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查明白了阿竹的身份后,陸禹并不急著回京,因大夫說,阿竹凍傷了肺腑,唯恐將來受罪,須得好生將養著些日子,便繼續在客棧住下。 何伯等人聽聞他們家主子的決定,便覺主子如此體諒那小姑娘,估計是愧疚自己傷了小姑娘害得她破了相,方想留下來讓她養身子。 如此補品不斷,不過幾日,小阿竹的恢復情況不錯,只因著先前在野外受了一翻罪,精神不太好,臉色仍是蒼白得厲害,額頭的傷也一直上藥,終于結疤了。阿竹摸摸自己額頭的傷,意識里覺得,好像并不是在遇襲時受傷的,怎么恢復意識后,腦袋也受了傷? 嗯,或許是當時她已經被凍懵了,所以沒有注意到。 阿竹不知道自己破相的由來,何伯何澤等人也不會多嘴說這些,所以阿竹仍是一無所知,也不曾知道自己將救恩命人咬得鮮血淋漓,留下了一排牙印。 “大哥哥也是回京么?要送阿竹回家?”阿竹忍不住確認道。 陸禹坐在旁邊喝茶,聽到那軟綿綿的童音,忍不住看了她一眼,發現這小女娃自從醒來后,一直不哭不鬧,和他那一群鬧騰的侄子侄女們截然不同,倒不太反感救了這么個小東西。只是,這小女娃遇到如此之事,又親眼所見護著自己的家丁侍衛奶娘等被流寇殺死,卻能如此平靜,莫不是天性冷漠之人? 阿竹不知道阿禹心思,見他冷淡地點頭,不禁露出個笑容,乖巧地道謝。等丫鬟和何伯端來了藥,也不嫌苦或叫要糖吃,皺著眉咕嚕嚕地喝下了,朝何伯乖巧地道謝,漱了口后,便爬上了床,自己躺下睡覺。 陸禹又忍不住看了她一眼,眉目清淡,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青羅鎮停留了近十天,陸禹得到了個消息。 “那些流寇是荊王的私兵?”陸禹倚在榻上,摩挲著大姆指上的板指問道。 “是?!标懸即鸬?,“屬下讓人一路追查,結果皆指向荊州的荊王殿下。據那附近的人說,偶爾會有從東北一帶來的流寇在這一帶搶劫殺人,官府幾次圍剿都讓他們逃脫了。估計他們會襲擊嚴家的車隊,應該是臨時起義,正好嚴家車隊經過,便動了手。至于其他的,屬下還未查明?!?/br> 陸禹突然笑了起來,清俊的臉上笑容分外謙雅,“查不查明并不礙事,荊王可不會承認。你派人去盯緊荊州一帶,不放過一絲動靜?!?/br> “是?!?/br> 侍衛下去后,一旁的何澤忍不住道:“公子,您懷疑荊王殿下他……”未完的話有些大逆不道,何澤不好開口。 陸禹微微一笑,少年的面容清俊秀雅,眼中一片深邃:“本王這王叔素來心比天高,這等不臣之心誰人不知?不過是等著他幾時動手罷了?!?/br> 何澤頓時不說話了,這些并不是他能說的。如此說來,嚴家姑娘倒是白白地遭了罪,挺可憐的。 陸禹站起身來,吩咐道:“明日回京,你們去準備一下行李?!狈愿劳旰?,便朝隔壁屋子行去。 剛進屋,便又見穿著素淡衣裙的小姑娘正在丫鬟藥兒的伺候下喝藥,藥兒今年十四歲,是在城里臨時買來伺候的阿竹的,手腳頗為伶俐,行事也體貼,因為陸禹并未帶女眷丫鬟同行伺候,多了個生病的女娃娃,便買了這么個丫鬟伺候著。 藥兒見陸禹進來,趕緊行禮請安。 陸禹讓她出去,來到床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坐在床上的小姑娘,左看右看一會兒,方道:“明日便回京了,路途遙遠,你可愿意和我們一起回京?” 阿竹點頭道:“自然和公子一起,麻煩公子了?!?/br> 小小的人,一本正經的樣子,十分逗趣。 陸禹即便不怎么喜歡孩子,也覺得這小姑娘很省心,不像其他那些小孩一樣惹人心煩,伸手拍拍她的小腦袋,摸摸那柔軟的頭發,覺得這小女娃也不是那么討厭。 陸竹抿著唇讓他揉,大眼睛眨啊眨的,雖然因為病了一場,圓嘟嘟的小胖臉瘦了一圈,但仍是個萌娃,可惜陸禹卻不懂欣賞,將她的頭發玩了下,方施施然離開。 阿竹目送他離開,用胖乎乎的小手將被揉亂的頭發抓了抓,方躺下來。 睡到半夜,阿竹突然睜開眼睛,在這個寒冷的冬夜,卻滿頭盜汗,嘴里咬著被角,將嗚咽聲止住,并未吵醒一旁睡著的藥兒。 她又夢到那一場屠殺了,奶娘死前眼睛瞪得大大的,身體被砍成了兩半就倒在她藏身的草叢前,鮮血灑得到處都是,濃郁的血腥味嗆得她幾欲嘔吐。兩輩子從未見過如此殘酷的一面,也讓她清楚地意識到,她已經不在那個平靜的法治社會了,離開了這輩子的父母,她什么都不是。 抱著腦袋,她悶悶地哭起來,她想爹娘了,雖然他們年輕得讓她開始消極抗拒,但五年的相處讓她極想念他們。 哭泣中,阿竹終于糊里糊涂地睡下。 翌日,阿竹睡得昏昏沉沉中被人抱上了馬車。 等她終于醒來時,發現已經日上三竽,而她睡在行駛的馬車中,身上蓋著柔軟的被褥,抬頭便看到旁邊半倚著軟枕看書的少年。 陸禹發現她醒了,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清潤的聲音道:“胖竹筒醒了,要不要吃些東西?”說罷,在旁邊的車壁敲了下,一個暗格出現,拿出了一個食盒,里面有熱騰騰的包子和甜湯,用特殊的法子熱著。 阿竹心說自己心理年齡比他大,不和個中二少年計較,乖巧地爬起身,用旁邊壁桌上放著的毛巾擦臉。那毛巾也是熱乎乎的,想來是放在那兒等她醒,雖然讓自己一個小孩子打理自己,但阿竹并不覺得不對。 清理好自己后,阿竹伸出小胖手去接過少年遞來的包子,只吃了一個就不想吃了,又喝了幾口甜湯。 “吃得太少了,你是怎么長這么胖的?”陸禹指尖扯著她散落的頭發,懷疑地問道。 阿竹雖然與他并不熟悉,但卻覺得這少年清貴俊美的表象下并不簡單,便軟軟地道:“還生病,不想吃?!?/br> 陸禹便不再說了。 接下來的時間沒事可干,陸禹在看書,阿竹不敢打擾他,便打量車子,連車窗簾子的花紋都研究了一遍,得出結論:這位禹公子非富即貴,絕對不簡單。 陸禹移開書,說道:“你現在身子還未好,多休息?!?/br> 沒事可干的小孩子聽話地躺下,翻滾了幾下,不一會兒便呼吸綿長了。 陸禹發現她睡著了,不禁輕笑,果然是個小孩子。而這個小孩子在他看書時,不知不覺已經滾到了他身邊,原本心里有些不耐煩,正欲將她撩出去,卻不想一只小胖手突然搭上了他的手臂,軟綿綿、胖乎乎的,那種觸感一下子躥到了心頭,仿佛有只小奶貓用嫩嫩的爪子在撓著他的心一樣。 陸禹放下書,也跟著躺下去,發現小姑娘隨著車子的震動滾到了他懷里,伸手抱了下小小的幼兒,胖乎乎的身子散發著淡淡的藥味和一種果奶香,果然是個乳臭未干的小丫頭片子。 雖如此想,但卻忍不住伸手抱住,隨便玩了會兒,方抱著她一起閉目休息。 ☆、第3章 從青羅鎮出發往京城,快則半月,慢則一個月。 陸禹并不急著回京,馬車慢慢地在路上行駛,慢得阿竹心里都有些急,不過不敢表現出來,每日與陸禹在馬車里相視無言,讓她極度無聊。 陸禹出身高貴,雖然好享受,卻又不喜帶著一大串的人馬跟著礙事,是以馬車只有一輛,為了照顧下屬,每日天未黑,便在驛站或城鎮停下歇息,絕對不多趕路。阿竹作為個小孩子兼未愈的病人,有幸得以和他同乘一輛馬車,至于原先買下的丫鬟藥兒,自然是給了工錢留在青羅鎮了。 所以這一路上都沒有個丫鬟伺候,很多事情都是阿竹自己動手,幸好她并非懵懂無知幼童,方沒有手忙腳亂。這般懂事乖巧,還能生活自理,沒有要人費心照顧,倒是讓陸禹理所當然地更不需要丫鬟伺候了,有些時候反而指使起她來,將她當成了個小丫鬟,也不想想她才五歲。 阿竹忍下了,權當作還他車錢便是。 似乎將所有帶在路上解悶的書都看完了,陸禹閑來無事,便開始教阿竹讀書習字。 阿竹今年五歲,早已經啟蒙了,這會兒在讀女則,雖然她不喜歡,不過在娘親柳氏的盯稍下,她認真地讀了。娘親的話是這樣的:這世間有些東西咱們都知道它很憋屈、對它不以為然,但世人卻頗好這虛名,所以咱們心里可以不屑,但卻不能不懂它??搓懹砣绱穗y得有興致要當回先生拿她逗樂,阿竹也想多認識些這世界的文字,便也跟著他讀書認字。 陸禹從未教過小孩子讀書,他的侄子侄女很多,可是從未親近哪一個,更不用說要教他們了,會想要教阿竹也是心血來潮,等發現阿竹認字極快時,有些驚訝,不過也并沒將她當成天才兒童,古人早慧,在五歲時認得千字的孩童也并非沒有。而且他也教出了些樂趣,阿竹做得好,他便揉揉她的腦袋獎勵,做不好,便捏捏她的臉作懲罰。 感覺自己成為他養的小貓小狗了,為了回家,阿竹繼續忍了。 何叔和何澤坐在車轅外,聽著馬車里傳來的讀書聲,一個教,一個跟讀,何澤忍不住小聲地道:“阿爹,公子他是不是將嚴姑娘當成玩具了?” “別胡說!”何伯一臉嚴肅,那可是靖安公府的正經姑娘,哪里能被主子當成玩具。就算是,他們也應該當作不知道。 何澤撇嘴道:“我可沒騙你,昨兒歇息前我聽到主子說,不想將嚴姑娘還給嚴家了,他自己養著好了,權當養個女兒以后好送終?!?/br> “……” 何伯差點噴了。 這是什么話?何叔嘴角抽搐,公子再厲害也不能十歲便生個女兒吧?也只有他們主子那渾不吝的性格才能說出這種話來,若是教京里的人知道,還不吃驚死,又要覺得主子性格怪異了。不過小阿竹確實乖巧得讓人心疼,而且也長得玉雪可愛,看著就可人疼。只是他們主子那種怪癖……能分辯得清楚人家小姑娘長什么模樣么?難道他不擔心認個女兒,反而認錯了人? 兩人竊竊私語沒影響車里的兩人,一人教一人學,其樂融融,讓阿竹覺得這位禹公子還算是個好人,雖然他有眾多怪癖,不過等她回到嚴家,說不定以后就難見他了,不必太計較。 上午讀書習字,中午膳后午休一個時辰,下午學棋,阿竹的日子還算豐富,漫長的旅程也不覺得無聊了。 隨著時間的流逝,阿竹也和陸禹熟悉起來,越發的看不透這少年,明明才十四五歲的年紀,卻獨自在外飄泊,仿佛那些游山玩水的大家公子,愜意極了??墒怯心募业氖鍤q少年如他這般悠閑愜意的? 而陸禹第一次和個孩童能和平相處如此久,發現并不是所有孩子都是小魔星或者早熟懂事到會耍心眼的,讓他頗為滿意,確實也生出了將小阿竹當成女兒養的念頭。只是這念頭在腦海里轉了轉,知道嚴家定然不會肯的,便遺憾地放下了這念頭。 車子緩緩前行,有規律的震動下,阿竹縮在毛毯下沉沉入睡。 陸禹本也閉目養神,誰知突然旁邊的小丫頭蠢蠢欲動,等他將覆蓋著小丫頭的褥子掀起,發現她小小的身體蜷縮成一只刺猬一般,嘴里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探手將她抱了過來,發現她正閉著眼睛流淚,神色間滿是驚恐,不禁有些明白了。 這小丫頭還是怕的,只是她平時太乖了,所以讓人看不出來。 拿起旁邊的帕子給她擦眼淚,卻未想沒控制力道,小丫頭迷迷蒙蒙地睜開了眼睛,一雙被眼淚浸染過的大眼睛濕濕潤潤的,還有些恐懼未退,翹翹的眼睫掛著水珠。 陸禹淡定地收回手,拍了拍她的腦袋。 阿竹揉著眼睛,摸到一手的淚,小嘴抿了抿,默默地背過身去。 陸禹嘲笑道:“小人家的,哪里那么多眼淚,過來擦擦!” 阿竹乖乖地轉過身去,小手接過那帕子,自己擦眼淚,然后腦袋又被一只手使勁兒地揉開了,阿竹心知他這是安慰的意思,下垂的嘴翹了翹,忍不住偷偷看了他一眼。 從暗格里拿出一直暖著的甜湯給她,陸禹支著臉道:“昨日在驛站見著嚴家商鋪的管事了,已讓人給嚴家傳了消息?!?/br> 阿竹有些欣喜,咧著嘴笑起來,軟軟地道:“多謝公子,你真是個好人?!?/br> 好人么?陸禹玩味地笑了笑,忍不住又將小丫頭拖過來蹂躪起她圓嘟嘟的小胖臉,手感真好。 下午陸禹繼續教阿竹下棋,這是最適合消磨時間的方式了,所以陸禹強迫性地讓阿竹學,學不好,等著懲罰。所以學棋的時候,是阿竹被捏臉最多的時候,蒼白的小臉都被他捏紅了,倒是多了些血色,襯著烏溜溜的大眼睛,萌娃一個。 因在別人的地盤上,阿竹一副逆來順受的模樣。原本以為這少年會有幾分心軟,誰知道卻變本加厲地蹂躪。阿竹覺得,這少年不會是蘿莉控吧,那種忍不住將個萌娃蹂躪的心情,她也曾有過。 陸禹將一枚黑子放在棋盤上,吃了她十子,懶洋洋地道:“別用這種眼神看本公子,本公子可是記得你咬起人來有多兇悍?!闭f著,抬了抬手,下滑的衣袖間露出白玉般的手腕,上面有個淺淺的牙印。 阿竹死不承認這是她咬的,不過晚上到驛站休息時,她偷偷問了何伯,得到何伯肯定后,頓時有些羞愧,對于他繼續逗她為樂的事情,只好繼續逆來順受了。 阿竹處于羞愧狀態中,卻未發現何伯看她的眼神也很羞愧,都不知道怎么和小姑娘說你額心那道疤痕還是狠心的公子留下的。 如此過了一個月,臘月中旬時,終于抵達了京城。 阿竹十分激動,連陸禹教她念書都心不在蔫,一心盼著進京后便去見父母。 陸禹發現了她的狀態,有些不高興,將瘦了一圈的小姑娘扯了過來,用一根手指頭戳著她軟綿綿的臉蛋道:“記著,爺不僅是你的救命恩人,也教了你如此久,也算是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了,你可要懂得尊師重道?!?/br> 阿竹:“……” 又被搓揉一通后,陸禹從格暗里拿出了個帖子丟給侍衛,說道:“去靖安公府?!?/br> 阿竹又欣喜起來,不過怕小心眼的少年計較,只能抿緊了嘴,雙手放在膝蓋上,坐得直挺挺的,然后又聽到耳邊傳來了嗤笑聲,循聲望去,便見少年一雙流光四溢的丹鳳眼斜挑著看自己,雖然那姿態慵懶富貴之極,卻看得她心驚膽顫。 不會真的要她視他為師為父吧?她可沒個十五歲的爹! 老實說,被他救下后到現在,阿竹都不知道他是誰,眾人都叫他公子,對外也稱禹公子,其他的一無所知。阿竹不知道他的身份,自然不敢擅自作主,一切有父母。反正她現在只是個五歲幼童嘛。 車子到了靖安公府前時,門口已有一群人候在那里,阿竹被陸禹抱下車時,小小的身體挨著少年的懷抱,讓她嚇了一跳。不僅阿竹自己嚇了一跳,那群人也同樣嚇了一跳,用一種近乎目瞪口呆的表情看著清俊雅治的少年抱著個孩童下車。 這……和傳言不符啊…… “阿竹!” 一道激動的叫喚起響起,阿竹抬頭望去,便見到面容俊雅斯文卻憔悴的男子激動地看著自己,甚至已然忘記了貴客到來,直接撲了過來,從陸禹懷里將她搶了過去,緊緊地抱著她,若非是在人前,早已心肝兒rou地叫起來了。 “阿爹!”阿竹也伸出小胖手摟緊了她這輩子的帥爹爹,同樣激動不已。 陸禹視線滑過那對已經妄形的父女,眸色清冷,然后望向門前的人,視線沒有在任何一個人面上停頓,斂手站在那兒,清淡如斯、高貴從容,不冷不熱的態度讓門前的人好生尷尬,忙上前請罪。 “還請王爺原諒臣的弟弟思女心切?!本赴补罄蠣攪榔砣A上前賠禮道歉,忙又讓人呈過來幾個錦盒當謝禮。這當然遠遠不夠的,改日還要登門送上份厚禮方行。 阿竹聽到自家大伯帶著家里的男丁們呼啦啦地過來請安叫王爺,嚇了一跳,雙目瞪得大大的,沒想到相處了一個月的少年竟然是個王爺,這可是封建社會的特權階級啊。然后又有些心驚rou跳,這位王爺的脾氣貌似有些怪,她沒有得罪他吧? 陸禹垂眸,淡淡地應了一聲,又看了眼阿竹,見她將腦袋垂下,便說道:“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本王還有事,先走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