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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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繼續說下去。 虞東來道:“陛下,兵部的軍報絕對不會有虛假。而且最先報上來的是右驍衛大將軍李遠山,陛下也知道李遠山為人公正謙順,絕不敢做出欺瞞陛下的事?!?/br> “李遠山還是信得過的?!?/br> 皇帝點了點頭,用腳踢了踢地上的奏折吩咐道:“這東西拿回去,兵部所有官員一律扣一年的俸祿,戰事處的那些參事們若是只為了糊弄朕而做事,那朕留著他們也沒用。如果三天之內不能給朕一個看得過去方略,這事朕就交給演武院去做了?!?/br> “臣遵旨,臣惶恐?!?/br> “行了,起來吧?!?/br> 皇帝端起茶喝了一口后緩聲道:“朕已經在位十一年,一直不動兵不是朕不想動不敢動,而是既然要動,就要動如山崩海嘯!而且要打的蒙元,不是南燕,不是東楚,這一戰是非成敗之重你自然也明白。打好了,你們這些做臣子的一樣青史留名。打不好……你們就等著跟朕一塊背上罵名吧!不過你也放心,朕從來不會替別人背黑鍋。若是這一戰打不好,兵部上上下下都理一遍的魄力朕還是有的?!?/br> “臣這就回去重新擬定,臣親自擬定?!?/br> “去吧?!?/br> 皇帝擺了擺手,因為在土炕上盤膝坐的時間太久,腿有些發麻,他來回在東暖閣里溜達了幾圈,忽然想起了什么轉身問蘇不畏:“蘇不畏,你來說說……如果朕用一群演武院的新人在西征軍中效力,如何?” 蘇不畏垂首道:“奴婢不敢議論政事,而且……” 皇帝問道:“而且什么?” “而且……周院長那關,只怕不好過?!?/br> 皇帝一怔,隨即有些懊惱地說道:“朕早就說過再好的生員進了演武院,三年之內都不是朕的人!朕想用還得看周半川的臉色……算了,這事就當朕想著玩解悶的吧?!?/br> …… 樊固。 帝都已經花開,樊固城里的積雪還沒化盡。城墻上的邊軍早就已經不是當初那八百老兵,而是換成了右驍衛的人馬。這些兵雖然名義上還是李孝宗的人,可他也知道這些兵自己根本就使不動。 樊固城里也有百姓,甚至樊固城里幾個標志性的樓子里還是熙熙攘攘。但這些百姓,也不是當初樊固的百姓。 就在又一個集市開門的日子,樊固城西門外的林子邊上出現了十幾個人。十幾個在大隋很少見的人……禿頭,灰布衣衫,胸口掛著佛珠,手里提著降魔杵。 這些人中最特殊的是一個年輕僧人,眉目如畫,美的竟然仿似傾城女子。身材修長,舉止雅致。 彎眉,杏眼,不管是鼻子還是嘴巴都精致的讓人嫉妒。 他穿了一身紅色僧袍,在十幾個人中顯得更加突出。 “尊者……前邊是樊固,不過那個人好像已經出發往大隋帝都長安去了,據說是往大隋的演武院參加考試?!?/br> 一個灰衣僧人恭敬的對那紅袍年輕僧人說道:“若進了演武院,便不好下手了?!?/br> “演武院……” 豐神如玉的紅袍僧人喃喃重復了一遍這三個字,然后淡然道:“那我便去演武院尋他就是了?!?/br> “咱們不好進大隋境內,演武院……更進不去?!?/br> 一個僧人有些憤怒道。 “因為這光頭?” 紅袍年輕僧人指了指自己的頭,隨即笑了笑道:“不過是具皮囊罷了,不留發是為了去凡俗之根,可明王也說過,rou身如何不為重,一心向佛便就夠了。所以光頭不光頭,還不是一念之間?” 他說完,那光頭上便開始生出頭發,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生長,片刻之后,長發及肩。 他自手腕上將佛珠摘下,然后用這一串佛珠將頭發在腦后隨意一束。 好一個翩翩佳公子。 第0044章 眼睛 方解是個有見識的人,不只是這十五年走了許多地方,上輩子他也不是沒去過帝都,所以在他思維中長安城不過是個青墻紅瓦還有不少木樓的古城罷了。所以當項青牛說起帝都如何雄偉的時候,他真沒提起什么興趣。 倒是崔略商聽的津津有味,很快就心馳神往起來。 “你們知不知道,帝都的城墻有多高?” 項青牛挨著大犬坐在馬車紅上,得意地挑了挑下頜站起來比劃了一下:“有那么高!” 騎馬而行的方解撲哧一聲笑了:“尊敬的道長,你能不能不要用你的身高來作為長安城很雄偉的依據?哪怕是你從馬車上站起來比劃……如果長安城的城墻是用你的身高加臂展可以比劃出來的,那么我真懷疑這天下第一城的名號是不是有些虛?!?/br> 他伸出手在項青牛的頭頂比劃了一下說道:“便是樊固的城墻也有這么高?!?/br> 項青牛對這個來路不是很清楚的少年有一點很惱人的懼意,也不知道是因為方解手心里那四道相交的紋路和那顆紅痣,還是因為這個家伙無論是臉厚還是心黑都比他強那么一點點的緣故。 所以他只是冷哼了一聲,過了一會兒覺得必須找回點面子隨即裝出很高傲的樣子:“你也就不是演武院的考生,不然我保證你考不過?!?/br> 崔略商一愣,然后指著方解說道:“他就是演武院的考生啊,而且還是軍方出身的考生,說起來比我們這些人弄來一個考生的身份還要容易些。你知道我姑姑是因為新近被封為貴妃,有這一層顏面再加上送了不知道多少禮物才弄到的名額。他只需在邊軍中攢夠了軍功,然后有個推薦就能參加考試?!?/br> “啊哈!” 項青牛立刻來了興致,眼睛都睜得溜圓:“你真是演武院的考生,那你可慘了!” 方解沒理會項青牛,而是看著崔略商認真肅然地說道:“好像在你們這些世家大戶出身的人眼中,軍隊里的士兵根本就沒資格拿到演武院的生員名額?好像在你們眼中,我們這些沒有顯赫背景的普通士兵比你們這些顯貴子弟拿到名額還要簡單?” 崔略商頓了一下,有些詫異地問道:“不是這樣嗎?” 方解忍不住笑了起來,笑得那么陰森:“我不知道你用多少銀子,也沒興趣知道你家族里賣了多大的面子幫你換來了個名額。但你想必也不知道我用什么換來的,也許就算我告訴我是用二十一次軍功換來的你也不會覺著這有什么?!?/br> 他認真地說道:“我只問你一句,你可知道二十一次軍功意味著什么嗎?” 崔略商問道:“什么?” 方解一字一句地說道:“意味著我命大,二十一次該死而不死……你們這些人永遠不懂的一個演武院參考的名額對一個普通士兵有多重要,也是多么奢侈的一個夢!那是他們拼死拼活無數次或許一輩子也換不來的改變命運的機會。你們靠的是家族名望和金銀珠寶換那個名額,我們……靠的是用自己的命去換?!?/br> 他緩緩舒了一口氣,自嘲笑了笑道:“當然,在你們眼中我們這些邊軍小兵的性命或許根本不值你們送出去的那么多銀子?!?/br> “我……” 崔略商臉一紅,忍不住搖頭解釋道:“我真的沒那么想?!?/br> 方解冷冷笑了笑問:“那我問你一件事,如果你或是你的那些貴族朋友,因為故意也好不是故意也好,打死了一個普通士兵。這件事一旦發生,你們如何解決?” “賠償?!?/br> 崔略商認真道:“賠償一大筆銀子,足夠死去的人的親人能安安生生過一輩子。當然……也會有些世家出身的敗類借助自己背后的勢力強行把這事壓下來,根本就不會提到衙門里打官司。李緣當初在襄城就打死過一個捕快手下的幫閑,一個銅錢都沒賠,還把那家人趕出了襄城……我知道這樣做不對的,我勸過他……” 方解打斷了崔略商的話,又問:“如果是一個普通的士兵失手打死了你們這樣的顯貴子弟,又會如何?” “會……抵命……” 崔略商臉色一變,發現自己說話的聲音都小的幾乎不可聽見。以前他從來沒有想到過這個問題,現在仔細想想心里確實有些觸動。 “抵命就完了?” 方解冷哼一聲:“如果襄城那個幫閑失手打死了李緣,他只怕不止是抵命那般簡單,家破人亡……甚至會禍及親戚朋友!” “邊軍的士兵殺多少賊才積累一次軍功你知道嗎?” 他問。 崔略商搖了搖頭。 方解緩聲道:“傷一敵策勛一轉,殺傷三人以上策勛九轉,策勛九轉之后積累軍功一次,而想要參加大隋演武院的考試,最少需要積累二十次軍功……你算過是殺多少賊了嗎?那你知不知道,每殺一人,就面臨著一次被殺的大風險之事?” 方解不知道的是,李孝宗騙了他。按照大隋的規矩,積累五次軍功就可以報名參考演武院。李孝宗為了留住方解,這個謊話說了至少兩年。 而就在方解說被殺這兩個字的時候,一支勁弩迅疾而來,直奔他的咽喉! …… 弩從土中來! 官道兩側的草叢中忽然躍起幾十個身穿黑衣的大漢,之前或是藏于事先挖好的坑中,只等方解等人經過,這些人突然凌空躍起就如同草叢里忽然振翅而出幾十只雄鷹一般。他們手里都擎著一模一樣的單弩,威力驚人。 單發弩箭比起連弩來說殺傷力自然略遜一籌,可也要看是在什么場合使用。若是兩軍對陣,連弩的威力絕對稱得上是一件殺器??捎靡源虤?,單弩的優勢便極為明顯。單弩的射程更遠,力度更大,即便是門板也能一弩射穿。 幾十支單弩同時發威,就如同幾十條閃電同時劈向一個目標! 方解毫無防備,因為他早已經習慣了身邊有沐小腰和大犬這兩個人的感知能力。一個能感知到敵人的修為,一個能感知到殺氣。以前無論遇到什么樣的危機,這兩個人都能提前示警。 可是這次,毫無征兆。 車廂里的沐小腰沒有感覺到附近有高手存在,而大犬甚至沒有聞到他絕不會聞不到的殺氣。 這樣突如其來的刺殺,方解有生以來第一次遇到! 他沒有在大犬身邊,也沒有在車廂里。 他騎著一匹高頭大馬,目標極為明顯。除了他身邊兩步之外同樣騎馬而行的崔略商,他甚至沒有找不到一處可以抵擋弩箭的障礙物。那些刺客從官道兩側凌空躍起,距離方解最近的一個只有二十幾步遠。這個距離對于單弩擊發的弩箭來說,轉瞬即至。 而上一秒方解還在為邊軍士兵抱不平,他毫無戒備。 可是下一秒,他背后的橫刀已經到了手里。 電光火石之間,方解一刀將已經到了面前的硬弩劈落,然后毫不猶豫的從馬背上躍了下來,也不管是否會被崔略商和他護衛的戰馬踏中誤傷,在官道上連著滾了出去,然后調整好身姿如獵豹撲敵一樣向前急沖了出去。 他沒有躲藏在馬車后面,而是出人預料的沖進了一側的刺客之中。在他身后,那些弩箭在官道上插了一片。 若是他的動作慢半秒的話,只怕已經至少被三支弩箭穿透身體。 就在他躍出官道撲向那些刺客的同時,一條紅綾從馬車里如巨蟒一樣飛了出來,卷中了距離方解最近的那個刺客,巨蟒纏住獵物后猛的一勒緊,咔嚓一聲,那刺客也不知道斷了多少根肋骨立刻斃命。 下一秒,沐小腰已經從馬車里沖了出來。 而大犬已經捏碎了一個刺客的脖子。 就是這短短的時間內,其他人的反應各不相同。崔略商身邊修為最高的一個護衛一腳將他從馬背上踹了下去,然后跟著躍下壓在了崔略商身上。箭雨過后,崔略商的四個護衛竟是全部被釘死,保護崔略商那護衛后背上中了三箭,眼看著是不活了。 而項青牛,在第一時間鉆進了馬車里。 方解身子伏低,幾乎是貼著地面在向前急沖一樣。趁著一個刺客來不及丟棄手里的單弩,方解的橫刀猛的斬了出去。那刀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匹練,頃刻間就到了那刺客身前。噗的一聲之后,那刺客的半邊頭顱就被鋒利的橫刀卸掉。 這刺客來不及呼喊一聲,身子還沒有倒下的時候方解腳下一點已經沖向第二個刺客。這個時候,第二個刺客才丟掉單弩抽出腰畔的環首刀。 但他還是慢了。 方解的橫刀在側下方以一個很難想象的角度刺上去,穿透了那刺客的下頜后刀鋒從頭頂鉆了出來。一刀得手之后,方解的手腕一扭,刀鋒在那人的腦子里猛地打了個轉后又抽了出來。 尸體倒下去的同時,白色的腦漿混合著血水從傷口里緩緩涌了出來。因為這兩種東西混合在一起,所以看起來格外的粘稠。 第三刀,方解直接切開一個刺客的小腹。腸子和內臟順著裂開的口子噗一下子幾乎是噴出來的,黏糊糊的一大團啪嗒一聲落在那人自己腳邊。一條腸子掛在傷口上,連著地上那一團如爛泥一樣的東西。這刺客正要跨步刺向方解一刀,卻一腳踩在自己的內臟上,腸子絆住了他的腳踝,身子隨即不受控制的往前倒了下去。 就在他連殺三人的時候,沐小腰已經殺了七個人,大犬殺了六個。 對于純粹的殺人來說,新手方解似乎比他們兩個也不慢多少。要知道方解可是個不能修行的人,這樣殺人的速度幾乎可以用變態來形容。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一個在邊城不曾殺過一人的懦弱之人,更像是一個從刀山尸海中爬出來的百戰老兵! “不對勁!” 大犬猛的跳過來一拳砸穿了一個刺客的心口,手從那人胸膛里收回來的時候還攥著半塊滴血的心臟。 “這些刺客太弱,充其量就是普通武者!連一品的實力都沒有!” 方解一刀卸去一個刺客的半邊肩膀,躲過一柄劈過來的環首刀后回了一句:“為什么你沒聞到殺氣!” 大犬咔嚓一聲直接將一個刺客的兩條胳膊從肩膀上硬生生拽下來,再一腳將那人光禿禿的身子踹翻出去:“不知道,我也沒想明白!” 方解他們三個忙著殺人的時候,嚇壞了的崔略商看著為保護自己而死的護衛驚慌失措,完全浪費了他那二品的修為,而躲在馬車里的項青牛卻忍不住哀呼了一聲。 “方解你個王八蛋!你到底什么來路,怎么會惹上這群天下第一等難纏的家伙!誰要是被他們盯上,必死無疑!” 但方解這次沒死。 那幾十個刺客死傷了二十幾個人之后,為首的漢子打了一個呼哨后轉身就跑。大犬和沐小腰分別追了出去,不多時便每人生擒一個??珊翢o意義,因為生擒的同時這兩個刺客便咬碎了藏在牙齒里的毒藥。 再想去追其他人,路邊林子里沖出十幾匹戰馬,接應著那殘活的幾個刺客逃走。 方解啐了一口帶血的吐沫,躍過去一把將項青牛從馬車里拽了出來。 “他們是誰!” 項青牛嚇得哆嗦了一下,身子幾乎軟倒下來。不是因為這場刺殺,而是因為方解那不知道什么時候變成了赤紅色的眼睛。 第0045章 那些人 當項青??吹椒浇饽且浑p已經徹底變成赤紅色的眼睛的時候,心跳似乎都猛的停了一下。他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的眼睛如此恐怖過,更沒有見過任何一個普通人會有這樣一雙只能用妖異來形容的眼睛。 方解此前曾經經歷過很多次伏殺,但因為身邊一直有修為不俗的護衛而有驚無險。 今天這次看起來同樣的有驚無險甚至解決的顯得有些輕松的刺殺,卻是他有史以來經歷過的最危險的一次,如果他的反應慢半秒,那么現在他就是躺在地上那些尸體其中之一。 距離他最近的一個刺客竟然不足二十步遠,這個距離用單弩射出來的弩箭沒能殺得了他,是因為他的反應和一點運氣。 那個刺客躍起的時候,弩箭的箭簇上反射出了太陽的光輝晃了一下方解的眼睛。 如果不是這個小小的警示,方解根本來不及抽出他的橫刀。 今天的遇刺,是方解有史以來最緊張的一次。他手臂上的肌rou現在依然堅硬如鐵,硬邦邦的隆起來的肌rou帶著一種力量的美感。他的右手握刀,左手攥著項青牛的前襟幾乎讓他窒息。 “我聽到你說的話了,那些人到底是誰!” 方解直視著項青牛的眼睛問道。 這個明明不能修行的普通人,甚至氣海連普通人都不如的少年在這一刻身上忽然爆發出一種氣勢。項青牛感受過他二師兄動念殺人時候那種無堅不摧的氣勢,大氣磅礴,令人心悸??伤熜值哪欠N氣勢是無與倫比的壓力,而方解身上的,則是一種陰冷殘酷到令人畏懼的氣息,如蛇,如刀,如惡魔。 “你的……你的眼睛?!?/br> 項青牛沒有回答方解的問題,而是下意識的指了指方解的眼睛。 這一問,沐小腰和大犬也發現方解的變化。 方解愣了一下,緊繃著的神經稍稍松懈下來,眼睛里的赤紅色光彩隨即漸漸退去,恢復本來的黑白分明。 “怎么了?” 他問。 這個時候,他才發現項青牛竟然在自己的手里被勒的幾乎窒息。 他緩緩的松開手,往后退了一步,一瞬間,他感覺自己身上被抽空了力氣一樣。也不知道是因為極度緊張之后的放松導致這樣的感覺,還是其他緣故。他甚至疲勞的想躺下來,兩條腿軟的幾乎都支撐不住他的身體。 但他沒有倒下來,而是用橫刀當做拐杖戳在地上。 “先告訴我,那些人到底是什么來路?!?/br> 他問這句話的時候,前面紅袖招的馬車隊伍也遠遠的停了下來。片刻之后,腰畔拴著大酒葫蘆的老瘸子就到了他們這邊。老瘸子掃了幾眼地上橫七豎八的死尸,神情也漸漸變得凝重下來。 “如果……” 項青牛使勁咽了一口吐沫,表情有些痛苦:“如果我記憶沒有出問題的話,這個世界上好像只有一種人能把自己的身形幾乎完全隱藏于天地之間。雖然他們的修為或許很低,但即便是絕頂的高手也很難發現他們的存在。所以……他們曾經創造出過很多次以普通人的身份擊殺修為高手的神話?!?/br> “不過……這不可能?!?/br> “為什么不可能?!” 方解大口大口地喘息著,感覺腦子里亂成了一團麻。 他現在腦子里都是疑問,卻忽略了一件自己本該注意的事。他跳下戰馬,伏地滾身然后非但沒有躲避而是沖進那些刺客之中,是下意識的反應,還是在遇刺的同時他就察覺到了那些刺客的身手并不強大?如果是后者,那么該需要多么冷靜的判斷力? 可是現在的他,哪里像是一個冷靜的人? 項青牛搖了搖頭,還是沒有說出答案。老瘸子蹲下來查看了一具尸體后嘆息了一聲,扭頭看向方解:“如果這個小道士猜測的是對的,那么我真該懷疑你到底是什么來路了。因為這些人,從來不會對普通人下手。他們的目標,往往都極有針對性從來不會插手不相干的事。他們這些人,本來就是殺刺客的刺客,殺斥候的斥候……” 大犬和沐小腰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到nongnong的擔憂。 老瘸子沒有再說什么,只是若有深意的看了方解一眼隨即離去。項青牛也不再言語,哪怕方解逼問也不肯繼續說下去??煞浇飧杏X的出來,項青牛和老瘸子看自己的眼神都變了,變得有些陌生,在陌生中甚至還藏著一絲敵意。 這讓他惱火,甚至憤怒。 明明項青牛和老瘸子都猜到了這些人的身份,可對這些刺客他們的語氣里卻沒有一點敵視,甚至還帶著些許尊敬。也正是因為這種隱隱約約的尊敬,讓方解甚至錯覺自己才是該死的那個人。 而那些刺客,都是英雄。 …… 馬車繼續前行,看起來走的依然平緩,但毫無疑問,每個人的心頭都籠罩著一層厚厚的烏云。也不知道是因為懼怕方解那恐怖的眼睛,還是別的緣故,項青牛這個懶得走一步路的家伙竟然放棄了坐車,而是艱難的爬上一匹戰馬和崔略商并肩而行。他似乎刻意拉遠了和方解的距離,或是警惕,或是敵視。 這感覺很不好。 才剛剛開始的五人行,轉瞬之間身邊又只剩下了大犬和沐小腰。 崔略商因為受到了驚嚇和打擊,神情還一直有些恍惚,他騎馬跟著馬車往前走,給人的感覺就是他好像在夢游一樣。而項青牛這個白白胖胖的小道人,不時偷看一眼坐在馬車上的方解。 他有幾次欲言又止,方解也都看在眼里。 “方解……” 大犬甩了一下馬鞭,似乎是在宣泄著心里的憋悶:“咱們要不不去大隋帝都了吧?我總覺著,這一路上不會太平?!?/br> “你在怕?” 方解問。 “確實有點?!?/br> 大犬點了點頭,靠在車廂看著前面已經把距離拉遠到了足有三百米的紅袖招車隊。似乎那邊的人也刻意保持著更遠的距離,不想和這邊的馬車有一點牽連似的。 “剛才那些刺客,沒有高手……” 大犬嘆了口氣。 方解嗯了一聲:“我知道,我一連殺了五個人,這些人的身手比起百戰老兵來說還要差一些,單對單的打,絕不是咱們遇到的右驍衛精步營那些士兵的對手。他們的反應雖然一流,但身手根本跟不上他們的反應。所以他們殺我其實只有一個手段,那就是最早那一擊……幾十支單弩射擊之后沒能殺死我,他們就已經失敗了。手段這么單一,修為這么低……偏偏一個不小心就會被他們殺死,這樣的刺客……很可怕?!?/br> “確實很可怕?!?/br> 大犬回想著剛才那場廝殺,敲了敲車廂問里面的沐小腰:“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br> 沒有睡覺,沒有躺著,而是盤膝坐在馬車里身子挺得筆直的沐小腰放下酒囊,緩緩舒了一口氣。 “他們修為低,是因為如果想完全融入于自然之中,修為越高的人反而越難以做到,因為修為越高,就會顯得越特殊,自身的氣勢就會越足,無法被自然所掩蓋。而他們反應一流,這是長期訓練的結果,但訓練他們的自然也不是如何去修為,而是如何做到一擊必殺。這訓練必然很殘酷……只一點就不是輕易能做到的?!?/br> “什么?” 方解問。 “掩藏住自己的情感,不宣泄出來哪怕一絲一毫屬于人的情感。在埋伏的時候,他們就是自然中的一部分,是一棵草,是一塊石頭,是一捧黃沙,但絕不是人。在這個時候他們沒有一點人的氣息,沒有一點情感?!?/br> 大犬點了點頭:“所以他們在動手之前,沒有一點殺氣?!?/br> 方解怔住,腦子里將沐小腰和大犬的推論迅速的整合了一遍,越是仔細去想,越是覺得這些普通人可怕到了極致。如果不是因為一點點運氣,如果不是這十五年來他經歷了太多的伏殺,那么今天他必死無疑。 一群普通人,卻能壓制住身為一個人的所有的情感。不會激動,不會興奮,不會忐忑,在他們動手之前,他們甚至不是一個人。 “不是咱們之前這些年遇到的追兵?!?/br> 大犬認真地說道:“如果之前追殺咱們的人有這樣的一群刺客,只怕……咱們都已經死了。他們親近自然,融于自然,他們在酒樓坐在你身邊的時候,你不會多看他一眼。他們與你擦肩而過的時候,你甚至也不會有一點注意。比起那些修為高深的人,他們這樣的刺客才是真的防不勝防。因為你不知道,他們在什么地方什么時候給你致命一擊?!?/br> “所以……” 他看著方解勸道:“咱們是不是不去帝都長安?” …… “必須去!” 沉默了一會兒之后方解給出了斬釘截鐵的回答。 他撫摸著手里的橫刀,聲音逐漸平緩下來:“這些人無論多么的可怕,但有一個弱點可以確定……” “什么?” “他們不敢在帝都中殺了我!” 方解聲音清冷地說道:“雖然我不知道他們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們為什么要殺我,但我可以確定的是,他們在此時出現的目的就是阻止我到帝都去?;蛟S是我到了帝都之后,會給他們背后的主使帶來很大的威脅。而到了帝都之后,這個人覺得很難再有機會殺了我?!?/br> 他的思路逐漸清晰起來,想了想繼續說道:“到了帝都之后,我就要參加演武院的考試。如果說我考不進演武院,就要回兵部報備然后要么調回樊固要么調往別處軍中。只要離開帝都,他們就還有機會殺我,而且只要我離開,對他們的威脅就沒了……所以他們懼怕的是我考進演武院,懼怕的是我進了演武院之后他們沒辦法下手,而且……他們似乎確定我能考進演武院,所以才會急著來殺我。由此可見……這些人就是來自長安?!?/br> “他們為什么會確定我能靠近演武院?難道他們得到了什么消息?” “他們懼怕我到了演武院會做什么事?” “這些刺客配合嫻熟組織嚴密,絕不是江湖里的人?!?/br> “我觸動了誰的利益?我威脅到了誰?” 他一連問出了很多疑問。 “李孝宗?” 大犬猶豫了一下回答道。 “李孝宗沒有這個能力?!?/br> 方解搖了搖頭:“也不會是右驍衛大將軍李遠山,如果是他,那么第一次他派人殺我就不會出動精步營?!?/br> 疑問。 太多的疑問。 而就在這個時候,樊固城中李孝宗的將軍府里。依然是便裝而來的李遠山看了看墻壁上掛著的地圖,指了指狼乳山的位置對李孝宗微笑道:“這里,或許用不了多久就會變成戰場,大隋的軍威,將要在那邊施展炫耀。所以你要多準備些,這將是你晉身的一個絕佳的機會。這一戰打完之后,只怕又會有幾十年的太平。軍人……終究是只能在戰場上發出奪目的光彩?!?/br> “陛下決定了?” 李孝宗一驚。 李遠山搖了搖頭:“這是京城里的人用隱秘的渠道帶給我的消息,陛下或許會用我右驍衛來打這一仗。他也是好心提醒,讓我做好準備?!?/br> “方解的事,會不會有影響?” 李孝宗忍不住問。 李遠山笑了笑釋然道:“這件事已經不是咱們該惦記的事了,你也知道樊固大捷的折子兵部已經遞給了陛下,陛下也做出了批示。吳陪勝是戰死的,京城來的三十六個官員都是戰死的。所以……這件事已經跟咱們沒關系了,如果陛下懷疑……第一個倒霉的是誰?” “是兵部!” 李孝宗點頭道。 “不只是兵部?!?/br> 李遠山微笑著說道:“還有陛下的眼睛和耳朵,那些人才是最不愿意真相被陛下知道的人。他們也拿了我的銀票,也幫我說了謊做了假,一旦陛下知道之后震怒責罰,他們才是首當其沖的人。放心吧……那些人下手,一個小小的邊軍斥候怎么可能不死?” 第0046章 飛魚袍 方解鉆進馬車里把橫刀隨手丟放在一邊,從沐小腰手里把酒囊拿過來狠狠灌了一口。車外的大犬揮動馬鞭,讓馬車加速和紅袖招的車隊保持著距離。毫無疑問,如果追上去和紅袖招的人一起走,這一路上遇到危險的時候應付起來也會更從容些,畢竟紅袖招那邊有個變態老瘸子。 雖然這個老瘸子一直沒有展露過什么過人的實力,但方解確信一個獨身一人就能守護著整個紅袖招的老人,絕不會是酒囊飯袋。要知道紅袖招那么多鶯鶯燕燕,這些年難道還少得了招蜂引蝶的事? 老瘸子既然能一力扛下來,絕不似表現出來的那般不堪。 “現在可以肯定是大隋朝廷里的人?!?/br> 方解放下酒囊,發現自己手心里有些潮濕。 “如果我沒推測錯的話,樊固城肯定出事了?!?/br> 沐小腰身子一僵,下意識的看向方解。卻見這個從來不曾露出過悲傷神色的少年,眼角竟然已經濕潤。這個樣子的方解,是沐小腰十五年來第一次見到。 “或許……只是你自己胡思亂想?!?/br> 她只能安慰。 方解緩緩搖了搖頭,說話的嗓音有些沙?。骸斑B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身世,所以朝廷動用這樣厲害的殺手不可能是和之前追殺咱們的人串通一氣。而且大隋朝廷對外歷來高傲強勢,也不可能因為我這樣一個小人物而和別國的人有什么勾結。所以推測起來就變得簡單許多……剛才我說過,之所以是朝廷的人殺我,肯定是有人不想我進演武院?!?/br> “我身上沒有什么讓他們害怕的秘密,如果非說有的話,那么很容易就能想到李孝宗身上。那天夜里在樊固死的那幾個人,應該都是朝廷派去的。之所以要殺我,是因為朝廷要巡查邊軍貪墨的案子。李孝宗為了逃避,所以將罪責都推在我身上,試圖殺了我洗清自己,但那些人死了,李孝宗必然沒有辦法和朝廷交待?!?/br> “我現在在想的是,李孝宗用了什么辦法來掩蓋這件事。當天知道這件事的人太多,所有邊軍士兵都知道……要想瞞過……除非……” 他頓了一下,似乎不想繼續說下去。 “除非殺了所有邊軍士兵,然后再編造一個出現了戰爭的借口?而你是邊軍唯一還活著的人,所以朝廷里肯定有人不愿意你進帝都。要想瞞住這么大一起案子,絕不是兵部一個衙門能做到的事。我說你這家伙怎么就這么倒霉?道爺我聽了只能對你說一聲無量他媽的天尊?!?/br> 這話不是沐小腰說的,也不是大犬。 而是項青牛。 方解一怔,看向撩開簾子鉆進馬車里的胖道人。 “你什么時候上的車?” 方解有些驚訝地問。 項青牛揉了揉鼻子得意道:“我早就跟你說過,我是很高很高的那種高手。別說你這樣一輛破馬車,身邊有兩個勉強算是一般高手的護衛。便是我想進天下第一等戒備森嚴的地方,也沒人攔得住我?!?/br> “當然……” 項青牛坐下來,毫不客氣的翻出來一些吃的抱在自己懷里:“還是因為我肚子實在餓的受不了,身子發飄騎不得馬了。我雖然是絕頂高手,但一肚子餓就會渾身發顫毫無力氣,甚至手腳都會顫抖,這滋味難受的厲害。所以當我有饑餓的感覺的時候,就必須吃東西。所以……我不是故意偷聽你們談話,而是來找吃的?!?/br> 方解沉默了一會兒,從他手里把那有些油膩的已經冷了的烤野雞腿拿過來,從懷里取出一個小紙包遞給項青牛:“以后再有這種感覺,就吃兩塊這個?!?/br> “糖果?” 項青牛打開紙包忍不住撇了撇嘴:“你就不能別這么小氣?我吃你一個野雞腿你會心疼死?” “這個管用?!?/br> 方解懶得解釋什么。 項青牛懷疑地看了方解一眼,本來最不喜歡吃黏糊糊糖果的他因為手腳漸漸開始顫抖,心里發慌的感覺越來越強烈而不得不抓起一把塞進嘴里。他還想繼續吃的時候卻被方解攔住,將那紙包重新包好塞進他懷里。 “夠了,靜坐一會兒就沒事了?!?/br> 項青牛一怔,忍不住詫異道:“你懂醫道?” “不懂,但恰好知道你這毛病是怎么回事。以前……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有這毛病,吃幾顆糖就好了?!?/br> “這是什么???” “我跟你解釋也有些難,簡單來說你可以理解為胃虧糖?!?/br> 方解指了指車外的大犬,又指了指沐小腰說道:“他是胃虧rou,她是胃虧酒……都不是什么大病,但犯起來挺難受?!?/br> 過了一會兒,項青牛忽然驚喜的發現,手腳發虛心里發慌的癥狀真的消失了,這讓他對方解立刻多了幾分欽佩,更多的則是欣喜。 “以后不用看見什么往嘴里塞什么了,隨身帶一包糖就管用?!?/br> 方解淡淡地說道。 “我該怎么感謝你,要不演武院考試的時候我放水,讓你輕輕松松考進去?” “別來這套……告訴我之前那些刺客是什么人?!?/br> “這……是秘密……哎呀你別搶我的糖,我說還不行?” …… 楓林渡。 這是從襄城往帝都而行所必經的最大的一個渡口,從楓林渡坐船過襄水之后就算出了隴西郡,進入河東郡。襄水是大隋五條最負盛名的大河之一,也是大隋西部最大的一條河流。最窄處也寬有百丈,而楓林渡這一段水域是襄水水流最平緩的地方,每日都有幾十條渡船往返而行。 在楓林渡棧橋一側是一片蘆葦蕩,每日都有不少人在此垂釣。襄水中多大魚,運氣好的話便是在這人多的地方,一天也能釣上幾十尾。據說在很久以前,有一位老者曾經在這棧橋邊上釣著一條十幾米長的大魚,那魚名鐵頭,力大無窮,也不知道怎么就咬了魚鉤,將那老者從岸邊拽進了水里。 這鐵頭魚是確實有的東西,有不少行船的人都曾經看到過這種大魚露出河面的脊背。若是遇到,必然要拋下河行船必備的豬頭,算是對河神的孝敬。 只是這故事傳了也不知道多少年,本來那大魚才是主角,后來不知道怎么就變了味道,到現在最流行的版本,說的是當年那老者單手拎著魚竿,竟是硬生生將那一條十幾米長的大鐵頭從河道里拽了出來。 那鐵頭魚兇悍異常,滿嘴的鋼牙就要做兇。老者伸手點出一縷金光正中那大魚的魚頭,嘴里喝了一句:“孽畜!還不快快伏法!” 然后那大魚就逐漸縮小,最后竟是化做了人形拜服在老者腳下。老者念起本性不惡,收其為弟子,自此遠行再無蹤跡。 這故事傳的繪聲繪色,以至于沿岸不少孩童每日都會到河邊搓土為香,朝著東邊磕頭參拜,希望有朝一日那老者騰云駕霧而來也收了他們做徒弟去。 傳說就是傳說,當不得真。 但這幾日,棧橋幾十米外倒是每日都有一個中年男子在此垂釣。這人帶著一個大斗笠,身穿灰色布衣,每日拎著一個板凳一個魚簍一根魚竿而來,一坐就是一整日。也不見他每日能釣上來幾尾魚,但興致不減。 本地擺渡之人細心者發現,自從這岸邊多了一個中年男子釣魚之后。棧橋附近擺攤的人也多了不少,都是陌生面孔。還有人無意中發現,在蘆葦蕩后邊的林子里隱秘的地方拴著好多匹難得一見的戰馬。 這釣魚的中年男子也不怎么與人交談,偶爾會有人過去客客氣氣的說幾句話然后就走。所以這人引起了漁夫們的主意,有人上去搭話那人也極隨和,說話客氣,能聽出是帶著京城那邊說話的口音,這種口音百姓們稱之為京片子,吐字清晰,與本地口音大不相同。 這人長相很平凡,若是走進人群中絕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這樣的人,或許走在繁華城市中每天都會遇到幾百個。中等身材,不胖不瘦,也沒有留著胡須,即便在江邊坐了好幾天也沒有曬黑了他,臉色白的有些像是生了病。劍眉,朗目,鼻子高挺,嘴唇略顯薄涼,年輕的時候應該是個很漂亮的小伙。 不過雖然現在眼角上有不少皺紋,眉宇間也總帶著一絲疲憊,可依然很有男人的魅力,顯得很淡定從容。 每日中午,都會有人給他送飯。飯菜也不奢侈精致,差不多只是幾盤小炒,但必有一條魚,不管是煎炒烹炸。 還有酒。 擺渡之人多是好酒之輩,遙遙就能聞到那酒香飄過來。所以有人厚著臉皮提上一塊臘rou訕笑著過去討酒喝,那人也不拒絕,總是微笑著點頭,然后留下過來的漁夫同飲。所以漸漸的,這人在楓林渡認識了不少朋友。 不過有一樣讓人覺著不過癮的就是,那人每餐只要一壺酒。十人喝也好,一人喝也好,喝完了這一壺就不再喝。哪怕是漁夫拿出自己的酒來勸,他也絕不在沾。 所以漁夫們最后達成了共識……這是一個好人,也是一個怪人。 此人出現在楓林渡的第六天中午,他的家人照常來送飯菜和那一壺美酒。送飯的是一個很年輕的小伙子,眉目俊朗,身材魁梧健碩,雖然也是一身布衣,但渾身上下收拾的極干凈爽快。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這年輕漢子瞎了一只右眼。有一道傷疤,筆直的劃過他的右眼,自額頭至下頜。 大家都覺得,這一定是那中年男子的兒子。所以大家都說這個年輕漢子很孝順,每天都會準時來給父親送飯。 瞎了一只眼睛的年輕男子把食盒放下,垂首低聲說了幾句話。 釣魚的中年男子微微點頭,然后擺了擺手,那年輕男子隨即轉身要走,卻又被那中年男子叫住。 中年男子指了指那年輕漢子的布衣長袍下擺,語氣平淡地說道:“天寶……還記得你的眼睛怎么瞎的么?” 叫天寶的年輕漢子身子一震,眼神中都是壓制不住的恐懼:“回鎮撫使,卑職不敢忘?!?/br> 中年男子嗯了一聲:“下次再出這樣低級的紕漏,我就斬瞎你另一只眼。兩只眼睛都瞎了的人,我留著自然也沒了用處?!?/br> 這個本名高天寶的漢子立刻俯身,將里面露出一角的錦袍藏好。 這錦袍很漂亮,暗紅色,隱約可見銀線紋路。 帝都中官場上的人哪怕只是看見這錦袍一角,也會認出來然后心生膽寒。 飛魚袍! 第0047章 一鷹一犬 雖然已經同行了許久,但項青牛對沐小腰還是保持著敬而遠之的態度。即便是逼不得已同處一輛馬車之中,他還是選在距離沐小腰最遠的地方坐下來。方解確定過,這個人絕對不是以這種低劣的手段來換取沐小腰的主意的賤人。因為項青牛每次見到沐小腰,確切地說是每次見到女人,都會出汗。 方解曾經問過項青牛,是不是某個女人給了他童年慘痛的磨難,以至于現在這個胖子見到任何一個女人都會畏懼,還是那種發自真心的畏懼。 但項青牛只是不說,挨揍都不說。 所以方解解決了他一餓就渾身沒有力氣的毛病之后,他立刻拉著方解從馬車里鉆出來,跑到前邊挨著大犬坐下,大口喘息了幾次之后才恢復了平靜。對于他來說沐小腰這樣妖精一般的女子,給他的壓力實在太大了。 項青牛發現方解在看向前面幾百米之外的紅袖招車隊的時候,眼神中有些不易覺察的失落,他知道是因為紅袖招那邊的人刻意拉遠了距離,這讓方解心里有些不舒服。 項青牛笑了笑說道:“其實這也是人之常情,你沒必要怪她們冷漠?!?/br> 方解搖了搖頭:“這世界本就冷漠,我自己也是只管自己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人,怎么會奢求路遇危難別人拔刀相助這種事?其實人情本就薄涼,哪里有故事中那么多豪杰那么多俠女?” “那你還這副樣子?!?/br> 項青牛譏諷道:“一邊心里發酸,一邊還掩飾……矯情了?!?/br> 方解一怔,忍不住想把這個胖子再次踹下馬車。胖子連忙做出求饒的手勢,諂媚道:“其實要我說,你又何必裝得這么難受?直接追上去就和她們同行,趕都不走。反正要是我,我就這么辦?!?/br> “沒必要連累別人啊?!?/br> 方解嘆道:“雖然我不是什么好人,但有些事終究還是做不出來?!?/br> 他說到這句話的時候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轉頭看向在一邊騎馬而行垂頭不語的崔略商。這個世家出身的公子哥接連遭受到打擊,臉色難看的要命。也不知道是不是還因為護衛之死而難過,已經一整天不言不語了。自從方解他們就地掩埋了那些尸體之后,他就沒有和方解他們交談過。 方解勸過他幾句,他只是默不作聲。 “崔兄?!?/br> 方解叫了一句,崔略商轉過頭看著他卻沒有回應。 方解想了想說道:“有件事我不好說出口,但還是不得不說。我知道崔兄仗義,但事關生死我還是不得不勸……你和我本來就不是一路的人,這件事你沒必要牽扯進來。前面紅袖招的車隊里有高手保護,你可以過去尋她們同行。哪怕只是騎馬跟在她們的車隊后面,也比跟在我身邊安全百倍?!?/br> 崔略商微微愣了一下,然后搖了搖頭。 方解繼續說道:“說起來你我只是萍水相逢,你真沒必要和我同行。你想必也猜得出來那些刺客來路不俗,若是被纏身是極麻煩的。你有大好前程,何必白白送死?” 崔略商沉默了一會兒,看向方解認真地說道:“你我不是泛泛之交?!?/br> 方解氣的想樂:“不管什么交情,你都沒必要留下來?!?/br> 崔略商嗓子沙啞著說道:“暮山下你救過我一次,那是救命之恩。崔某雖然算不得什么大丈夫,但還明白知恩圖報的道理?,F在換做你有難處,我若轉身逃了他日還有什么臉面立足于世?” 他頓了一下繼續說道:“而且……我的隨從都死了,現在已經不是沒有我的事了……殺我家人,哪怕只是些仆人,于我來說也是血海深仇!” 方解心里一震,他實在沒想到崔略商居然會有這樣的膽魄。本來還想再勸幾句,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項青牛嘆了口氣道:“倒是一個好男兒,可惜太白癡了?!?/br> 崔略商瞪了他一眼說道:“大丈夫有所不為有所必為?!?/br> 大犬想了想說道:“你父親知道,會生氣?!?/br> 崔略商沉默了一會兒后搖頭說道:“他又不是只有我一個兒子,若是不幸我死了,下輩子做牛馬報答家父養育之恩。若是我僥幸不死,家父只怕也會覺著我這樣做是對的?!?/br> 方解揉了揉鼻子,忽然一把掐住項青牛的脖子惡狠狠問道:“看到人家這種膽魄氣概了么?再看看你這貪生怕死的齷齪德行!你要是再不說那些人什么來路,信不信現在就把你扒光了用馬鞭子戳開你的后庭花?!” “不需問他……我知道?!?/br> 崔略商看向李閑肅然道;“我雖然不學無術,但家父曾經提及的一些朝廷秘聞卻還記得。家父曾經說過,這個世界最可怕的人不是那些武學高手,而是一群紀律嚴明的刺客。剛才你們談論的時候我猛然想到,或許這些刺客就是家父曾經提到的那些人?!?/br> “誰?” “大隋……情衙?!?/br> …… 崔略商知道的也不過是一些他父親偶爾提起的秘聞,而這些秘聞來源于崔家在皇宮里的那個貴妃,只是她之前身份不高,也不知道太詳盡的事。再說這些事對于崔略商來說根本引不起他的好奇心。只是今日心傷之際,卻忽然想了起來??伤赖谋緛砭筒欢?,說來說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對于大隋情衙,知之者甚少。 但是很顯然,方解確定項青??隙ㄖ赖暮芮宄?。紅袖招那邊的老瘸子,肯定也知道。不然他臨走之前,不會用那種眼神看方解一眼。也不會說出那句:“他們本是殺刺客的刺客,殺斥候的斥候?!?/br> 方解是邊軍斥候,他能理解殺斥候的斥候這幾個字里面透著的強大。 最終在方解不給rou吃不給酒喝的威逼下,這個毫無節cao可言的胖道人終于松了口??蛇@口也不是白開,他從方解手里要去了所有的糖果存貨。 “世人皆知大隋帝都里有個司職守護皇城保護大隋皇帝陛下的衙門,而且也負責緝拿朝廷亂黨叛逆,雖然這衙門領頭的官員職位并不高,但權勢極大。帝都百姓也好,官員也好,聽到這個衙門的名字都會心生畏懼。即便是正三品以上的朝廷大員,見了這衙門的統領也要客客氣氣說話,甚至獻媚者也不在少數?!?/br> 項青牛清了清嗓子說道:“就是大內侍衛處?!?/br> 方解一怔,忍不住問道:“你是說之前埋伏刺殺我的是大內侍衛處的人?” 項青牛擺手道:“不是不是,大內侍衛如果都這點本事,那天下間想殺大隋皇帝陛下的人那么多,怎么大隋皇帝還活得好好的?你雖然不能修行,但好歹也知道天下間最稀缺的是什么吧?” “是什么?” “白癡!當然是九品高手!” 項青牛一本正經地說道:“這個世上能修成九品境界的人鳳毛麟角,可在大內侍衛處里就有兩個。一個是大內侍衛處統領羅蔚然,很多人都知道他是皇帝陛下的貼身護衛,據說當初商國余孽派出不少高手準備在皇帝南巡江都的時候設伏刺殺,商國殘余勢力的高手傾巢而出,可還沒動手就被查到了行蹤,那一次羅蔚然赤手空拳震死了二十三個商國高手?!?/br> “你一直自詡為高手高手高高手,那你是幾品?” 大犬忍不住問。 項青牛臉一紅微怒道:“想不想聽?想聽就別打岔!” 他往嘴里丟了一塊糖一邊咀嚼一邊說道:“表面上大內侍衛處的司職很簡單,只負責皇城戍衛陛下的安危,在必要的時候配合官府緝拿逃犯叛逆。但實際上……大內侍衛處根本就不是一個衙門,而是兩個?!?/br> 他得意地挑了挑下頜:“知道這個秘密的,都是大隋朝廷里的重臣。雖然這不是什么刻意隱瞞的事,但因為另一個衙門職責的緣故,所以皇帝還是嚴令知道的人盡力不要外傳。所以一直到現在,知道這衙門的人也不多,恰好……我就是其中一個?!?/br> “很多重臣都不知道,為什么你會知道?” 方解問。 項青牛得瑟道:“這你別管,你問了我也不會告訴你。就算你用黃金萬兩來買這消息,我也不賣?!?/br> “實際上,大內侍衛分作兩個衙門,一個職責保護皇帝,另一個則神秘的多,叫做情衙……當然不是專門負責談情說愛的衙門,而是專門負責搜集情報,甚至是刺殺行動的一群瘋子變態。情衙是由大內侍衛處副統領侯文極督管,他還有一個官職叫做情衙鎮撫使,當然……他就是我說的另一個九品高手。大隋帝都官場上最特殊的兩個人,一個就是大內侍衛處統領羅蔚然,一個就是情衙鎮撫使侯文極?!?/br> “這兩個,可以說一個皇帝的鷹,一個是皇帝的犬?!?/br> 項青牛頓了一下,或許是因為糖果太甜膩了嗓子,找了口水灌進去后繼續說道:“情衙,主要的職責就是暗中清查所有對皇帝不利的人,不僅僅是大隋朝廷內部的人,也不僅僅是大隋民間反對朝廷的人,還包括清查別國潛入大隋的jian細,必要的時候還會隨軍出征,清理敵軍的斥候?!?/br> “所以紅袖招那個不知道來頭但見識不俗的老瘸子才會說,情衙的人是專門殺刺客的刺客,專門殺斥候的斥候?!?/br> 聽到這里,方解忍不住深深的吸了口氣:“你的意思是說,我現在被情衙的人盯上了?” “十之八九,便是那些人了?!?/br> 項青牛說道:“情衙的人,根本就分辨不出來?;蛟S帝都城里賣rou的張三,走街串巷的貨郎李四,甚至是青樓的龜公王五,賭場的護院孫六這些不入流的小人物,都有可能是情衙的密探。情衙下屬到底有多少人,只有侯文極和皇帝陛下兩個人知道,便是羅蔚然都不知道?!?/br> “情衙里有一支專門負責刺殺的隊伍,非但高手如云,還有一些經過專門訓練的普通人,殺起人來比高手還管用。因為這些普通人,才是最防不勝防的?!?/br> 他炫耀完了自己的知道的秘聞,得瑟著說道:“現在你們是不是覺得,遇到我是你們天大的運氣?” “你到底是什么人?” 方解看向項青牛認真地問道。 項青牛笑了笑,拍了拍自己蔚為壯觀能讓少女嫉妒的胸脯自豪道:“我不是跟你說過么?我是那種很高很高的高手,而且我還有著極其神秘的來歷,有著深厚的背景。雖然我一直刻意表現得很低調,但依然隱藏不住我風流瀟灑的本性和睥睨天下的修為?!?/br> 他想了想后補充道:“另外,我真的是今年演武院招生的監考?!?/br> 第0048章 人沒了 楓林渡口人來人往,這里是從襄城通往河東郡的必經之路,也是襄城百姓往帝都的必經之路,襄水是帝國西北最大的一條河流,這條大河兩岸孕育出過很多赫赫有名的人物。比如李家的上一代家主李亂,比如現在鎮守大隋南疆雍郡的大將軍羅耀。 羅耀祖籍河東郡,被認為是河東郡百年來最杰出的人物。 楓林渡口至少有幾十條渡船,除了官船之外還有許多漁夫撐船擺渡。官船,是官府設置在楓林渡的渡船,收費低廉,而且船大穩妥。但因為渡口過往的商旅太多,只靠著一條官船顯然是不夠。 漁船雖然小,但當地的漁夫都是掌舵的好手。他們從小生長在襄水河畔,對這河水已經熟悉到了不能再熟悉的地步。 不過很顯然紅袖招的當家人息大娘還是不信任這些當地的漁夫,她下令車隊在岸邊停下來等候對岸的官船返回。紅袖招所乘的馬車都是在樊固雇來的,這些車夫,其實也是樊固現在還僅存的六七個邊民了。 渡過襄水之后,岸邊就有車馬行的大車等著客人雇傭。所以根本不必擔心過了河之后無法趕路,再者,過了河再走十幾里就是河東郡的第二大城館樂城。因為臨著楓林渡,館樂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客棧酒樓。 因為紅袖招的人太多,如果雇傭漁船的話最少需要十幾條。所以息大娘堅持要等官船返回也有道理,畢竟紅袖招里全都是漂亮的姑娘。而且紅袖招這幾年也算積累下一筆巨富,不得不小心行事。 幾十個姑娘從岸邊下車之后,立刻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這些漁夫們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多漂亮女人聚集在一起,每一個都天仙似的讓人挪不開視線。生性粗獷的漢子們立刻變得格外熱情,不少人沖過去邀請姑娘們乘坐自己的渡船。 紅袖招的女子從來不會懼怕男人,見到那些激動的有些難以自制的漁夫,她們才不會膽怯,甚至有人和那些漁夫打聽對岸有什么好去處。 趁著等官船的時候,不少姑娘更是跑過去棧橋那邊買些干果時鮮。棧橋附近都是擺攤的小販,賣的果子點心雖然價格要高出不少,但絕不會缺少斤兩。這也體現出大隋百姓骨子里的驕傲。提價,是因為貨物運到岸邊不容易,再說這地方做生意自然要賣的貴些,但這些小販絕不會干出缺斤少兩的齷齪事。 在大隋百姓看來,可以明著把價錢提高,但做生意必須要干凈。 這就是這個強大帝國百姓們的性格,如果有人做生意不地道的話,莫說顧客不會饒了他們,便是同行也不會饒了他。 連小販都將自己信譽看的這般重,大隋百姓之驕傲可見一斑。 紅袖招的姑娘們下車之后渡口頓時熱鬧起來,清算了車馬錢,那些樊固的車夫隨即返回,他們還要走兩個月才能回到故鄉。只是他們誰也不會想到,家人早就沒了,家也沒了。不得不說的是,回到樊固的這七八個車夫,最終也沒能逃過厄運。 渡口變得熱鬧起來,便是那個已經在河邊釣了七天魚看起來神情永遠古井不波的中年男人也為之側目。沒有人注意到,他在身后悄悄打了個手勢。 看到這個手勢之后,立刻就有七八個游人往棧橋那邊走了過去??吹剿麄冏哌^來,棧橋附近的不少小販神情也微微一變。同樣沒有人注意到,他們將藏于暗處的兵器挪到了觸手可及的地方。 就在蘆葦蕩后面的林子里,一棵大樹上有一簇濃密的樹葉忽然動了動,一個周身綁滿了枝杈的男人往下打了個手勢,密林中至少五十名身穿暗紅色飛魚袍的人隨即握住了自己的兵器。 瞎了一只眼睛的高天寶站在一個高坡上,當看到那輛破舊的馬車搖搖晃晃的也到了渡口的時候,嘴角上忍不住勾勒出一抹笑意,這笑意有些復雜,其中有得意,有釋然,還有幾分令人不寒而栗的血腥。 他將自己外面套著的布衣閃掉,露出里面那一身在帝都也能呼風喚雨的飛魚袍。 在他的腰畔,掛著兩柄很奇怪很少見的兵器。這種兵器即便是放眼江湖也沒多少人用,練成難,練好更難。 彎鉤。 釣魚的中年男人也看到了那輛破舊的馬車,還有幾匹孤零零跟在馬車后面的高頭大馬。馬背上卻沒有人,所以這輛馬車看起來有些怪異。趕車的車夫帶著一頂大斗笠,晴天居然還披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