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jiejie也沒有回來。 我走進屋中找mama。 mama坐在房間的椅子上,頭發有些亂,眼睛微腫,看到我,勉強笑了一下。 早年我們兩姊妹還年幼,正值沿海經濟改革時期,斯家在南方沿海當地幾代名門望族,斯家祖上是做銀樓發家的,到了太祖爺這一輩,依靠著前數代人積累下來的殷實家底,在官洲創建了銀山,專給南北商船做運貨,這一路就順風順水越做越大,斯家鐘鳴鼎盛的時期,據說半個官洲鎮都是他們家的地產。解放前的大動亂時期,當時當家的三祖公爺將大半產業轉至香港,但搬遷后卻做得不算太好,加上遇了海難折了兩艘大船,一家貨船公司勉強維持著,眼看日漸式微,不得不將灣仔的大屋售出,全家搬至屯門一帶,大房更是帶著幾個孩子回到了老家,幸得當年老爺子這一輩在內陸長大的年輕人大膽肯干,硬是在急風大浪的經濟浪潮中拼出了一條血路,銀山船運在十年間迅速發展成為了珠三角經濟區最大的貨代集團,十年之后,斯家老爺子將全部貨船售出,將資本投入航運實業和商用地產業,并在三年后完成了集團重組,同年十二月完成戰略重組,yssc在港交所上市,海外市值高達一百九十八億港元,爸爸那時始就開始做斯家的財務顧問,mama為了家庭放棄了職業,家里的事大大小小都是她在cao勞,兩年她前生過一場病,手術過后,人憔悴了許多。 我在她面前坐下,她撫摸我頭發:“葭豫,mama和你爸爸決定離婚?!?/br> 我身體一震。 爸爸在外有人,我們姐妹是知道的事,jiejie據說還看過那女人,但mama佯作不知,這個家就維持著表面的太平。 mama說:“我們協商過了,你爸爸帶jiejie,我帶你,我明日返回嘉應老家,陪你外祖父母,但你剛剛升高三,臨時換學校會影響你學業,你留在本市讀完高中考大學再說?!?/br> 我抬頭看她:“mama,我跟你回去?!?/br> mama神色一愣。 我堅定地說:“我跟你回外公外婆家?!?/br> mama搖頭:“這不行,那邊環境不比得這里?!?/br> 我握住她的手說:“mama,我不怕,我喜歡外公外婆家,我會用功讀書的,成績不會差?!?/br> mama看著我,眼中泛出淚花,伸出手摟緊了我。 ☆、第3章 三 嶠里茶陽。 汀水江邊古茶陽,一江清風白袖揚。 這座古傳建于滿栽茶樹的茶山之南的古鎮,故名茶陽。 外祖一家在高福路做了近六十年郎中,族譜可追溯到宋神宗時代。 老一輩留下了薄薄家業,這一輩的孩子多數外出,外公如今在鎮上經營一家中藥材店鋪。 唯一的女兒離婚回來,外婆抹了幾次眼淚,見到mama神色平靜,也就慢慢接受了現實。 大舅在祖宅隔壁有一間屋子空著,在騎樓的二層,收拾收拾給了我和mama住。 一開始左右鄰居不好意思來串門,一個離異女人帶著一個半大不小的女兒,終歸有些不知如何招呼,但mama出入逢人態度自然大方,漸漸大家也熟識了。 我經過入學測試,順利轉進了市區的最好的一所中學,歷史悠久的百年古校,前身是清朝乾隆年間創辦的書院,出過很多有名的校友,最著名一位是共和國的開國將軍,只是離家非常的遠,搭車要兩個小時。 轉學后的第一個星期,爸爸在校門口等我。 車上收拾了一箱我匆忙中沒帶回來的衣服,還有幾大盒子我愛吃的零食和營養奶粉。 爸爸將一個裝著現金的厚厚信封塞給我。 “葭豫,不要恨爸爸?!?/br> 我低頭不答話。 “斯家四少整天纏著問我你地址,這年輕人對你倒是有心?!?/br> 我走的時候很匆忙,甚至沒見斯定中一面。 我說:“不用告訴他,跟他說我回去再聚?!?/br> 爸爸點點頭,伸了伸手想摸我的頭,但手伸到一半又放下了:“葭豫,好好學習,假期爸爸接你回來玩?!?/br> 他走了。 班里同學都很刻苦,放課后沒人看電影聊天,也沒體育娛樂活動,所有人只做一件事,就是讀書讀書讀書。 據說往屆這個班有百分之七八十的同學都是升重點大學。 大舅有兩個孩子,都是男孩。 大表哥在汕尾城里工作,小的比我小三歲,讀鎮上的初中,也正是升學的關鍵階段。 我周末回來就給他補課。 我有時在屋中押著他算物理題目,聽到mama在院子的屋檐下絮絮地同舅媽說話,院子的陽光曬得熱氣騰騰的,擺在竹篾籮子上的紫珠葉,苧麻根,石決明,白芥子,幽幽地發出草藥的香氣。 門外的陽光,穿過了門前的木頭柱子,拉長了斜影。 摩托車、自行車和行人的熙攘之聲交響而來。 生活從一個世界過度到另一個世界。 其實并不是太困難的事。 我終于開始停止想念從前。 周六我放學出來,校門一輛深棕色保時捷越野車對著我按了兩聲喇叭,然后一個穿著白色球衫的年輕人跑下車來。 我看了一眼迎面跑來的人,第一句是驚訝:“喂,你偷開你大哥的車?” “大哥答應給借我!”斯定中見到我,臉孔漲得通紅,語氣急沖沖的:“葭豫,你怎么會這樣!你怎么可以不跟我說一聲就走了?!你怎么這么不講朋友義氣!” 他氣得聲音都變了,看得出他是真的生氣,斯定中自小性格敦厚,從小到大我很少見他這么生氣。 我心底有點感動。 斯定中特地跑來,我只好和他去學校附近的江邊轉了一圈,寬闊的江邊片片帆影點點,我們在碼頭上坐著聊天。 我問:“你家里好不好?” 他答:“老樣子?!?/br> “你大哥呢?” “沒回來過。我打電話給他的,這半年他一直在國外好像?!?/br> “你三哥和我姐怎么樣了?” 斯定中說:“你jiejie想訂婚,mama說不急?!?/br> 我笑了笑:“你三哥會不會娶她還不一定呢,我姐這心cao得太早了?!?/br> 斯定中望著我說:“葭豫,我不會那樣的?!?/br> 我推了推他腦袋:“關你什么事?” 斯定中樂了一下:“這里有沒人欺負你?” 我莫名其妙:“你以為我回來干嘛的?” 他笑笑:“也是,你功課一向好?!?/br> 斯定中喋喋不休地傾訴:“你不在家,我好無聊,你回來考試吧?” 我點點頭。 斯定中美滋滋地笑了一下:“等你讀了大學,我們又能在一起了?!?/br> 我看著他,認認真真地說:“斯定中,我不會過jiejie那樣的生活,我會好好讀書,將來自己做事?!?/br> 斯定中看了我一眼,眼中隱隱約約點懂的意思,神色有點迷茫。 但下一刻,他就笑著拉起了我:“吹夠了風了,我們去吃飯?!?/br> 在車上斯定中忽然說:“葭豫,我們回你外婆家好不好?我也好久沒見你mama了?!?/br> 我嚴詞拒絕:“我媽知道我不上課我會被罵死的!” 斯定中只好答:“好吧,我們去哪兒吃飯?” 我那天的晚自習課沒有上。 第二天我被叫進辦公室。 我才知道老師原來是無所不知的人。 他后來來過兩次,一次學校正在模擬考,我校門都沒得出,一次我跟他說太影響我學習,嚴厲警告他不要再來了。 慢慢的,斯定中也不再來了,聽說他不在國內考試,家人已經辦好留學手續,他不日將赴美。 回茶陽過的第一個除夕,大表哥也回來了,全家其樂融融。 大年初四,我穿著紅棉襖,從外公手中接過草芯捆著幾包中藥,出了門。 那一年的春節很冷,清早的石板路面結滿了一層白白的霜花。 鎮上的另外一頭住著一位孤寡老人,外公定期會給他送藥。 待到送完了藥,我踩著一地的紅色炮竹紙屑往回走,春節假期的出行游客陸續涌進這座古鎮,鎮口的一座大石橋邊有一條通外外面的主路,開滿了各種吃食和手工藝品的店鋪,游人開始熙熙攘攘地熱鬧起來。 我看到路旁的一個人,高挑瘦削身形,穿一襲深灰風衣,簡潔利落的背影。 他正在問路,問的是開早餐店鋪的吳嬸:“老板娘,鎮上有沒有一家蔡姓的中藥鋪?” “有的有的,”吳嬸正忙著包筍粄,抬頭正要回答他,見到我,指了指:“喏,那小姑娘不就是蔡老的外孫女嘍!” 他回過頭來。 我看到一張英俊照人的臉孔。 斯成見到我:“小豫兒?!?/br> 我驚訝地問:“你怎么在這里?” 斯成將我從頭到腳看了一下,那稍顯冷漠的臉上輕輕地笑了一下:“你還真像個紅娃娃?!?/br> 我臉紅了,暗暗后悔為什么要聽信外婆,穿得這么臃腫。 斯成說:“我過來給你mama一家拜年?!?/br> 我指了指路:“那我帶你進去吧?!?/br> 斯成拉住我:“等會,你先跟我出去一趟,車在鎮外沒繞得進來,我帶了點東西來?!?/br> 我納悶:“你怎么不拿進來?” 斯成理所當然地答:“我也怕萬一找不著我權當來旅游,這樣我提著多麻煩?!?/br> 這人還真是隨遇而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