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我不管你和鄭敖是什么關系,也不管你的錢是哪里來的?!彼攘艘豢诳Х?,動作優雅得像禮儀課范本:“陳逸太蠢,薛雪很快就要結婚,我已經跟錢律師說讓你當我助手,我不想再花時間找人?!?/br> 驚喜來得太突然,我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反應。 “謝……謝謝蘇律師?!?/br> 他已經低下頭去看卷宗,手一擺,示意我出去,頭也不抬。 我輕手輕腳地把西裝掛到他辦公室的小休息室里,悄悄退了出去。 一出去就被攔住了。 薛師姐和幾個實習生正靠在茶水間門口聊天,看見我路過,一把就把我撈了過去。 “嘿,冰山找你干什么?你怎么撞到他手上了?”問話的是薛師姐,她已經訂婚,據說年底就要結婚,男方是公檢,比她還忙。 “沒什么事,就是讓我把衣服拿進去?!毖熃闶聵I心很強,而且事情還沒定下來,我也不好到處說。 “切,就知道冰山不會搞你?!币粋€實習生不忿地晃著咖啡杯:“我們都快被他弄死了?!?/br> “你們要是有許朗一半能干,他怎么會搞你們?!毖熃憔S護我:“許朗你也別太聽他的話,干洗衣服這種事,就讓他自己做,你又不是他傭人……” 我不好拂了她的好意,只能答應著。還好錢律師辦公室一動,大家頓時散了,我也得以脫身,回到自己位置上。 我被收養之后,也做過很詳盡的體檢,醫生說我心臟可能有點小麻煩,不過問題不大,應該是先心病,后來自愈了,對基本生活還是沒什么影響。我長大之后也沒覺得有什么問題,只是偶爾會有一點喘不過氣來的情況,深呼吸幾下就好了。相比孤兒院那些孩子,我這點缺陷幾乎不值一提。 只是為了養生,我在辦公桌上放了不少綠色植物,大辦公室里女孩子多,怕冷,不肯開窗,空氣不流通,有點植物總歸好點。偶爾她們收到男朋友送的仙人球金錢草什么的,快枯了也扔給我養,積累了半年,也頗具一點規模。常有人夸我辦公區域養眼,上次有個委托人崩潰大哭,她們還把她拉到我位置上坐,把這里當小型氧吧。 這段時間沒什么重要案子,我手上要整理的就只有一個離婚案,簽了婚前協議,律師能發揮的空間相當有限,不過蘇律師既然接下來,作為助手的我還是要認真看。 中午給蘇律師叫了餐,自己去微波爐熱飯,薛雪他們叫了外賣,叫我過去一起吃,陳逸師兄也回來了,不過在外面吃過了,他跟的黃律師比較擅長知識產權,不像蘇律師接案子隨心所欲,所以工作輕松很多。 下午仍然整理資料。 很多影視作品里把律師寫得意氣風發揮斥方遒,其實庭上只占律師工作的很少一部分,還不是非常重要的那部分,中國是大陸法系,又沒有陪審團當觀眾,庭上可供發揮的空間其實很好。真正決定勝利的,恰恰是那些最枯燥的文書工作,必須用心搜集物證書證,不放過任何一點蛛絲馬跡。 下午三點,委托人到了。是個非常年輕的夫人,戴墨鏡,披著格子披肩。我看過她的登記表,和上次周律師接的案子差不多,老夫少妻,不滿丈夫的遺產協議,決定離婚。 可是周律師只堪堪賺回一點辛苦費而已。 我帶這位“童夫人”去見蘇律師。 敲了兩聲,門里傳來一聲“請進”,推開門,蘇律師正低頭在寫什么,看見我們,合上正在寫的卷宗,系上西裝紐扣,站了起來。 童夫人施施然伸出手,和他握了一握,她涂的口紅是鮮紅色,唇角尖尖,朝蘇律師笑了笑。 我看蘇律師沒有讓我走,就坐下來,拿著本子開始做記錄。 “你在電話里說可以提供你丈夫家暴的證據?!碧K律師開門見山:“有傷情證明嗎?最好是公立醫院開具的?!?/br> 童夫人戴著墨鏡看了我一眼。 “可以讓你的助理先出去嗎?” “不需要?!碧K律師果然和薛師姐說的一樣態度強硬,而且極其護短:“他和我一樣,是專業的法律從業者?!?/br> 童夫人抿了抿唇,然后抬手取下了墨鏡。 原本以為會看到眼眶淤青,但卻是非常光潔漂亮的一張臉,膚質緊繃,色如凝脂,絕不超過25歲的皮膚狀態。明眸善睞,只是眼神比她的同齡人成熟許多,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她站了起來,我以為她要走。 披肩滑下來的時候,我還沒反應過來。 然后里面的長裙也滑了下來,細細的肩帶順著纖細的手臂一路滑到手肘。 她就這樣站在蘇律師的面前,陽光透過蘇律師背后的落地窗照進來,她那優美的鎖骨,堪堪被披肩遮住關鍵點的挺翹的胸部,上好的絲綢一樣的皮膚,光裸的背,還有背上那一道道交織的鞭痕,不知道是什么東西造成的燙傷,還是手臂上像紅線一樣細細的勒痕,都暴露在陽光下。 她說:“律師,這樣算家暴嗎?” ☆、暗戀 送走童夫人,已經是下午六點,事務所里大部分人都下班了。 我因為中午被薛師姐叫去和她們一起吃飯,所以中午自己帶的飯基本沒怎么動,那群女孩子天天嚷嚷著減肥,連每種食物的卡路里都記得一清二楚,看見一點rou就跟看到洪水猛獸一樣,忙不迭地往我碗里扔。 既然有晚飯,我就不急著下班,事務所里有些卷宗是公開的,我把能找到的蘇律師接過的案子整理了一下,希望能先熟悉一下他的辦事風格,做個好助手。 撇開事務所的股份不談,剛畢業的法律實習生其實處境很尷尬,北京的事務所一般實習期間都是無薪的,而且因為實習生流動性大,事務所也不會認真去教什么東西,都是用來跑腿,所以學不到什么,自己接案子更是不可能。我剛畢業,跟著蘇律師,能學的東西很多。 落地窗外的天漸漸黑了下來,我看得入神,不知道什么時候,事務所里的同事都走光了。 背后傳來一聲開門聲。 “薛雪?!碧K律師習慣性地叫的是薛師姐,發現人走光了:“薛雪呢?” “薛師姐手上的工作都做完了,所以先回家了?!蔽腋嬖V他:“她說結案陳詞在她辦公桌抽屜里?!?/br> 大概因為穿著西裝端坐太拘束,又是加班的時候,不用見委托人,蘇律師難得地取了西裝外套,襯衫扣子也解開了,看起來稍微平易近人了一點。 不過行事風格還是沒變。我說完薛師姐交代的事后,他仍然站在辦公室門口一動不動,我站起來,去薛師姐抽屜里拿了文件遞給他。 他接過去,一聲謝謝也不說,轉身又進了辦公室。 整整一周,我每天下班的時候,蘇律師辦公室的燈都是亮的。 我漸漸明白,他時薪為什么是全所最高。 四月底,云淡風輕,學校里開始照畢業照。黃昏時候我趕到學校拿了畢業照,擠了地鐵回家,看見菜市場還沒關門,買了一點菜,走到我住的三樓的時候,樓道里一片安靜,聲控燈亮起來,我家門口蹲著一個人。 大概實在是太困,一貫講究舒適的他靠在門上就睡著了,裹著一件深灰色的薄風衣,半張臉貼著鐵門,留長了的頭發亂亂的,嘴角優美地上挑著,昏黃的燈光照得他皮膚光潔如宋瓷,這畫面漂亮得像一張油畫。 我總算知道樓下為什么會有一輛那么拉風的車了。 “醒一醒,別在這里睡,會著涼?!蔽覔u著鄭敖肩膀,他皺起眉頭,抬起手腕擋住燈光,慢慢睜開眼睛看著我。他的瞳仁是很美的深琥珀色,一點點亮起來的時候,漂亮得像星星??辞宄俏?,還沒說話,唇角先勾出了一個笑容。 很多人不懂,為什么暗戀那么苦那么累,還不舍得放棄。 也許,就是為了像這樣偶爾的一個瞬間,他看著你,毫無防備,全心全意。幾乎要讓你以為,他也是喜歡你的。 只要這樣想著,所有那些牽扯著心口的痛,似乎都沒有那么難以忍受了。 “……我昨晚通宵開會,上午又見了一撥人,就飛回來了?!彼蛑乔?,明明才來過一次而已,就已經熟門熟路地躺到我沙發上:“三天才睡了五個小時,厲害吧?!?/br> 我把曬在陽臺上的被子搬到床上,把空調的溫度打低。 “別睡沙發上,醒來會腰酸背痛的,上床睡?!蔽野汛采系臅瞄_:“把鞋子脫了,衣服先扔沙發上,等會我來收拾?!?/br> 他懶洋洋脫了衣服,里面穿了件黑色的t恤,慢悠悠蹭過來,把頭靠在我肩膀上。低聲抱怨:“我好餓?!?/br> “你先睡,等會我叫你吃飯?!贝蟾攀钦娴睦圻^頭了,他眼睛都睜不大開,朦朦朧朧地半瞇著,額前頭發垂下來,完全不見平常神采飛揚的樣子。我伸手摸了摸他頭發,他也只是抬了抬眼睛。 我把他搬到床上,給他蓋好被子,關了臥室燈。黑暗里隱約可以看見床上隆起的一團,明明看不清楚,心里卻知道,那個人就在這里。只要知道這一點,仿佛整個心都安穩下來,云在青天水在瓶,一切都安穩團圓,無比美好。 我很早就明白,真正喜歡一個人,并不是什么歇斯底里的呼喊,而是安心的,愉悅的。像我小時候每一個度日如年的假期,看見他來了,世界都瞬間被點亮了。喜歡一個人,就是只要在他身邊,就覺得自己很安全,像冬天外面刮著狂風,而你躲在被子里看書,這世界再嚴酷,都不能再傷害到你。 因為是給自己一個人買的菜,所以沒什么復雜的食材,剝了一點蝦仁,剁碎了瘦rou,給他煮了蝦仁粥,下了一個荷包蛋。鄭家雖然寵他,但是在正事上也一點不含糊,一直是以繼承人的嚴格標準在要求他。派遣出去半個月都是小事。我看他累成這樣,大概這幾天也沒好好吃過一頓飯。 粥做好了,叫他起來吃,他累得連捉弄我的精神都沒有,乖乖端了碗,盤著腿坐在床上吃,吃完了抹抹嘴,鉆回被子里。 我摸不準他衣服是什么材質,不敢放洗衣機里洗,翻來覆去找洗標,聞到一股煙味。 他是中學就開始吸煙了。 鄭家人身高都不錯,他十四五歲就開始拔高,瘦,穿著黑色t恤,坐在天臺上吸煙,他頭發黑,又帶著點卷,長得長了,垂在臉側,側著頭,一個人就坐一下午。 我從那時就漸漸知道,有很多事,我沒辦法陪他。雖然他累了會來找我,困了會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團,在我床上睡覺。雖然他老是叫我“小朗吶”,好像我是很特別的存在。但這其實都是朋友之間會做的事而已。 這些年,他身邊來來去去的人,換了很多,都很美,千姿百態。 每個正常的男性都會有欲望,鄭家人都喜歡享受,他們玩得起,也有資本。鄭野狐守身如玉,是因為他喜歡林尉。 而鄭敖是因為沒有喜歡的人。 我是被說話的聲音吵醒的。 “……讓徐也森自己來找我談,提醒他一句,現在還是我在管,等我爸得到消息,就不是一塊地能解決的事了?!?/br> 我睜開眼睛,天還沒全亮,門口透進來客廳的光,鄭敖站在客廳里,背對著臥室,似乎在穿衣服。 我按亮了臥室的燈。 客廳里說話的聲音小了下去,臥室門被推開了。 鄭敖已經穿了一件白襯衫,正在套西裝外套,他的身材穿上衣服顯瘦,好在肩寬腰窄,也撐得起來。 “我助理來給我送衣服?!彼砗梦餮b領子:“我天亮要去開個會?!?/br> “吃早餐了嗎?”我問他。 “路上再吃?!彼酆眉~扣,背后的助理似乎遞了手機過來,有電話,他伸手接了,翹著嘴角,朝我做了個告別的手勢,一邊講電話一邊匆匆走了出去。 我沒了再睡的心情,拿起床頭的書來看。 就算我不清楚他們這些事,也知道鄭家最近似乎有大動作。如今關映在家養病,鄭野狐那個人,就和他的名字一樣,是狐貍一樣的人,他不說,誰也看不出來他想做什么。 我只是擔心鄭敖。 他們這些事,歸根結底,都是權力和利益之爭,學法的都知道,有多大利益,就有多大風險,利益越大,暗中窺視的人也越強大。他們這些家族看起來你來我往一團和氣,事實上,有一天哪一派忽然倒了,千金子淪為階下囚,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他是鄭敖,鄭家三代單傳的獨子,他生在這里,長在這里,連根都扎在這里。 他有他的利爪,也有他要廝殺的東西。 我卻連看都看不懂。 ☆、浪漫 我又忙了整整一周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