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節
一時趙長寧過來,梨子又從懷里摸出個開光的香檀木的菩薩掛件送給趙長寧,趙長寧道謝接了。大家說了會兒話便各去念書,留下梨子同趙長卿說話,都知道他們定有生意上的事要說。梨子先道,“這幾年,生意都挺順遂,去年我捐了百戶?!?/br> 趙長卿笑,“這也好。捐個官身做什么都方便?!?/br> “可不是,來的時候我們也是走的官道住的驛站,一路真順暢?!崩孀拥?,“這幾年,許老板那里的分紅我都給你捐出去了,說來是想不到的,趙大叔興許這就要升千戶了?!?/br> 這事兒,趙長卿并沒有聽趙長寧說起,想來梨子別有消息途徑。趙長卿道,“算是意外之喜了?!?/br> 梨子感嘆,“是啊。以前許多想都不敢想的事,如今皆已是水到渠成?!毙r候,最大的愿望不過是能每天吃個飽肚子。如果少時能知道自己將來手握家財萬貫,知道自己將來能捐個六品官身,恐怕做夢都會笑醒吧?可是,真正得到這一切,其實也并沒有多么的歡欣鼓舞。 “馮簡已經死了?!崩孀拥?。 “我知道?!毕惹靶胖?,梨子就提過馮簡獄中身死的事,趙長卿溫聲道,“梨子,你也放下吧?!蹦切┧械?,懦弱的,后悔的,自責的,年輕的歲月,讓我們一起放下吧。 ☆、第198章 趙長卿打發人往鄭家送了拜帖,鄭家當天就給了回信,讓趙長卿只管去,既是成了親,還叫他們夫妻二人一并去。 趙長卿提前給夏文預備出衣裳佩飾來,夏文道,“別望了跟寧弟說一聲?!?/br> 趙長卿一拍腦門兒,笑,“你不說我都忘了?!狈愿兰t兒過去跟趙長寧說明日去鄭家的事,又喚了永福捧進備好的禮物。夏文見只是細布六匹,和一些蜀中土物、兩壇菊花酒,不禁感嘆,“鄭大人清正之名,果然名不虛傳?!?/br> “若送貴重東西,鄭太太再不肯收的?!壁w長卿親自檢查了一遍禮品,笑,“這下你就心里有數了吧,鄭大人就是這么個脾氣?!甭斆魅硕际亲孕≈?,夏文自幼習醫,素來縝密。 夏文笑,“鄭大人在咱們民間的名聲素來是極好的,當初父親的事,我還動過去找鄭大人申冤的念頭。后來還是阿讓給我提了醒,就算我不服判決,也應該去帝都刑部、大理寺、御史臺告,沒的去找鄭大人的道理,鄭大人那會兒又不是蜀地官員?!?/br> 趙長卿對于真正的官場也只停留在表面臆想中的層次,道,“如今鄭大人成了天下御史的頭,那些當官的總能收斂些?!?/br> 夫妻兩個說了會兒話,紅兒端了兩盅藥與一碟子密餞過來。趙長卿最煩吃藥,先看夏文面不改色、風度翩翩的將一碗湯藥喝了,夏文還給趙長卿亮亮碗底,見趙長卿磨唧,不覺好笑,“要不我喂你?!?/br> 趙 長卿白夏文一眼,“要你一勺一勺的喂,還不如一口氣喝下呢?!边@才端起藥,捏著鼻子一氣灌下,嘴里除了苦還是苦,趕緊漱了口,又去捏蜜餞大大的吃了兩口才 好了些。待紅兒端著空碗退下,趙長卿問夏文,“得多久才能有???”趙長卿與夏文成親將將整兩年,一直沒身孕,如今聽到凌氏又生了,趙長卿都有些著急。她喜 歡孩子,兩輩子都喜歡,上輩子沒機會沒緣法生,這輩子,她一直盼著能有自己的孩子,那才是自己的骨中骨、rou中rou。 雖然一直沒身孕,趙長卿大夫出身,也不會把緣由只歸結于自己身上,與夏文商量了半夜,兩人擬了方子,都在喝湯藥調理。 趙長卿這般期待,夏文心下極暖,拇指抹去趙長卿唇際的一點藥色,笑,“這事莫急,咱倆身子都沒問題,什么時候能有得看老天爺的意思?!狈蚱揲g的生活也正常的很,該有時總會有的。 說一時話,趙長卿先休息,夏文還要去隔間小書房看書。 第二日正是休沐的日子,鄭老太太鄭太太見著趙長卿很是高興,鄭老太太很是瞧了夏文幾眼,證據十分親昵,道,“只在信里知道你成了親,到底沒見過女婿如何,不能放心?!?/br> 鄭太太贊夏文,“前年老爺知道你在軍營做軍醫,很是贊了一番。果然是少年才子,這樣的好醫術,更有才學?!庇謫栂奈墓鸢衩?。 夏文秋舉考的很不錯,鄭太太不免又贊了一回,待聽得趙長寧得了個孫山時,鄭老太太鄭太太婆媳都笑了,道,“一樣的,那解元是舉人,你也是舉人,還不都一樣。只管安心復習功課,明年定能金榜題名?!?/br> 今日鄭大人在家,大家閑話幾句,鄭老太太就讓夏文、趙長寧去了書房,女人們方說起話來。鄭太太笑,“你也忒小心了,老爺雖是御史,也不是沒朋友,咱們坦坦蕩蕩的來往,沒事的?!边@是說昨天趙長卿打發人送信來的事。 趙長卿笑,“我是想著,每科春闈必有御史臺監場的,只是不知要何時避諱,寧可小心無大過,別給些小人可乘之機,連累了鄭伯伯就不好了?!?/br> 鄭太太笑,“你這樣縝密,以后夏公子做官也是不怕的?!?/br> “您贊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壁w長卿笑,“看老太太、伯母的臉色極好,我就放心了。咱們自邊城一別,十來年沒見了?!?/br> 鄭老太太笑嘆,“可不是么。我們離開邊城時,你還是小女孩兒,我瞧著,個子又高了?!?/br> 鄭太太笑,“卿丫頭的個子比尋常女孩子要高一些,那會兒她個子就跟穎丫頭差不離?!闭f到女兒,鄭太太笑,“還有件事,你知道了定高興,穎丫頭說明年要來帝都?!?/br> 趙長卿驚喜至極,“再想不到的?不知是明年幾月?” 大家經年不見,自有許多話要說。鄭家與從前并沒有什么不同,午飯時人手不豐,趙長卿還跟著去忙了忙。鄭太太看趙長卿這般熟練的收拾廚事,感嘆道,“你說,十來年沒見,頭一遭見,還要你來跟我一起忙?!?/br> 趙長卿笑,“伯母若不叫我跟著忙,才是把我當做外人呢。許多富貴人家的太太奶奶們最司保養享受,其實,適當的干些活,對身體極有好處?!?/br> 鄭太太笑,“我是做慣了,若是哪天不做些活,反倒覺著閑的慌?!?/br> “伯母早上還練五禽戲嗎?” “練的,我跟老太太,一早一晚都會練?!编嵦?,“上回去西山寺,老太太還是自己走上去的。對了,有空可一定得去西山寺,那兒的香火極靈驗的?!?/br> 趙長卿道,“我聽說帝都天祈寺名氣最大呢?!?/br> 鄭太太笑,“天祈寺是皇家寺院,樣子宏偉,皇家有佛事多在天祈寺,莊重些。西山寺去的尋常人家多,承恩侯家自來就是在西山寺燒香?!痹挼阶詈?,鄭太太還八卦起來,“如今有女兒的人家多是在西山寺燒香?!?/br> “這 倒有趣?!壁w長卿一笑,難道誰去西山寺拜佛都能閨女做皇后不成?若前生,她定然得覺著皇后乃天下女人至尊至寶之位,只是如今想想,聽說皇后娘娘的年紀與她 相仿,陛下卻是垂垂老矣,何況還有三宮六院,妃嬪無數?;屎笾?,貴則貴矣,只不知皇后娘娘是否真正歡喜了。不過,話說回來,這世間,誰又能永遠歡喜呢? 或者大部分人都是在尋求歡喜的過程之中吧。 “待冷些時候,西山上還有老梅大長公主的萬梅林是一道盛景,不過那里尋常不準人靠近,是大長公主的別宮?!编嵦诓松蠟⒁恍┱{味粉,便出鍋裝盤,笑道,“西山寺的位置高,自西山寺往下看也能賞梅景。若論現在,棲鳳山的紅葉最好看了?!?/br> 在鄭家用過午飯,一行人方起身告辭,鄭太太叮囑趙長卿,“有空只管過來說話,我跟老太太都不大出門,就盼著人過來玩兒呢?!?/br> 趙長卿自然滿口應下。 回家時,正趕上梨子也自外頭回來,一行人便去趙長卿夏文的院里說話,梨子嘆道,“可惜鄭大哥外放做官不得見?!彼c鄭妙嘉有交情。 趙長卿笑,“就是外放做官也不是沒見面的時候,鄭jiejie明年就來帝都了?!?/br> 梨子倒是為鄭家和趙長卿高興,只是他又不認得鄭妙穎。丫環端來梅子茶,梨子呷一口道,“你猜我今天去哪兒了?” “我連帝都都未逛過,哪里知道你去哪兒了?你就直接說見到什么大場面就行了唄?!壁w長卿深知梨子顯擺的性子,小時侯穿件新衣裳都得在她面前晃悠八百回,你不夸他,他便一直晃悠。 梨子咋舌道,“今兒我真是長了見識,以前說起帝都的威風,都是六部九卿衙門如何如何,如今方知傳言不真哪!我去朱雀大街的鋪子里辦事,經過一個衙門,那叫一個氣派!六部九卿根本沒的比!” 趙長寧慢慢喝著梅子茶,聽梨子說的繪聲繪色,不禁瞪著眼睛問,“梨子哥,你該不會是走到皇宮里去了吧?!痹谮w長寧看來,比六部九卿更氣派的,當然是皇宮了。 “切~我就是想去,你以為皇宮是誰想進都能進的?”梨子道,“再者,我說的是衙門,衙門!知道什么是衙門嗎?” 夏文含笑聽著梨子顯擺,趙長寧道,“你就直接說吧,看這吊人胃口的。你今兒不說,明兒我自己去朱雀大街逛一圈也能知道?!?/br> 梨子道,“那你明天自己去看吧?!?/br> “快說快說?!壁w長寧催促。 梨子釣足了人們的胃口,方道,“監察司!監察司!知道是什么地方不?” 盡管趙家出身尋常,趙長寧也是有一些基礎官場知識的,趙長寧迷惑道,“只聽過六部九卿,哪里有個監察司?這是做什么的地方?” 梨 子壓低了嗓音,神秘兮兮地,“聽說里頭都是皇帝老子的秘探,監察司的司長便是天下秘探的頭子!我的天哪,你們沒見監察司的氣派!別的衙門都是紅色大門,就 監察司的大門,那是黑色玄鐵鑄成的!大門那個氣派??!門前都沒人敢走!連鳥都不敢從上頭飛過,你們說,氣不氣派!” 趙長卿唇角抽了又抽,問夏文,“相公,這叫氣派?” 夏文忍笑,“梨子,這是恐怖吧?!?/br> 梨 子少年便開始經商,見的世面絕對不小,且小時候也念過幾本書在肚子里的,眼睛賊的很,梨子豎起一根手指道,“我跟你們說,不管氣派還是恐怖,反正一個理, 如今這帝都,監察司可是了不得的地方,不好惹的很。你們以后都是要做官的人,如今監察司在外頭名聲不好,你們可別跟那些酸秀才似的去討那個口彩。今天我就 去茶樓做了半個時辰,我的天哪,都是不要命的,一些個帝都來春闈的舉子們,能知道什么國之大事?屁股往凳子上一坐就罵監察司,我想,監察司又沒刨他家祖 墳,至于嘛。都是腦子有病?!?/br> 趙長寧好奇的問,“監察司都干什么了,這么多人罵。梨子哥,你知道么?” “我哪里知道?!崩孀拥?,“反正監察司沒干過對不住我的事,我主要是給你們提個醒,如今外頭的無知酸生多,你們別跟那些人學?!?/br> 趙長寧道,“那哪兒能,沒事出那風頭做甚,還不如在屋里多念兩篇書?!?/br> 趙長寧是個直性子,夏文想的卻細,明白梨子的意思,道,“阿寧,你去跟阿白他們都說一聲。我去跟阿殷他們說一聲,就是出門也不要去議論監察司?!?/br> 趙長寧不解,“姐夫,咱們是來春闈的,念書還怕時間不夠,哪個還會出去罵監察司啊?!?/br> 夏文笑,“你我與監察司沒仇,外頭那些人難道就與監察司有仇?他們不見得真的想罵監察司,如今在帝都來的舉人,除了念書磨練文章,也要尋門路走人情。如今罵監察司,恐怕就是人情?!?/br> 趙長寧皺眉,“這算什么人情?罵了監察司對他們有好處?” 夏文徐徐引導趙長寧,“對他們沒好處,但是,對監察司的對頭是不是有好處?” 話至此處,趙長寧恍然大悟,“這么說,他們不是平白罵的,竟是受人指使?” 夏文一笑,眼中十分不屑,“說指使都是抬舉他們,邀寵罷了?!?/br> ☆、第199章 趙長卿真正見識到書生的顛狂是與夏文賞棲鳳山的紅葉回來,趙長卿忽發童心,道,“咱們去茶館兒坐坐再回去?!?/br> “去茶館做什么,想吃茶,我給你煮?!眱扇硕际菒鄄柚?,還順便自棲鳳山取了兩罐子山泉水回來。 趙長卿笑,“去聽聽書生怎么罵監察司?!?/br> 夏文笑,“難不成還會天天罵?” “若是不罵咱們就回家自去喝茶?!壁w長卿吩咐車夫,“書生愛去哪個茶館,就去哪個茶館?!?/br> 書生們偏愛清談的茶館那叫一個熱鬧,不知道的還得以為進了廟會呢。趙長卿剛邁進茶館,當頭聽到的一句便是,“如今國之大患,何也?監察司是也!”接著便是對監察司的種種批判與控訴。 趙長卿險笑出聲來,側頭望夏文一眼,夏文拍拍她的手,唇角也泛起一抹笑意?;镉嬘锨罢泻?,夏文見一樓的大廳實在熱鬧,笑道,“安排個雅間?!?/br> 伙計見這兩位穿戴不俗,便心里有數,忙將人往樓上請。趙長卿讓永福平安在下面自用些茶水點心,出來大半日,也得叫他們歇一歇。趙長卿問,“你們這兒每天都這般熱鬧?” 伙計苦笑,“咱們打開門做生意的,這些個瘟生,天天來罵,煩得人耳朵疼,也不好攆他們?!币笄诘膯柌鑶査?。 趙長卿偏愛龍井,夏文則是喝慣了云霧茶,余者干果蜜餞讓伙計看著安排,賞了半錢銀子,伙計倍加殷勤的去張羅了。 書生們嗓門實在響亮,在樓上也聽得清清楚楚,趙長卿聽一時,笑道,“女人罵街無非是些粗話,這讀書人罵起人來,當真是引經據典、洋洋灑灑,可見的確是有學問?!?/br> 夏文笑,“學問用在罵人上就可惜了?!?/br> 其 實,不論男女,罵人的套路都差不多,女人大都直接,男人念了些書,學會了含蓄,其實罵起來更加惡毒。監察司不見得刨了他們的祖墳,可這些書生罵起人來,當 真是把監察司祖宗十八代都罵進去了,而且是越罵越刻毒,越罵越興奮,癲狂時,還要行詩論賦,想著千古萬年的流傳下去方好。 原本這 茶樓該有說書人或是唱曲娘子的,書生罵到興奮處,哪個還要聽這個,便也沒人說書了。趙長卿覺著書生罵人比說書人說那幾套說爛了的書好聽多了,她正聽得津津 有味,樓下忽然一陣躁亂,書生們已不是行詩論賦的罵監察司,而是大為失態的嚷嚷起來,“你們做甚!憑什么抓人!”這還算冷靜有姿態的,有些驚慌失措的已大 聲尖叫,“監察司抓人啦——”更有硬氣的,“你們敢抓人!好!你抓爺爺試一試!” 趙長卿臉色微變,“永福、平安還在下面?!?/br> 夏文立刻起身推開雅間窗戶,下面大堂情形一清二楚,通身玄裳的監察司的人已將整個大堂包圍,夏文道,“糟了,我下去看看?!?/br> 趙長卿攔了丈夫,道,“先等一等?!睒窍氯瞬簧?,監察司不見得全都抓進去吧。永福平安一看也不是什么念書人。 書生們什么模樣,監察司一眼就能瞧出來,何況人家來的時候這群人罵得正熱鬧,讓人抓個現行。不過片刻,樓下那些個書生便一個個的堵嘴捆了個結實,當然,若有反抗的少不得挨三拳兩腳,永福、平安只是挨了兩下推搡,并無他事。 接著監察司的人又上了樓,挨間踢開門挨個檢查有沒有非法聚會,一并攆到樓下去。永福平安尋到趙長卿夏文后,連忙擠了過去。 就有個小嘍羅指著趙長卿一行道,“好啊,這是一伙的!” 夏文不著痕跡的大半個身子掩住趙長卿。 打 頭的百戶有雙無比銳利的眼睛,只瞟了趙長卿等一眼便道,“瞎了你的狗眼,兩個女扮男裝,這也是書生!倒是那男的是個舉子,另一個明顯是跟班兒小廝。他們是 從樓上下來的,興許小夫妻出門游玩兒,誰會帶著自家婆娘出來罵街!蠢才!”打個手勢,“收兵!”帶著捆了一串的書生威風八面的走了。 監察司這一離開,茶樓里剩余的人方松了口氣,小聲竊竊的說起話來。趙長卿與夏文交換了個神色,兩人直接出了茶樓,趙長卿道,“咱們去朱雀街逛逛?!?/br> 夏文也是想去的,問,“不怕?” 趙長卿笑,“我會武功,你怕不怕?” “我又不會議論監察司,難道朱雀大街還不叫人走了?” 兩人親自去瞧了瞧監察司的氣派,然后給大家帶回了最新的消息:都安心的復習功課吧,好些個舉子都給監察司抓進去了,競爭對手少了,金榜題名的機會大大增加。 當然,大家對于監察司這樣大舉逮捕舉子的事還是有些不滿的,也有人覺著,監察司一下子抓了這么些人,法不責眾,遲早還得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