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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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猶豫地笑著:“好的,大夫?!?/br> 秦當勉搖了搖頭,胖子立刻緊張起來,不安地眨著眼睛。秦當勉對他安撫地笑笑:“沒什么,你很好。真的很好?!?/br> 胖子好像放下了心,向秦當勉道了謝,走到墻邊的長椅上坐下來。一個老頭顫顫巍巍地走到他跟前,直勾勾地看著他,胖子不安地站起來,請老頭坐下,自己坐到了另一頭。老頭又站起來,走到胖子跟前看著他,胖子只好再站起來把位子讓給老頭。兩個人就這樣反復了好幾次,胖子臉上掛著笑,可是滿腦門的汗,好像都快哭了。直到一個護士過來把老頭帶走,胖子才算解脫出來。 夏多嘆息:“這樣活得好累啊?!?/br> 秦當勉說:“所以他們才來這里治療啊?!?/br> 夏多疑問:“能治好嗎?” 秦當勉沒有正面回答,“社會就像個培養皿,各種病菌在滋生,沒有真正可以隔離的真空室?!?/br> 夏多茫然。 最后參觀的是特殊區域,有一些病人會自殘或傷害別人,危險性比較高,就都在這個區域里嚴格看管。有部分病人是穿著束縛衣被禁錮在床上的,還有一些只能關在單人病房里。從門上的觀察窗口看進去,夏多覺得這些地方更像是監獄,可是他也清楚,對有的病人來說這些手段和措施是必需的。 等回到秦當勉的辦公室,應付完鄭東父母的問詢和感謝,墨北已經露出了疲態。盡管秦當勉看上去還想再和墨北聊一聊,但夏多卻堅決地表示要帶墨北回去休息了。 秦當勉很遺憾,他半開玩笑似的解釋說自己也是墨北的書迷,可是今天卻沒和墨北說多少話——基本上都是夏多在跟他說話。 夏多可沒覺得不好意思,他直覺地知道墨北并不喜歡跟這位秦醫生說太多,可為了避免冷場,他只能把話頭都給接了過去。 秦當勉一直把他們送到了醫院大門口,又說:“過幾天可能還需要北緯老師再來一次……” 他話還沒說完,墨北就不客氣地打斷,冷淡地說:“我沒這個義務,你懂?!?/br> 今天墨北表現得一直很禮貌,秦當勉完全沒料到居然到最后了墨北會突然甩臉子,他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接話,完全愣住了。 墨北說:“也請你轉告鄭東的父母,他們求我來看鄭東,我來了,但僅此一次。如果以后還要為這件事去sao擾我或我的家人朋友,那我就只能報警,或者,用其他方法讓他們清醒清醒。鄭東的事根本就與我無關,我無需為了他負任何責任,更沒有任何義務來接受和配合你們的要求?!?/br> 秦當勉尷尬地說:“好的,我會轉告的?!?/br> “十分感謝?!蹦敝S刺地說。 “北北,你洗好了嗎?”夏多無力地靠在洗手間的門上,“你已經洗了快三個鐘頭了,親愛的,現在我很想上廁所啊,能讓我進去嗎?” 門終于打開了,墨北裹著浴袍走出來,濕淋淋的留海兒擋住了他的黑眼睛,巴掌大的小臉顯得格外蒼白透明。夏多像只急于撞樹自殺的兔子似的竄進水汽蒸騰的洗手間,一邊拉開褲鏈痛快地放水,一邊大聲問:“北北,你好點兒了嗎?” 墨北沒回答,他正從衣柜里找出干凈衣服換上,這個必須得動作快,不然等夏多從洗手間出來,準會抓住時機對他上下其手。 他剛把外套穿好,就聽到夏多在身后發出失望的嘆息:“噢!” 墨北緊抿的唇角翹了翹。 夏多自覺地拿毛巾幫墨北擦頭發,這種時候墨北總是很乖,因為身高的差距,就像是準備依偎到夏多的胸膛上一樣,這讓夏多十分滿足。 用毛巾一角抹去墨北耳朵上的水珠,夏多又問了一遍:“你好點兒了嗎?” “嗯?!蹦钡穆曇粲悬c發悶,“一會兒你走的時候,幫我把今天穿的那身衣服拿出去燒掉。別扔,是燒掉?!?/br> “哦?,F在能告訴我發生了什么嗎?我覺得你對那個地方好像特別的反感?!?/br> 墨北在心里詛咒了一聲,夏小多的直覺靈敏得讓人懷疑他是不是會“他心通”之類的法術。 夏多也不催促,等把墨北的頭發擦到半干,他把毛巾拿去洗干凈晾好,順便把弄濕的浴室也收拾干凈。然后夏多才走出來坐到墨北對面,一副“你準備好了嗎”的表情看著他。 墨北張了張嘴,卻不知要怎么說,只好做了個手勢。 夏多會意地提問:“你那么討厭被強迫,為什么還會同意去看鄭東?” “好奇,我想知道他們一定要我去看鄭東的目的是什么。是鄭東的精神病有什么特別之處,還是有人想要通過鄭東做什么?!?/br> “那鄭東?” “的確是病了,具體病癥我也不好說,我可不是大夫?!?/br> “那個秦大夫有問題?” “很顯然,不是嗎?鄭東才住院,大概連治療方案都還沒有確定呢,他居然就同意讓我這個不相干的人跟鄭東見面,也不怕對鄭東的病有負面影響。讓鄭東父母來找我,也是他出的主意吧……或者是他那位姓羅的同事?!?/br> 墨北皺了皺眉,壓下心頭涌起的不安感,告訴自己是過度緊張了?!岸?,他帶我們去那些特殊病人的住院區,在醫院的規章上應該是不允許的。如果僅僅是帶我們參觀,何必做到這種程度?” 夏多恍然:“我說總覺得哪里不對呢,他太熱心了??墒?,他干嘛要這么做?” 墨北挑眉:“我也想知道?!?/br> 夏多還想說什么,墨北卻已經開始攆人了:“我累了,想休息?!?/br> 夏多找了十幾個理由也沒能讓墨北同意他留下,只好找了只塑料袋把墨北換下來的衣服帶走,心里琢磨著去哪兒燒衣服才不會引人矚目。燒衣服……這舉動怎么想都有點詭異和不祥的氣息啊。 夏多走后,墨北站在門口發了一會兒呆,伸出被水泡得發白發皺的手掌看了半晌,直到從鄰居家發出關門的重響,他才像是被驚醒似的。從一只木制雜物箱里找出衛嶼軒從北京帶回來的一套打拓用具,坐到書房窗邊的地臺上。 身下是厚厚的蒲團,面前展開寫有道德經經文的竹簾,將青花瓷小香爐、香篆、灰押、香灰、切香刀、云母片、云母夾、香掃、打火機等,一樣一樣擺好。想了想,又把云母片等幾樣用具收了起來,只留下制篆的那些工具。 墨北靜坐了一會兒,感覺心緒平靜多了,這才在小香爐里倒入香灰,用灰押整理平實。把蓮花樣香篆放在香灰上,沿著香篆的雕空花紋填入沉香粉壓緊,待取走香篆后,香灰上便留下了一個蓮花樣的沉香拓。最后用打火機點燃香拓,用香掃將香爐邊緣的香灰掃去。 這些步驟并不算繁瑣,但墨北一步一步做來動作都很慢,打拓的同時也在收拾著亂如飛瀑的心思。 盤膝,閉目,深呼吸,幽醇的香氣如絲似縷地飄向鼻端。 墨北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呼吸上,體會著一呼一吸間胸腹肌rou隨之起伏的動作;體會著一線沉香從鼻端潛入肺部,流轉于體內的感覺。每一個雜念即起即滅,最后只剩下一句六字大明咒悠悠而鳴:唵嘛呢叭咪吽(1)。 等墨北從冥想中脫離出來,香早已燃盡,夜色深沉,月光將落地窗前的墨北染了一身寒霜。 ☆、73nwe 或許是那天墨北對秦當勉說的話起了作用,在那天之后,鄭氏夫婦就沒有再在他面前出現過,也沒有去找過夏多。 夏多心里多少還有些掛念鄭東的情況,其他室友也商量過要不要去看望一下,但商量到最后還是作罷了。畢竟鄭東的情況比較特別,他們也弄不清鄭東現在能否接受探視,萬一因為他們的出現再影響鄭東的治療,那罪過可就大了。最后室友們還是湊了些錢,拜托輔導員轉交給鄭東的父母,聊表心意。 夏多本來跟輔導員關系不錯,但因為上次是他領著鄭東父母去找的墨北,夏多對他的態度就免不了冷淡了下來。就連魯曉燕都看出了異樣,課間休息的時候向夏多借筆記,一邊抄一邊閑聊似地問:“你跟輔導員吵架啦?” 夏多說:“沒有?!?/br> 魯曉燕白了他一眼,說:“騙人。以前你們打籃球、踢足球,要是人不夠都去叫輔導員湊數。昨天你跟著戴永去籃球場,看見輔導員也在,居然說要去圖書館復習,轉身就走了。你都沒看見,當時輔導員那張臉!” 夏多愣了愣,說:“真沒有,我就是去復習的,最近都沒怎么看書,這樣下去考試可就慘了。你們想太多了?!?/br> “算了吧,你成績那么好?!濒敃匝嗤铝讼律囝^,樣子很俏皮。 可惜夏多卻無心欣賞,“成績好也是因為花了時間花了精力,我又不是北北那樣的天才,什么東西看上一眼就會了?!?/br> “你跟你弟弟感情可真好,說什么話題都能說到他頭上?!濒敃匝嘤行﹦e扭地說。 夏多想了想,發現還真是這樣,他特別喜歡跟人談起墨北,好像只要“北北”兩個字從唇齒間清脆地跳出來,他的心情就跟著活躍飛揚起來。這真是奇怪的事啊,北北明明是那樣沉默安靜的一個孩子,可是一說到他,自己心里就像被灑了一大把跳跳糖,噼噼啪啪地閃爍出七彩星光。 這感覺……真不錯! 魯曉燕發現夏多又自顧自地出神微笑起來,忍不住嘆了口氣,戳戳夏多,“你這樣子可真像是在戀愛。嗯?不會是真的吧?是誰???能告訴我嗎?” 看著女孩突然欺近放大的臉龐,夏多向后讓了讓,笑道:“你的想像力太豐富啦。要是我交了女朋友的話,一定請大家吃飯?!辈贿^,我交的可是男朋友。夏多在心里補充了一句。 魯曉燕半信半疑,還想追問,可上課鈴已經響了,她只好不甘心地閉上嘴聽課。 夏多悄悄松了口氣,魯曉燕大概是因為當記者的父親的基因,對于打探各路八卦的事特別熱衷,總想把什么事都弄個清清楚楚。當夏多想聽別人的八卦時,魯曉燕這就是優點,不過要是輪到自己,嗯…… 夏多正在記筆記,不知從哪里扔過來一個紙團,夏多抬眼一看,戴永正在斜前方沖他擠眉弄眼。等到老師把課講得告一段落了,夏多才不緊不慢地打開紙團,上面是戴永潦草的筆跡:鄭東越獄了! 后面那個感嘆號畫得像個巨大的棒槌。 夏多真想敲敲戴永的腦袋,看看里面裝的是不是團漿糊,鄭東待的是安定醫院,不是監獄好不好! 下了課,戴永跟夏多一起去食堂,魯曉燕和常妙云也和他們一起,幾個人對鄭東的“越獄”議論紛紛。魯曉燕顯然對于自己居然不如戴永消息靈通而有些郁悶。 “輔導員說的,現在鄭東他爸媽都急瘋了,堵著他那個主治醫生辦公室門口要兒子?!贝饔勒f得眉飛色舞。 常妙云說:“醫院是有監管責任的,畢竟鄭東可是個精神病人,這都能逃出去,誰知道會不會出事啊?!?/br> 戴永撇嘴:“那也得看是誰出事。鄭東逃出去的時候,還弄傷了個護士呢,可夠猛的?!?/br> 夏多驚訝:“還傷了人?” “可不是嘛,聽說那個護士差點命都沒了,現在還在搶救呢?!贝饔赖蓤A了眼睛。 夏多有點心煩意亂,明知戴永的話里有夸張的成分,可還是免不了擔心,萬一鄭東跑去找墨北……“我先回寢室打個電話。老戴,幫我帶份炒面?!闭f完不等戴永反應過來,夏多就邁開兩條長腿跑了。 “這小子,發什么神經?!贝饔类絿?。 魯曉燕若有所思地看著夏多的背影,又想起了那個疑問:“你們說,夏多是不是談戀愛了?” “我知道了,放心吧,沒事的?!蹦睊炝讼亩嗟碾娫?,看著對面坐著的兩名警察,繼續剛才的話題,“事實上,那十分鐘里我什么也沒說,一直在說話的是鄭東。他反反復復地說有多么喜歡我的小說,幾乎把那篇《被謀殺的松鼠》的劇情從頭到尾給復述了一遍。而且之后我也沒有跟鄭東或是他的家屬接觸過。他為什么會逃跑,逃去了哪里,這些問題你們應該問他的主治醫生?!?/br> 警察之一很和氣地說:“我們也就是過來了解一下情況,你不要有抵觸情緒嘛。說起來,你以前就跟鄭東認識?” 墨北斬釘截鐵地回答:“不認識?!?/br> “可我聽說,他有個叫夏多的同學,跟你很熟?!?/br> “按照六度分隔理論,你跟鄭東也認識?!?/br> “什、什么理論?” “六度分隔,1967年,美國的心理學教授斯坦利米爾格蘭姆做了一個連鎖信實驗。他的目標是讓志愿者把信寄給自己指定的一名股票經紀人,但這些志愿者本人不可能與這個股票經紀人認識,所以他讓這些志愿者把信寄給他們認為最有可能和這個目標建立聯系的親友,由這些親友再轉寄。并且他還要求每個轉寄信函的人都發一份回執給自己。為了這個實驗,他隨機選擇了三百多名志愿者。你們猜結果如何?” 兩個警察對望一眼,“難道真寄到了?” 墨北唇角彎了彎,“最后到達目標手里的信,有六十多封。而且這些信經過轉手的中間人,數目平均只有五到六個。也就是說,陌生人之間建立聯系的最遠距離是六個人。這就是六度分隔假說,你最多只要通過六個人,就能認識任何一個陌生人。所以,你跟鄭東也是認識的?!?/br> 警察之一失笑:“這怎么可能……” 警察之二卻一拍大腿:“你本來不認識,可現在不就真的認識了么?都沒用六個人,一個報案人就讓你認識鄭東啦?!?/br> 警察之一噎了一下,“我知道他,他不知道我,這怎么能算認識?更何況,我雖然知道他的名字、他的長相、各種背景資料,可從來沒見過他本人啊。這不叫認識!” 墨北從容地說:“是啊,我以前也僅僅是知道夏多有個同學叫鄭東,可沒見過他本人,怎么能說我跟他認識呢?” “……” 離開墨北家后,警察之一感嘆:“這就是傳說中的少年天才啊,真不簡單。要是我兒子也能這么聰明就好了?!?/br> 警察之二搖頭:“聰明是聰明,可看著有點鬼氣森森的。我寧愿我兒子就是個傻小子,至少給點陽光就燦爛?!?/br> 警察之一驚訝:“你媳婦都還不知道在哪個丈母娘肚子里呢,就惦記上兒子了?!?/br> 警察之二一本正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得在娶媳婦之前就想好了教育孩子的問題。這才叫過日子的人呢?!?/br> 開玩笑歸開玩笑,兩個人出于職業本能,卻都對墨北產生了一種異樣的感覺。這種感覺如果一定要描述的話,大概類似于職業星探能從某個路人身上辨識出“星味”,從而判斷經過包裝、訓練后他能否丑小鴨變天鵝讓人眼前一亮。他們從墨北身上感受到的就是,這個孩子與罪惡的氣息實在有些微妙的聯系。 “他小姨夫就是龔小柏?!本熘凰妓髦f。 “難怪,這就說得通了?!本熘⒖陶业搅朔较?。 警察之一回頭看了一眼墨北家的位置,“鄭東要是真來找他,可能倒霉的就是鄭東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