都躍躍欲試。只聽長真縣主又道:“正因為這樣,要進這詩社的卻也不能沒有門檻,否則萬一來個不會作詩的,今后出了集子,豈不是貽笑大方?!?/br> 這話在理兒,聞者都點了點頭。 “詩社人也不宜太多,不然每回聚起來都麻煩,不是少了這個,就是缺了那個,按我說,一月一位社主,十二人就夠了?!闭f話的是性子爽朗的周首輔的孫女兒周月娥。 雖說勛貴人家尊貴,可是到底比不上實權在握的首輔,所以周月娥的話一說出來,大家就只有附應的份兒。 “那這十二人如何選?”陸怡貞問道。 長真縣主站在窗前,望了望窗外漸漸飄起的雪花道:“今兒愿意入咱們詩社的人以雪為題賦詩一首,以一炷香為限,叫人謄抄了,送一份去給前頭的夫人們品評,再送一份去給那邊咱們的哥哥們品評,評出的前十二人就算咱們詩社的初創之人如何?” 這法子公允,眾女無不允同。 陸怡元是主人家,自吩咐了丫頭去準備筆墨,又叫人備了香。 滿屋子的姑娘都開始或踱步,或賞花,或觀魚,心里無不在想著詩詞,誰都想入詩社,誰也不想被比下去。 衛蘅自然也是想入詩社的。這“春雪社”在后來可是貴女們趨之若鶩的詩社,無不以能進入為傲,里頭的女孩兒出身都不凡,儼然是京城貴女中的核心圈子,也是最有影響力的圈子。 便是女學生也比不上“春雪社”的女子們來得吃香,因為春雪社的女子不可能考不上女學,她們身上卻比普通女學生多了一層金光,富貴的金光。 上輩子衛蘅沒能進入春雪社,這輩子她雖然有些清高地不屑于進,可是一想起何氏那張臉,衛蘅就覺得,俗人就得干俗事兒。 詠雪詩么,衛蘅上輩子自然是做過的,幾十年的嘔心瀝血,沉淀過后的詩詞,自然比當年她十歲時做的詩好上百倍。 衛蘅的臉有些微微發燙,有些作弊的感覺,但好歹也是自己的詩,不過是提前用了而已。 香點燃以后,衛蘅心虛地做苦思狀,抬頭去看衛萱,大才女就是不一樣,沉吟片刻,便已經提筆揮毫,行云流水地寫了起來。 衛蘅在腦子里將舊作苦思了一遍,又改了兩個字,覺得越發精進,這才寫了下來。 衛萱此刻剛好走過衛蘅身后,看了她的字道:“珠珠兒的字進益良多,詩也好?!?/br> 衛蘅面對衛萱這種老夫子的語氣,只覺得氣悶,可是也只有干癟癟的道謝一聲,衛萱的確有做她老師的資格。 “我瞧瞧?!蹦捐@會兒也得了詩,有功夫探過頭來看衛蘅了,她看了看衛蘅的字,又看了看衛蘅的詩,嘰咕道:“怎么幾個月不見,就跟吃了仙丹一樣,進步這么多???” 衛蘅聽了越發慚愧起來,大有勝之不武之感。 這頭早有伶俐的丫頭,將收起來的一疊子詩文快速地謄抄完,送去了前院和另一頭絳云樓的男賓處。 經此之后,一眾小娘子們雖然還在聊天說話,可明顯都已經心不在焉,只等著品評結果。只有成竹在胸的那幾位還能談笑自如。 衛芳是最知道衛蘅的心結和好強的性子的,這會兒將她拉在身邊,生怕一會兒結果出來時,衛蘅失了禮叫人笑話。 品評的結果出來得不慢,可見結論是沒什么爭議的。 衛萱是當之無愧的魁首,她若不是,那才叫人奇怪哩。周月娥的詩列了第二,也還算實至名歸,只是誰也沒料到衛蘅的詩居然得了第三。 “這怎么可能?!”木瑾不可置信地嚷了出來。 木珍趕緊將木瑾拉了回來,狠狠瞪了她一眼。 將品評結果送來的是陸府的大少奶奶黃氏,以前也是女學生,她笑道:“衛三小姐的這首詩的確有些爭議,三叔那邊點了衛三小姐的詩為‘探花’,不過大伯母卻擬的是二甲第一,后來我將三叔擬的結果給大伯母看了,大伯母想了想之后,也認可了衛三小姐摘得‘探花’之位?!?/br> 黃大奶奶嘴里的三叔就是齊國公府大房的嫡長子陸湛,大伯母就是陸湛的母親楚夫人。這兩人擬的名次,自然是人人皆認可的。 木瑾有些訕訕地解釋道:“我是說,我的意思是說她那首詩能得第四就不錯了?!?/br> “瑾姐兒!”木珍恨鐵不成鋼地低吼了一聲,木瑾真是多說多錯,木珍朝衛蘅看去,見她面無慍色,神色坦然,心里只嘆息,難怪木老夫人說京城女兒家的靈秀氣都到了衛家。 最終排名前十二的詩都列了出來,最最難得也叫人一直稱道的就是,衛家雙姝竟然齊齊進了春雪社。 陸家的姑娘也只有二房的大姑娘陸怡元進了,陸怡貞雖然是楚夫人的女兒,陸湛的meimei,可也沒能進入。 入了春雪社的人自然歡喜,沒入的暗自嘆息。 衛萱既然得了魁首,就被共推為總社主,由她擬規矩。衛萱也不推辭。 “按我說,雖然咱們詩社因為每月只開一社,只用十二人每月輪流做社主,可是這賦詩作詞卻應是大家同樂的雅事。等咱們開社時,還是邀了眾姐妹都來玩兒,每月選出前十二首入集子就是了?!毙l萱道。 “這法子好,這樣這回沒入咱們春雪社的小姐妹們也不用難受了?!敝茉露鸶胶偷?。 卻不知衛萱和周月娥這一番說話,卻是同長真縣主剛才的設置有了些抵觸,顧蓉的臉色有些不好,但見眾人都點頭,也只能應和。 衛萱又道:“如此咱們十二人里,若是有人自動退出,或有小姐妹有事兒不能應社主,便可邀其他社外的姐妹來做社主?!?/br> “再也沒有比這個更妥帖的了,萱meimei果然是細心之人,各方面都考量到了?!标戔獓@服道。 這詩社之事落了定,其他人也能參加每月的詩社,便都有了興致,開始問這兒問那兒,首要的是正月這一社何時開,誰來做社主。 正月里梅花香濃,衛萱喜梅,又是開年第一回的詩社,舍她其誰。如此,便定下了第一回的梅花社在靖寧侯府開。 衛蘅原本還以為自己能參加第一次的詩社,奈何她小舅舅歸心似箭,正月十五都沒過,就要啟程回南邊兒。 衛蘅也只好央衛萱在詩社告了假,收拾了包袱,帶著她的火焰,還有她的師傅李勇一道去了杭州,并在杭州的白鶴書院里讀了兩年書,直到滿十二歲那年的臘月才重新回到了京城。 ☆、第14章 念春歸 蘭義院的正房里,何氏正摟著衛蘅哭得稀里嘩啦,嘴里不住地罵道:“你個狠心的臭丫頭,不孝女,要不是開春得考女學,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回來了,啊~你還記得你家中有老父老母沒有?” 衛蘅本來也哭的來著,可惜何氏哭得太久,導致衛蘅已經從思念之情里回過勁兒來,變成了哭笑不得?!澳锟梢稽c兒也不老,比兩年前瞧著還年輕呢,可見女兒不在你跟前,你過得更滋潤些?!毙l蘅俏皮地沖何氏眨了眨眼睛。 何氏破涕為笑,“你這不孝女,一回來就氣我,你還是趕緊滾回南邊兒去吧?!?/br> 連“滾”字都用上了,可見何氏心里對衛蘅有多大的怨念。衛蘅貼著何氏的臉頰輕聲道:“女兒日日夜夜都想著娘,不知道夜里哭醒了多少回呢。娘要是不信的話,問問錢嬤嬤就知道了?!?/br> 錢嬤嬤是何氏的乳母,最得她信任,兩年前因衛蘅要去杭州,何氏實在放不下,便叫錢嬤嬤陪著她去了南邊。 何氏聽了衛蘅的話看向錢嬤嬤,錢嬤嬤的眼角還濕潤著,上前一步道:“可不是么,太太,珠珠兒就是半夜說夢話都在叫娘?!?/br> 何氏自然是信的,擰了擰衛蘅的臉笑道:“那你怎么總不回來,不知給你寫了多少信催你回來?!?/br> 衛蘅道:“白鶴書院的夫子是極好的。江浙又是文秀之鄉,女兒拜了不少名師呢,盡管心里惦記著娘,可是我也知道娘是希望女兒出息的?!逼鋵嵭l蘅這話有些誅心,心里還是埋怨,比起她這個女兒,何氏還是更看重女兒能給她爭的臉面。 不過何氏自己看不到自己的缺點,壓根兒沒往那方面想,反而道:“兩年不見,你懂事多了?!?/br> 衛蘅將頭擱到何氏的腿上,屈腿躺下,“娘給我梳頭發?!?/br> “你這丫頭,就會享受?!焙问狭R道,但是手下已經輕柔地替衛蘅散了辮子,瞧著衛蘅豐厚烏黑的頭發道,“你這頭發怎么養的,這樣漂亮?可再也不是黃毛丫頭咯?!焙问蠁柕?。 “在南邊兒得了個護發方子,明兒我寫給娘親,就是制起來麻煩了些?!毙l蘅不以為意地道。 “麻煩也不怕,只要能養頭發?!焙问系?。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女兒家的頭發更是要養一輩子,但是頭發長了之后,不是發黃,就是開叉,毛毛躁躁的,一頭漂亮豐厚的秀發對女人來說,可是極重要的事情,也是極難得的事情。 何氏不知看過多少人的頭發,唯有她家珠珠兒的頭發,又黑又亮,柔順光滑,一頭青絲鋪灑開來仿佛瀑布一般,那亮澤度簡直可以當鏡子照人了,叫人摸了就愛不釋手。 “你這養發膏子的味兒也好聞,似花非花,似果非果,不容易撞味兒?!焙问鲜掷锏氖嶙記]拿穩,順著衛蘅的頭發就滑了下去,落在了地上,她不由嘆道:“竟這樣光滑!” 這下可不得了了,何氏也等不了明兒了,將衛蘅拉了起來就叫她寫方子。 衛蘅撅著嘴懶懶地坐直道:“這方子可不能外傳,是我師傅家中不傳之秘,罷了,還是我給娘制了吧,也省得你麻煩。我那里還有一罐子護發香膏,娘先用著?!?/br> 雖然如今這世道更尚才、德,但這女人就沒有不在意容貌的。饒是何氏口頭上說得好聽,什么她們這樣人家的女兒不是以色事人之輩,但其實心里還不是一樣愛美,還不是想在夫婿眼里博得一瞬驚艷的眼光。 “香膏是你自己制的?”何氏又問。 衛蘅卻從何氏微微變化的語氣里聽出了陷阱的意思,她坐起身來,看著何氏。 何氏果然嘴角微垂地道:“娘從小就叫你,以色事人,是最不可取的。女兒家講求貞靜嫻淑,只要做到了這四個字,就沒有你不能立身的地兒。咱們侯府的女兒,可不能像那些個玩意兒一般只會搔首弄姿。女兒家要愛重自己,你成日里搗鼓這些沒用的,在白鶴書院時是不是沒好好用功?” 衛蘅再好的修養也忍不住要發火了,她母親這是把她當什么人了啊??墒撬仓雷约耗赣H是太過求全,生怕她有一絲一毫的行差踏錯。 衛蘅站起身道:“女兒自然是愛重自己的。搗鼓這些,也只是自己喜歡罷了。女兒有些累了,先回房了?!毙l蘅這些年在杭州被木老太太寵得有些厲害,性子也漸漸回到了現在的小小年紀,上輩子的事情就仿佛一場夢一般,漸漸遠離。 何氏見衛蘅這樣,心里也怪自己說話太重了。只是,兩年不見,衛蘅的變化實在太大,連何氏這個親娘,都沒想到衛蘅長成少女時,會美得這般驚人,以至于她下意識里就想先敲打衛蘅,不要得意于自己的容貌,而流于虛榮。 何氏畢竟是經歷過的人,這男人雖然第一眼總是看中女人的容貌,可最后心里只會沉淀下那個讓他愛敬的女人。就拿衛蘅的父親,京中公認的好丈夫衛峻來說,一開始不也收不了心喜歡姐兒俏么,到后來年紀大了,自然就明白什么樣的女人才應該珍惜了。 當然這是何氏的認知。對于衛蘅來說,她是長得漂亮不錯,可是她上輩子不僅沒有為此沾沾自喜,反而覺得是種拖累,這叫人看不到她皮囊下的貞靜嫻淑。因而也不太愛收拾自己,連照鏡子都懶怠。 直到后來衛蘅嫁了人,半輩子沉浮,最后才發現一個道理,女人呀,指望別人疼惜和男人的愛敬那才是不可取。 讓衛蘅說,要緊的是命長,熬死了男人,熬到了老太太時,那才叫過得一個舒服和自在。只可惜衛蘅命不長,還沒活成老太太,沒能活到揚眉吐氣的時候。 但她和范用之間,年輕時她顏色上佳的時候,也有過那么一陣子表面的甜蜜,人到中年,她又為著生孩子而日日吃藥之后,容色漸漸枯萎,同范用可就真的如何氏所說的只剩下“愛敬”了,衛蘅自己體會過,所以才能明白,愛敬愛敬,重點是個敬,但是少了愛之后,那滋味卻未必好受。 衛蘅對著鏡子,梳了梳頭,這輩子她也不是為了男人才愛惜容顏的,她只是高興看見自己漂亮而已,只為己悅而容,她那娘親也太小瞧她了。為了男人,哪里值得費那許多功夫養頭發。 傍晚,衛峻應酬歸家,何氏一邊替他換衣裳,一邊埋怨道:“你那好女兒,脾氣越發大了,才說她幾句,就給我擺臉色瞧。早讓你派人去接她,偏你不聽,現在倒好,被我娘寵出這么個壞脾氣?!?/br> 衛峻可不傻,何氏埋怨他岳母,他可不敢接口,轉而笑道:“人不在你跟前時,你想得覺都睡不著,一回來,你又嫌她?!?/br> 何氏其實也只是和丈夫說說話,并非真心抱怨,“行了,只但愿她開春能考上女學,我這顆心就安穩了。老爺,現在要開飯嗎?” 衛峻點了點頭。 那廂自有婆子、丫頭去請衛蘅和她的哥哥、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