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虞妙琪不答,反而問道,“祖母,您打算如何處置虞襄?背德luanlun可是要沉塘的?!?/br> “如何處置她輪不到你插嘴?!?/br> “您莫不是要幫她開脫?如此,孫女可不能答應,若是我一個不高興把此事宣揚出去,您的一雙寶貝孫子可就全毀了?!庇菝铉餮谧燧p笑。 “沒憑沒據,你且去說?!崩咸]眼冷哼。 “這種事還要什么憑據?只要別人肯相信就夠了?!庇菝铉骼仙裨谠诘男蕾p自己剛涂的蔻丹。 “你待如何?”老太太恨不得將虞妙琪也灌了啞藥攆出去。雖然兩個孫子的事令她失望,但好歹心疼了十幾二十年,感情擺在那里,豈是那么容易消磨的。 “不如何,我也不是那等心腸狠毒的人,不如您趕緊給虞襄找個夫婿吧?等大哥回來發現木已成舟,便只得作罷。您覺得呢?” 老太太心尖微顫,隱隱意動,擺手道,“我會考慮的,你回去吧。覆巢之下無完卵的道理你應該懂,言兒和襄兒出了事,你也好不了?!?/br> “這個我省的?!庇菝铉饕幻孑p笑一面翩然而去。 不日,原本給虞妙琪定好的那戶人家遣下仆來送信,說是他家主子忽然得了急病,現如今連地都下不了,未來吉兇難料。這婚事便先拖著,若能病好就成親,若是沒治就派人主動來退婚。侯府權勢滔天,他們萬萬不敢提出沖喜的要求。 虞妙琪聞聽消息大松口氣,暗道那人果然神通廣大。 老太太只以為此人是被天煞孤星克住了,好一陣唏噓之后便開始張羅虞思雨和虞襄的婚事。沒錯,她經過反復思量,還是決定趁孫子回來之前把孫女嫁出去。 正在她托人四處相看的時候,她母家大嫂突然寄來一封信,說是為襄兒相看了一位大好兒郎。此人與她母家是故交,亦是書香門第,今年剛滿十七,是為家中嫡長子,下邊還有兩個弟弟兩個meimei,卻都是庶子庶女,與他比不得。 他的父親在工部任職,官位不高,于治水一途卻極有建樹,是個重學術不重名利的。在父親的熏陶下,他亦醉心于學問,八歲才名遠揚,十二歲連中小三元,若非他父親言及他年齡尚幼需再歷練幾年,去年的狀元之位說不得就輪不到沈元奇了。 這位有才也就罷了,偏偏還長相俊逸不似凡人,其高潔品性更是為所有人稱贊,再過幾年風頭必定蓋過現在的虞品言、沈元奇等俊杰。 這樣好的人家,怎會看上襄兒?不是老太太妄自菲薄,實在是孫女被孫子寵得無法無天,普通人怕是消受不了她那頑劣性子。 幾封書信來往后老太太才知道,這位去年醮會的時候曾在白云觀中見過虞襄一面,對她驚為天人、思之不忘,好賴都要娶她為妻。他父親雖然不重名利,母親卻是個精于算計的,有心攀附侯府權勢,又聽說苦慧大師已治好了虞襄斷腿,將來也能與常人無異,這才起了心思。 老太太幾番合計,終是答應下來,因怕孫女性烈反抗,竟是秘而不宣。 這日,沈元奇剛下衙,就見虞品言的一名長隨正立在門邊等待。將人引進屋,他低聲問道,“你們侯爺有何吩咐?” “侯爺請沈大人即刻與三小姐相認?!遍L隨躬身回話。虞品言此時遠在西征的路上,自然不可能送信回來,然而他臨走有言——若是老太太意欲給三小姐定親,便讓沈大人與三小姐盡快相認。虞品言耳目遍布侯府,老太太私下里的動作如何瞞得過他?即便他人不在,也為meimei留下了許多后路。 沈元奇倉促而起,將身后的椅子都帶翻了,語無倫次的說道,“他終于舍得了?他為何舍得?不不不,我這便去換衣裳,你稍等片刻?!?/br> 換下官袍,他終于冷靜下來,擰眉問道,“你們侯爺為何同意我認回襄兒?可是侯府發生什么事了?” “啟稟沈大人,老夫人意欲將三小姐嫁出去?!?/br> “嫁給何人?”自己meimei的婚事卻要受虞家人擺布,沈元奇心底很不舒服。 “嫁給工部侍郎孫大人的嫡長子孫明杰?!?/br> 孫明杰年齡雖小卻素有才名,且長相俊逸,品行高潔,再過幾年又是一代風流人物。沈元奇沒料到虞家竟能給meimei找到這樣好的夫婿,頓時用疑惑的目光朝那長隨看去。這個關頭讓自己前去認親,meimei的婚事必定有變。雖然他現如今已擢升為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若用手里的人脈再給meimei尋一門親事,卻是找不到比孫明杰更好的人選。 即便老太太越庖代俎,他卻也不得不承認這是一門好親。老太太確實是將meimei當親孫女疼愛。 長隨不答,從袖袋里摸出一張紅白錦帛。 沈元奇攤開錦帛一看,卻是一封血書。因年代久遠,血的顏色已變成褐色,還帶著一股腥臭味,字里行間所書所寫令人心驚。這是一位女子臨死前的遺書,言及自己曾是孫明杰的貼身丫頭,因受不了他各種侮辱侵害,這才尋了短見,希望家人拿著這封血書前去衙門為她伸冤。 沈元奇看完以后指尖顫抖,沉聲問道,“你從哪里找來此物?”錦帛上所述的那些酷刑簡直駭人聽聞,恐連龍鱗衛見了都要甘拜下風。他實在想象不出孫明杰風光霽月的表象下竟隱藏著這樣猙獰的面目,所謂的衣冠禽獸不外如是。 倘若襄兒嫁給他,也不知會遭受怎樣的折磨。 “侯爺自有人脈,沈大人無需多疑。這樁案子孫夫人已經壓下,連孫大人都未曾聽聞,外界更是無從得知,能找到這封血書實屬僥幸。此事攸關三小姐性命,還請沈大人救急,奴才代侯爺謝過沈大人助益!”長隨一揖到底,神情焦慮。 沈元奇連忙扶他起來,言道,“襄兒是我唯一的親人,救她就是救我,該我向你們侯爺道謝才是。走吧,我這便去接襄兒回來?!?/br> 二人匆匆到得侯府,長隨為了避嫌從后角門繞了回去,沈元奇則被下仆引到正廳。 “沈某見過老太君。近日不見,老太君身體可還康泰?” “一切安好。沈大人請坐,不知此來所為何事?” “為了襄兒認祖歸宗之事?!?/br> 話已至此,老太太臉上虛假的笑容終于掛不住了,哐當一聲放下茶杯,沉聲道,“沈大人,你莫不是糊涂了?我家的襄兒與你有何干系?” “沈某不糊涂,糊涂的是老太君。若非老太君硬要將襄兒嫁給那樣的人,沈某絕不會貿然上門擾了襄兒清凈?!鄙蛟娌槐安豢旱拈_口。 “嫁給那樣的人?沈大人倒是與我說說,孫明杰是怎樣的人,哪點配不上襄兒?我知道你身為襄兒的兄長,不能過問襄兒婚事心里多少會不舒坦,然而我疼愛襄兒的心不會比你少,為她尋摸的夫婿自是最好的?!崩咸肿昼H鏘。 “嫁給孫明杰?我什么時候要嫁給孫明杰了?”聞聽消息匆匆趕來的虞襄大聲質問。 廳中眾人紛紛變了臉色。老太太連忙將下仆全都遣走,只留馬嬤嬤一人伺候。當她還在斟酌該如何安撫孫女時,虞襄又冷冷而笑,“我說老祖宗最近看我的目光怎么越來越奇怪,面對我時也越來越沉默,卻原來早已知曉我與哥哥的事?!?/br> 她擺手,命桃紅柳綠將自己推到廳中,一字一句緩緩說道,“既然老祖宗已經知道了,我在這里便坦言相告——除了哥哥我誰也不嫁!那什么孫明杰,您盡快幫我回了吧?!?/br> “你給我閉嘴!”老太太怒而拍案,將一應茶具都震落地面,摔得粉碎。 沈元奇則完全驚呆了,反復琢磨著‘除了哥哥誰也不嫁’這句話,然后便覺得一道落雷從頭頂直降而下,將他劈得醒醐灌頂。難怪當初虞品言會說及笄便讓自己認回meimei的話,難怪他對meimei的婚事那般著緊,卻原來打著這種主意。 轉瞬間,沈元奇已經在心里把虞品言罵了個狗血淋頭。 ☆、第一一六章 老太太摔了茶具,換來廳中片刻安靜,這才沉聲開口,“有話咱們私下說,這里還有外人?!?/br> 若是今日不說清楚,沈元奇走以后便再也說不清楚了,老太太一定會逼著自己嫁人,而自己腿腳不便,又是晚輩,連反抗的余地都沒有。虞襄心念電轉,已明白今日怕是不得不跟隨沈元奇離開。 “外人?”她舉目四顧,問道,“這里哪有什么外人?” 見老太太瞥向沈元奇,她堅定開口,“那不是外人,那是我大哥?!?/br> 沈元奇一肚子火氣因為這句話瞬間消弭。 老太太卻爆了,厲聲詰問,“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是打算跟他離開?好哇,我辛辛苦苦將你養大,你竟說走就走,真個是沒良心……”說著說著已是老淚縱橫。 虞襄也跟著濕了眼眶,回道,“我也不想走啊,是你逼我。我怎么沒良心了?您把我養大,我給您做孫媳婦,這不是很有良心嗎?您就當替虞家養大一個童養媳不成嗎?我以后一樣的孝敬您,跟現在沒差。您說我哪點不好您非要將我嫁出去?我善于管家;長得漂亮;身段曼妙;性子雖然頑劣了些,卻從來不主動找事,可算撐得起門楣。哦,您是嫌棄我不能走路?” 她從輪椅上撐起來,在老太太跟前穩穩當當的走了幾步,說道,“您看,我現在能走路了,一口氣能走五十多米,以后就能走一百米,再以后便跟正常人一樣。您說我哪點不好,我都改?!?/br> 為了兄長,她已經豁出去了。 老太太怒吼道,“你哪點都好,只一點,你和言兒是兄妹,你們在一起是luanlun,我絕不同意!” “我與哥哥是兄妹的話,那沈元奇是誰?”虞襄幾步走到沈元奇身邊,拽住他一只胳膊反問。 “我不管,總之在我心里,你們兩是兄妹,這一點永遠無法改變?!崩咸谲涢缴?,神情疲憊。 虞家人都是固執的,一旦認定某事便絕不更改。虞襄挺直的脊背忽然垮了下來,卻拼命眨著眼睛不許淚水掉落。在這一刻,她是那樣想念遠在西疆的兄長,想念他溫柔低沉的嗓音;想念他永遠充滿安全感的懷抱;想念他纏綿悱惻的親吻…… “在沈某心里,襄兒卻是我的meimei,這一點也永遠無法改變。老太君擅自為我meimei定親,卻不知將我置于何地?沈某今日來便要接meimei歸家,親事作罷?!币恢北3殖聊纳蛟孢@才徐徐開口。 “沈大人,老身好不容易替襄兒定下孫明杰那樣的良人,心里實實在在是為她打算,你若壞了這樁姻緣,也不知將來還有沒有更好的人選?!崩咸珡姶蚓駝裾f。 沈元奇從袖袋內掏出那封血書進上,在老太太閱覽的時候對虞襄揮手,“去收拾東西,今日便跟隨大哥離開?!?/br> 虞襄看了看血書,面露疑惑。 “此事回去以后再與你細說,快去吧?!鄙蛟鏇_她安撫一笑。 虞襄這才坐回輪椅,被桃紅和柳綠推出去。 老太太看完血書心神大亂,只要一想到自己差點把襄兒交到這樣的惡鬼手里,便覺一股寒氣順著經脈在身體里亂竄。若是言兒從邊疆回來發現端倪,還不找上門把孫明杰一家全砍了?那事情可就鬧大了! 憑孫子的脾氣,此事發生的概率簡直是十成十。老太太將血書扔得遠遠地,眨眼功夫就出了滿頭滿臉的冷汗。等她再回神時才發現孫女已經回去收拾東西了,連忙杵著拐杖前去攔阻。 祖孫兩自是好一番拉扯,將荊馥小院鬧得沸反盈天。下仆們全都跑去看熱鬧,連巡邏的侍衛也聞風趕來。一片糟亂中,誰都沒發現虞妙琪偷偷摸摸開了角門,鉆進隔壁虞品言的書房里去了。她身邊沒有忠仆,這種事雖然暗藏風險,卻也不得不親力親為。 等虞妙琪擦著冷汗回來時,虞襄已經離開,僅帶走幾件衣裳和兩個丫頭,其余東西動也沒動。不知因為氣怒還是愧疚,老太太勒令侍衛將整個院子都封了,言及不等侯爺回來不許人隨意出入。 虞妙琪暗道一聲好險。她本想趁虞襄大婚的時候將那東西放進去,然而沈元奇的到來破壞了她原本的計劃,卻也給了她新的機會。她知道事情鬧出來虞家將面臨誅九族的危險,然而虞老侯爺在世時曾因救駕有功獲先帝賜下的免死金牌一塊。 虞老侯爺乖覺,退了免死金牌,只要了‘罪不及婦孺’這個承諾。也就是說虞家的男人犯了事,絕牽連不到虞家的婦孺。這也是她敢于受那人驅使而不怕波及自身的原因。既然這個家容不下她,不如直接毀掉。 在滾動的馬車上,虞襄正在消化孫明杰是個虐待狂的事。她揪著衣襟,只感覺一陣又一陣后怕。若是沒有沈元奇及時趕到,她嫁入孫家不久恐就會香消玉殞,而‘虞襄’原本的結局應該也是如此。這真是奇妙而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命運。 “別怕,哥哥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鄙蛟嫣钟兆∷n白冰冷的指尖,卻被避開,眸子黯淡了一瞬。 虞襄撇開頭,不去看他失望的表情,堅定道,“我要嫁給哥……虞品言,你只說同不同意吧。你要是不同意,便將我送到下河村去,我在那里置了一個田莊,守莊子的人都是虞老侯爺和虞品言的舊部,安全無虞?!?/br> 她想安安靜靜的等哥哥回來。 沈元奇見她滿目戒備,右手更是扒拉在車門上,仿佛只要自己搖頭便隨時會跳下去,心里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問道,“在外人眼里,你和虞品言是嫡親兄妹,哪怕你認祖歸宗,嫁給他也免不了被人說道,今后赴宴交際,出門禮佛,少不得被人指指戳戳。你不怕嗎?” 虞襄微微揚起下顎,語氣傲然,“我怕個什么?嘴長在別人身上,且由他們去說,我又不會少兩塊rou。他們替我鬧心,我自個兒卻過得快快活活,自自在在,你說誰蠢?你不也常常被人罵作奴官,卻在半年內連升四級風光無限,罵你的人得了便宜嗎?恐怕非但沒占便宜,心頭老血都吐了幾斤。誹謗者該下拔舌地獄,等他們死了就知道厲害了。我一不傷天害理,二不殺人放火,三不損人利己,我怕個刁?我既然敢做自然就敢當?!?/br> 沈元奇明知場合不對卻忍不住朗笑出聲,襄兒遠比他想象中更為可愛,更為灑脫,更為爽直大氣。無論境況多么艱難,她都不會害怕,也不會退縮,只會迎難而上。這一點像極了沈家人。 “敢作敢當,說得好。你和虞品言的事我不多加阻撓,一切等他回來再談,你覺得如何?”見meimei眼中的戒備還未消退,他繼續道,“我向你保證,在虞品言未回來之前絕不幫你相看人家。你畢竟是女兒家,又腿腳不便,一個人住在田莊里不安全。再者,你想嫁給虞品言,總得有個說得過去的身份吧?回去后我便讓族老改族譜,讓你做回沈家女兒。從今以后你就叫沈襄好不好?” 叫了兩輩子虞襄,忽然要改叫沈襄,那感覺自然不是很舒服。虞襄正欲搖頭,卻又想到嫁給哥哥后要冠夫姓,自己還能把名字改回來,便微微點頭。 沈元奇心情大好,不顧meimei左右躲避的小腦袋,硬將她拽過來揉了揉,笑道,“我們兄妹兩終于團聚了,爹娘泉下有知也會為此感到高興?!痹捖涑聊似?,眸子里隱現悲痛。 虞襄等他回神才徐徐開口,“雖然我早知道你才是我的嫡親兄長,但實不相瞞,你我從未相處過哪怕一天,感情上自然不能與虞哥哥相比。但是既然我們已經相認,且是世上唯一的親人,我會試著努力去接受你。我們兄妹兩守望相助,一塊兒再把沈家撐起來,也算對得起死去的爹娘。沈元奇,我的大哥,從今往后還請你多多關照?!?/br> 她主動伸出手,與沈元奇的大手握了握。 這番話說得很坦然,也很實在,引得沈元奇心中大動。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嫡親meimei與虞妙琪之間存在的巨大差距。今兒若是換成了虞妙琪,怕是會對陡然降低的身份感到不滿,卻又會用親熱的舉止來掩飾這份不滿。全不似虞襄,心里有什么便說什么,從來不加矯飾。 這樣真實而又坦率的meimei,誰會不喜歡?沈元奇反握住meimei小手,愉悅的笑了。 因薛老爺對沈元奇有再造之恩,沈元奇雖然置辦了房產,卻依然與薛家人住在一起。二人到時薛家人正在用膳,看見坐在輪椅上的虞襄活似見了鬼一樣。 虞襄頑劣乖張的名聲京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薛老爺和薛少爺只是碰灑了酒杯,薛家一干女眷卻似大難臨頭,尤其是兩位薛小姐,竟抱成一團發起抖來。 “大哥,他們怕是不歡迎我呢?!庇菹逵民R鞭指了指眾人,絲毫也沒有寄人籬下的自覺。 ☆、第一一七章 薛老爺到底經歷過大風浪,很快就恢復鎮定上前問話。 “子長(沈元奇的字),你怎么把虞三小姐帶回來了?” 沈元奇上前回話,“義父,襄兒是我meimei,自然應該隨我回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