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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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存在,但最起碼大隋在國力上還雄厚的讓人心悸,尤其是武力。大隋皇帝最驕傲之處且希望一直驕傲下去的,就是大隋軍隊的不敗。 或許是大隋皇帝們都沒有忘記前朝衰敗的歷史,所以對于軍人一直保持著相對的重視。要知道前朝在被大隋開國皇帝楊堅滅掉之前,曾經也號稱是中原第一大國。只是那個同樣以武立國的國家,在經歷了百年太平之后皇帝們漸漸的忘記了握在自己手里的刀子時不時要磨一磨的道理。 他們習慣了一只手握著筆桿子寫出錦繡繁華的詩句,卻忘了這只手本來也應該握住冰冷鋒利的刀子。 為了防備武人作亂,只重用文官的前朝皇帝最后在面對楊堅率領的叛軍的時候,竟然找不出一個像樣的將軍來領兵作戰,號稱百萬大軍的前朝軍隊,在楊堅最初只有幾千人的叛軍摧枯拉朽的攻勢下迅速崩塌。楊堅手里的虎狼之師對陣前朝軍隊,每一戰都贏得如沸湯潑雪般酣暢淋漓。 在太極宮御書房的墻壁上一直掛著一幅字,是大隋開國皇帝楊堅留下的墨寶。 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動如山,難知如陰,動如雷震。 這是楊堅率軍擊潰前朝最后一支軍隊的時候,用前朝皇帝的血在宣紙上寫下的一段話。一直到了今日,那裝裱過掛在墻壁上的字跡依然殷紅鮮艷。如果仔細理解的話,這是一段關于如何用兵的描述。但楊堅的子孫卻都認為,這是太祖皇帝在告訴自己的后人們,如何做好一位皇帝。 楊易站在這幅血字下面,看著跪伏在地上不敢抬頭的兵部尚書虞東來冷冷哼了一聲說道:“若不是情衙的人查的仔細,這件事就被兵部的一份請功奏折蒙蔽了過去。朕最寒心的不是當初朕看重的李孝宗辜負了朕的希望,而是朝廷之中竟然還有這么多人幫著他說假話,幫著他蒙上了朕的眼睛!” 虞東來覺得自己有點委屈,因為他真的沒有收過李孝宗的好處。如果不是因為右驍衛大將軍李遠山上報的請功折子,他甚至早就忘了那個被調往邊城做牙將的李家那個庶出的青年將領??墒欠痰氖?,他確實知情。他沒收銀子,不代表右侯衛大將軍李遠山沒送過銀子。當初送進兵部的禮物一共兩份,一份是他的,一份是兵部侍郎候君賜的。 而樊固大捷的事,是候君賜一手cao辦。 所以他不知道該如何為自己辯解,雖然他有些冤枉但實實在在的是失職了。 見虞東來不說話,皇帝的臉色倒是緩和下來一些:“侯文極,你來告訴咱們的兵部尚書大人,樊固那邊到底出了什么事??偛荒茈拚f了半天,他還不知道自己錯在什么地方!” 情衙鎮撫使侯文極俯身說道:“臣遵旨?!?/br> 他走到虞東來身邊不遠處低聲說道:“天佑十一年二月,蒙元賊兵叩關,樊固守軍牙將李孝宗戰敗,導致樊固城破,城內邊軍八百百姓兩千,盡皆被蒙元賊兵屠戮殆盡。李孝宗畏罪逃走,躲入右驍衛軍中尋求庇護。右驍衛大將軍李遠山聞訊率軍殺至邊關,一夜廝殺后奪回樊固城,殺賊兵數千。但為了包庇李孝宗戰敗失職之罪,李遠山在上書朝廷的奏折里隱瞞了樊固城百姓及邊軍盡皆戰死的事?!?/br> “???” 聽到這番話,虞東來驚訝的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極輕的驚呼。侯文極說的這個故事,為什么和他知道的真相天差地別?樊固城那邊到底出了什么事,他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所以在看到那奏折上寫著參奏兵部知而不察幾個字的時候就嚇得沒敢繼續看下去,可是侯文極說的,為什么自己一點都不知道? 所以他下意識的抬起頭看了侯文極一眼,想從侯文極的臉上尋找到什么提示??珊钗臉O只是冷板著臉語氣平淡的繼續說道:“樊固城破之日,恰好前日才到樊固的朝廷巡查欽差一行也被賊兵圍住,廝殺半夜之后終究寡不敵眾,盡數殉國。戰后,右驍衛大將軍李遠山愛惜李孝宗之才,收買兵部官員和情衙負責調查此事的千戶高天寶,將李孝宗戰敗之事改為力戰不退從而大勝?!?/br> 這其中有幾個關鍵字,李遠山是愛惜李孝宗之才所以包庇,而不是因為李孝宗也是隴右李家出身。聽起來沒有什么的平淡話語,往往隱藏著耐人尋味的信息。 侯文極面無表情的看著虞東來說道:“這就是事實經過,虞大人可是聽明白了?” 虞東來不是個笨蛋,也不是白癡,否則怎么可能做到兵部尚書的位子上?這些年官場沉浮歷練他早就對朝廷的事把握的極準。聽侯文極那句你可聽明白了問出來,他就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了。 “罪臣,明白了?!?/br> 他重新俯首對皇帝說道:“罪臣貪功,明明知道此事有蹊蹺而不查,是為失責瀆職,請陛下責罰,臣不敢狡辯?!?/br> “朕問你……” 皇帝楊易重新盤膝坐回土炕上,看著虞東來問道:“你收了多少銀子?” …… “臣認罪,但臣屬實沒有收一個銅錢的好處?!?/br> 虞東來垂首于地語氣懇切地說道:“臣有不察失職之罪,但臣實不敢收受賄賂徇情枉法。樊固李孝宗之事,臣沒能發現其中隱情,愧對陛下對臣的信任。然……臣家中雖然算不得巨富,但也不缺銀子……臣斷然不會因為一些黃白之物,就敢蒙蔽陛下?!?/br> 楊易喝了一口茶,點了點頭道;“這倒是幾句實話……你虞家確實不缺那幾個錢,就算比起吳一道來,虞家也差不了許多。那朕問你,兵部衙門里,到底有多少人收了李遠山的好處,你可知道?” “臣實不知情……這兩月來,臣一直都在忙著暗中調集糧草招募民勇的事,兵部其他事,都是侍郎候君賜管著?!?/br> 皇帝嗯了一聲,轉頭看向侯文極:“朕想不到,情衙里也會有人做出背叛朕的事?!?/br> 他用的是背叛兩個字。 侯文極撩袍跪下來,雙手將自己頭頂上的梁冠取下后拜服在地:“臣讓主子失望了,臣沒資格繼續統帥情衙?!?/br> “動不動就摘自己的官帽,你不怕朕以為你在威脅朕?” 皇帝冷聲問了一句。 侯文極抬起頭說道:“臣不敢,臣愧疚?!?/br> 他說話極簡單,一句為自己辯解的話都不說。 皇帝哼了一聲道:“若是下面人犯一回錯,朕就摘掉一位主事之人的官帽,那大隋各部府的尚書侍郎們也不會坐的那般安穩。手下人犯錯,你難辭其咎,但情衙鎮撫使這個差事別人也干不好,還得你接著干。伐俸三年,降一級,回頭你寫一份請罪的折子上來?!?/br> “臣謝陛下?!?/br> 侯文極叩頭道。 “那個千戶……既然那么愿意收銀子,就把他活埋在戶部銀庫門口吧,讓他整日都能看見數不清的銀子,偏偏一文錢也抓不著。家眷男丁發配邊疆為奴,女眷……送到織坊司做奴工。每人每月發一個銅錢的工錢,什么時候她們攢夠了收了的那個銀子的數目,可以去奴籍?!?/br> 眾人心中一凜,埋尸銀庫門口的懲罰,是要讓那千戶時刻被人踩在腳下。而一個月一個銅錢的工錢,這一世怎么可能攢夠了那許多銀子?別說一世,世世代代下去只怕也再難翻身了。 皇帝往后仰了仰身子靠在墻壁上,揉著有些發皺的眉頭繼續說道:“右侯衛大將軍李遠山,徇情枉法,欺君罔上,本罪無可恕,但念起這些年的戰功從輕發落。降為五品別將,留軍中待用,食邑減三百戶,罰俸三年?!?/br> “樊固牙將李孝宗,雖力戰不退,但敗后棄城而逃,還試圖隱瞞自己戰敗,行賄兵部官員……敵眾我寡,朕不怪他戰敗,難道朕還能去責備一個戰至最后一兵一卒的將領?拿辦李孝宗的時候,你們替朕問問他……有勇氣面對二十倍于己的敵人,為什么沒有勇氣面對朕?!” “李孝宗在演武院的時候,朕就特意留意過?!?/br> 皇帝翻開桌子上的那個厚厚的儲才錄,翻開來找到其中一頁,取了朱筆將李孝宗的名字劃去:“可惜了……朕失去了一個本來大有前途的將軍?!?/br> “交由刑部和大理寺問罪吧,該定什么罪就定什么罪?!?/br> 皇帝放下朱筆淡淡地說了一句,然后看向虞東來說道:“你回去先自己查,兵部到底有多少人拿了李遠山的銀子。不只是這次,也不只是李遠山的賄賂,兵部的人既然這次敢拿李遠山的銀子,以前難道就不敢拿別人的?這不是第一次,朕也沒有什么既往不咎的肚量和耐性。查完之后擬個名單上來,有些人在官位上坐的時間太久了,就忘記了自己本該有的敬畏……既然這樣,朕何須吝嗇屠刀?” “臣遵旨?!?/br> 虞東來連忙應了一句。 “等著,朕還沒有說完!” 皇帝的視線在儲才錄上停留,一邊翻閱著那些自己親筆寫下來的名字一邊說道:“虞東來,革去兵部尚書之職,降為兵部侍郎,代理兵部諸事?;厝ブ箝]門反省一日,朕想看看你能反省出什么東西來。另外……也罰俸三年。兵部官員所受的賄賂,李遠山拿出多少來統計一下,統計完了之后告訴朕個數目?!?/br> “朕要讓他如數再拿出一份來,加上他行賄官員的那份,還有你們幾個罰掉的俸祿,一并派專人送去樊固,朕要在樊固為那些戰死的邊軍士兵和百姓們修一座陵園,剩下的錢,都送到那些邊軍的親屬手里做撫恤?!?/br> “他們都是大隋最忠誠和勇敢的士兵,他們用他們的性命告訴朕他們對朕的忠心和對大隋的感情。說來說去是朕愧對他們,朕心里也自責。侯文極把這件事報上來之后,朕特意查了查邊軍士兵每個月的餉銀能拿幾個錢,竟然低的讓人心疼!他們活著的時候只拿著那點銀子為國效力,死后怎么能不將他們風光大葬?” “另外……虞東來,你回兵部之后派人統計一下大隋所有邊軍的數量,朕要的是實數,吃空餉的肯定有,但別讓朕知道。統計出來以后朕會與戶部的人商議一下,看看是不是能把邊軍的餉銀提一倍上去。他們為國戍邊,朕不能讓他們吃不飽穿不暖?!?/br> “說句不花團錦簇的實在話,那是邊軍的賣命錢!” 說到這句話的時候,皇帝抬起頭眼神一凜:“若是再讓朕知道有誰敢黑了這筆銀子,朕就屠他的九族。若是活人湊不夠九族之數,朕就扒了他祖墳!” 第0059章 大義凜然 虞東來從御書房出來的時候腿腳還有些發軟,回想起之前陛下那句話他就從心里生出一股如墜冰窟般的涼意。 “誰要是再敢黑了這筆銀子,朕就誅他的九族。若是活人湊不夠九族之數,朕就扒了他的祖墳?!?/br> 為官這么多年,他是第一次親眼見到皇帝陛下動了這么大的怒氣。也不知道是因為臣子們合起伙來騙了他,還是因為樊固那枉死的八百邊軍和兩千百姓。所以一想到這個虞東來就更加的害怕,侯文極編造的謊言已經足夠避重就輕了,陛下依然怒到了這個地步。若是知道那八百邊軍其實是被右驍衛屠的……誰知道會惹出什么樣的雷霆之怒? 沒錯,天佑皇帝楊易確實性子溫和,也極少責備手下臣子,可正因為這樣有些人已經忘記了天威難測。當皇帝感覺到自己的威信有所降低的時候,必然會做一些事來讓臣子們重新收拾起對他的尊敬和畏懼。而在這個時候,總會有幾個倒霉鬼出現。即便他們沒有做什么足以致命的錯事,最起碼在他們自己認知上是這樣的。但在陛下需要殺人的時候,那么犯什么錯其實已經不再重要了。 重要的是,陛下在覺得他該殺人的時候絕不會手軟。 朝廷里的官員們安穩的久了,已經忘記了三年多前皇帝下旨把江都有謀逆之舉的丘家殺了個干干凈凈的事。那一夜江都城里被殺之人超過兩千,江都三大世家被幾乎是在一瞬間被夷為平地。 因為這三個世家都是當初支持三皇子繼位的,不遺余力的幫助三皇子造勢。而當今皇帝楊易是當時先帝七個兒子中最低調的一個,看似最沒有可能繼承皇位的人卻坐在了那把至尊的椅子上。 皇帝要殺人,有時候很急,有時候不急。 他等了七年才對江都那三個世家動手,而且真真是動如雷震。那時候大隋左祤衛奉命出征平定江南大賊毛峰之亂,行至江都大軍入城補充給養。傍晚的時候江都城里的世家大戶還湊在一起宴請了左祤衛大將軍楊順臣,酣暢飲酒直至半夜。大將軍楊順臣醉酒而歸,所有人都以為用一頓酒席一摞銀票搞定了這個論輩分和應該是皇帝堂兄的大將軍。 可就在后半夜,左祤衛五千重甲步兵忽然涌進江都的大街小巷,封住了江都三大世家的宅子,而且根本就沒有什么問罪過程。武裝到了牙齒的左祤衛精兵沖進那幾個世家的大院,見人就殺。哀嚎聲從響起一直到天亮才停下來,可哀嚎沒有任何意義。 一夜之間,江都城里血流成河。 第二日一早,左祤衛大將軍楊順臣宣布江都三大世家罪狀。其中最讓人震撼的一條就是……勾結叛賊試圖謀逆。而三大世家為首的就是大隋開國功臣,一門兩公五侯的丘家。所以這件大案子,又被稱之為丘逆案。 而也正是這個時候,人們才忽然醒悟過來。既然楊易能坐上皇位,又怎么會真的如表面上看起來那樣溫和甚至軟弱? 對于臣子來說,背叛永遠都是底線。一旦觸碰到了這個底線,那么結局其實早已經注定。不管這背叛是真實存在的,還是皇帝需要它存在的。 皇帝殺人,有時候很急,有時候不急。 殺江都三大世家,不急,皇帝等了七年,先把三大世家在朝中占著重要官職位置的人緩緩剝離,都放在一個看似很重要卻毫無實權的位置上。當皇帝難知如陰的設計,其徐如林的布局七年之后,動如雷震的一夜之間殺盡了那些讓他感覺不必再存于世間的人。殺人的理由其實說起來也很簡單,因為這些人的存在讓皇帝不爽。 而現在,皇帝殺人很急。 虞東來走出去十幾步之后回頭看了一眼御書房,忍不住苦笑著搖了搖頭。在他慶幸自己躲過一劫的同時,心里還有一種兔死狐悲之感。兵部侍郎候君賜是必死無疑了,從皇帝想讓他死那天他就難逃劫難。而皇帝動念殺他,絕不是從今天開始。 樊固的事,不過是給了皇帝一個下手的借口而已。 就在他有些恍惚的往外走的時候,身后忽然有人叫他的名字。虞東來回頭看了看,見是剛才一直在御書房里坐著卻沒有說過話的禮部尚書懷秋功。 “懷老,您有事?” 對這位三朝元老,虞東來也不敢有一點不敬。誰都知道大隋朝廷里有很特殊的兩個臣子,也是兩位帝師。一文一武,文者便是這位坐著禮部尚書的位子卻從不管禮部之事的老臣。武者,就是演武院的院長周半川。 虞東來客氣的微微俯身行了一個晚輩之禮。 懷秋功笑了笑,輕撫著自己的雪白胡須說道:“來的時候是蹭了戶部鄭大人的馬車來的,鄭大人被陛下留下商議要事,卻沒有我這老家伙什么事了,我這一把老骨頭又沒辦法自己走回家去,只好跟陛下告罪,然后趕緊出來追你。怎么樣,有沒有時間順路送我這個老頭子回家?” 順路? 虞家府邸和懷秋功的大宅根本就是背道而馳的兩個方向。 但虞東來又怎么會不知道,這位在陛下面前分量極重的老臣是有話要單獨對自己說? 他連忙攙扶著懷秋功的手臂說道:“能把懷老請上我的馬車,那可是我的運氣!” …… 馬車的輪子碾壓在平整的青石板露面上,發出一種能催人入睡的聲音?;蛟S是懷秋功的年紀確實太大了些,所以上了虞東來的馬車之后就有些昏昏欲睡。他靠在包了錦墊的柔軟的馬車車廂內壁上,閉著眼睛似乎很享受馬車帶來的輕微搖晃。 虞東來知道懷秋功既然叫住了自己,就肯定是有什么話要對自己說。所以他并不急,所以他拿起一邊的錦被輕輕蓋在懷秋功的身上。 這是不急的表現,但卻是心急的手段。 果然,懷秋功緩緩睜開眼看了看身上的錦被,然后笑著感激地看了虞東來一眼后自嘲道:“年紀大了,好像這一天到晚都是困乏的。只要一靜下來,就忍不住打瞌睡?!?/br> “怎么會,懷老您可是老當益壯?!?/br> 虞東來笑著說道。 “哪里還壯?” 懷秋功神秘兮兮的壓低聲音說道:“已經有十年沒碰過女人了,你說哪里還能壯?” 這個老頭,有時候確實可愛的一塌糊涂。 身為大隋最講究禮儀的禮部尚書,居然在別人面前說出這么低俗的話,若是被滿朝文武知道了的話,只怕要驚掉了一地的下巴。 虞東來尷尬的笑了笑,不知道該怎么接話。 幸好,這個為老不尊的老頭沒打算在女人的話題上繼續說下去。他自己把錦被往上拉了拉,蓋的更嚴實了一些。 “東來,你升任兵部尚書也有三年了吧?” 懷秋功看似漫不經心的問了一句。 “三年兩個月零六天?!?/br> 虞東來認真的回答道。 “日子過的可真快?!?/br> 懷秋功感慨了一句,笑了笑說道:“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還不過是個六品的兵部員外郎。一轉眼這么多年過去,當年意氣風發的我變成了個占著茅坑不肯挪走的老不死的,而你也從一個滿是銳意的青年,變成了一個內斂沉穩的中年?!?/br> 虞東來語氣謙卑地說道:“懷老您謬贊了?!?/br> “東來,你可知道,陛下為什么動怒?” 之前還在說些無聊事的懷秋功,忽然語氣一轉問道。 虞東來一怔,在腦子里整理了一下措辭后回答道:“是因為我這做臣子的,讓陛下失望透頂了吧?!?/br> 懷秋功白了他一眼說道:“這回答中規中矩,卻是假話?!?/br> 虞東來笑了笑,沒否認。 “之所以上了你的馬車,就是因為能和你單獨相處一會兒。有些話,不能讓別人知道。你也為官多年,自然明白我的意思?!?/br> 懷秋功看著虞東來淡淡地說道:“既然只有你我,那么不妨直接說……陛下今日動了這么大的怒氣,誠然是因為樊固那戰死的八百邊軍和兩千百姓,是因為李孝宗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是因為李遠山的自以為是,是因為兵部和情衙的貪墨……但其實這些都不是最根本的原因,你別告訴我,你到現在還不明白陛下大發雷霆到底是因為什么?!?/br> “因為陛下即將對西北用兵?!?/br> 虞東來這次沒打太極,而是如實回答道。 “你總算沒繼續裝傻,不然我就要下車自己走路回家了?!?/br> 懷秋功看著虞東來問:“那你說,陛下為什么要拿兵部開刀?” “因為陛下不想在這次動兵的事上,聽到什么反對的聲音。候君賜本來就是極力反對在西北用兵的,甚至在朝堂上當面指責陛下妄動刀兵好大喜功?!?/br> 懷秋功認真地說道:“陛下是圣明之君,所以哪怕是朝堂上有官員因為意見不合而出言不遜,陛下也不會責備,反而會多加贊許,對吧?” “對!” 虞東來點頭道。 “可皇帝的威嚴,長此以往下去還有多少人敬畏?” 懷秋功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有些感慨地說道:“候君賜不是倒霉,而是他白癡……陛下要表現的賢明兼聽,是因為陛下必須這樣做。而陛下還有很多事必須要做,比如這次對西北動兵的事。大隋已經歷五位帝王,哪一位沒有開疆拓土?” 他頓了一下說道:“說句不敬的話,陛下要表現什么樣的姿態,是陛下的事,但做臣子的不能不知進退擺不正自己的位置。比如我……敢對陛下發發小脾氣,敢對陛下吹胡子瞪眼睛,為什么?” “因為我是帝師,是陛下允許存在的帝師。陛下要做尊敬師長的姿態,我必然要配合陛下做這個姿態。還有周半川,那個老家伙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陛下允許我們倚老賣老,他也樂于讓人們都覺得這樣的君臣關系很迷人?!?/br> “但,難道陛下真就不敢殺我,不敢殺周半川?” 懷秋功沉默了一會兒繼續說道:“所以,我上了你的馬車,就是想告訴你一句……做臣子,首先要做的就是明白自己該成為一個什么樣的臣子。只有知道了明白了,才會讓陛下滿意?!?/br> “你現在知道,如何讓陛下滿意嗎?” 他問。 虞東來沉吟了一會兒,然后點了點頭認真地說道:“陛下或許需要一個心狠手辣出賣自己同僚的臣子,陛下也需要兵部多死幾個人。所以,我回去之后應該仔仔細細地想想,兵部貪墨官員的名單該怎么擬定?!?/br> 懷秋功忍不住笑了起來,滿臉的釋然。 “那不是心狠手辣,那是大義凜然?!?/br> 他微笑著說道:“何為大義?對陛下效忠,讓陛下滿意,為陛下解難,順陛下之心,明君臣之道。該君子時候君子,該小人時候小人,該做鷹的時候抓兔子,該做狗的時候搖尾巴,就是做臣子存在的最大的意義?!?/br> 虞東來端坐,然后深深一禮:“多謝懷老指點?!?/br> 第0060章 風華正sao 方解絕不會想到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卷入了一場大隋朝廷里外都席卷在內的血雨腥風,雖然他只是這場風雨中極邊緣的一個小人物。當然,就連cao控著這場風暴的大隋皇帝陛下,也根本就沒有在意方解這樣一個不起眼的邊軍小卒。 這場皇帝為了自己開疆拓土大業展開而提前發動的風暴,是為了將自己的威信提升到最高,讓朝臣們收拾起所有的對皇帝應有的敬畏,也是讓朝臣們知道當皇帝決定一件事的時候,沒有人可以阻止。既然不能阻止,那么他們這些做臣子的,就只能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協助皇帝做好這件事。 所以,兵部侍郎候君賜的死不過是個開端,皇帝立威的開端。 如果皇帝不先動手的話,一旦他宣布即將在西北用兵的決定,支持者必然大有人在,但毫無疑問的是,朝廷里敢于站出來反對的也必然大有人在,到時候在朝堂上聽那些大人們來回扯皮就是一個極其漫長的過程,皇帝可沒有心情沒有興趣更沒有時間去看他們從理論逐漸轉化為互相詆毀謾罵的過程。 殺幾個人,尤其是被殺的人中還有分量不輕的人。這樣,朝臣們的嘴巴就會閉住。 已經幾年沒有殺過當官的,皇帝或許是覺得自己的威嚴逐漸在降低。而一旦開戰,他需要的是一個齊心協力的大隋,需要的是一個以他為中心所有人為了這場戰爭而不斷努力的大隋。 懷秋功走下虞東來馬車之后,豁然開朗的虞東來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了。也正是到了這個時候,他才明白皇帝陛下讓他在家里反省一天的真正意義是什么。若不是懷秋功提醒,他根本就沒明白皇帝讓他反省什么。也僅僅是以為,陛下真的只是讓他閉門反省。 反省的,是那一份該掉腦袋的名單。 這份名單分量不能太重也不能太輕,所以真的需要他費腦子去好好斟酌一番。而也就是在走下馬車的那一刻,他也明白了這件事對他來說雖然有些損害,但得到的利益必然遠遠的超過損害。所以送走了懷秋功之后,虞東來的嘴角上都是笑意。 陛下要拿兵部開刀,名單由他來擬定。 要死的,都是對皇帝西征想法不同意的人。而作為兵部尚書的虞東來……不,現在是兵部侍郎了,他自然要堅定的站在皇帝這邊,所以,到時候補充進兵部的人必然也都是支持皇帝陛下西征的人??杖背鰜淼奈恢?,他可以安排自己的人。 候君賜和他歷來貌合神離,陛下以前不希望任何一個部府的官員都太團結,所以樂于看到他和候君賜勾心斗角,一個尚書一個侍郎,斗得越厲害陛下只怕越開心??涩F在不同,陛下要的是一個必須團結的兵部,甚至是必須團結的整個朝廷。而借著這次機會,他就能將兵部牢牢地抓在自己手里,所以相對于失去的來說,得到的要多得多。 回到自己家里的虞東來就讓人把府門全都關上,任何客人都不見無論是誰。虞東來書房里的燈光整整亮了一夜,一直到第二天的傍晚書房的門才從里面打開,紅了眼睛的虞東來看起來好像剛剛跑完了五十里一樣的疲憊,只是他的表情卻透著一股讓人不解的輕松。 出了書房之后,虞東來甚至沒有洗漱吃飯直接回臥室倒頭就睡,一直睡到了下一個天明,起床之后,虞東來沒有穿那身兵部尚書的官服,而是一身常服直奔皇宮。他手里捧著一個不大的盒子,里面裝著一份奏折。 大內侍衛處。 大內侍衛處統領羅蔚然緩緩的端起杯子,吹了吹茶杯里漂浮著的茶葉慢慢吸了一口,這茶是前陣子大隋首富吳一道送給他的上等大紅袍,據說一斤這種茶葉能在帝都里換一所不算太小的宅子。 情衙鎮撫使侯文極推門走進來,忍不住抽了抽鼻子贊嘆了一句好香。 羅蔚然笑了笑,親手為侯文極斟滿了一杯茶后微笑道:“前兩日你眉頭上的陰霾總算是不見了,今兒看到你嘴角上有笑意……怎么,昨日見了陛下事兒都辦妥了?” 侯文極坐下來,端起茶杯放在自己鼻子下面聞了聞,他沒急著回答羅蔚然的問題,而是忍不住感慨道:“這一斤茶葉,只怕我一年的俸祿也買不起?!?/br> 羅蔚然笑道:“你太看不起這茶了,反正我兩年的俸祿也買不起?!?/br> “這是最正宗的獨枝大紅袍,每年除了敬獻給陛下的之外,流通在世面上的不超過五斤,大隋的巨富多如牛毛,能買得起這極品大紅袍的也是多如牛毛,可不是誰想買就能買得到,還得看有沒有這個面子?!?/br> 侯文極點頭道:“這么貴的東西,當官的沒一個敢買。只要是誰買了……監察院的御史們也就有事干了?!?/br> 羅蔚然哈哈大笑。 侯文極品了一口茶后緩緩舒了一口氣,擺了擺手示意門口站著的侍衛把房門關上。他放下茶杯,看了羅蔚然一眼說道:“這事還是你看得透徹,若不是你給我出了這個主意,我真不知道這一關怎么過去?!?/br> 羅蔚然搖了搖頭道:“即便我不幫你想個謊話,陛下依然會放你過去這一關。怎么到現在你還沒想明白,陛下要的本來就不是情衙難看……不管這個謊話怎么說,陛下都會把怒火引到兵部那邊去?!?/br> 他瞥了侯文極一眼笑道:“你以為,陛下真的現在還被蒙在鼓里?你當情衙鎮撫使的時間太久了……久到連你自己都以為,情衙是你的。但你卻忘了,情衙一直都是陛下的……如果陛下想知道什么,難道在大隋有人能瞞得???” 侯文極一怔,臉色變了變然后不得不點了點頭:“是我確實太放肆了?!?/br> 羅蔚然微笑道:“沒事,陛下要的你已經給了……說起來,陛下這一招棋落的太漂亮。漂亮到讓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可不僅僅是兵部和咱們幾個人?!?/br> “還有誰?” 侯文極問道。 羅蔚然白了他一眼道:“何必裝傻?你這樣的人就算裝也裝不像!” “我只是不知道你特指的是誰?!?/br> “還能是誰,西北戰事……最先要牽扯到的是誰?” “李遠山?” “對……對西北用兵,陛下必然是要倚重李遠山的。右驍衛駐兵西北邊陲多年,沒道理放著這樣一支戰力驚人且熟悉地形的人馬不用。一旦真就開戰,右驍衛必然就是為大軍滌蕩阻礙的先鋒?!?/br> 侯文極聽羅蔚然說完這番話后沉默了一會兒,他皺眉沉思后忽然醒悟過來,猛地一拍腦門說道:“我才知道陛下這一手棋,竟然漂亮的讓人不敢不贊嘆??!一石三鳥!” …… 侯文極沉吟了一會兒說道:“第一,借著這次樊固的事大做文章,讓軍中諸將和文官都安靜下來,殺幾個人,壓幾個人,朝中百官就算再自以為是的人,難道還敢在這會兒違逆了陛下的意思?除非是不想活了,要不就是想脫了官皮去耕田?!?/br> “第二,把兵部里那些恰好管著軍務,但和陛下不是一條心的家伙都宰了。這樣兵部的人再做事必然是戰戰兢兢,盡心盡力,唯恐做錯了什么步候君賜的后塵。戰事一旦開始,后勤補給為重中之重,兵部調度甚是關鍵,這個時候陛下整肅兵部,對開戰絕對有百利而無一害?!?/br> “第三,陛下既然要對西北用兵,必然要用李遠山的右侯衛……以李遠山的本事再加上右侯衛那五萬精兵,只怕戰事一起之后軍功就會一件接著一件疊加在他身上。而陛下為了彰顯大隋的天威和鼓舞士氣,對有功將士的封賞必然不會寒磣……可李遠山已經是國公,正三品的大將軍,再封賞……還能賞他什么?難不成還要封王?晉位二品鎮軍大將軍?” 羅蔚然搖頭:“太祖皇帝遺訓,大隋絕不可有任何一位異姓王。就算是皇室宗親,除了皇帝的兄弟子嗣之外,也不準封王。李遠山就算靠著他那五萬右侯衛就把蒙元平了,生擒活捉大汗蒙哥,也別指望能封王?!?/br> 侯文極笑道:“所以,陛下在動兵之前必須先壓一壓李遠山。把他的官爵都壓下去,這樣一旦開戰,李遠山立下大功,陛下只需給他官復原職,再賞賜一些土地金銀也就夠了……這才是陛下這手棋妙處所在啊,越是去想,越是妙的不可思議?!?/br> 他嘆道:“一石三鳥……妙極!” 羅蔚然卻搖了搖頭道:“哪里是一石三鳥……這一石頭下去,也不知道要砸死多少鳥?!?/br> 他掰著手指頭說道:“除去你說的這三件事之外,還有很多人和事被陛下這一招棋全都算計了進去。比如,陛下是要立威,在大戰開啟之前讓所有人不敢對皇權有一絲一毫的不敬。這樣一來,陛下指揮西征才不會有阻撓。比如,給邊軍提一倍的餉銀上去,這件事不論落實不落實,消息一旦放出去,邊軍將士必然對陛下感恩戴德。一旦開戰,邊軍打起來誰不奮勇殺敵?” “再比如……” 羅蔚然看著侯文極一字一句地說道:“敲打敲打你這個情衙鎮撫使,陛下或許還想告訴你……情衙,自始至終都是陛下的情衙,交給你是讓你打理……而不是把情衙賞賜給你,變成了你的?!?/br> 侯文極點了點頭,端起已經微涼的茶喝了一口后輕聲說道:“我是不是應該再把權利分一些出去?七年前,我從大牢里把卓先生接出來帶進情衙。這七年有他在,陛下對我不疑……但是現在這個節骨眼上,我似乎應該再分一些出去了?!?/br> 羅蔚然搖頭:“分?你如果真敢現在提出來,陛下立刻就會罵你白癡!這個時候陛下敲打你不是懷疑你,恰恰是因為陛下依然信得過你……不然你以為陛下只是罰你三年俸祿了事?便是朝廷一品大員也不敢對你候鎮撫使如何,可陛下要殺你,只需一句話而已?!?/br> 侯文極非但沒有惶恐不安,反而笑了笑說道:“我知道?!?/br> 羅蔚然道:“知道還在裝?!?/br> 侯文極笑道:“若不從你嘴里確定下來,我不踏實。我這樣想,你也這樣想……那么十有八九便是陛下是這樣想?!?/br> 羅蔚然瞪了他一眼罵道:“老狐貍!” 侯文極站起來,整理一下衣服后準備告辭:“我可不是老狐貍……即便是,也是一只很有活力的狐貍,風華正茂?!?/br> 羅蔚然笑罵道:“滾你的蛋,你從來都是風華正sao?!?/br> 而就在他們這兩個大人物聊天的時候,小人物方解經過三個月的行程之后終于進了京畿道。雖然還要走一段日子,但進了京畿道,就算貼近了大隋的心臟了。騎在赤紅馬上的方解看著前方微微瞇起眼睛側耳傾聽神情專注,大犬不解問他在聽什么。 方解笑了笑說:“試試能不能聽到大隋的心跳?!?/br> 第0061章 就不告訴你 沿途的景致其實并沒有多大的變化,可也不知道怎么了,離開河東道進入京畿道的范圍之后,方解總感覺自己在感官上發現了什么不一樣的東西。帝都長安是大隋的心臟,而京畿道,就是保護心臟的肋骨。 大隋二十四道,除去京畿道之外各道總督都是二品官職。而京畿道的總督,卻是從一品的大員。 或許普通百姓的認知中,一品大員無非就是一個很大很大的官罷了??梢肋@很大很大的官代表著的可是皇帝陛下的信任,自大隋立國以來,歷任京畿道的總督都是皇帝十分器重信任不疑的人。京畿道拱衛帝都,皇帝怎么可能會把這一大片地域交給自己不放心的人? 就如同,戰陣廝殺的時候,士兵們怎么敢把自己的后背放在敵人眼前? 京畿道是大隋二十四道劃分中比較小的一個,即便如此,京畿道的地域之廣還是比東楚國要大一些。 方解一行進入京畿道的時候天氣已經暖的讓人開始迷戀午后的陽光,每每經過一個村子看到那些老人安靜祥和的靠坐在柴禾堆上曬太陽聊天,方解都會有一種很羨慕和懷念前世的心情。上了年紀的老人總會有些倦懶,比年輕人更喜歡長久的在太陽下面享受溫暖。 他們聊天的內容也許涉及不到什么國家大事,往往更多的是關于他們年輕時候的回憶。 方解看著那些老人們的時候就忍不住去想,這些看起來老態龍鐘的村民之中,也許有人曾經是經歷過無數次戰場廝殺活下來的老兵,也許有人曾經也富甲一方過。他們的晚年雖然不富裕,但卻很安詳。 大隋的社會制度經歷百年之后已經逐步完善,對老人們的照顧也有一定的成文規定。比如五十歲以上的老人每個月能從村里里正手里領到十個銅錢的補助,六十歲的老人可以領到十五個銅錢,每年冬天還會有棉衣和被子。要是能活到七十歲,非但能得到更多的補助和照顧,甚至縣令出行見到七十歲以上的老者都要避讓。 尤其是到了這一代皇帝,對老人的關注更加的讓人覺著心里暖和。所以天佑皇帝楊易,又被百姓們稱之為大隋百年來最尊老至孝的帝王。 有一個故事雖然不知真假,但在民間流行極廣。說的是當年皇帝還是四皇子的時候,有一次以巡查欽差的身份南巡。儀仗隊伍經過一座石橋的時候,一位拄著拐杖的老者或是走的累了,就坐在橋中間休息,不知道是不是當時午后的陽光太溫暖,這老人坐了一會竟然靠在橋上睡著了。 四皇子楊易阻止手下去把老者叫醒趕開,親自走過去將自己的大氅脫下來為老人蓋好。怕這個老人著涼,他還特意讓人把自己馬車里的棉墊拆下來墊在老人身下,動作輕柔的扶著老人在棉墊上躺好。然后他就在老人身邊坐下來,拿了一柄蒲扇為老人驅趕蚊蟲。 當時隨行官員侍從,盡皆動容。就這樣坐了小半個時辰,那老人才睡醒。四皇子楊易問他多大年紀,老者答七十二歲。楊易隨即封了一個大紅包交給老人,說這是朝廷對七十歲以上老人的孝敬。 他用的是孝敬這兩個字,而不是恩賜。 老人醒來之后楊易攙扶著老人過橋,然后隊伍才起行。就在人們都以為這個小插曲已經過去的時候,楊易卻又做出了一件讓人不得不敬佩的事。他命人查到那老者家住何處,然后將那老者的兒子兒媳孫子孫媳一大群人都抓了來,當著全村百姓的面狠狠地罵了一頓。 讓七十幾歲的老者一個人出門,沒有人攙扶隨行,這就是不孝,尤其是……那老人是打算自己步行十幾里到鎮子上去買想吃的桂花糕,家里大大小小十幾口人竟然沒一個主動幫老人去買的,這更不能容忍。 一頓鞭子抽下去,那老者的兒子孫子哭嚎認罰。 這件事一直被民間傳頌,當然也很快就傳到了當時大隋皇帝陛下的耳朵里?;实郾菹轮乐蟪聊撕芫?,然后打消了過一陣子就立三皇子為太子的念頭。 后來據說那位老人活到了九十幾歲,無病而終。 臨終之前老人拉著自己已經近八十歲的兒子手說委屈你了,讓你在村子里半輩子沒能抬起頭。不過挨了一頓鞭子換來咱們家一世無憂,也值。不是還有那么厚重的一筆銀子呢嗎,現在我要死了,可以把這筆銀子拿出來去城里買下一座宅子,讓孩子們去城里吧,我不能讓他們也跟著你再被村子里的人當笑柄。 當然,這話沒有別人知曉。 方解是在進京畿道之前聽到這個故事的,當時他只是笑了笑低聲說了一個字。雖然大犬和沐小腰以及卓先生都聽到了,但沒人理解這個字的含義。卓先生悄然動念,才知道原來這個看似吊兒郎當的少年心思竟然剔透的讓人吃驚。 方解說的字是:“秀?!?/br> …… 京畿道七郡,方解他們從河東道進入京畿道走的是西平郡,筆直的從西平郡穿過去之后是北地郡,過三水,三陽,三原之后,就是大隋的帝都長安城。 不得不說的是,進入京畿道之后治安之好令人贊嘆。方解一行人在河西道,河東道一路走過來的時候,路經山野偶爾還遇到過幾次劫匪。進了西平郡之后方解恍然大悟自己一直覺著的不同是什么,每一座城里甚至每一個村子里,別說強人歹徒,就是要飯的花子也沒有看到一個。 在西平郡走了幾百里,竟然沒有看到一個要飯的叫花子。即便是放在方解前世,這也是很難實現的盛況。由此可見距離帝都最近的京畿道官員們,確實不敢無作為。 “大隋之盛,世所罕見?!?/br> 在鹿來縣縣城找客棧住下的時候,方解情不自禁的發出一聲感慨。 卓先生聽了之后只是笑了笑,說這是因為京畿道的官員都深知一個道理所以不敢懈怠。 方解問是何道理,卓先生微笑道自大隋立國以來,歷任皇帝殺的最多的就是京畿道的官員。因為這里距離帝都太近,而且官員之間又各自不太信任和睦,所以誰要是犯了錯,只怕用不了多久彈劾他的奏折就會放在皇帝的書案上。 官員們要提防的可不僅僅是敢進京城告狀的所謂刁民,還要小心戒備著身邊的同僚。誰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還和自己在一起飲酒品茶的好朋友,第二天就一道奏折把自己的過錯上書朝廷。 “官官不相護,甚至不相信任……” 方解喃喃了一句后嘆道:“也不知道這樣的官場,對于大隋來說是幸事還是不幸?!?/br> 卓先生聽到這句話來了興趣,坐下來后問道:“何謂幸事?又何謂不幸?” 方解一屁股坐在床鋪上,順勢躺下枕著手臂說道:“幸事,因為官官不相護,百姓們得到的好處自然很多。也因為這樣,皇帝陛下根本就不必擔心什么官員結黨營私的事。朝臣們,地方官員們不互相勾結,大隋的江山就穩固。陛下對于這樣的局面只怕樂見其成,甚至為之動了不少心思吧。反正我是從來沒有見過,官員們互相提防到了這個地步的?!?/br> “至于不幸……我是說萬一,萬一大隋到了什么危險的境地,官員,將領之間完全不信任,這就是巨大的隱患。比如外敵殺入大隋境內,難保不會因為官員之間的私怨而互相不協作的。一旦有這樣的危機,大隋只怕要面臨的最大的問題,反而來自內部?!?/br> 聽到這句話,卓先生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問:“那你覺得,當世之中有哪個國家的士兵,能踏進大隋的領土一步?蒙元?還是孱弱如羊的東楚,南燕?” 這句話的語氣中,身為隋人的高傲和自信展現的淋漓盡致。 方解仔細地想了想,然后搖了搖頭:“我確實想不到,這個世界上還有哪個國家的士兵能在大隋的領土上橫行無忌?!?/br> “不過……” 他停頓了一下說道:“若非千古明君,只怕不敢讓下面的臣子們如此戰戰兢兢勾心斗角。不然皇帝豈非要累的吐血?” “不敬?!?/br> 卓先生白了方解一眼說道。 “敬與不敬不在表面,而是內心?!?/br> 方解認真地說道。 卓先生看了方解一眼后忽然嘆了口氣:“我從你內心也沒看出來多少對大隋皇帝陛下的尊敬?!?/br> 方解愕然,隨即微怒道:“你這是作弊!” 卓先生一笑,沉吟了一會兒說道:“既然你也說除非千古明君否則沒能力把控這樣的朝局,那么我也可以認真的告訴你。陛下既然能一手把朝局變成這樣,自然也能一手把朝局變成另外一個模樣。陛下想讓官員們不團結的時候,他們誰也不敢團結。陛下想讓官員們團結的時候,誰又敢不團結?” 方解一怔,然后誠心的說了一句:“霸氣了?!?/br> …… 卓先生看著方解認真地問道:“為什么我總是感覺你心里對任何事都充滿了懷疑不確定,甚至是危機感?我從來沒有在任何一個少年人身上看到這種心思,即便是風燭殘年的老人只怕也不如你在某些事上看得透徹,你每天這樣生活在擔憂之中,不累?” 方解想了想回答道:“或許是習慣?!?/br> 卓先生道:“那我更好奇,是什么樣的經歷讓你竟然養成了這樣的習慣?” 方解笑道:“你不是自己能看嗎?” 卓先生白了他一眼道:“你以為讀心無所不能?我之前就說過,對于心智堅定,又或是心防堅固的人,讀心也沒有任何意義。我看不到你心中最深處隱藏的東西,所以才會疑惑你這樣的年紀,怎么會有如此之深的城府?” 方解一本正經地說道:“這也算天賦行嗎?” 見他不愿多說,卓先生也不好繼續問下去。他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其實……我更好奇的是,雖然你一直在說自己對考入演武院一點把握的都沒有,但不管是語氣還是內心,你都對進入演武院好像沒有什么太多的擔憂。你到底……隱藏了什么樣的本事?” 方解問:“先生真想知道?” 卓先生點頭。 方解看了看左右無人,湊近卓先生耳邊聲音極輕地說道:“就不告訴你……” 見卓先生吃癟的表情實在可愛,方解笑了笑說道:“其實我對能不能進演武院真沒有把握,但我似乎有點把握能一頭鉆進大隋官場?;蛟S……我更適合做個文官?因為我到現在為止,能想到的辦法雖然說起來有些可笑幼稚但畢竟新奇且實效有用,說不定真就能讓咱們大隋朝廷里的夫子學士們刮目相看,甚至皇帝陛下對我也會刮目相看呢?!?/br> 卓先生想了想說道:“或許你真做了文官之后才會發現……原來文人之間的血腥味,比武將之間還要濃烈的多?!?/br> 第0062章 別小看我 鹿來縣城很小,比起樊固城來也大不了許多。如果大街上沒人的時候站在縣城東西正街看過去,一眼能從西面看到東面。但不可否認的是,京畿道范圍內任何一座城池無論大小,都繁華的讓人有些不適應。 雖然一路從西北而來方解見識了不少城池,但哪怕是很多有名的大城也不如京畿道境內的一些小城里看起來熙熙攘攘。這種場面,方解在樊固每逢集市開市的日子才會見到。雖然離著帝都還有不近的路程,但在這個小縣城里已經能看到不少產自帝都的名貴物品。行人絡繹不絕,商品琳瑯滿目。 很多在樊固城里一輩子也見不到的東西,就安靜的擺放在各家店鋪的柜臺里等著客人們花銀子買走。當然,這些產自帝都的商品全都價格不菲。比如繪錦莊的胭脂水粉,一小盒就要三兩銀子,還不是繪錦莊真正的精品。再比如松墨齋的文房四寶,據說一塊產自黃州的沉泥硯就能換一座大宅子。 就算在路邊小攤上甚至都能看見鳳凰臺的金銀玉飾,當然,方解絕不會認為這些東西是真品。 因為路上沒有耽擱,所以比預期行程要稍微快了些,所以方解他們四個人決定在鹿來縣休息一天,恢復些體力,也購買一些路上必備的東西。卓先生的坐騎豬小花最近倒是很爭氣,半路上沒再沾花惹草。這也印證了卓先生沒有說謊,豬小花確實不是濫情之豬,它還是很挑剔的。 由此可見在那個小村子里遇到的家豬,說不得在豬界真的能算得上有閉月羞花傾城傾國之容貌的美女豬。也不知道在豬小花離開的日子里,那美女豬在寂靜的夜里會不會寂寞。憑欄望北斗,垂眸思小花。 卓先生是個很懶的人,他雖然喜歡看風景喜歡親近自然,但不喜歡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閑逛,再加上他的坐騎實在有點驚世駭俗,所以一直很低調。不過大隋境內能修行的人大有人在,所以坐騎千奇百怪也不是太難以接受的事。 比如方解他們在河東郡的時候就遇到一個騎七彩梅花鹿的仙風道骨的道人,在一個大雨之日他們都在一間破廟里避雨。 方解他們先到,那騎七彩梅花鹿的道人后至。一進門的時候那道人還得瑟的擺出一副高人的姿態,結果進門看到豬小花之后就險些嚇尿了褲子。那頭簡直可以當祥瑞報到大隋皇帝陛下那里的七彩梅花鹿也不爭氣,被豬小花哼哼了幾聲就嚇得掉頭逃跑,結果大雨一沖,那七彩也沒了,梅花也沒了,鹿角也跑沒了……甚至鹿都沒了,只剩下一頭禿頂毛驢在雨中奔走。 卓先生留在客棧里休息,方解和沐小腰大犬三個人上街去買些半路上需要的東西。比如大犬最需要的鹵rou,比如沐小腰離不開的老酒。 進入京畿道之后,見到的最多的酒就是帝都南七十里神泉山莊釀制的燒刀子和老白干,當然也有最廉價的西北燒。京畿道這邊的酒雖然聽名字都很霸氣,但論酒的烈性來說遠比不過樊固狗rou鋪的梨花釀。 梨花釀名字柔和,但酒勁霸道。 京畿道的酒名字霸道,但酒勁柔和。 所以沐小腰這幾天的心情一直不怎么好,買不到稱心如意的酒在她看來和大犬吃不到rou是一個道理……好吧,這是一句廢話。 在鹿來縣大街上轉悠了一會兒也沒尋到像樣的酒肆,沐小腰憤悶的幾乎想立刻回客棧去倒頭大睡。大犬倒是頗有興致,因為這大街上很容易就能買到鹵制的很香的熟rou。 當方解的眼神被一個小攤上的一件鳳頭釵吸引住的時候,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就算買下來似乎也沒人可送。沐小腰從來不是一個把自己當女人的女人,這鳳頭釵的做工再精美用料再講究,只怕她也不屑一顧。 但方解還是沒有離開,因為他覺得自己確實到了該送給某個女人一件禮物的年紀了。雖然他沒有任何選擇的余地,買下來也只能是送給沐小腰。 “這位小哥好眼力?!?/br> 路邊的小販見方解在自己攤位前駐足盯著那支鳳頭釵,連忙拿起來介紹道:“這可是鳳凰臺的精品,看小哥您這眼力自然也知道,鳳凰臺出的東西,每一件都是鳳凰形狀,這一件即便是放在過去十年鳳凰臺所制的飾品中也算得上精品之作??葱「缒忝嫔?,這樣……我便宜些讓給你,十兩銀子如何?” “五百錢?!?/br> 方解開口。 “小哥,你開什么玩笑,五百錢?五百錢你想買鳳凰臺的金銀玉飾,你真能說笑……九兩銀子,最低價了?!?/br> “五百錢?!?/br> 方解淡定地說道。 小販咬了咬牙說道:“八兩,少一個銅錢都不賣了!” “五百錢?!?/br> 小販微怒,忍不住把鳳頭釵放回盒子里說道:“你要是愿買就出個實在價錢,不愿買我就不留小哥你了?!?/br> 方解轉身就走,那小販連忙喊道:“五兩,五兩銀子行不行?” 方解回身微笑道:“一兩?!?/br> 那小販痛苦的搖了搖頭道:“小哥你是特意來踢我場子的吧……一兩就一兩,咱倆有緣,讓你了!”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旁邊有個女子嗓音清澈地說道:“五兩,我要了?!?/br> …… 方解尋著聲音看過去,就看到身邊不遠處站著一個一身墨綠色長裙的女子。身材婀娜,尤其是那束腰極漂亮,看她腰身竟是比沐小腰也差不了些許。只是她身材比起沐小腰來要高一些,肩膀也略微寬一些。所以沐小腰比她多了幾分女人味,她比沐小腰多了幾分颯爽。 長發垂在腦后,頭頂上一件很奪目的純金蝴蝶釵。 她的臉色很白,眼睛很大,五官精致,尤其讓人看了不想挪開目光的就是她的紅唇。這是一張性感到讓人想入非非的小嘴,看的時間稍微久一些,就能讓任何一個男人小腹里生出一股火熱來。 毫無疑問,僅僅是這兩片紅唇就能迷住不少人。她的唇不是涂抹出來的鮮艷,而是天生的嬌美。 也正是因為如此,方解第一眼看到這紅唇的時候就認出了這個女人。然后他的視線才停留下這女子懷里抱著的那柄無鞘長劍,隨即忍不住輕輕搖了搖頭。 這墨綠色衣衫的女子從荷包里取出五兩銀子遞給那小販道:“五兩,一個銅錢都不少你的,這鳳頭釵我要了?!?/br> 誰知道那小販卻慢慢的搖了搖頭,看著那貌美女子認真地說道:“這位jiejie,真是對不起……雖然我極想要你手里的五兩銀子,但這個東西是這位小哥先看中的。若是他給的價錢我沒答應,我也能把這鳳頭釵讓給你,小哥出的一兩銀子雖然少了些,可我已經點了頭,那這生意就算做成了。既然是做成了,就斷然沒有再高價賣給別人的道理?!?/br> 小販歉然地說道:“抱歉,若是您再看上什么其他的東西,我便宜些給您?!?/br> 這就是大隋百姓的驕傲。 他可以多要些價錢,但一旦成交就絕不會反悔。哪怕他只是一個不入流的小商販,也依然有著自己的底線和尊嚴。 “多謝!” 方解從懷里取出五兩銀子遞給那小販說道:“一兩銀子是這鳳頭釵的錢,另外剩下的,給你孩子買些糖果吃?!?/br> 他指了指小販身后蹲在地上玩泥巴的小女孩,身上的衣服很臟,但有一雙很漂亮的大眼睛,看著很可愛。 “謝謝?!?/br> 小販沒拒絕,將鳳頭釵包好之后遞給方解說道:“這件東西是仿品,不是鳳凰臺的真品?!?/br> 方解點了點頭道:“我知道,從你一開口我不需要看東西就知道了……” 他指了指那墨綠色長裙女子頭上的金蝴蝶說道:“鳳凰臺的金銀玉飾可不只有鳳凰造型,她頭上這只蝴蝶簪也是鳳凰臺的真品?!?/br> 小販頓時大為欽佩,忍不住問道:“您一眼就看出來了?” 方解搖了搖頭認真地說道:“四年零三個月之前在南燕大理城,我看著她買的?!?/br> 說完這句話,他回頭看向沐小腰。 有很多件衣服但只有這一個款式紅裙的沐小腰面無表情的看著那個身穿墨綠色長裙的女子,眼神里沒有敵意,沒有恨意,平淡的讓人吃驚。方解知道沐小腰肯定早就發現了這個抱劍的女人,也知道此時沐小腰的心里肯定不似表面看起來那樣平靜。 頭頂上有一個蝴蝶簪,懷里有一柄無鞘劍的女子看著方解,微微皺著的眉頭緩緩舒展開,她忽然笑了笑說道:“看來他們兩個也不算真的廢物,三年半不見竟然把你養的胖了些?!?/br> 方解苦笑搖頭:“沉傾扇,你就不能不這么刻???” …… 茶樓。 方解和沉傾扇相對而坐,大犬則拉著沐小腰去去路邊小攤上看金魚。沐小腰本不想離開,可她看到方解悄悄對她擺了擺手示意放心這才轉身出去。她不會懷疑這個女人會傷害方解,但她擔心的是自己和大犬辛辛苦苦保護了三年的方解會被這個女人就這么帶走。 也許此時的方解在她眼里就是一件心愛的玩具,但不可否認的是這件玩具只能她自己一個人玩。 “我知道師姐和大犬雖然本事差了些但肯定能護著你,但確實沒想到養你養的這么用心,小方解……三年不見你都發育的這般好了?!?/br> “發育……” 方解重復了一遍這個詞,然后看了一眼沉傾扇豐滿高挺的胸脯說道:“你也很好?!?/br> 沉傾扇忽然嬌媚的笑了笑說道:“確實很好,想不想摸摸看?我知道你從小就喜歡摸著師姐的胸脯睡覺,但你難道不覺得我的應該比她的更美更好一些?” 方解垂頭,看著茶杯里倒映著的自己略顯尷尬的臉低聲說道:“我的姑奶奶,已經三年不見了,你能不能讓我先適應一下?” 沉傾扇坐直了身子挺起胸脯溫柔道:“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