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頂骨、枕骨骨折,右顳骨骨折,”她指向耳朵附近的一塊骨頭,“左顳骨及左蝶骨挫裂出血,是對沖傷?!?/br> 甄暖停了一秒,解釋,“對沖傷的意思是,打擊或碰撞頭部一側時,力度沿著原始力量的方向對沖到另一側,在腦對側產生挫傷。比如打擊左腦,右腦的頭皮上也會出現傷處?!?/br> 屋子里的人都看著她,全神貫注。 她心里漸漸涌起自信,音量提高了一點:“繼續說姜曉,幾處腦骨骨折、蛛網膜下腔出血、形成腦疝,致重度顱腦損傷死亡。 姜曉頭部的損傷符合墜落傷的特征,并無他物擊打的痕跡;根據傷情判斷,排除有人先重擊她的頭部然后推下樓?!?/br> 因為這種殺人方法看似聰明,實則很蠢。 有兇手打擊死者推下樓,掩飾成意外;殊不知逃不過法醫的眼睛。且不說墜樓姿勢會影響觸地面,不能剛好撞上打擊處;即使撞上,二度損傷對法醫來說也可一眼識破。 她款款說完,眾人的眼光里都有贊許,新來的法醫不錯啊。 刑警這一行原本就女性少,法醫更是寥寥無幾,她的出現也算給大家添了新鮮感受。 甄暖說完一大串,自己都沒意識到臉紅了。她特容易臉紅,高度認真激動或緊張都會不知覺臉紅。 她講完,隱隱有些赧然,低了聲:“死者身上沒有擦傷或挫傷,與人打斗的痕跡不明顯?!?/br> 她微微忐忑,一般出現這種情況,就是自殺可能性較大??啥呿懫鹧造实脑?,謀殺錯判成自殺,就是讓死者含冤。 果然,白科長提出質疑:“花圃里有打斗痕跡,這該怎么解釋?即使不是有人推她下樓,她和人扭打,身體應該留有痕跡?!?/br> “是?!闭缗烈靼肟?,老實道,“說實話,我對此也有些疑惑?;蛟S,是突然推的?!?/br> 她抬眸看了言焓一眼,他曾要她分辨是自殺還是他殺,她真怕他在會議上問,她定會無地自容。 可言焓似乎忘了這事兒,翻看著甄暖提交的厚厚一摞法醫報告,并沒提問。 隔了半晌,他從紙張里抬起眼眸,背著光,黑醇醇地看她:“講完了?” “沒?!闭缗瘬u搖頭。 “繼續?!?/br> 甄暖開始分析其他。 到最后,秦姝提了關小瑜提過的問題:“死者眼睛青腫,這是為什么?被毆打過?” “不是?!闭缗?,“眼部青紫是因為眼球和大腦間的骨骼很薄,顱腦嚴重損傷時,淤血會沿著骨折滲到眼眶里?!?/br> “哦,這樣?!鼻劓妓?。 言焓沒抬頭,翻著報告,問:“做病理切片了嗎?” 甄暖猛地一愣,臉驟然更紅,斟酌半刻,她小聲道:“還沒來得及?!?/br> 言焓早從報告里看出她沒做,聽她這么辯解,再度看她; 甄暖發覺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冰冷嚴厲:“以后記住,不確定的事,先不要解釋。即使是經驗也不行?!?/br> 甄暖坐在眾人的目光里,登時臉燙得發燒,肚子里腸子都攪成一團。 …… 咚咚咚, 甄暖拿著化驗報告,敲言焓的辦公室。 “請進?!彼诳促Y料,頭也不抬。 她把紙張遞過去:“剛才做病理檢查了,是滲血,不是毆打?!睕]底氣地加了句,“像我說的那樣?!?/br> 他看一眼就扔一邊:“哦,恭喜你?!?/br> 他這反諷的語氣真叫人嘔血。 甄暖咬唇,慚愧地說:“對不起。我以后會更嚴謹?!?/br> 言焓手指微頓,抬起頭來,“和我說什么對不起,”他黑眸清亮,笑得疏離,“死的又不是我?!?/br> 說完低了頭,再不看她。 甄暖覺得這人真毒辣,風淡云輕一句話把她羞得恨不能鉆地洞。 但她知道他應該體恤了,不然他會說:如果明天我被人殺了,我會希望鄭容教授給我做尸檢,而不是你。因為我不信任你。 甄暖嘴唇顫了顫,終究一聲不吭,轉頭走了。 她木然地走回解剖室,把墻上的冰凍尸柜用力拉出來,看著雪白的姜曉,半晌,眼淚就掉了下來。 關小瑜經過,進來看她,見狀嚇一跳:“暖暖,你怎么哭了?” 她沒答,望著姜曉,無聲地落淚:“對不起?!?/br> 關小瑜立刻明白:“哎呀沒事兒,人都有疏忽,你看我們現在這么嚴謹,全是年復一年被隊長罵出來的?!?/br> “不是的?!闭缗p吸一口氣,手指抹著眼淚,顫聲道,“我就是覺得有點兒悲傷?!?/br> “???” “覺得死去的人好傷悲?!彼p輕道,“他們不能說話了,所有的委屈和悲傷都寫在尸身上,可有時候,他們遇不到用心看故事的人?!?/br> 她捂住臉,淚水滲進指縫。 她真的知錯了。 ☆、chapter 11 深刻而孤獨的悲傷將甄暖裹挾,潮水般讓她無法呼吸,也發不出聲音。 這一次,她發自心底的愧疚;甚至感受到死者無言的悲傷;他們已經死了,他們的委屈誰來聽呢? 她愧對死者,更愧對自己。 關小瑜憂愁地皺眉看著,她平時大大咧咧,整日在男人堆里混。局里的女人兩雙手數得過來,大家全男人性格,還真不會安慰人。 不過她沒想到,甄暖瞬間擦干淚水,臉色毅然而認真:“小瑜,陪我去一下現場吧?!?/br> …… 甄暖想起言焓說,要把現場和尸檢聯系起來。 既然尸檢有解釋不清的東西,她就必須想辦法解決。 …… 酒店樓頂,冷風肆虐。 甄暖和關小瑜縮在地上,拿著放大鏡細細查找每一點角落。樓頂風很大,把她們的臉吹得蒼白,但兩人都沒有一絲抱怨懈怠。 甄暖握著放大鏡的手凍僵了,腿也發麻。 幾個小時過去了,她一點一點地篩查,結果,終于讓她發現一處血跡! 在一株枯植根部的小突刺上。 甄暖如獲至寶,驚喜地叫關小瑜:“如果是兇手留下的,就太好了!” “暖暖美人,不錯嘛?!标P小瑜豎起大拇指,又扭眉毛,“我可慘了,上次沒找到這個細節,隊長會罵死我的。不過,能破案就開心,罵死也不怕?!?/br> 甄暖咧咧嘴笑,笑出口的霧氣很快飛散在空中。 她拿出相機要拍照。 關小瑜立刻攔住,遞上一截標尺,又壓了壓她的照相機示意再伏低一點:“刑事攝影不是藝術,不能擺角度搞構圖,要客觀全面地反映。且標尺必不可少?!?/br> 甄暖暗嘆還有很多要學。她在關小瑜的幫助下拍了照,把血植截下來裝袋。 …… 因為這一點證物,大冷天里,甄暖的心熨燙得像抱著火爐。 回到單位,下車走進大院,就看見言焓立在花壇邊抽煙; 一身藍黑色的長風衣,沒戴圍巾,風衣也沒扣上,里面穿一件深色的薄毛衣,領口露出白色的襯衣領。 他身材本就高挑,這么看著分外有型。 關小瑜小聲嘆:“美人啊?!?/br> 甄暖并不這么認為,用美人形容男子,大抵都有一絲柔和,但言焓的容貌是英俊清朗的,像山間的松樹。 即使說性格,他這個人也是“笑里藏刀”,溫柔一詞不在他字典里。 且她此刻沒心思欣賞美男,出來太久,漸漸,她又覺得寒意來襲,凍得全身的骨頭都疼了。 她看言焓一眼,挺羨慕他的體質。穿那么少也不冷的樣子,或許男生都擅長產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