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勇笑應。

    趙長卿問，“爹爹，那天聽你說，還有個宋姑娘一路被劫持了，不知這位宋姑娘是什么人？”

    “這我也不清楚?！壁w勇嘆口氣，“這姑娘也是倒了霉?！?/br>
    凌氏亦嘆道，“一個姑娘家，被叛軍這樣千里迢迢的劫持到邊城，就算活著回去又能怎樣？名節都沒了，如何嫁人？就是能嫁，也嫁不到好人家。再者，我聽說中原那塊兒可不比咱們邊城，禮法規矩嚴苛的很。有不聽話的姑娘，直接送尼姑庵的?！边@些事，凌氏大都是聽蘇先生說的。凌氏忖度著，說不得宋家人也不盼著宋姑娘活著回去，宋姑娘死在邊城，亦算是捐軀為國了。

    大家感嘆了一回苦命的宋姑娘，便各自去歇了。

    趙長卿思量了半夜，第二日早早起床，一家子用過早飯后，趙勇慣常去衛所，只是今日穿著盔甲，頗為笨重了些。趙長卿跟著一并起身，道，“我送送爹爹?！?/br>
    凌氏道，“你去做什么？”

    趙長卿挽著父親的手臂，笑道，“有悄悄話同爹爹說?！?/br>
    趙勇向來寵愛長女，笑道，“叫長卿同我走一走吧?！币酝龃砬魰r是騎馬，如今趙勇大都是走著去衛所。

    父女兩個一并出了家門。

    趙勇笑，“是有什么事要同我說不成？”

    趙長卿道，“昨天我想了半夜，爹爹想掙些功勞，救王駕是難上加難，若是救宋姑娘，恐怕不會太難的?！?/br>
    “宋姑娘？”

    “是啊。宋姑娘被叛軍一路劫持到邊城，名節已失，日后就是回邊城，恐怕也嫁不到好人家?；蛘?，她的家人說不得盼著她就死在叛軍手中，也得個貞烈名聲?！壁w長卿道，“尋常人都會這樣想。爹爹另外想一想，叛軍既能劫持仁德親王，難道不能劫持別的大臣或是公主貴女，怎么單就劫持了宋姑娘呢？爹爹不知宋姑娘的出身，不過我尋思著，宋姑娘肯定是有些身份的人?！?/br>
    “如今，人人都盯著救王駕之功，因宋姑娘是個女孩子，又非朝中公主貴女，人們便會忽視她。爹爹，若便宜，盡管救下宋姑娘。哪怕無功，亦非過失。倘有一日宋姑娘翻身，于咱家又有什么壞處呢？”

    趙勇想了想，覺著女兒說的也有些道理，何況他本就是個好性子，想著宋姑娘也是歹命，遇到這種事。趙勇道，“我知道了。這些事莫擔心，若便宜，我會出手的，怎么也不能看人枉死?！?/br>
    趙長卿送趙勇到路口，方折身回家。

    ☆、第139章

    叛軍到邊城那一日,整座城池戒嚴，街上皆是巡邏的衙役，不準任何人外出。凌氏早命家里提前準備了菜蔬rou蛋，是不愁三餐的。

    只是想到丈夫也在城外,凌氏這心就沒片刻的安寧，擔心的站不住腳,坐一時就要起來溜達一下往門口望一望。哪怕什么都望不到，也要去望一望。趙老太太倒是好些,手里也掐著一串光潤的木珠,不斷撥轉著念佛。

    趙長寧也沒去學里，他倒沒覺著如何,帶著趙長宇同梨果蘇白在蘇先生院里念書。官學也停了課,住宿的學生攆回家來。

    凌氏六神無主,趙蓉安慰道，“娘就放心吧，爹爹是不會有事的?！壁w蓉這樣說是基于上輩子的經驗，上輩子趙蓉便一直活的好好的。

    凌氏嘆道，“你爹一時不回來，我這心一時不能安?！?/br>
    趙長卿溫聲道，“只是交換人質，又不是打仗?！?/br>
    凌氏道，“你們小孩子，可知道什么。那些逆黨，自己老子的反都能造，還有什么不敢干的，殺個把人都是小事。你爹武功尋常，我怎能不擔心?！?/br>
    趙長卿端了盞溫茶予凌氏，道，“若是娘擔心逆黨，那就大不必了。逆黨才有多少人？爹爹不是說過了嗎？不過五千人。邊軍有多少，僅邊城一地駐軍就有數萬。何況，逆黨自帝都遠道奔襲，人困馬乏，逃命還來不及，怎會真有意與邊軍交戰？”

    “就是邊軍這邊，雖說人多，打叛黨是綽綽有余。但，母親想一想，叛黨手里握著的可是陛下的同胞弟弟，當今太后的小兒子。叛黨跑了，邊軍頂多擔個無能的名頭，若有萬一傷著陛下的弟弟太后的兒子，豈不是要吃不了兜著走！”趙長卿道，“就是陛下，哪怕想捉拿叛黨，難道能不顧及自己的親弟弟？若不顧及郡王殿下，早在帝都就打起來了，如何能容叛黨跑到邊城來?？梢姳菹聦ね醯目粗?，是不會不顧郡王的安危，既顧及郡王安危，今天必以解救郡王殿下為第一要任。所以我說，今天打不起來，只待救了郡王與宋姑娘，叛黨出了邊城要塞，我爹他們就能回來了。之所以叫爹爹他們也去排布了陣營，無非是為了人多，震懾叛軍而已?！?/br>
    若空落落的一句安慰，凌氏哪能真就心安。如今趙長卿有理有據的說這一套，不要說凌氏，便是趙老太太神色也安穩許多，笑道，“是這個理。到底是你們念書的人，腦袋也靈光?！?/br>
    凌氏松了口氣，道，“就盼著如你所言?！?/br>
    直到下晌午，趙勇才回來，街上的戒嚴也解除了。凌氏見丈夫全須全影的回來，頓時喜上眉梢，迎上前去，笑道，“趕緊著，先到老太太院里去，老太太可是惦記著你呢?！?/br>
    趙勇笑，“一點事都沒有?！?/br>
    凌氏畢竟是女人，心也細，看丈夫腿上有一大塊泥土，問，“說沒事，身上怎么臟成這樣了？”

    兩人說著，趙勇已大步進了老太太的屋子。老太太笑，“回來就好?！?/br>
    “母親盡管放心，兒子沒事?！壁w勇坐在椅中，柳兒端來茶，趙長卿試一下茶溫遞給父親。

    老太太問，“如何，郡王殿下可還平安？”

    趙勇一口氣灌下半盞茶，笑，“救下了，將軍大人親自救了郡王殿下?！?/br>
    老太太又問，“那位宋姑娘如何了？”

    趙勇道，“這也是湊巧，我正巧同余總旗救了宋姑娘。那姑娘也可憐，從馬上掉下來摔斷了腿，好在未出大事?！?/br>
    老太太點頭道，“救人是積德的事，做的對?！?/br>
    兩口便把一盞茶喝光，趙勇一笑，問，“家里可有飯食？從早上就在城外等著，連口水都沒的喝?！?/br>
    凌氏笑，“有！我早叫廚下溫著呢，這就給你端上來！”

    趙長寧趙長宇蘇白梨果也聞聲過來了，七嘴八舌的同趙勇說話，屋里一時熱鬧至極。

    趙勇用過飯，老太太就叫他回屋歇著去了。凌氏自然也跟過去服侍，趙長寧幾個乖乖的回蘇先生院里繼續念書。

    趙勇其實不累，吃飽了躺在炕上同凌氏夫妻兩個說話。凌氏柔聲道，“以往聽別人說起打仗何等提心吊膽，我心里還不以為然，真是輪到自己才知道是什么滋味兒。你出去這大半日，我跟母親擔心的連口水都喝不下?！?/br>
    趙勇握著凌氏手把玩著，笑，“這擔什么心，又不是去打仗?！?/br>
    “說不是去打仗，也是點兵排陣的出去列營，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幸而兩個丫頭懂事，知道寬解寬解我跟老太太?！绷枋蠂@道，“長卿這丫頭，說起聰明來真是一個頂別人十個。阿蓉論貼心比長卿要貼心，脾氣也比長卿好，到底年紀小，見識上就不如長卿?！?/br>
    趙勇不以為然，笑，“你這心偏的喲，長卿怎么不貼心了？我看她好的很。倒是阿蓉，上次我急著去衛所沒好說她，怎么能同長卿說那種沒邊際的話？要不長卿打她呢，叫我聽到也得訓她一訓！”

    “唉呀，都是哪輩子的事了，你還記著呢。我問阿蓉了，是誤會來著，孩子也不是有意的?！?/br>
    趙勇畢竟是天天在外頭走動的大男人，并不似凌氏那般好糊弄，當下便道，“不管是不是有意，得怎么說才叫長卿誤會成那樣？要我說，少叫阿蓉天天悶在房里做詩啊詞的，詩詞那東西，都是長噓短嘆沒個精神氣魄。家里巴巴有蘇先生這樣有學識有見識的先生，你看長卿與蘇先生處得多好，阿寧阿宇也是蘇先生啟蒙，阿白更不用說了。就阿蓉，與蘇先生不大親近。這跟著先生做學問，也得看自己，阿蓉小時候是有幾分聰明，說話念書比阿寧更聰明。如今我看她呀，遠跟不上阿寧。你別看阿寧粗枝大葉的，和人?！?/br>
    凌氏笑，“我說說她就好了。孩子哪里有一樣脾性的，要是阿蓉像阿寧一樣，我得急死。女孩兒就要有個女孩兒樣，阿蓉是綿軟了些，性子也不壞?！?/br>
    趙勇想自家孩子，自然要往好處想，道，“教她些針線，別總念詩了?！?/br>
    凌氏都應了。

    凌氏又好奇的問，“郡王殿下什么模樣??？你看到沒？”

    趙勇道，“就遠遠的瞅了一眼，沒看大清?！?/br>
    “那宋姑娘呢？多大年紀了？”

    “瞧著比咱們長卿大個兩三歲的樣子，模樣沒咱們長卿俊?！壁w勇道，“說來正事險忘了，你記得提醒我，趕明兒休沐時我去廟里投個好日子，給長卿辦及笄禮?！?/br>
    “知道了?！绷枋系?，“我這里還有幾兩金子，稱二兩去給她打幅金釵，及笄禮用?！?/br>
    “很是?！壁w勇道，“新衣裳也裁兩身?！?/br>
    凌氏皆笑應。

    沒幾日，趙勇帶回了二十兩銀子，凌氏問，“哪兒得的？”自從丈夫被降職，灰色收入也少了。

    趙勇道，“我不是救了宋姑娘么？今天宋姑娘賞的?！?/br>
    凌氏一挑眉，“你怎么見著宋姑娘了，不是摔斷腿了嗎？”

    “哦，說是前幾天宋姑娘病了，這才醒了，要見救她的人，我同余總旗就被叫去了將軍府，每人得了二十兩銀子的謝銀?！?/br>
    凌氏問，“宋姑娘現在好些了沒？”

    “應是好些了吧，這我也不知道?！壁w勇同凌氏道，“去了將軍府的內宅就有兩個兇悍的嬤嬤同我和余總旗講規矩，說進去不準亂抬頭亂說話。老天爺，我倆就低頭進去，低頭出來了唄?！?/br>
    凌氏笑，“這也是白得的銀子，我就收起來了?！?/br>
    “給你就是叫你收起來的?！?/br>
    凌氏又問了句傻話，“宋姑娘這從帝都被劫持到了邊城，難道身上還帶著現成的銀子?！?/br>
    “笨?！壁w勇笑，“肯定是將軍府給她預備的?！?/br>
    說到將軍府，凌氏嘆口氣，“待你投了好日子，辦了及笄禮后，可就真要給長卿議親了?！?/br>
    “是啊?！?/br>
    宋姑娘的身份，直到趙老太太帶著一家子去朱家請安時才知道。因這謀反的事過于震憾，邊城離帝都且遠，人們有了這樣的談資，哪里有不說的。茶館里都時常有人三五成群的拿來津津有味的念上一念呢。

    袁氏笑，“郡王殿下福澤深厚，王駕在此，前些天本地士紳過去請安，咱們老爺還有幸見了殿王一面呢?！?/br>
    凌氏笑，“唉喲，那可真是天大的榮幸?！庇值?，“長卿他爹那天在外頭排了陣營，我問他，王爺長什么樣??？長卿他爹說，離得怪遠的，看了沒看清?！?/br>
    袁氏笑起來，“咱們城里，致仕的王老尚書得了王爺賞的一枝楠木拐杖。余者，就是咱們老太太老太爺得了殿下賞的一對玉枕?！?/br>
    凌氏更是沒口子的贊了起來，滿是羨慕。

    朱老太太笑，“體面罷了。倒是聽說勇哥兒救了宋姑娘，不知是不是真的？”

    趙老太太笑，“是真的。唉，那姑娘也可憐，我聽阿勇說，不小心把腿摔斷了?！?/br>
    朱老太太溫聲道，“宋姑娘是朝廷戶部侍郎宋榮宋大人府的千金?！?/br>
    一聽宋榮這個名字，趙長卿眉梢微動，她是聽過蘇先生提及此神人的。朱老太太何等眼力，笑問，“卿丫頭知道宋侍郎？”

    趙長卿道，“以前聽說過，宋侍郎是狀元出身，十二歲就中了秀才，十五歲中了直隸解元，一到帝都就被武安侯相中許之以愛女，待得春闈，金榜題名，高中狀元。我只是不知道宋姑娘是宋侍郎的千金?！币荒钏问汤蛇@科舉簡歷就知此人何等彪悍了，如今宋侍郎與朱家大舅爺同在戶部為侍郎。朱大舅爺為官多年，胡子花白的人，硬是被正當盛年的宋侍郎牢牢的壓一頭，可見宋侍郎的手段。

    朱老太太微笑頜首，“知不知道的，勇哥兒能及時把人救下來，就是大好事?！?/br>
    趙長卿心有不解，便趁機問道，“我聽這事總覺著稀奇，叛黨支持郡王爺做人質倒還說得通，畢竟郡王爺身份高貴?？墒?，叛黨怎么還劫了宋姑娘，她一個姑娘家，劫她有什么用？”

    袁氏唇角噙著笑，道，“要不經此事我也不知道。這叛黨除了一位四皇子，還有兩位是上一乎的文武狀元，原是一對孿生子，姓吳的，吳家兄弟。這對兄弟的出身復雜至極，就不必說了。你說叛黨為何要支持宋姑娘，皆因先前宋姑娘與吳家兄弟中的老大吳雙是定了親的！原我想著，既把人劫到邊城人，說不得要帶宋姑娘一道走的，不知為何，又沒帶她走，反將她留在邊城。宋姑娘雖獲救了，以后可如何做人呢？”

    趙長卿道，“宋姑娘如何做人倒還是后話，要依大伯娘說，吳家兄弟謀反，少不得要連累到宋侍郎的?！?/br>
    袁氏嘆口氣，“事就這么巧，當時逆黨謀逆弒君，宋侍郎救駕有功。陛下哪里還會計較吳雙與宋姑娘的親事，如今宋侍郎已在帝都被剔了爵位，更上一層樓了。你爹這次救了宋姑娘，宋家定要記此恩情的?！?/br>
    趙長卿忙道，“這哪里敢當。我爹爹本就在衛所當差，能救到人是應該的?！?/br>
    “救人總是好事?！敝炖咸?，“對了，我記得卿丫頭今年十五了，怎么也不見你們給她辦及笄禮呢？我心里還惦記著，有東西給她呢?！?/br>
    趙老太太笑，“前些天家里忙忙叨叨，實在抽不出空閑。今天過來，就是跟母親說一聲，她爹專門去廟里請高僧算的好日子，定在了八月初三。到時不敢驚動母親，倒是堂哥兒媳婦她們，若沒事，請她們過去逛一日可好？”

    袁氏笑，“姑媽，我一定過去?！?/br>
    朱老太太笑，“定了日子就好。我心里總盤算著這事，你也不來跟我說。我這里已經預備下了，鸞兒，拿過來?！?/br>
    丫環鸞兒捧上一只老紅木的匣子，朱老太太打開來，是一對盤珠點翠嵌寶金絲花釵，光中間那顆珠子就有蓮子大小，周圍嵌了一圈綠豆粒大小的紅寶石，邊上點翠繅絲，精致奢華。

    朱老太太笑，“我上了年紀，再戴這些花紅柳綠的釵也不好看了。這是我早命人預備出來的，給卿丫頭及笄用吧?！?/br>
    袁氏湊趣笑道，“我不似老祖宗有這許多壓箱底兒的寶貝，正好前兒得了幾匹好料子，昨兒鈴姐兒回家，我給了她幾匹，還有幾匹，正適合她們小女孩兒穿用，一會兒我叫人收拾出來，長卿跟阿蓉都是這樣乖巧的孩子，拿回去做衣裳正好?！?/br>
    兩人忙上前道謝，趙長卿笑，“每次來都偏老祖宗這許多東西，如今大伯娘也跟著賞我們，我都擔心自己被長輩們慣壞了?！?/br>
    袁氏笑，“皆因你懂事，長輩們才樂得寵你?！?/br>
    朱老太太照例留飯，飯前單獨叫了長卿去說話，朱老太太道，“這次謀逆之事，鬧得天下皆知，你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