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七月下旬,斯定中第一階段的治療已經基本結束,傷口已經基本開始恢復,但如同醫生的預判,他在脊椎的創傷面以下,不再有任何知覺。 斯定中也終于開始慢慢地接受事實,他日常起居均由傭人伺候著,只是人開始變得變得敏感自卑,不愿意見外人,偶爾有要事從醫院外出,一律從頂層病房搭乘專用電梯進入底層地下車庫,有時車子停得距離電梯門稍微遠了一些,傭人推著他在車庫走,有路過的人多瞥了幾眼,他臉上就會變得陰沉,脾氣也明顯變暴躁。 斯定中從受傷清醒之后,一開始就有心理醫生進行治療干預,最近到他臨近出院的這段時間,我和斯太太也定期看心理醫生,我們每日都鼓勵他,還有治療的希望。 至少在家人面前,他的情緒還是穩定的。 每日的按摩,復健,針灸,也從不落下,斯太太將他照料得無比仔細,到出院時,他上半身依然健美,他仍信自己會好。 他眸中仍有希望,這令我們很是欣慰。 我們預計下半月赴美。 斯定中赴美之前,七月二十八日,老爺子召開銀山集團的高層內部會議。 位于使領館區一百八十三號的銀山集團總部大樓,外界雅稱銀山公館,隱匿在高聳濃密的樹蔭深處,是一幢七層樓的歐式灰色建筑,三年前銀山城建公司從銀山總部剝離,將辦公室遷至城中核心商圈的銀山商業中心,這一幢被留下來的大樓才是真正成為了首輔大臣的辦公地,總部大樓外表看起來非常的樸素,整幢大樓甚至只有一部電梯,只有緊閉的雕花大門和一路密集的探測頭,和院子里任何時候都停滿了無數閃閃發光的豪華轎車,無聲地宣示著這是銀山集團最機要的商業重地。 董事會位于五樓的會議室。 董事局的七位董事,斯家四兄妹和十位集團的決策高層老總,將一個大圓桌做得滿滿當當,座中眾人皆嗅到了今日不同尋常的味道。 老爺子的首席機要秘書吳俊夫,拿著會議紀要,直挺挺地站在他的椅子后,神色是一貫的嚴肅。 老爺子端坐在主席位置上,只說了兩句話,第一句是:“老大接班,你們有沒有意見?” 最近斯家變故太多。 斯定文居然一聲不吭。 其余的諸人都是追隨老爺子多年的老臣工,主子要下詔于天下傳令太子監朝,連斯定文都沒意見——此時此地,哪再有老臣諫言的余地。 老爺子說了第二句:“老四要娶媳婦兒,簽了字后,葭豫方便陪他去美國,屆時請各位來喝杯薄酒?!?/br> 一切就此塵埃落定。 滿座一時寂靜無聲。 一會兒之后有人開始和斯定中說恭喜。 斯家的事情,無論多大的事情,從來都是舉重若輕的氣度非凡。 斯成坐在老爺子右首的主位上,不顯山不露水,只在老爺子宣布的那一霎,微微抬起頭,對著滿座重臣謙虛地笑了一下,并沒有說話。 斯定中說到此處,對著我嘲諷地了一下:“斯家的事情,從來都是這樣,殺伐決斷,只在一瞬間,可憐我三哥,哪里斗得過老大?!?/br> 他坐在輪椅上出席的集團會議,私人醫生帶著一名護士在會議室外侯著,在他身體可承受范圍之內,會議只持續了半個小時。 他回到醫院來,還有精神同我講述當時場景。 我默然地道:“這樣也好,反正我們要去美國,誰做都一樣?!?/br> 斯定中忽然說:“葭豫,你現在后悔還來得及?!?/br> 我抬頭靜靜地望著他,心底一絲波瀾也沒有:“我不后悔。你再說,我真的要生氣?!?/br> 他深深地望著,忽然說:“過來,讓我親你一下?!?/br> 我跪在他的地毯上,將身子伏在他的輪椅扶手上,微微地揚起了頭。 銀山集團在悄無聲息中完成了一代的交接。 周一早晨九點,由老爺子親筆簽署的調職令,從董事長辦公室的秘書室發出,一秒之后,抵達至銀山集團旗下的所有附屬一百八十五間分公司的大約二十萬六千多個工作郵箱——原任銀山集團首席運營長的斯成調任銀山集團首席行政總裁,原任銀山城建公司副總經理的斯定文任銀山城建公司的總經理,斯茂鶴榮先生任集團榮譽董事長,即日起,將不再擔任集團內的決策職務。 老爺子在五樓的辦公室,依然完好地保存著,作為集團的一個榮譽象征。 斯成的辦公室搬到了六樓,這里原來是總經辦張盡忠的辦公室,空間開闊,是典雅大氣的裝潢風格,張總退休之后,行政部派人將每個角落都仔仔細細地收拾過了一遍,重新更換了沙發地毯和全部辦公用具,添了幾樣他喜歡的家具和植物,甚至不用重新裝修,斯成便直接進駐辦公。 周二的集團總部例行晨會上,斯成第一次主持會議,斯定文按時出席,所有人都神色如常,人事變動之后,斯定文幕僚之中的賓客,除去有一位因為身體原因辭職,其余都依然按部就班地工作。 原來在集團內部的謠傳已久嫡子相爭大戰,結果竟然并沒有上演。 原來斯定中的手下明顯被勒令低調行事,而大部分原先處在觀望中的人,明里暗里,都開始慢慢轉了風向。 周五的早晨,銀山集團位于春漾里大道外大街一號的銀山商業中心廣場正式動工建設,在盛大的啟動儀式上,代表投資方出席的是斯成——銀山集團的新任首席行政總裁——甚至是——銀山集團下一代繼承大業的帝王。 隨著禮儀小姐的引導,到場的諸位嘉賓齊齊按下臺上的水晶按鈕,頓時彩炮齊鳴,場中彩帶漫天飛揚。 我在康復室外的休息室,默默地看電視。 新聞報道極力渲染這一個一期投資就超過的二十億的頂級城區建設項目,建成之后的銀山中心的藍圖也在反反復復地播放,如同斯成跟我說過的一樣,兩幢塔樓建起來的官邸酒店高層,和中央商務區的精品寫字樓,無一處不是極盡講究的建筑設計和高品位的藝術精髓。 尤其是在南裙房屋頂花園酒吧,深夜可俯瞰一整個春漾里大道的璀璨車河。 新建的銀山中心引進了文化產業的新型商業概念,將會保留外大街一號的一幢超過百年歷史的明國時期洋樓,由世界頂級的建筑設計師約翰萊特曼通過實地勘察,將會在古建筑連接著的南側,修繕舊樓,并改建一幢附樓,建成銀山藝文中心。 這幢有八個大型劇場和將近三十個藝術展廳的大樓,將和民間藝術團體以及南大南藝大的藝術戲劇相關科系合作,定期舉辦各種類型的表演藝術,并致力推中國傳統文化藝術,建成之后,一到三層樓將免費向公眾開放。 電視屏幕的俯拍鏡頭中遠遠看到的人,瘦削修長的身影,穿一身純黑西裝,正同來賓一一握手。 年輕的君王英俊無匹,簡直整個都氣象一新,連財經頻道正襟危坐的當家女主播,聲調都透出了一絲壓抑不住的興奮。 這時出護士小姐來叫我:“李小姐,斯先生請你進去哦?!?/br> 我應了一聲站起來。 斯定中在里面復健。 這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 首先要咨詢專業的復健師,在經過他的主治醫生審議,共同定制出詳細的治療方案,斯定中的受傷的身體進行物理治療,鍛煉他變形的身體,并同時進行生理能力自理鍛煉,以期能修復他損傷的脊椎,斯定中比任何人都更熱切地盼望能早日好轉,所以他自己也非常的努力,一個簡單的局部功能鍛煉的動作,他常常反反復復練習,到最后痛得不得不大聲慘叫。 我們要辦喜事,又要準備出國,斯太太連日四處張羅,替我們打點旁枝末節的事兒,連斯成掌權的消息傳來,她也是暗自咬咬牙,轉眼又對斯定中笑著說起話來。 行李已經差不多收拾妥當,我們的赴美機票,定在下個禮拜五的下午三點。 我走進去,回頭看了一眼電視,隨行的助理正擁簇著他離去,他英俊臉龐嚴肅異常,帶著一絲冷漠的疲倦,身形挺拔沉穩,目光鋒芒內斂,儼然隱隱有了君臨天下的氣勢。 35暫時無法更新,34接36閱讀,35預留給番外章,向各位深深致歉。 作者有話要說:ps我很喜歡瑯琊榜的片花 ☆、第37章 三七 傍晚斯爽在家找到我。 我跑出屋外,斯爽站在花園前,晃了晃手中的戲票:“大哥昨天給的票,今晚蘭香劇院演出最后一場,你要不要看?” 我遲疑了一下,腦中想著斯定中今晚要不要我陪吃飯。 斯爽拉著我:“老孟想請你吃飯,麥綺也很想你?!?/br> 自從斯定中受傷以來,我幾乎沒有再出去過,算起來,竟然有差不多一個多月,沒有見過律所的同事了。 我點點頭:“我一會去看定中,跟他說一聲?!?/br> 斯爽溫暖地笑笑:“好的,我一會在家等你,和你一起出去?!?/br> 晚上八點,斯爽駕車載我出去,到達蘭香劇院時,孟宏輝已經等在門口,麥綺從里面走出來,見到我,上來擁抱我:“親愛的,我很遺憾,你心情好點了嗎?” 我笑:“沒事了?!?/br> 麥綺打量我:“怎么感覺好像一夜長大了?!?/br> 我又只好笑笑。 孟宏輝拉著斯爽的手,也在不動聲色地看我。 我趕緊挽住麥綺的手:“我們進去了,待會戲要開始了?!?/br> 一樣是穿過那道的燈火昏暗的穿堂,沉甸甸的朱紅色的推門,我們找到位置坐下之后,燈光很快暗了下來。 今晚演的,也是《長生殿》。 這出戲我跟斯成看過一折,今晚演的是第三場,我略略看了一下,觀眾席坐得七成滿,大部分都是上了年紀的老人,我輕輕地掃了一眼,我身旁的一位阿姨,穿著碎花絹絲的連身裙,臉上擦了粉和口紅,神色頗為鄭重。 整個老舊的劇場內彌漫著淡淡的傷感氣氛,絕美的顫音伴隨著笛子悠長的音調,千回百折的風雅到了極點唱腔,看得人心里一陣一陣的酸楚,演到唐明皇哭像那一段,那位傳位太子的前代君王,發須已白,一吟三嘆:“獨坐在這,彩畫生綃帳,看看熱騰騰寶香,映瑩瑩燭光,猛追著往事上心頭,記當日在長生殿里,御爐旁,對牛女把深盟講,又誰知信誓荒唐,歿存參商,空憶前盟不暫忘……” 是啊,又誰知信誓荒唐,歿存參商。 麥綺偷偷地擦眼淚。 斯爽抱著我,在我肩頭蹭了蹭。 我側過頭摸摸她的臉:“哎,哭什么呢?!?/br> 斯爽低低地說:“小豫兒,麥綺都看出來了,我看到你現在這樣,覺得有點難受?!?/br> 我輕聲地說:“我好好的呢,別擔心?!?/br> 斯爽有點難受,但還是笑了:“也是,定中一定會好起來的,恭喜你要結婚了?!?/br> 我笑笑:“謝謝?!?/br> 斯爽難過地說:“我還計劃我們集體去澳洲度假呢,嗚嗚——” 我溫柔地答:“那你們換成美西吧,來看我和定中?!?/br> 兀自發呆的間隙,四周掌聲忽然響起。 兩折戲唱完,有人大聲地喝好。 桂蘭姐依然帶著面妝,上前來盈盈行禮,道了一番感謝的說辭。 所有的演員魚貫而出,我們身前的觀眾紛紛站了起來拼命鼓掌,我們前面的老太太紛紛掏出手絹來擦眼淚。 桂蘭姐又說:“老朋友們再相會?!?/br> 場中掌聲熱烈。 一個時代結束了。 我,斯爽,和麥綺,我們三個女人拉著手往外走。 麥綺今晚有點感懷身世。 孟宏輝聽得一知半解,中途還出去接了個電話,但他還是非常有風度,一直耐心地陪著我們。 我們隨著人潮慢慢地走出了戲院,走到了院子里的停車處,斯爽忽然說:“咦,大哥的車在這兒?!?/br> 我看到假山后停著那輛深棕色的保時捷越野車,熟悉的車牌號,光亮可鑒的車身,隱藏在漆黑的夜色中,隱隱閃爍出流溢的光彩。 麥綺也有點發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