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節
戚 三太太低聲道,“怎么倒笨了。你想想,要你婆婆就是以前的蘇氏夫人,女婿就是永安侯府的嫡長子,現在的夏氏夫人不過是個妾!你以為今永安侯為什么襲了爵 位,難道闔族就他一個出挑的?是他運道好,娶了蘇夫人,蘇夫人少時父母早亡,在永安侯府長大的。老永安侯夫人是她嫡親的姑媽!這爵位,不論自情,自理,自 法度來說,若蘇夫人有子,就是蘇夫人兒子的!” 戚如生于富貴之家,并不覺著如何,道,“娘,你就別管這個了。不管是不是,婆婆心 里總是有數的。就算是,婆婆怎么說明白身份呢?當時怎么逃出火海的?那具被誤認的尸身是誰?難道還叫我們搬到永安侯府過日子不成?那府里多亂啊,將來又是 妻又是妾又是嫡又是庶的?還不如現在我家日子清凈呢?!彼?,修來寬厚的婆婆,與丈夫情分也好,并不愿去過那些亂七八糟的日子。 戚三太太道,“若侯府大家大業本就該是你們的,就是為子孫想一想,別的不說,爵位呢?” 戚如道,“爹爹也沒爵位,咱家日子也不差啊?!比茨腥擞袥]有本事,若有本事,沒爵位,日子也能過好。若是無能的,就是給他個爵位,能不能保得住還得兩說! 戚三太太氣噎,說閨女,“怎么一點上進的心都沒有?!?/br> “好了,我回家問問相公就是?!?/br> 看閨女那勉強的樣子,戚三太太道,“我是白cao心惹人嫌?!?/br> 戚如晃晃母親的胳膊,撒嬌。戚三太太笑了。 戚如回家便同蘇白說了,蘇白道,“人或有相似吧?!?/br> “我 也這么跟我娘說?!逼萑绲?,“那天你不是說永安侯來咱們府上想見母親么,你可得有個底,別叫永安侯誤會了才好。承恩公壽辰那日的事我早跟你說了,若不是母 親的確與當初的蘇夫人相似,永安侯夫人與夏恭人萬不會露出那般震驚的神色。還有,若不因此,李家那老婆子如何會做賊心虛的差人去放火呢?”還有,婆婆素來 不喜出門,一般有什么壽宴喜宴之類應酬的事,都是他們夫妻過去。就是婆婆自己的壽辰,也從不大辦,亦不請外人。偏生,承恩公的壽宴,那樣權貴濟濟的地方, 婆婆就去了。倒像是刻意去的一般。這些事,戚如只擱在心里,是不會說出口的。 如今流言多了去,蘇白又不傻,深覺可笑的同時,也不是不懷疑,他道,“父親在我沒出生時就過逝了,父親的事,娘早就與我說起過。斷不是……”永安侯那樣的人。再說,他小時候與趙家的孩子是一道長大的,這斷然瞞不過人。 戚如給丈夫捏捏肩,柔聲道,“這些年,母親一人把你養大,吃了這許多苦,談何容易。你心里有個數就成,再要緊的事,也要緊不過母親。咱們一家子和和樂樂的過日子,似那等殺人放火之徒,她就是再富貴,日子過的又有何歡喜之處呢?!?/br> 蘇白輕輕握住妻子的手。 永安侯鐵面無私,而且拿出誓要追查當年發妻之死的意思,帝都府尹也急著在年前表現出自己干練的一面,此事極快水落石出。 穆瑜道,“天下竟有此等毒婦!”謀殺國家一品誥命!如今又放火燒御史母親! 按律按例,夏恭人與李老太太都是死罪一條。連帶著夏少卿,雖然未查出此事與夏少卿有關聯,但其妻做下這等天理不容之事,無知無能、帷薄不修這八個字就是夏少卿的寫照。官兒是別想做了,連帶諸子差使皆一并革去。 永安侯那里,倒是未受大的影響,一則,兩次著火,永安侯都是在外頭辦差,有不在場證據。二則,永安侯早便過繼出去,與李老太太只算族親。三則,此次永安侯親自上本,要求帝都府全力追查當年發妻別院失火之事!故此,確切的說,永安侯是受害者之一,老婆都給人燒死了。 至于,永安侯的現配夫人…… 夏氏在永安侯面前哭訴,“侯爺好狠的心,族嬸怎么說也是侯爺的生母,我母親待侯爺可有半點不好……” 永安侯冷冷道,“我只求這輩子她們從沒對我好過,才是我的福氣!” 夏氏哭道,“侯爺不為我想,也要為孩子們想一想,外家出事,孩子們又有什么臉面?!?/br> “我就是為孩子們著想,才給你留了臉面?!庇腊埠畹吐暤?,“別跟我說這次起火的事你不知情。承恩公府的壽宴上,你見到她嚇的魂都沒有,跟你母親回了娘家,接著你母親便去尋了族嬸,沒幾天西山別院就起了火。你怕什么?怕她回來你成了妾?還是怕將來爵位易主!” 夏氏臉色一片慘白,永安侯冷冷的推開她,喚了婢女進來,“送夫人回房休養!” 西山縱火案正式結案,帶給帝都人的震憾與談資不是一點半點。便是趙家,也忍不住感嘆一二,凌氏道,“要不說這娶媳婦的事最是要緊,哪怕娶個笨些的,也不能娶了毒婦,一個毒婦禍害三代哪?!?/br> 趙老太太深以為然,道,“是啊。這人的心也毒,怎么就能去放火呢?!比死狭?,心就愈發的慈悲。 凌氏想著,這案中的夏家婆娘,就是以前慫恿夏文睡了李念琴的婆娘,哼!報應!真是報應! 凌氏心下趁愿,聽了外頭的流言,閑來無事也跟婆婆念叨,“阿白跟著蘇先生來咱家的時候,是三歲吧?“ 趙老太太道,“是三歲,阿白小長卿兩歲,我記得清楚?!?/br> 凌氏輕聲道,“這要說三歲,其實看著四歲也仿佛?!?/br> 趙老太太嘆口氣,想著蘇先生形容舉止,絕非尋常人物可比。有些人,教養是刻到骨子里去的,即使粗布麻衣,也能看出優雅來。蘇先生就是這類人,這些年,趙家幾個孩子受蘇先生教導,受益頗多。 人們對于蘇先生的猜測,始終沒有確切的證據,首先,事情過去二十九年,蘇先生即使與先時的蘇氏夫人有些神似,但誰就能肯定她就真的是當年的蘇氏夫人呢。其次,蘇白的年齡是硬傷。 故此,人們只是頗多揣測。 永安侯見不到蘇先生,他要解決此事極為簡單,請了蘇白出來,直接滴血驗親。蘇白是一千個不愿意,架不住被誑到永安侯的別院,永安侯讓心腹侍衛按住蘇白,用針在蘇白的手指上刺出一滴血,接著永安侯也自己刺出一滴血,兩滴血在水碗中慢慢融合為一滴。 蘇白嚇得大吼一聲,那兩個侍衛也不是傻的,一見這位蘇探花竟是侯爺的兒子,也沒再用力按他,蘇白連退幾步,仿佛見了鬼,撒腿就跑了。 永安侯都沒來得及喚住他,“阿白——”蘇白已跑的不見了蹤影。 蘇白一路跑回家,直奔他娘的院子里,蘇先生看大冬天的,兒子竟跑的滿頭大汗,笑著喚他到眼前,問,“怎么了,這樣急惶惶的?” 蘇白握一握拳,“今天永安侯……” 不待他說完,蘇先生打發了丫環,問,“永安侯怎么了?” 蘇白眼眶微紅,“永安侯把我騙到他別院去——”后面的話哽在喉間,竟說不出口。蘇先生評價,“你太不小心了?!?/br> “不是,他把我騙到別院……滴血驗親!” “哦?!碧K先生眉毛都未動一根,道,“這樣啊?!?/br> 蘇先生安閑的倚著軟榻,曲指輕叩膝蓋,道,“這么多年了,事情總要有個了局。待休沐時,我們去山上祭奠你父親?!?/br> “娘,我真是……” “你不是?!碧K先生道,“你姓蘇,你是我的兒子?!?/br> 蘇先生將一封短箋交給蘇白,道,“去長卿那里,就說我借件東西,你去取來,不要假第二人之手?!?/br> 蘇白并沒有將此事告知妻子,他真覺著,太羞恥了:他的父親竟然是…… 到休沐的時候,蘇白也是交待妻子在家照看女兒,戚如素來柔順,并不多問,只是將祭禮備好,親自送丈夫和婆婆出門,便折身回去打理家事了。 天有些陰。 寒冬臘月,蘇先生心疼兒子,并未讓蘇白在外面騎馬,母子兩個共乘一車。 蘇白是孝子,自從做官后,非但給他爹買了塊好墓地,建了沒有衣冠的衣冠冢外,廟里亦是常供香火,家中祠堂也是香火不斷,總之,絕對夠他爹在地下過上富庶日子的。 以往,蘇白給他爹做道場,他娘都不會去的,這還是第一次,他娘愿意去。蘇白覺著有些傷感,他娘執意要給“他爹”做道場,他也只得陪著。 做過道場,方丈還出來客氣了幾句,道,“蘇施主別來無恙?!?/br> 蘇先生笑,“不想經年之后,還能與大師相見?!?/br> 方丈道聲佛號,大仙一般,“施主的因果在帝都,自然會回來?!?/br> 蘇先生不置可否。 待做過道場,又在西山寺吃過素齋,蘇先生便帶著蘇白告辭了。 下山時,蘇先生去了被燒毀的別院那里,永安侯已經在了。 天上飄起零星的雪渣,北風獵起衣擺,諸多年未見,兩人都沒開口說話。 蘇先生有的是耐心,永安侯嘆口氣,道,“你還與以前一樣?!比蓊侂m然老去,但手段心機,只有更好更出色。 蘇先生道,“你也是?!?/br> 永安侯看向蘇白,“阿白,我有些私事與你母親說?!彼私馓K氏,才會在這里等。既然見面,兩人自然不會只是敘舊。 蘇白有些不放心,看向母親,蘇先生道,“去吧?!?/br> 面對發妻,永安侯有些艱難的開口,“阿未,我們可以重新開始一起生活?!?/br> 蘇先生神色未有絲毫動容,可見對這個條件并無興趣,永安侯道,“就當為了阿白。我知道你不愿意,但,這爵位,應該是阿白的?!?/br> “如果是為了爵位,當初我就不會離開?!?/br> 永安侯道,“你回來,就為了報當年之仇么?” “阿白要科舉,我自然要來帝都。這仇,當年未報,如今怎會專門為報仇而來?”蘇先生悠然道,“我以為我走了之后,你的日子會過得順遂,如今看來,也過得不怎么樣。就是夏氏,嫁了你,不過是受你生母的刁難二十幾年??吹侥銈?,我就明白,我這仇,上蒼已經為我報了?!?/br> “還記不記得,當初你對我說過,有了兒子,以后定要青出于藍,你當年傳臚出身,兒子起碼要考個探花才行?!碧K先生淡淡道,“我已達成你的心愿,你也該達成我的心愿?!?/br> “你有……什么心愿?” 蘇先生道,“以后我要與阿白在帝都常住,我不希望再見到你?!?/br> “我是阿白的父親!” 蘇先生望向永安侯,微微一笑,“你覺著我是在同你談條件?” 一陣歡悅的笛聲傳來,永安侯不禁望向吹笛之人,那人不知何時站在不遠處,一身青衫,正在認真吹奏一曲《祝青云》。笛子吹得極好,曲中歡悅之意直上云霄,但,那支笛子!永安侯臉色大變,驚懼的望向蘇先生。 蘇先生道,“五公主那支笛子,里面刻了一個字?!?/br> “這絕不可能!” “家父生前,對玉石雕琢之事極有興趣,他曾仿過一支紫玉青云。你知道的,家父對于自己的作品都會留下標記?!碧K先生道,“仿品亦不例外?!?/br> 永安侯喃喃,“這絕不可能!絕不可能……”心里卻是信的,如果說這世上真有人能仿制出真假莫辨的紫玉青云,非大蘇探花莫屬。 蘇先生轉身離去,永安侯心緒大亂之下竟伸手去拽蘇先生,那吹笛之人縱身上前,一笛子落在永安侯手骨上,將蘇先生護在身后。蘇先生頭都未回,徑自離去。那人握著紫玉青云,冷睨永安侯一眼,緊跟著蘇先生離開。 永安侯臉色青白交加,一時心腹侍衛過來,永安侯冷冷道,“跟著他們,看他們去哪兒?!?/br> 蘇白見他娘帶著個臉生的男人過來,問,“這是誰?” 蘇先生道,“見永安侯,當然要做好萬全準備。要都跟你似的,豈不任人魚rou?!?/br> 蘇白問,“娘,你沒事吧?” “能有什么事?”蘇先生笑,“今日解決一樁煩惱,正好,順道去拜訪位長輩吧?!?/br> 蘇白看她娘神色不錯,遂放下心來,問,“娘,去哪兒???” 蘇先生帶蘇白去了老梅庵,道,“當年若不是太長公主幫忙,我也不能順利的離開帝都。那天,也是在太長公主這里住了一夜?!?/br> 蘇白真沒料到他娘與太長公主還認識…… 蘇先生非但認識,她與太長公主關系還不錯。太長公主輩份年紀在這兒擺著,滿頭發絲如雪,松松的挽了個髻,簪一支羊脂鳳頭簪,身上衣裳只是舒適,不見華麗。太長公主一見蘇先生母子就笑了,打量著蘇白道,“我也聽人說起過小蘇探花模樣極像你父親,確有幾分相像?!?/br> 蘇先生行過禮,笑,“只是模樣像,性子完全不同?!?/br> 蘇白也給太長公主見了禮,太長公主笑道,“若是模樣性子都一樣,那還有什么意思。小蘇是小蘇,大蘇是大蘇,本就不一樣?!泵鼘m人給了蘇白一份見面禮,道,“早預備好的,你母親久不帶你來,擱至許久,拿去玩兒吧?!?/br> 蘇白道了謝方接了,聽著他母親與太長公主說話,極熟絡的模樣。直到天色微晚,母子兩個方起身告辭,太長公主道,“若再上山,只管過來,陪我說說話?!?/br> 蘇先生笑,“如今已是自由之身,我會常來的,您這里風景別好?!?/br> 太長公主命宮人送了母子兩個出去。 永安侯聽侍衛回稟蘇氏母子去了老梅庵的消息后,知事已無可挽回之地,輕輕嘆了口氣。 朝廷有規矩,臘月不殺人,有傷天和。李老太太與夏恭人都在押在獄,等待死刑的消息,卻是先一步傳來永安侯自盡的消息。 吃過臘八粥,永安侯見過諸子,于書房自盡身亡。留下遺折,言繼室出身低微,且其母行事不妥,諸子才疏學淺,不堪侯爵之位,將永安侯府財物盡數獻于國事,請陛下另擇賢能以承爵位。 蘇先生正在看書,聞知此事不過輕輕的翻過一頁,“嗯”了一聲,與侍衛道,“把紫玉青云給長卿送回去吧?!?/br> ☆、第268章 天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