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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本宮在上在線閱讀 - 第38節

第38節

    她警惕起來,面上仍舊不動聲色,裝糊涂道,“掌印是大梁的良臣,自然是好?!?/br>
    蕭氏的眉眼間卻沾染上幾分笑意,望著她說:“貴妃,嚴掌印的干爹同我的交情很深,他是我瞧著長大的孩子。我雖被禁足在靜心佛堂,卻并非如你所想的那樣,對外先的事情一概不知?!闭f著微微一頓,目光定定地望著她的眼睛,“你們二人的事我自然也知道?!?/br>
    聽她這么說,妍笙霎時驚住了。她并不了解嚴燁同這個太妃還有這樣一層關系,她沒法兒分清蕭太妃的話是真是假,可她說的有一點卻無從反駁——她始終被禁足在靜心堂,自然不可能知道外頭的風吹草動。若沒有嚴燁的授意,也絕沒人有膽子將他們二人的事向這個太妃透露半個字。

    眼下除了相信她的話,似乎也想不出其它可能。

    見她面上遲疑不決將信將疑,蕭太妃也不生氣,只拉過她的手放在掌心里,拍拍她的手背,眼中似乎有淚光,“妍笙,多的話我也不能對你說,只能告訴你,掌印并不如眾人所想的那樣心狠手辣。他是個好孩子,就是心思重了些。小小的年紀便背負了家國大業,這么多年來,我看著他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什么樣的苦都吃過,什么樣的罪都受過,如今有你陪著他,我很高興,?!?/br>
    她突然說這些,令妍笙始料未及。那句“家國大業”像是一記重錘砸在腦門兒上,她臉上木木的,皺緊眉頭看蕭氏,“娘娘這話我不明白,什么家國大業?”

    見她一臉茫然,蕭太妃面上的神情有瞬間的凝滯,看來嚴燁還沒有對她說過他的身世,既這么,這個秘密自然不能由她說出來。因別過頭道,“掌印為了大梁社稷殫精極慮,自然是家國大業?!?/br>
    這簡直是最拙劣的謊言了。嚴燁為大梁殫精極慮?只怕是殫精極慮毀了梁國吧!她死死望著蕭氏,反手握住她的手沉聲道,“娘娘所指必不會是大梁,難道嚴燁他……”

    恰是此時,從外頭遙遙地傳進來個男人的聲音,低沉森冷,問:“臣怎么了?”

    ?

    ☆、芳草萋萋

    ?  屋里的兩個女人循聲望過去,只見從屏門那一頭疾疾繞過來一群人,青一色的華服皂靴,面上沒有一絲表情。領頭的男人戴描金帽,著曳撒,雙臂繡著四爪金蟒,他臉色陰冷眸光清冽,帶著一眾廠臣浩浩蕩蕩走來,氣如山倒。

    這人來得太是時候,陸妍笙眼中的神色有瞬間的黯淡。宮里正大辦太后的喪禮,服喪期間皇后要守孝,事事都只能交給嚴燁cao持,他難道不忙么?這會兒不在慶寧殿也不在掌印值房,卻跑到了了她宮里來,未免怪誕。

    難道是得知了蕭太妃來尋她,這才來的么?這倒極有可能,嚴燁的爪牙遍及舉國,別看紫禁城大,十個宮婢內監里頭少說也有八個是嚴燁的耳目。瞧他的模樣,顯然是聞訊匆忙趕來,應當是有人給他通風報信了。

    她眸光微閃,忽然覺得一股涼意從背脊底下竄上來,直直地要鉆進人心坎兒里——他在永和宮里安置了他的耳目,是要監視她的一舉一動么?

    妍笙這廂還在思索,嚴燁領著一幫廠臣已經到了正殿的宮門口。

    他虛抬起手,后頭的一眾人因頓住步子,低垂了頭恭恭敬敬地立在了宮門外。起菱的薄唇挑起一抹寡淡的笑,他提起曳撒跨門檻,眸光掩下去,朝妍笙同蕭太妃揖手行了個禮,口里說:“臣給蕭老娘娘請安,給貴妃娘娘請安?!?/br>
    這廠公在人前裝模作樣的本事真真是愈發高深了。陸妍笙瞥他一眼,心情不佳面上的神色也不好看,只拂了廣袖隨口說了句平身。

    她的心事總是藏不住,往往在他面前無所遁形。嚴燁聽出她語氣不悅,卻也沒什么反應,只說了個謝復直立起身。抬眼看蕭太妃,只見她神色倒是很平靜,坐在陸妍笙旁邊兒的椅子上捋佛珠。蕭氏見他看自己,心頭隱約明白了幾分,因唇角浮起一絲淡笑道,“廠公這是來尋貧尼的?”

    嚴燁眼神冷了幾分,揖著手作出副恭謹的神態,回她道,“皇后娘娘宅心仁厚,聞說娘娘在靜心堂里避世多年患了隱疾,心頭記掛,著令臣吩咐太醫院為娘娘好生治病?!闭f罷一眼也不看蕭氏的臉色,掖了闊袖往殿門外一比,面無表情地沉聲道,“娘娘今后就住在硯慧齋,那處偏遠清凈,正適宜娘娘禮佛。臣已將一切交代下去了,目下太醫正在硯慧齋里等著給娘娘請脈?!?/br>
    隱疾?蕭太妃面上的神色有瞬間的凝滯,目光不明地看向嚴燁。然而他微側著身子,半面臉背著光,濃密纖長的眼睫低低地掩下來,教人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

    太妃半天沒有回應,嚴燁仍舊沒有抬起眼看她,只又道了句,“娘娘,太醫正等著給您請脈?!闭f罷又揖了一回手,音量略抬高,聲音清漠沒有絲毫溫度,“臣恭送蕭老娘娘回宮?!?/br>
    嚴燁拿起架勢,教人不敢逼視一般的盛氣凌人。蕭氏面上劃過一絲詫異,這是她看著長大的孩子,因著趙長德的那層干系,他一貫敬她如母,從來不曾對她擺過臉色,眼下這情形,看來是今次她擅作主張來尋貴妃將他惹惱了。

    這回的舉動確是有欠考慮,她本是一片好心,卻差點捅出漏子。太妃面上有些怔忡又有些惶惑,卻也不好再多逗留,站起身便朝殿門口走去。

    那背影孱弱又伶仃,瞧上去分外可憐。陸妍笙心頭有些不忍,終是站起身將她叫住了,朝她說:“蕭老娘娘,等為太后服完了喪,臣妾會去看您的?!?/br>
    蕭太妃朝她含笑一點頭,復又旋過身邁過門檻出去了。嚴燁跟在她后頭送出去幾步,今日的陽光分外和煦,金燦燦的日光下他雙臂的金蟒閃閃熠熠,周身光華逼人。他側目看一眼姚尉,摩挲著指上的筒戒緩聲吩咐,“送太妃回宮好好歇著?!?/br>
    姚尉應個是,數個廠臣跟在蕭氏身后往宮門走,太妃似乎依依不舍,走起路也是一步三回頭,連著看了妍笙好幾眼,這才轉過了屏門消失在了宮門處。

    與世隔絕了那么些年,一定是相當孤獨寂寞的吧。妍笙出了合歡堂,立在院中目送她良久,神色有幾分惆悵。

    陽光有幾分刺眼,他半瞇了眸子朝她看過去,只見溫暖的金輝在陸妍笙周身鑲嵌上一道淡淡的光,正值太后的喪期,她衣著暗淡樸素,發髻上簪了一朵白花,透著幾分清零素雅的美。

    她想著事,仿佛把他給忽略了一般,將他晾在了一旁,徑自往寢殿的方向走過去。嚴燁見狀挑高半邊眉毛,提步朝她追過去。

    他人高腿長,趕上她不過三兩步的功夫,伸手握住她纖細的胳膊往回輕輕扯了扯,她的反應卻格外激烈,回過身一把將他推開,“讓人看見!”

    嚴燁毫無防備,她這一下又使足了力氣,居然推得他一個踉蹌。他面上霎時怔住了,顯出幾分迷茫的神色,深邃的眼仿佛也沒了生氣兒,只木木地看著她。

    原本打定了主意不理他,可見他這模樣,心頭居然又生出幾絲過意不去,她有些為難,最終還是沉著臉望向他,冷冰冰的口吻,質問的語氣,“你帶了一大幫子廠臣到我宮里來,仗著人多勢眾么?蕭太妃前腳剛到你就跟著來了,你在我宮里安了多少耳目?你要監視我?你憑什么監視我?”

    她一連串的問題扔出來,教他覺得腦仁兒疼。左一句監視又一句監視,其實壓根兒不在點子上,天底下不會有第二個人比他更了解她,這丫頭能跟他生這么大氣,一定不是為了他在她身邊安插耳目這么簡單。

    他垂著眸子思索一陣,眸光瞬間冷下去——眼下高太后去了,宮中就再沒了能限制他作為的人,他一時惻隱廢了蕭太妃的禁足令,卻沒想到差點釀成禍。日光下他半瞇起眼,目光森寒迫人,問她道,“蕭太妃跟你說了什么?”

    這句話簡直牛頭不對馬嘴。陸妍笙先是一怔,后來又反應了過來——方才太妃似乎將他的什么秘密說漏了嘴,雖然蕭氏口中他待她凈重,可那些在她看來都不是真的。眼見為實,她了解他的冷血陰狠,什么樣的事都做得出來!

    雖然她心中確是因為太妃的話介懷,可又擔心他因此對付蕭氏,也只好將一切都同她撇開得一干二凈,只道,“太妃說她是看著你長大的,你待她極好,你是個好孩子?!?/br>
    聞言,他并不答話,只垂眸細細端詳她的眼睛,面色愈發陰沉起來,半晌方才道,“只有這些?”

    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只硬著頭皮點頭,“就這些?!闭f完才覺得有些不對勁,分明是他惹她生氣,怎么這會兒她倒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了?天底下再找不出這么可惡的人了,就會唬她嚇她么!

    陸妍笙回過神來,臉色便又沉下去,抬高了嗓門兒沖他怒叱:“你這么兇做什么?分明是你對不起我,怎么成你質問我了!”說完又感到愈發傷心起來,赤紅著眼瞪著別處。

    嚴燁聞言心頭一沉,她這話說得模糊,聽在他耳朵里卻教他瞬間明白過來。他面部的線條柔和下來,聲音也輕了幾分,問她:“那碗避子湯?你若不喝其實也……”

    然而話未說完她便硬生生將他打斷,紅著眼眶咬牙切齒道:“你還敢提,還有臉提么!嚴燁,你覺得我人傻好糊弄好欺負么!”

    他們兩人爭吵,將一眾宮人嚇得呆若木雞。小桂子隔了老遠兒聽見陸妍笙這聲嗓門兒,幾乎要打起擺子來——天底下敢這么對他師父大呼小叫的恐怕也只有這個小祖宗了。

    嚴燁皺了眉,略思索,伸手拉起她便往后花園的的假山后頭帶。她掙不開,只能被他扯著拖到了假山后頭,含著淚低斥他,“你別碰我!”說完一把拂開他的手。

    他能容忍她,卻不代表能容忍得毫無限度。這些日子傷神勞心,太后這么一去,多的是爛攤子等著收拾料理,早令他感到疲累,這時經她這么一鬧更是失了耐性,臉色陰下去,伸手不由分說地箍住那瘦弱的雙肩皺眉道:“你是因為那碗避子湯惱我?”

    像是被觸及了傷處,她愈發凌厲起來,邊掙邊冷嘲說,“怎么會?音素同玢兒早為我分析過利弊,你做得有理有據半點錯都沒有,我哪兒來的理由生氣!”

    這女人口是心非起來簡直要氣得人岔氣!

    他深吸一口氣按捺,穩了穩神方又道,“我這么做都是為了你,將那副藥給你送來,你以為我心里好受么?”

    聽這話,倒像是他多委屈似的!她愈發覺得不可理解,凝著淚眼看他,聲音都發顫,“你心里不好受,你心里再不好受能比得過我么!”說著捂臉嚎啕起來,“那碗湯端在我面前,你知道我多傷心么!既然不敢教我有身孕,你又何必做出那禽獸不如的事來!”

    他聽得心口一滯,“情勢所迫,如今我什么都沒法兒跟你細說,只能告訴你若非逼不得已,我必不會這樣委屈你。卿卿,我愛你,我別無他法?!?/br>
    她卻沖他喊道,“愛我么?這樣的愛不要也罷!”

    方才他那番話語調悲切哀懇,根本不該從他嘴里說出來。他是那樣驕傲的一個人,頂天立地權傾朝野,卻為了她變得卑微。然而得來的回應卻如此教人傷心,嚴燁氣得渾身發顫,切聲道,“陸妍笙,若我不愛你,你以為自己還剩下什么!”

    聞言她連道了幾個好字,哽咽著回他,“橫豎你吃定我了是不是,你覺得我離了你活不下去是不是?咱們大不了一拍兩散,只當誰也不認識誰罷!”

    她哭得涕泗滂沱,他在旁邊瞧著,只覺得心都扯痛。他最見不得她流眼淚,簡直是治他的利器。滿腔的怒火都偃旗息鼓似的。

    他挫敗得無以復加,終是低低長嘆一聲,將她帶進懷里抱得緊緊的,神色諱莫如深,沉聲道,“卿卿,那副藥你不愿意喝就別喝了。若真有了孩子,那就生下來,將來的事交給我打算?!?

    ☆、暗濤洶涌

    ?  這話從他口里說出來,溫柔繾綣的口吻,帶著nongnong的寵溺意味,她卻哭得更加厲害了。

    他身上的烏沉香從鼻子里鉆進來,妍笙狠狠吸了一口氣捉著他的衣襟抽噎道,“你一定覺得我在無理取鬧吧?”說完也不等他開口,吸了吸鼻子又徑自說,“道理說出來我全明白,可心里難受得很,想憋都憋不住?!?/br>
    她是長在他身上的軟肋,有個動靜都能牽扯到四肢百骸。嚴燁有些無可奈何,這輩子他算是栽在她手里了,想翻身恐怕都沒機會。

    他摟著她的腰肢慢悠悠地左右搖晃,跟哄孩子似的,口里溫聲細語,“我當然知道你心里難受,這事兒是我活該,害你傷心掉眼淚,害你覺得委屈,都是我的錯?!闭f著在她粉嫩嫩的面頰上咬了一口,“卿卿,藥不吃了,咱們不生氣了好不好?”

    她臉上卻呈現出苦澀的神態來,抬眼看他,晶亮晶亮的眸子里還閃著淚花,“避子湯不吃不行,太后才將仙逝,你已經夠煩心了,要是我腹中鬧出什么消息,只會給你平添更多的煩惱事?!?/br>
    以現在她同嚴燁的身份,孩子是絕不能有的,她腦子不夠聰明,可最基本的還是能想得通透。方才是氣狠了,早晨那碗避子湯幾乎在她的心上劃了一道血口子,一個姑娘家,將最美好珍貴的東西給了他,換來的居然是一碗避子湯,怎么不教人難過呢?可她是紙做的老虎,全身上下也就那張嘴厲害,氣過了罵過了,藥還是照樣會喝。

    其實他說的半點錯都沒有,他們有了那一層,兩人就是夫妻了。她們大梁的女子一貫以夫為天,她再氣嚴燁惱嚴燁,心中到底還是向著他的。眼下這節骨眼,他早已忙得不可開交,她終究還是有分寸,同他吵同他鬧都做得出,卻絕不會做任何可能威脅到他的決定。

    她說不愿給他平添煩惱,這是在為他周全打算么?嚴燁聽她這么說,只覺得心像是被什么填滿了一般。過去他始終覺得自己委屈,他愛她到骨頭縫里,戀人之間往往如此,更愛對方的那人必然付出更多受傷更多。

    然而這回卻像是因禍得福,這個嬌嬌鬧過脾氣之后還記得為他著想,近日來的抑郁仿佛都一掃而光,他心中大悅,忍不住俯身狠狠吻住她的唇。

    然而她這樣通情達理,更令他感到于心不忍,微閉著眼眸抵著她的唇低聲道,“我說過,避子的湯藥你不必喝了,原本我的的子嗣就全系于你身上。若你腹中真有了動靜,那也無大礙,不過將原本的計劃提前些實施罷了?!?/br>
    她本被他親得暈乎乎的,聽了這話卻猛地清醒三分,眨眨眼狐疑道,“什么計劃?”

    他卻避而不答了,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撫著她腰上的宮絳穗,只說,“這些事都與你無關,萬事有我在,你要做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相信我?!?/br>
    人就是這樣,愈是不說,愈是感到好奇。她皺起眉,伸手握住他放在她腰上的大手,極用力的,眸子定定地看著他的眼,語氣不佳道,“你總是什么都不告訴我,什么都瞞得死死的,天底下什么都被你知道盡了,偏偏我像個傻子似的。天底下哪兒有這樣的夫郎,什么事都不告訴自己夫人,什么道理么!”

    她一副撒嬌的語氣,紅艷艷的小嘴氣呼呼地嘟起來,臉蛋兒像個小小的包子。他看了覺得滑稽,禁不住伸手捏一把。這丫頭簡直傻得沒邊,其實萬千的謎底他都早告訴了她,可這小傻子偏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這能怪得了誰呢?因又笑瞇瞇道,“你自己不也說了么,因為你傻么?!?/br>
    她被氣得一噎,“嚴燁,你欺人太甚了!”

    這個稱呼聽得他皺起眉,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俏臀,面色透出幾分不滿,“這么連姓帶名地喊,你不嫌別扭么?”

    妍笙卻愣愣地搖搖頭,“我絲毫不覺得呢?!?/br>
    他有些挫敗,嘆出一聲氣道,“可我覺得?!?/br>
    真是奇了怪了,他本來就叫嚴燁,不叫他嚴燁那叫他什么?她覺得莫名其妙,嘀咕道,“那喊你什么?嚴廠公?掌???督主?”

    他闔上眸子捏了捏眉心,“人前這么叫是可以的?!闭f完又覺得分外不平衡,他一直管她叫她的小字,這丫頭果然是個缺心眼兒,也從來不問問他的字是什么。略想了想,復又睜開眸子看著她,道,“卿卿,我的字是‘啟宸’?!?/br>
    “啟宸?”她訥訥地重復了一遍,心底咀嚼了一番,忽然面色微變,抬起眼來看他,神情莫名地古怪,“你父親膽子也忒大了,竟給你起一個‘宸’字!你難道不知‘宸’字是何意么?”

    嚴燁唇角挑起個譏誚的笑,并不回她。宸字是何意,天底下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他的父親給他起這個名字,原本就是希望他能君臨天下,光復大胤,讓萬俟家族重新堂堂正正地立于世間。萬俟家等了這么多年,終于等來了這個機會,他運籌帷幄十余載,就是要與漢南里應外合,親手毀了大梁朝的三百年基業。

    他眼中的神色忽地變得森然,朝她綻出一個寡淡的笑來,“卿卿,你祖上便是臨安人么?”

    不明白他怎么忽然問這個事,妍笙有些迷茫的模樣,她說不是,思索著道,“聽我父親說,我曾曾祖父是蜀都人,后來應試中了個功名,陸家才開始發跡,一步步到如今?!闭f著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彎起唇角道,“其實我覺得自己和蜀都挺有緣,玢兒她母親崔嬤嬤也是蜀都人呢,她會說蜀地的方話,聽著極有趣?!?/br>
    嚴燁聞言半瞇了眼。蜀地,看樣子她是個地地道道的梁人,這倒令人有些傷腦筋。大梁亡國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她是個梁人,今后會眼睜睜看著梁亡么?盡管大梁已是千瘡百孔。

    然而見她笑容滿面,他面上也跟著扯起一個笑容來。眸光愛憐地流轉在她臉上,微微一笑道,“我曾去蜀都辦過差,是挺有趣?!闭f著微挑眉,“你會說蜀話么?”

    她撓撓頭,尷尬地笑了笑,“偶爾聽玢兒說,也學得來幾句?!?/br>
    他問:“是什么?”

    妍笙掩口笑起來,抬起眸子端詳嚴燁。他背光而立,金色的光圈在他身后鑲嵌著,光華璀璨。他有一副毫無瑕疵的五官,濃眉下是深邃的眸子和挺拔的鼻梁,再往下,那張起菱的唇生得格外耐人尋味。

    她忽然興起一絲玩心,單手搭上他的肩,另一只手輕佻佻地勾起他的下巴,沖他挑眉一笑,“嚴廠公,你長得好撐展哦?!?/br>
    語調孟浪,言行豪放,她一個媚眼拋過來,居然教他覺得風情萬種。嚴燁有剎那的晃神,略皺眉問她道,“那是什么意思?”

    她笑起來,不可抑制似的,幾乎笑彎了腰。好容易緩過了氣,她揩了一把笑出來的淚花兒,撐著腰道,“天底下還有嚴廠公不知道的事么?”說完拂了拂大廣袖,趁他不備輕靈地旋身到了一旁,理了衣衫抬眼看遠方的天,正色道,“時候也不算早了,廠公公務繁瑣,自去忙吧?!?/br>
    他的眉毛越挑越高,這個小丫頭,居然還學會戲弄他了么!

    ******

    停靈總算是畢了,高太后入土的那日,天空中飄著綿綿細雨。整個臨安城霧蒙蒙的一片,教人生出幾分飄渺不真的感覺。

    紫禁城里各個宮闈的白幡子撤下來,皇后代文宗帝頒了懿旨,追封高氏為孝昭仁皇太后。送葬的隊伍綿延數十里,整個紫禁城里哀慟聲震天,曾經執掌大梁半壁江山的太后去了,與先帝一同合葬入大梁皇陵。

    現如今,紫禁城里文宗帝病入膏肓,景晟太子被廢,太后離世,短短的幾個月時光里,敦賢遭受了太多打擊,一夜之間生出了無數的白頭發,仿佛蒼老了十歲。偌大的紫禁城在一夜之間空了,散了,變得更加死氣沉沉,災厄的烏云縈繞在上方,整片皇城被陰霾籠罩。宮中嬪妃們惶惶不能自已,朝中群黨之爭愈演愈烈,百姓們更是民心動蕩。

    漢南的異動已經愈發明顯,大梁內憂外患,處境變得尤其岌岌可危。

    清晨的日光從東方的盡頭緩緩地斜照上來,將皇宮的輪廓鑲嵌上一道鎏金的邊,端嚴肅穆,巍巍屹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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