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節
朱老太太默默的聽了片刻,沉了臉問,“到底怎么回事?” 朱大太太忙換了一套說辭,糊弄著朱老太太道,“原是阿蓉的貼身大丫頭,不知怎地,稀里糊涂的進府做了律哥兒屋里人。我正想著,這般不大合適,打算退了這丫頭給阿蓉繼續使喚呢?!?/br> 趙長卿一語誅心,“大舅奶奶這話就過了,我做大夫的人,荷花眉心已散,已非完璧,難道肚子里揣著律少爺的孩子再退回我家,那以后生下來是姓朱還是姓趙呢?” 不待朱大太太說什么,朱老太太將八十四的人了,半點不糊涂,這片刻間已明白了來龍去脈,抄起一個茶盅就摔到了朱大太太的腳下,怒斥,“我還沒死,你就敢在我面前欺負到你meimei的頭上!待我閉了眼,你眼里還有誰!滾!” 朱大太太哪里還坐得住,連忙起身,臉上脹紅說不出話。朱六太太忙勸,“老太太息怒……” “你 們妯娌有說有笑,想必這好主意也有你的一份吧!”朱老太太厲聲一句話,朱六太太也不敢說話了。還是趙長卿見朱老太太氣得臉色都變了,連忙叫丫環取了靜心丹 來,服侍著朱老太太服了一粒,溫聲勸道,“不過一個丫頭的事,里頭誤會是有的,老祖宗別大動肝火,都是我們晚輩的不是?!?/br> 朱老太 太閉目長嘆,道,“自你大舅爺出去做官,一晃將將四十年了,除了我去帝都住過一陣,他回邊城的次數兩只手數得過來,不多不少,只有八回。這些年,我身邊所 伴的,就是你們這些孩子。你祖母是個心里有嘴里不會說的性子,我常說她笨,如今看來,這笨得人有笨的好處,起碼子孫孝敬,比我這老婆子有后福?!?/br> 趙老太太也是頭發花白的年紀了,見朱老太太傷感至此,不禁道,“母親莫這樣說,咱們都是母親的兒女子孫呢?!?/br> 朱老太太嘆道,“我在一日,你每月來看看我,這是咱們母女的情分。我若哪天不在了,你也不必再過來了。這個家,也就是這樣了?!?/br> “好了,都下去吧,我也累了?!?/br> 趙 長卿自幼就常來給朱老太太請安,雖說比不得朱鈴她們守著的親近,這些年,與朱老太太也很有些情分。朱老太太是怎樣辛苦的為這個家族費盡心血,趙長卿是眼見 的,如今,朱老太太灰心至此,趙長卿亦是心下酸楚,含淚道,“老祖宗若是累了,不如去太爺別院住些日子,少來夫妻老來伴,彼此做個伴多好。老祖宗cao心一輩 子,也夠了?!钡沼H兒孫,都涼薄至此!但凡朱大太太有一絲敬重之心,就不該將這種事拿到朱老太太面前說呀。 握住趙長卿的手,朱老太太老淚縱橫。 朱老太太當天就有些不大好,不過三五日便起不來身了,朱太爺也自別院趕回了家中,看過朱老太太后,朱太爺吩咐長子道,“把你二弟、三弟、五弟都叫回來?!?/br> 朱大舅爺臉色十分憔悴,道,“兒子這就去寫信?!?/br> 朱六舅爺跟了朱大舅爺一道,與兄長出了屋去,低聲商量,“大哥,孫輩的也都叫回來吧?!?/br> 朱大舅爺哽咽,“也好?!彼皇悄堑炔恍⒆?,尤其對母親,很有些感情。這次辭官回鄉也是想好生盡孝的,卻不想母親被自己的老妻氣得一病不起,這叫朱大舅爺如何心安。若不是看著底下兒孫,朱大舅爺掐死朱大太太的心都有了。 朱 大太太更是嚇得不輕,她自恃帝都出身,娘家書香門第,兄弟子侄皆有官位,又一路隨著丈夫顯貴多年,的確有些看不上老家這些親戚。就是對公婆,朱大太太說句 良心話,鮮少在公婆跟前立過規矩,自然少些敬重??墒?,這跟把婆婆氣死是兩碼事??!這事若傳出去,她也不必活著了。只是如此家里都在著急朱老太太的身子, 暫且顧不上她罷了。 與朱大太太一樣心驚膽戰還有朱六太太,這一位完全是想看熱鬧,結果熱鬧沒瞧上,倒把自己折進去了。若別人家的 事,朱六太太還可能會勸著朱大太太些,偏生是事關趙家,當初因朱莊的事,趙長卿來鬧了一場,朱六太太早嫌夠了趙家!何況,在她眼里,趙家還是當年趙老太太 新寡,帶著兒子上門求助幾十兩銀子的趙家呢!如今趙勇不過做了百戶,就這般不將朱家放在眼里,趙長卿一件小小丫頭,便敢欺上門來將一門長輩罵得顏面全無! 這叫朱六太太如何能咽下這口氣!朱律與宜華有私,偷偷把人弄在外頭養著,這事瞞不了人,也瞞不過人!朱大太太最是個幫親不幫理的脾氣,尤其宜華是趙蓉的貼 身丫頭,朱大太太一把邪火燒到趙家頭上!朱六太太知道了只有看趙家笑話的,卻不想釀出這樣的事端來!同朱老太太多年婆媳,朱六太太如何不知道婆婆的厲害, 當朱老太太點出她站干岸看熱鬧的事之時,朱六太太就知大事不妙,卻再也料不到趙老太太因此事氣到這番田地的!朱六太太既怕且悔,心事重重的,竟也跟著躺下 了。只是朱六舅爺如何能饒得了她,不要說病,只要還有一口氣在,攙也要叫人把朱六太太攙去! 朱明堂也打發人去甘肅府叫備考秋闈的兒子叫回來,袁氏幾人都在輪班照顧朱老太太,私下同丈夫嘆道,“老祖宗年前還說等慶哥兒中了舉家里好生熱鬧熱鬧呢?!?/br> 朱明堂嘆,“我先時還預備著,待老祖宗九十上,家里得大辦?!?/br> 袁氏眼圈兒微紅,“也怪我,笨嘴拙舌,沒好好勸解老祖宗……”心里到底怪朱大太太行事不謹,星點兒大的事就拿到老人家面前嚷嚷,這把年紀的人了,哪里還禁得起一場氣。當然,還有自己的婆婆朱六太太…… 事關長輩,朱明堂不好談論,道,“別說這話,二姑媽每天過來,這把年紀了,別勞累了老人家,收拾幾間上房請姑媽住下?!?/br> “我早叫丫環收拾了屋子,二姑媽帶著長卿住過來了。三姑媽也安排著住下了。不知道外嫁的三位姑媽回不回來?” “先預備著吧?!?/br> 其實子孫們輪班也沒什么用,朱太爺寸步不離的守著朱老太太,不過短短數日,朱太爺一頭如漆黑發便熬得皓白如雪。便是有兒孫來勸朱太爺休息,朱太爺從不給他們好臉色看,悉數罵一頓攆出去。 袁氏私下央了趙長卿,“太爺也不比老太太小幾歲,年輕人這么著尚吃不消,何況老人家。這么些兒孫,太爺就喜歡你了。長卿,你勸勸太爺,好歹歇一歇,真累著,咱們心里怎么能安呢?!?/br> 趙長卿道,“哪里用伯娘單獨跟我說,我早勸過了。只是太爺要做的事,任誰都是勸不動的。太爺守著老太太,兒孫們在一畔,兩個老人一起伺候就是了?!?/br> 袁氏憂心忡忡,“那也只得如此了?!?/br> 朱太爺依舊只喜歡趙長卿,他還時不時對趙長卿道,“人這一輩子,就是如此了。如這老婆子,一輩子cao不完的心;如我,一輩子吃喝玩樂;都是如此。其實,兒孫們來不來都一樣,老婆子一輩子愛cao心,想必她是愿意見一見他們的。就不知他們愿不愿意見這老婆子了?!?/br> 朱大舅爺的心情可想而知,道,“父親這話,兒子羞愧欲死?!?/br> 朱太爺擺擺手,“說這些套話做什么,我只是隨口一說,你當沒聽到就是。你們這些庸人,如何能明白我的話,我是跟長卿說的?!?/br> 趙長卿溫聲道,“這世間,也只有父母會這樣剖心剖肺的對子女了吧?!?/br> 朱太爺笑,“即便剖出心肺來,也得看人家稀不稀罕。朱家在我與老婆子手上發揚光大,縱使死了,也不算沒面目見列祖列宗了。老大老六,我與老婆子不在了,你們可撐得起朱家?” 朱大舅爺忙道,“兒子們尚需父親母親的教導?!?/br> 朱六舅爺勸道,“父親,御醫說只要好生保養,母親定會大安的?!?/br> 朱太爺實在跟這兩個兒子沒共同語言。 大半個月后,滿堂兒孫都到了,連帶著重孫輩,一間屋子放不下,許多人排到了院里去。朱老太太與朱太爺十子五女,俱到了老太太床前,眼中含悲。 一劑千年人參的參湯灌下去,朱老太太在晨間醒來,望著這些兒女,朱老太太聲音極輕,“養你們長大,我心中無愧?!?/br> 一句話說得眾人眼淚都下來了。 朱老太太道,“長孫呢?” 朱大舅爺的長孫朱明深也是四十出頭的人了,因離得遠,當真與朱老太太沒太深的感情。朱明深跪在老太太面前,喊了聲,“祖母?!?/br> 朱老太太微微點頭,問,“阿慶在嗎?”這是重孫輩了。 朱慶極是悲慟,忙進來跪在老太太床前,朱老太太又問,“長卿?” 趙長卿強忍悲傷,“老祖宗?!?/br> 朱老太太又點了點頭,“一直想著等你成親我再閉眼才好,如今看來是等不到了?!?/br> “老祖宗——”話硬在喉間,眼淚忍不住滾下來。 朱老太太望著滿堂兒孫,嘆道,“是人都有這一遭,不用為我傷心。只是我還是放心不下你們,我去了,你們就成了沒娘的孩子?!?/br> 朱大舅爺痛哭失聲,撲上前握住母親枯干的手,“母親,母親,我對不住母親——” “傻孩子,別說這些傻話?!敝炖咸诵?,問,“老大媳婦,老六媳婦呢?” 朱大太太朱六太太由丫環們攙扶著也到了,朱老太太道,“我把老大和老六交給你們了,你們要好好服侍他們?!边@是原諒兩個兒媳的意思,朱大太太朱六太太這些日子非常不好過,聽老太太這般說,兩人流著淚應下,至于心中是非是悔還是喜,就不知道了。 朱 老太太望著諸人,道,“老大、老二、老三,是我親生的。老四、老五、老六、老七、老八、老九、老十是庶出。還有幾個丫頭,喊了我一輩子母親,一樣是我的兒 女。這些年,老六在我身邊服侍。我攢下的東西,早就分好了,拿出五千兩來喪禮上使,不要大cao大辦。余下的,老六得雙份,你們各人一份。還有長孫一份,慶哥 兒一份,長卿一份,是我給她將來成親的添妝。再有一萬銀子,歸到族中,只能用于族學,誰敢亂用,便是朱家不孝子孫?!?/br> “再有我院里的丫頭們,頭等大丫環五百兩,二等三百兩,三等一百兩,粗使婆子各人五十兩。待我死后,丫環們都放出去吧?!?/br> 朱老太太說完,便拿眼望著朱太爺,不再說話。朱太爺嘆口氣,“趁你們母親還有口氣,兩位族兄也在,我一并也給你們分了吧。省得到時姐妹弟兄為點子東西大打出手,多么丟臉?!?/br> “當 初你們各自成家,家就分了一次。如今你母親的東西也分了,剩下的就是我那份,前幾天我已命人送家中來了。在這之前,老大老六,你們兩家的事我先給你個弄個 分明,免得到時侯鬧不痛快?!敝焯珷數?,“老大外出做官,老六在老家給我與老婆子養了老,這些年,沒功勞也有苦勞。家里的產業,你們兄弟心里有數,不必我 多說,再有鬧不清的就是這處祖宅了。這些年,老六賺了錢,接連購置了幾處宅子,便是如今的朱家。原本的老宅,在早先我就叫人單獨留了出來,就是如今的流芳 院。老大,你以后若在老家,把流芳院的月亮門一封,那就是祖宅。除開流芳院,老六,這些年你掙下的,是你掙下的。趁我在,給你們分割清楚,你們可有意 見?” 朱大舅爺朱六舅爺哪里會有意見,都流淚應了。至于朱六舅爺更對父母充滿感激,因嫡母的關系,兄弟間不算不親密,但,是人就 有私心,朱六舅爺原是想著嫡母這些家私,定是幾位嫡出兄長們拿大頭的,不想卻是他這房拿了大頭。想到此處,再想到這些年嫡母的教導,朱六舅爺亦忍不住滾下 淚來。 朱太爺請了兩個族老進來,直接將擬好的協議用了印。 朱太爺也是按朱老太太的分配方式給子孫們分了自己的私房,諸人各分了兩份財產單子,可以看得出來,二老的確早有準備。 朱 太爺連自己住的別院都分了,對趙長卿道,“原本想把別院留給你,只是你到底不姓朱,給你太多,會有人眼紅,不見得是幸事。何況你如今也不差一處別院,將 來,按你的心意活著吧。給你兩個告誡,人這一輩子,做多少蠢事都無妨,關鍵時刻做對一兩件事,足以逍遙此生。長卿,你已經做對了一件事,還有第二件,你要 慎重?!?/br> 眼淚不可自抑的流出來,擦都擦不盡。趙長卿心中已有所感,忍不住伏在朱太爺膝上痛哭,“我知道,太爺,我記住了?!?/br> 朱太爺撫摸著她的頭發,感慨道,“我的子孫中,唯有你,最像我?!?/br> 朱太爺分完了私產,便打發了諸兒孫出去,連帶趙長卿一并打發了出去。朱老太太的神智依然清醒,她望著丈夫的滿頭白發,輕聲問,“你的頭發……是為我而白的嗎?” 朱太爺握住老妻的手,低聲道,“我只愿為你白頭?!?/br> 朱老太太逐漸混濁的眼中露出一抹清晰的笑意,“好?!?/br> 讓我也自私一次吧,黃泉路上那般孤單,我也愿意有所愛的人,白首相隨。 生命如此漫長,當所有的風流隨雨打風吹去,在我身邊陪伴的,只有你,唯有你。當所有的愛恨情仇看透,我一直明白,你是我最好的伴侶,最好的妻。 我只愿為你白頭,只愿與你白首相隨。 ☆、第174章 朱老太太過逝,兒孫親戚們不是沒有準備,壽衣棺槨早預備好的,就是喪事上用的東西也在悄悄的預備著了。關鍵是朱太爺一向身子極好,再加上那張似乎永不衰老的臉,比幾個兒子都少相,絕大多數人都覺著,待兒孫們都進了土,朱太爺說不定還得活著呢。 不想,朱太爺竟這么隨著朱老太太去了。 當兒孫們叫門叫不開,將門撞開時,二老已手握手肩并肩的躺在床上,再無聲息。 娘死還有心理準備,爹也跟著死了,朱大舅爺當場就厥了過去。幾個年紀大的兒女都有些受不住,尤其想到嫡母這些年的辛勞,兒女輩沒有不傷心的。再說朱太爺,這老頭活著的時候兒孫面兒上恭敬,其實心中意見多多,忽然間朱太爺閉了眼,大家才意識到,擎天柱真的沒了。 朱家的擎天柱,從來不是為家族事務cao勞半世的朱老太太,更不是各地為官的子孫,而是朱太爺。沒有朱太爺與彭相的半世至交,世間進士出身多了去,如何輪得的朱家子孫這許多高官厚祿? 兩位老人,一個慈愛,一個有用,忽然之間一并去了,再憶及老人生前的好處,朱家頓時哭聲震天。 邊 城有頭有臉的人都來上了柱香,連帶陳將軍與致仕的王老尚書也都親自來了,王老尚書嘆道,“朱老兄一世逍遙,我只當他是個多情的人,卻不知他竟如此癡情?!?nbsp;王朱兩家交情向來不錯,尤其王老尚書致仕這幾年,與朱太爺頗多來往,兩人很是說得來。如今見老伙伴夫妻離世,王老尚書自己亦是暮年蒼老,心中頗多感觸,很 是流了幾滴眼淚。 陳將軍感嘆道,“這也是生死相隨了?!庇謩裰齑缶藸敼澃?。朱家子孫眾多,在外為官者亦為數不少,正經的書香門第,如今回來聚于一堂,當真是人丁興旺。 王老尚書對朱大舅爺道,“有沒有給彭相個信兒?” 朱大舅爺含悲道,“已經派人去了帝都?!?/br> 王老尚書點點頭,他年紀大了,便有些撐不住,道,“待發喪時我再過來,也送你爹一程?!?/br> 朱大舅爺道了謝,親自送了王老尚書、陳將軍出去。 陳將軍心說,看來外頭傳朱家與彭相別有交情不是假的,卻不想竟親密至此。 彭 相打發了嫡長孫彭彥容前來祭奠,彭彥容如今在帝都為翰林,在宋皇后立后之事上,彭相原是堅定的反對派,昭文帝要立宋皇后,彭相險些血諫君王,屬于死不讓步 的老頑固。結果,彭彥容釜底抽薪,當朝支持立后,很是捅了自己的祖父一刀。這種忤逆子孫,彭相原是要打發彭彥容回老家看守祖宗墳瑩的,結果,昭文帝倒是格 外青眼彭彥容,并未允他辭官之事。于是,這小子繼續在朝廷里蹦達。 彭彥容本是探花出身,一襲青衣也穿的玉樹臨風,很稱得起他前探 花之名。祭奠了朱太爺后,彭彥容與朱大舅爺嘆道,“前些時日祖父接到老太爺的信,實不料老太爺就這么去了。祖父得知老太爺故事的消息,身上也不大好,說老 太爺一去,世間恐怕再無知己,特遣我來祭奠老太爺,還請大老爺節哀。祖父命我待老太爺發喪之后再回帝都,少不得要多打擾些日子了?!?/br> 朱大舅爺憔悴至極,道,“大公子哪里話,彭相與我父親半世交情,如今父親驟去,我也擔心彭相的身子?!敝齑缶藸攺娙瘫?,“家里已備好院子,大公子車馬勞頓,請暫為歇息吧?!?/br> 彭彥容便隨仆從去了朱家為自己準備的小院中休息。 彭相都打發嫡長孫親自過來祭奠,陜甘官場里有頭有臉的都打發人過來祭奠了一回,朱家更是忙得不可開交。 一個人活著時如何,往往在死時方能看出來,所謂蓋棺論定,便是此理。 朱太爺活著時真沒人拿他當回事,就是邊城人說起來,也多是說朱大舅爺在帝都為正三品高官,多是說朱太爺好命,兒孫們如何有出息之類。 朱太爺一過逝,陳將軍都與兒子私下感嘆,“這老太爺真是深藏不露,朱老太爺一去,朱家傷了根基哪?!?/br> 陳山道,“先時不覺著如何,我都是聽這城里人說朱太爺一輩子如何荒唐紈绔,只是一對比,朱太爺父親在時朱家不過一介富裕鄉紳,如今滿堂兒孫,出仕為官者不知凡幾,哪怕沒什么高官,也是正經的書香大族了?!?/br> 陳將軍冷笑,“你看哪個紈绔能跟彭相有這般交情的。兵書上都說,善戰者無赫赫之功。朱太爺只是未曾出仕,不然成就斷非朱侍郎可比?!?/br> 一個家族,由衰敗走向興盛,再走向衰敗,沒有不感嘆的。父子兩個念叨了一通朱家事,便各干各的去了。 待朱家喪禮結束,趙長卿便撐不住病倒了。趙老太太年紀大了,更是禁不起,身上也不舒坦。好在自家就是開藥堂的,夏文每天都上門就診。 夏文連兩人每天的吃食都過問,開了兩份食療單子,另外還兼著給趙長卿寬心,“桃樹梨樹上都掛了許多果子,今年肯定是個豐年。你屋前的薔薇花都開了,開得極好?!?/br> 趙長卿道,“不知為什么,我身邊的人都漸漸的離開了我?!?/br> 夏文勸道,“兩位老人家都過了八十,算是高壽,子孫滿堂,兒女都有出息。再說,人生哪里就有完全圓滿的呢,我們也只能接受這些不圓滿,繼續努力過活罷了。只要盡力,只要問心無愧,長卿,快快好起來吧,我們都很擔心你?!?/br> “我知道,我知道的?!壁w長卿望著屋頂梁間,喃喃自語。 趙長卿大好時已是六月中,朱家進入了全家守孝的時間,趙長卿身為重外孫女,其實并沒有孝要守,她依舊是換下了鮮艷的衣裳,連坐診時的制服都去了繡紋,由雪青色換成了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