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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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回,賀蘭山身上的壓力重得簡直就跟被長白山壓住了差不多,不過兩天沒見,再出現在墨北面前的賀蘭山臉上的皺紋都深刻了幾分,唯有一雙眼睛還是放出湛湛精光,銳利無匹。 ☆、84new 經過在安定醫院的那幾年生活,即使后來醫生宣布墨北已經“痊愈”,而且又有了再世重生這樣的大機緣,等于是脫胎換骨一樣,但墨北始終覺得自己已經不能再算是個心理正常的人了。換句話說,雖然嘴上不肯承認,但他心里已經默認了自己是個精神病,是個瘋子。 ——心理上的創傷往往比生理上的更加難以愈合。 但是現在墨北覺得,或許羅驛要比他更像個瘋子。 如果兇手真的在預告之后殺害官員成功,就算云邊的警察抓不住他,也會有其他地方的優秀刑警被調來查案的。權力集中之處,豈能容人如此挑釁。 羅驛再聰明也只是一個人,所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那些辦案高手中總會有比他更高智商的人,哪怕沒有,集數人之智慧也不見得就比他一個人差。更何況羅驛根本就沒有聰明到逆天的程度。 而且,有些案件之所以難查,其實就在于人力物力不足,如果真到了不惜代價調查的地步,羅驛可未必就能在幕后藏得住。 為了把小說情節模仿得惟妙惟肖,或者說,為了對付區區一個墨北,就把自己放到一個如此危險的局面,這可不是一個頭腦清醒的人會干出來的事。 羅驛是怎么了? 記憶里羅驛雖然狂妄,但也很謹慎,當初他在安定醫院里折磨了墨北好幾年,少數幾個知情人卻都是被他牢牢控制在手里的,外界丁點消息都不知道。難道年輕時的羅驛會魯莽到這種程度? 墨北想來想去,也只有兩個猜測,要么自己之前根本就想岔了,這事完全與羅驛無關,就是鄭東這個精神病搞出來的。精神病做案全無邏輯可尋,搞成什么樣子都沒轍。要么,就是羅驛真瘋了。 墨北在這邊苦思冥想不得其解,孰不知羅驛在收到消息后,也是驚得目瞪口呆。 要說羅驛知道墨北此人的時間,還得追溯到1989年。而在羅驛和墨北之間建立起聯系的人就是劉正揚。 羅驛和劉正揚家里是遠親,兩個人年紀差著好幾歲,性格差異更是迥然,因此來往并不多。后來羅驛學了醫,尤其對精神學、心理學特別感興趣,學到了點兒東西就忍不住想要試試身手,可周圍又沒有合適的人,偶然一次家族聚會看到了劉正揚,頓時一喜。 少年時期的劉正揚非常懦弱內向,學習不行,交際不行,就連淘氣都不行,這讓心氣兒極高的劉仁波非常失望。劉仁波想把兒子教養成才,可他工作繁忙,有限的相處時間里又因為看不順眼兒子的唯唯喏喏,倒有大半時候是在發脾氣。他越發脾氣,劉正揚就越怕他,越怕他就越是在他面前顯得笨拙畏縮,越是顯得笨拙畏縮他就越是生氣……父子倆成了個惡性循環。 當時劉正揚在父親的壓力之下幾近崩潰,幸好是羅驛把他挽救回來,并勸說劉仁波改變對待他的方式。雖然羅驛的勸說在劉仁波身上見效甚微,但好歹劉仁波不再像過去一樣對待兒子跟對俘虜似的,而且對羅驛很信任,倒是把教導兒子的責任大部分都交給了羅驛。 而劉正揚對于挽救了自己生命和生活的羅驛非常感激和信賴,漸漸地,劉正揚成了羅驛的信徒。 羅驛的家庭條件一般,但有了劉正揚這個官二代,他終于可以施展手段,通過劉正揚來獲取金錢甚至權力。劉正揚身邊的保鏢是羅驛幫著挑選的,劉正揚最得力的助手董垣也是羅驛安排的,而羅驛自己卻在劉正揚的表層生活中漸漸隱形。 幾年功夫下來,就連劉仁波都忽略了,現在對劉正揚最有影響力的人早已不是他這個當父親的,更不是外人以為能說得上話的董垣,而是來往并不頻繁的遠親羅驛。 1989年,帝都風云變幻,羅驛也身在其中無暇他顧。劉正揚已經學會用瘋狂的假相支撐著虛薄的自信,一心想要做出點成績來給最尊敬的“導師”看看——由董垣主導的那些生意不算,那是董垣的本事,不是他的。 于是劉正揚把視線投向了云邊,投向了正在崛起的龔小柏。 可是龔小柏不識抬舉,讓劉正揚的“開山第一戰”便吃了個閉門羹。劉正揚一時間驚怒交加,害怕龔小柏把自己好不容易吹脹的氣球給戳破了,到時候自己又要被打回原形,變成那個在父親眼中一無是處的廢物。 劉正揚急于立威,急于給龔小柏顏色看看,可又不敢真的跟龔小柏正面沖突,所以才出了個昏招,在李唯的生日宴上嚇唬龔小柏的外甥。但他沒想到,這小孩不知道是真懵懂還是天生邪性,反而把他給鎮住了。 事后劉正揚越想越窩囊,可再想發威的時候又被劉仁波下了最后通牒,他不敢明目張膽地違逆父親的命令,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撤出了云邊。 但是劉正揚還想要最后給龔小柏、墨北一個教訓,于是慫恿柴狗子綁票。 可是這一次,劉正揚又敗了。他不甘心得簡直想把看守所的墻啃掉,好好問問柴狗子怎么就能輸在一個小孩手里。同時他也非??只?,如果柴狗子把他給供出來,那就算他能逃脫法網,也會被劉仁波給活剝一層皮。 無奈之下,劉正揚只好求助羅驛。 羅驛陪著劉正揚去探視柴狗子,不僅抹消了柴狗子會牽連出劉正揚的可能,而且用催眠手段誘導出了綁架案的真相。 當時劉正揚就冒了冷汗,而羅驛的興趣卻全被調動起來了——他發現了新玩具! 一個才十一歲的小孩,被綁架的時候能保持鎮靜尋求逃脫的辦法,這就已經是不同尋常了。而這個墨北,他居然還能挑撥得兩個綁匪內訌,最終弄死了一個!且不說手段如何驚人,單就這份心思可真是透著股“死也要拉個墊背”的陰狠勁兒。 最讓羅驛驚訝的是,根據柴狗子的描述,墨北在挑撥他和老山羊內訌的時候,分明是用了催眠暗示的手法。 隨后羅驛暗中調查了墨北,把他身邊的人都梳理了一遍,可到底也沒想出來究竟哪個人能教會墨北這種手段。 難道他是看書自學的? 或許這世上真有天才的存在,能翻翻書就學會一門技藝,但在羅驛想來,這總得要有個知識和智慧的積累與鋪墊,更何況就算要從書上學習,在國內能接觸到催眠知識的書籍可也并不多啊。 再一查探,呵,這小孩居然從七八歲就開始發表推理小說,在國內還是個小有名氣的作家! 越想越覺得墨北是個謎,越想越覺得這小孩有趣得讓人難以放手,越想就越期待看到他有更加奇妙的表現。 可是墨北實在太安靜了,靜得給他一宅書就能無視春秋,給他一支筆就能略過夏冬。羅驛想要看戲,就不能讓墨北這么靜,所以他想辦法將墨北的作家身份曝光于眾,研究著墨北對此事的反應和心理。 隨后,連環殺人案登場。 羅驛的安排是想借由連環殺人案陷害墨北為兇手——當然,他最終目的不是為了要墨北的小命,如果墨北不能為自己洗刷清白的話,那他還有后手會讓真兇落網。 但是羅驛沒有想到,這個布局的第一步就出了岔子,殺人案發生的時候,宅得不能再宅的墨北居!然!不!在!云!邊! 在滕濟民婚禮上看到墨北的時候,羅驛又驚訝又好笑,他怎么也沒想到墨北竟然就這樣跟殺人案拉開了關系??梢娝惚M人心卻未必能算到天機,再精密的布局沾上了“巧合”便難免出現錯漏。 不過這也不要緊,陷害不成,那就讓墨北來破案吧,計劃稍加改動也就是了。而且墨北看到自己時那異常的反應……也真是耐人尋味呢。也許能借這個機會,再發現點有趣的事。 可是羅驛才調整了計劃,殺人預告就大喇喇地寫上了華表。 網絡時代有句流行語恰是羅驛此時心情的寫照: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 難道“天機”就真這么眷顧墨北? 連環殺人案已經不僅僅是刑警隊的事了,賀蘭山聽到風聲,市委已有人建議要讓省刑警隊來協助辦案。說是協助,可要真讓省刑警隊的人插手,丟的可是云邊全體警察的面子。局長把賀蘭山叫去關在辦公室里說了半天,中心思想就是盡快破案,絕不能讓兇手得逞,另外就是立刻成立專案組。 賀蘭山就是這樣立了軍令狀,頂著巨大的壓力來找墨北的,同時他還帶來了一個壞消息——市檔案局辦公室主任易建失蹤了。 雖然誰也沒說出口,但專案組的人都覺得易建是兇多極少了,賀蘭山也是一樣的想法。 墨北對此未予置評,他只對賀蘭山說:“再給我兩天時間準備。這個人大約是救不回來了,但我保證不會有第四個受害者出現?!?/br> 賀蘭山滿腹狐疑地看了墨北半天,點了點頭:“好,我相信你?!?/br> 墨北微微一笑,不管賀蘭山的信任是真是假,至少他這態度讓人愉快。 兩天之后,墨北在晚報上發表了新的小說《對決》,同時廣播電臺一天三次在不同的節目中播出了《對決》的廣播版。 小說的篇幅不長,但險峰疊起。情節主要是講一個推理小說謎a君十分喜愛作家九淵的小說,但凡是九淵的作品,各種版本他都收集全了,而且為了能讓身邊的人也愛上九淵的作品,他還常常自掏腰包買來九淵的小說送人。 a君對九淵的小說反復閱讀,每本書都寫了不少心得體會寄給九淵。九淵對這樣的讀者自然也是很愛護,不僅給a君親筆回信,后來出版新作品時會送給a君簽名本,再后來就連他要創作新作品時也會跟a君在信中討論情節。而a君總是會給出非常中懇,甚至是很有建設性的意見。 對于a君來說,能在自己喜愛的作家的創作過程中貢獻一點兒力量,這就是最大的榮耀。 如果就這么發展下去,沒準兒幾十年后九淵還能出個《九a信札》之類的集子,讓自己和a君的友誼也成為一段文壇佳話。 但是,隨著九淵的一部新作品的問世,這對筆友的關系陡然變得緊張起來。原來早在通信中兩個人就對這部小說的詭計和寫作手法有過爭議,a君覺得詭計有些牽強,而九淵給主角安排的一段愛情占據的篇幅又過多,使得整部作品同以往九淵的風格截然不同,a君甚至毫不客氣地指出這簡直就是“推理言情小說”,而且是推理部分遠遠弱于言情部分。 九淵一向驕傲,對a君的直言十分不滿,他認為一個作家不能總是堅持一種寫作風格,理應在創作上多加嘗試。于是,在幾封言辭激烈的通信之后,九淵不僅執意出版了這部作品,而且在后記中賭氣寫道:“……一讀過草稿的友人極為失望,幾乎就要將江郎才盡四字砸到我腦門上來了。但我必須告訴這位友人,我當過警察破過案,我知道真正的罪案是怎樣的,但罪案再精彩也不是小說!一味地寫實是枯燥的,我的主角不是泥胎木偶,更不是制定好破案程序的機器人,他有感情……” 正是這篇后記激怒了a君,他給九淵去了一封信,宣稱要讓九淵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精彩的罪案,讓他見識見識寫實比虛構更離奇。 接連發生的兇殺案令市民人心惶惶,而更令人震驚的是所有兇殺案都是在模仿九淵那些小說的情節,可是每一件案子在細節上又都有些不同,將小說中兇手留下的bug或是九淵的錯漏之處都給彌補上了,以至于警方遲遲無法破案。 九淵幾乎敢斷定兇手就是a君,但是卻沒有任何證據,最后九淵把心一橫,公開登報給兇手發出了挑戰:“……縱然你能將我所有的作者都‘復制’一遍又如何?你仍然是局限在我畫出的框框里。如果你真的相信自己的智商凌駕于我之上,就來創造一個真正屬于你的、最精彩的罪案吧!我出題,你接招!此案的受害者為九淵,期限為三天,看看最終是你殺我還是我抓你。以一個推理小說作者的名譽為誓,這是我與你的對決,不會有警方介入……來找我。來殺我。來讓我心服口服?!?/br> 小說的情節到此戛然而止。 沒人知道a君究竟有沒有接受九淵的挑戰,也沒人知道最后是a君殺了九淵,還是九淵抓住了a君。 如果不是文后還有“待續”二字,大概會有不少讀者要直接打到作者門上去了,尤其是那些北緯37的老讀者們,被這個懸念的鉤子鉤得抓耳撓腮,不少人都打電話到報社或電臺詢問下文何時才發表??上笊绾碗娕_也給不出答案。 而那些深知內情的人卻知道,九淵發出的挑戰書,其實就是墨北對連環殺人案真兇的挑戰。 專案組的人都很懷疑這究竟能否奏效,而更讓賀蘭山擔憂的是,墨北拒絕了警方提出的保護。 “你該不會真傻到要對一個殘忍的殺人兇手講誠信吧?” “跟誠信無關。如果因為我身邊有警察,兇手不敢來,那這個挑戰還有什么意義呢?” 賀蘭山啞口無言,他惡狠狠地抽了幾口煙,把煙蒂扔在地上用力碾了碾,說:“到此為止吧,這個案子你別再管了?!?/br> 墨北驚訝地看著他。 “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不止跟你家人沒法交待,我跟自己的良心也交待不過去?!辟R蘭山嘆了口氣,“查案是我們警察的事,本來就不應該把你牽扯進來?!?/br> 墨北沉默了一會兒,說:“晚了?!币娰R蘭山臉色一變,知道自己的話讓他誤會了,忙又說:“其實從他選擇我的小說來模仿殺人起,這案子就已經跟我脫不開關系了。這也算是為了名譽而戰吧,不把兇手抓住,我以后也沒臉再寫小說了?!?/br> 賀蘭山知道這話純粹是在為自己開解,是墨北不希望自己有心理負擔,但是哪怕兇手能落入法網、墨北平安無事,對賀蘭山來說,這個心理負擔也是背定了。 ☆、85new 因為忙著補作業,這一整天夏多除了必修課就都待在圖書館里,直到晚上餓得不行了才收拾書包離開。雖說夏多缺課很多,但成績一直名列前茅,除了頭腦聰明,與他在學習時的專注和拼搏也是分不開的。 這個時間學校的食堂都關門了,只能去校外的小面館填肚子。 走進面館的時候,夏多就計劃好要超大碗的牛rou面,還要多加一份牛rou——對于一個正處于發育期隨時隨地都有胃口吞得下一頭牛的少年來說,這個計劃實在很內斂。 因為已經快到打烊的時間,店里除了夏多之外就沒有別的客人了,老板挺著“孕期”五個月的肚子去后廚下面,老板娘則坐在后廚門邊上一邊剝蒜一邊聽著收音機。 “廣播劇《對決》,知名作家北緯37最新作品……” 這段話飄入夏多耳中的時候,他興致勃勃地要求老板娘把收音機的音量給調大,同時有些納悶:北北什么時候出新小說了?沒聽他說過啊。 為了聽完愛人的作品,夏多故意吃得很慢很慢,慢到最后,他發現剛才吃進去的牛rou面好像都化成了石頭,沉甸甸得墜得他胃疼,剩下的小半碗面無論如何也吃不下去了。 交了錢,夏多沒有回宿舍,而是黑著臉直奔墨北家。 他一直都知道墨北是個很有主意的小孩,但是沒想到居然這么有主意! 對決!聽起來威風,可這跟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有一毛錢區別嗎? 馬路上有好幾處都沒有路燈,街上沒了行人,夏多腦海里不斷重演著連環殺人案兇殺現場的照片,還有小白樓殺人案中那具可怖的尸體……如果那些血淋淋的尸體變成了墨北的…… 夏多猛然停下腳步,扶著路燈吐了起來。 墨北坐在書房的地臺上,擺弄著那套打拓用具,這兩天他總是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覺,精神上有種異樣的亢奮。 希望鄭東不要讓他太失望…… “叮咚——叮咚——” 門鈴聲在深夜響起的時候,哪怕是用最柔和的音樂鈴聲,都透出一種令人煩躁焦慮的感覺。 墨北打開門,看到臉色青白的夏多,平靜的臉上一下露出驚訝的神情,“你怎么來了?” 夏多的視線落在墨北的左手上,墨北隨手把出鞘的匕首放到門邊的鞋柜上,把夏多拉進來。 “臉色怎么這么難看?生病了?” 夏多還是沒吭聲,先去洗手間漱了口,又洗了把臉,想了想又把洗臉池里放滿水,把頭埋進去憋了半天氣。 墨北站在他身后,已經隱約明白了夏多異常的表現因何而起。 猛一抬頭,水花被揚得到處都是,夏多扶著洗臉池瞇起眼睛看著鏡中的墨北。墨北莫名地有點兒心虛,趕緊拿了毛巾幫夏多擦臉,又拉著夏多的手把人引到地臺上去,殷勤地倒了杯水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