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胖竹筒這些日子在做什么?”陸禹倚著欄桿端著酒杯自飲自酌,漫不經心的語氣仿佛只是在關心個晚輩。背后是漫天桃花紛飛,清俊秀雅的少年宛然成了這滿天桃花中的點晴之筆,竟然美得如夢似幻。 如此視覺之美,自然極讓人飽了回眼福。不過想到他那句“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話,阿竹就有些蛋疼,她正牌的爹就在隔壁香房和凈水寺住持論佛呢。不過自己的日常也沒什么好說的,便將守孝的日子說了一遍,連她自己都覺得凡善可陳,沒啥樂趣。 偏偏陸禹卻靜靜地聽著,等她說完后,方道:“胖竹筒,本王雖與你無師徒之緣,卻也教導過你些時日,若是誰欺負你了,給本王狠狠地打回去,若打不回去,你可不要說你認識本王?!?/br> 我本來就不認識你!阿竹腹誹道,哪有人會教個小孩子打架的,更不用說她還是個女孩兒,傳出兇悍名聲可不好。她爹娘會哭的,真的會哭的! “乖啊,需要本王給你兩個武藝高強的侍衛作打手么?” “……不用了?!彼詾樗呛谏鐣?? 果然,她的拒絕得來的是一只玉質般雕琢而成的手捏住胖臉,捏得她淚眼汪汪。 阿竹小心地蹭了下屁股,離他遠一點,沒話找話說:“王爺今日怎么在這里?” “嗯,來找靜圓大師蹭吃蹭喝,和胖竹筒一樣呢?!?/br> 才不一樣!阿竹對他漫不經心的語氣沒轍,想也知道他來這里的目的不會如此簡單,便閉嘴不言。 ☆、第8章 嚴祈文過來尋阿竹時,陸禹已經給阿竹灌輸了一番暴力學離開了。 阿竹木著臉,決定陸禹先前教她的那些還是不要告訴父親了,父親希望養個萌娃,可不想要個兇殘蘿莉。 高順倒是如實地向主子稟報了剛才遇到端王之事,嚴祈文對端王極有好感,這好感是建立在他是女兒的救命恩人之上,是以也沒有放在心上,只是隨意地問了下,知道端王叫阿竹去吃了些茶點后,便放下了。高順很想和主子說一說端王要將姑娘教成兇殘蘿莉的事情,只是看到嚴祈文的不在意,阿竹也頻頻向他使眼神,只得閉嘴不言。 父女倆在凈水寺門前買了些小玩意兒,便坐車回府了。 剛回到府,恰巧遇到也方拜訪友人回府的嚴祈華。 阿竹對這位看起來很嚴厲的大伯有些親切,蓋因這些年來,她爹娘能安安穩穩地到江南富庶之地上任,也全賴于他在京中打點,是個面冷心熱之人?;蛘哒f,嚴祈華對這位胞弟有著常人無法想象的耐心,嚴祈文生平最是敬重于他,使得阿竹對這位大伯也十分敬重。 “大哥?!?/br> “大伯安?!卑⒅裥χ埌?,聲音是孩子特有軟糯。 嚴祈華看向阿竹的目光微緩,摸了摸她的腦袋,對嚴祈文道:“你們方才出去?” “是啊,去凈水寺與靜圓論佛?!?/br> 嚴祈華頷首,想到想又道:“下個月是西府二叔的壽辰,雖說因為孝期問題并不大辦,但咱們晚輩也不能失了禮,你便過去送份壽禮過去吧?!?/br> 嚴祈文忙應下了?,F在東府嚴家雖然嚴老太爺還頂著靖安公的身份,但卻是個不喜庶務的,先老太爺去逝后,便由嚴祈華當了家。這也是先老太爺和嚴太夫人囑意的事情,幸得嚴祈華得先老太爺的精心教養,雖然事出突然,家族的庶務也極快上手。 辭別了嚴祈華后,兩人正欲要回院,又被春暉堂的方嬤嬤叫了過去。 方嬤嬤是嚴太夫人的心腹嬤嬤,伺候了嚴太夫人一輩子,嚴家上下對她都十分敬重,聽得她來傳嚴太夫人叫嚴祈文過去時,嚴祈文也不推托,牽著阿竹的手過去了。 “二老爺這是帶三姑娘去哪兒呢?太夫人好一陣子前就喚人過來找您了?!狈綃邒咝柕?。 嚴祈文笑道:“去了凈水寺。祖母尋我可是有什么事?” 方嬤嬤笑道:“也沒什么事,就是今兒天氣好,老夫人與太夫人說了些話,太夫人想起二爺了,叫您去說說話呢?!?/br> 方嬤嬤這不似回答卻似回答的話讓嚴祈文冷了臉,接著便無話。 到得春暉堂,嚴老夫人并不在,只有嚴太夫人。 父女倆請了安后,嚴太夫人將阿竹喚到跟前,撫了撫阿竹的臉蛋,滿意地對嚴祈文道:“竹丫頭的臉色好了許多,柳氏將她養得好?!?/br> 嚴祈文只是笑了笑,說是應該的。 然后嚴太夫人又問阿竹這些天和嬤嬤學了什么,喜歡什么,今兒去了哪里,阿竹軟聲軟氣地答了,嚴太夫人讓人拿了些窩絲糖,讓丫鬟帶阿竹去隔間玩耍。 阿竹卻抱著窩絲糖,像只肥兔子一般躥到了她爹身邊,一副孝女的模樣道:“阿爹,吃糖?!比缓笄由貙览戏蛉说溃骸霸婺?,阿爹也一起吃?!?/br> 嚴太夫人和藹地點頭,便見著那肥肥嫩嫩的小曾孫女直接窩在她爹懷里,睜著一雙明亮的大眼睛邊吃糖邊瞅著自己。想來一個剛到六歲的女孩兒也不懂什么,嚴太夫人便歇了讓人將她帶去隔間。 嚴太夫人詢問了嚴祈文的生活起居,宛若關心孫子的慈祥祖母。祖孫倆說了會子話后,嚴太夫人感慨道:“你們兄弟幾個我都不cao心,唯有cao心你,眼瞅著你們也很快出了孝,屆時便讓老大走動,將你調回京里罷?!?/br> 嚴祈文聽罷忙道:“回不回京孫兒并不急,倒是在外邊也歷煉了一翻,見識不少,方知道以前在京里只有死讀書,很多世間事不懂?!?/br> “你這孩子,咱們嚴家也不只靠你一個,在外八年時間也足夠了,是該回來幫你大哥了?!?/br> 嚴祈文想了想,決定還是閉嘴比較好,面上笑了笑。 嚴太夫人年輕時骨子里是個要強之人,現在年老了,又經了許多事情,菱角已經磨圓了,看著他和藹可親,但那種強勢卻仍是留在骨子里,見他聽進了她的話,心里十分滿意,又看了眼邊吃糖邊瞅她的阿竹,說道:“你膝下只有阿竹一個孩子還是太孤單了?!?/br> 嚴祈文不說話了。 嚴太夫人也不說話,端過方嬤嬤遞來的茶慢慢喝著,一時間祖孫二人竟是無語。 半晌,嚴太夫人突然問道:“竹丫頭,想不想有個弟弟?” 阿竹天真無邪地道:“娘親會給阿竹生弟弟的?!?/br> 嚴太夫人瞅了眼表情平靜的孫子,終究沒有說什么,便讓他們離開了。 待兩人離開后,方嬤嬤拿美人捶為嚴夫人捶著腿,笑道:“二老爺是個至情至性的,二夫人也是個有福的。老夫人只是他們繼母,也管不著二房去,姑娘何必去趟這渾水?” 方嬤嬤一輩子未嫁人,從幼年時期就跟著嚴太夫人至今,也唯有她方會在私底下喚嚴太夫人一聲“姑娘”,有什么話也是直說,從未避諱。 嚴太夫人道:“我自是不想管的,兒孫自有兒孫福。只是老大媳婦(大鐘氏)是續弦,又是個急性子,與其讓她冒冒然出面去惹毛了祈文,不若我作個姿態。祈華和祈文自幼不得他們父親看重,母親緣又薄,這兄弟倆極好要,祈文稍有委屈,祈華便不動聲色地折騰那些欺辱祈文的人,愛護非常,我可不能讓老大媳婦又去自討苦吃,弄得這個家烏煙瘴氣的?!?/br> “姑娘如此想極好,怕只怕他們皆不能體悟姑娘的苦心?!狈綃邒咝奶鄣氐?,自從先老太爺去逝后,太夫人也算是沒了主心骨一般,每日沒滋沒味地活著,讓她看得極是驚心,就怕嚴太夫人哪天想不開隨了先老太爺而去。 嚴太夫人只是笑了笑,不再說話。 ***** 阿竹以前就知道母親一直未孕是父母心頭的一樁沉重事,為此柳氏不知道試了多少生子偏方,可是就是沒有消息,有一次折騰得狠了,吃了那什么土方法的生子偏方,竟然一下子折騰得藥物中毒,嚇得嚴祈文再也不敢對妻子懷孕一事流露出任何的表情,反而將阿竹更加疼愛,一副有阿竹就滿意了的模樣。 阿竹覺得,父親雖然未死心,但對于妻子再孕也沒了想法,若只有一個女兒,也將她疼到骨子里。所以他不納妾不畜婢,連通房都沒有,后院干干凈凈,堪稱好丈夫好父親的典范。 只是以前他們都在外地,一家三口十分簡單,那里沒有長輩,由著夫妻倆自己作主,現在回到京以后,又導致了問題重演。 阿竹嘆了口氣,小手用力握了握父親的手,無方言地安慰他。 兩人回到了他們院子,便見柳氏房間的廡廊前站著兩個長相標準嫵媚、體態風流婉轉的年輕女子,雖然是丫鬟打扮,但卻從骨子里透著一股輕佻味兒。 嚴祈文的臉色有些黑,目不斜視地抱著阿竹進房,全然無視了兩個丫鬟的請安。 屋子里,柳氏正在與劉嬤嬤安排今晚的晚膳菜單,看到父女倆回來,便笑著讓丫鬟端來桂圓湯給他們。 父女倆仔細看了柳氏,發現她面色紅潤,心平氣和,方放下心來,同時喝起桂圓湯來。 “那兩個丫鬟是老夫人打發過來的?!绷陷p描淡寫地道:“老夫人說,咱們匆忙回京,伺候的人手不夠,先安排兩人過來服伺?!?/br> 服伺什么?恐怕是等她爹除服了,馬上就讓他直接收房了吧?真是說得比唱的好聽! 阿竹喝了湯后,嘴也不抹,噔噔噔地撲到柳氏懷里,嫩嫩地問:“娘,咱們這兒已經有很多丫鬟伺候了,少她們兩個也不要緊。如果收了她們,是不是要用咱們的銀子養她們?還是不要了吧,養了她們,阿竹以后的嫁妝又要薄了?!?/br> 嚴祈文差點噴了,桂圓湯嗆到了鼻孔里,咳得他驚天動地。 柳氏嚇得忙拍他的背,手忙腳亂地為他順氣。 阿竹無辜地看著自己家老爹,對了對手指,決定以后還是說話矜持一點兒,免得老學究的父親又要嗆到。 待嚴祈文順過氣后,柳氏第一個訓斥阿竹:“你一個姑娘家,如何說這種不知羞的話,嚇著你爹怎么辦?外一傳去出,倒要說咱們不會教女兒了……” 嚴祈文見阿竹委委屈屈地縮著肩膀,頓時又忘記先前自己嗆著的事情,忙護著阿竹道:“這可不對了,咱們阿竹先前說得對,若是什么亂七八糟的女人都往咱們房里放,還不知道要花費多少銀子呢,就算她們的月例是從公中出,可是這也是張嘴吃飯,老夫人賜下的,不能打不能罵還不能苛待了她們,怪沒滋味的……” 喋喋不休地一翻解釋后,柳氏啼笑皆非,反而被這對父女弄得好笑又好氣。 最后,柳氏問道:“那夫君您說,如何處置她們?” “先晾著,反正我要為祖父守孝一年,老夫人也不能逼著我吧?等出了孝后,便尋個理由將她們領回去給老夫人?!?/br> 這不是活生生打嚴老夫人的臉么?柳氏有些遲疑,阿竹卻暗暗拍手叫。 在嚴祈文的一通偏幫下,柳氏忘記了阿竹先前的舉動,等以后再想起時,阿竹已經有了借口如何忽悠她了,倒也不是問題。 ☆、第9章 過了一個月,已到了暮春之時,天氣轉暖。 到了西府二老太爺的壽辰,嚴祈文帶了阿竹去給西府二老太爺祝壽,這是阿竹第一次去西府,西府的人丁比東府興旺,單是與阿竹同輩的嚴家子弟便有五六十人,阿竹認人認得眼花繚亂。 因在孝期中,只是簡單的全家人吃了個飯,也沒有什么席宴或者請戲班子來唱戲,甚至連酒樂也沒有,嚴祈文過來,仿佛只是帶阿竹過來認認人的,如此倒也不用擔心落人口實。 嚴祈文在前廳與西府的男丁們敘話,阿竹被帶到了后院,一堆女人圍著,拉著她說話,得了一堆見面禮。 西府中身份最高的女眷便是西府二老夫人,阿竹要叫二祖母。等阿竹磕了頭后,二老夫人便拉著阿竹的手說話,和藹地問她平日吃了什么東西,讀了什么書,身體怎么樣了。 西府的人都知道年前她遇襲時生的那場大病,養了一個冬天,養了一身肥rou。 “這孩子長得真是壯實,不像我們府里的那些姑娘般羸弱?!?/br> 聽到嚴二老夫人的話,在場無論是年輕的或是中年的媳婦,都忍不住捂著帕子笑起來。阿竹心里無奈,到底有毛好笑的,她這樣才健康,那種為了什么弱柳扶風之美,硬生生地節食、一副亞健康的女人才是傻瓜。而且她以后會抽條兒,會變瘦的! 不過嚴二老夫人卻極喜阿竹這胖萌胖萌的樣子,摟著她不放,比對她親孫女還要親。阿竹覺得這原因一定是嚴二老夫人骨架比較大,已五六十歲的老婦人了,可是看著卻比同齡的婦人要高大許多,無論她如何節食都沒辦法像普通的姑娘一般纖弱如風。 于是阿竹也待嚴二老夫人十分親熱,糯糯地說著:“二祖母,娘親說,要多吃些才能健健康康,能吃就是?!?/br> “對對對,能吃就是福,咱們竹丫頭說得在理?!比缓髮ψ谒赃叺囊幻溃骸谤o丫頭,你三姑姑說得對,以后可不準再這樣不吃那樣不吃餓著自己了?!?/br> 那女童比阿竹還要大一歲,輩份卻小了一輩,聽到嚴二老夫人的話,下意識就看向室內的女眷,發現眾人的表情,心里也不以為然,不過仍是笑瞇瞇地附和道:“知道了,曾祖母說得對,鵲兒以后會吃多多的,陪曾祖母吃很多飯?!?/br> 一席話說得既孝順又不落人口實,逗得二老夫人笑呵呵的,連帶阿竹也多瞅了她幾眼,小姑娘回眸看她,抿著唇笑得斯文。 見二老夫人笑呵呵的,一副開心的樣子,其他人互覷了一眼,同時笑了笑,待阿竹十分親切。 阿竹在內院哄著嚴二老夫人,外院中嚴祈文與西席的堂兄弟們以茶代酒喝著聊天,卻沒想到會聽到西府的一樁隱而未宣的喜事。 這事西府是想要告訴東府的,不過因為還在孝期中,不宜聲張,兩位老太爺素知東府嚴老太爺的德行,更不好派人去說了,今日嚴祈文過來,恰好與他訴說。 “陛下囑意桃丫頭為周王妃?為何如此突然?”嚴祈文吃驚地道。 嚴二老太爺和嚴三老太爺互相看了眼,面上有些尷尬,還是嚴二老太爺說道:“這事還是宮里的惠妃促成的呢?!?/br> 嚴祈文所說的桃丫頭是西府三老太爺嫡長子所出的長女嚴青桃,是阿竹同一輩的堂姐,去年已經及笄,二月時曾孫輩的出了孝,也正好可以說親了,而惠妃則是嚴二老太爺嫡長女。西府人丁興旺,與嚴祈文同輩的堂兄弟就有十來個,更不用說與阿竹同輩的兄弟姐妹了,嚴祈文想了很久才理清桃丫頭是哪個。 惠妃在平承二年時入的宮,在先嚴老太爺還在時,靖安公府也極為顯赫,惠妃一朝進宮,即被封了嬪,在一段時間內深得皇帝寵愛,很快便又晉升為四妃之一的惠妃。只是帝王之愛卻是不長久,加之她進宮至今已有十八載,未曾誕下皇嗣,雖然封了四妃之一,卻不顯眼,現在只抱養了個皇女在膝下撫養著。 嚴祈文臉色頓時嚴肅起來,說道:“娘娘是何意?咱們嚴家并不再需要出個皇子妃了?!?/br> 嚴二老太爺不禁道:“這事說來湊巧,新年的時候,宮里的貴人們湊到一起說話,娘娘只是提了下,沒想到皇上會聽進去了,真的考慮咱們家丫頭。娘娘心里也后悔,但也不好說什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