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節
這變化來得如此突然,蒼帝根本就來不及收回手,只能眼睜睜看著脫離手心的利劍沖段天昊的胸膛而去。 “昊兒,昊兒……”身后傳來柳皇后近乎撕心裂肺的呼聲,御龍殿內的眾人紛紛提著一顆心,屏息凝氣,不敢置信的看著那道亮光直直擊向段天昊和顧惜若所在的方向。 顧惜若瞬間反應過來,欲要拉開段天昊,卻發現已然來不及,與此同時,她腰腹處猛然受力,迫使她猛地往后退去,移開一段距離后,再抬頭,劍刃已到了段天昊跟前。 她一顆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兒,伸出手,欲要拉開他,卻猛然驚醒,覺察到彼此的距離,一股寒氣開始自腳底快速蔓延開來,突如其來的冷意剎那間將她所有的感知淹沒。 眼見那劍刃就要刺進段天昊的胸膛,御龍殿內已經有不少人閉上了雙眼,幾乎可以預想下一刻的結果。 顧惜若也不忍心繼續看下去,在閉上眼睛的那一瞬間,只聽“鏗鏗鏗”的幾聲,噼里啪啦的聲響響在眾人耳畔,好像是陶瓷器皿碎裂在地。 隨后,“嗤”的一聲,像是長劍入體,光是聽著,就能感受到利刃的冰冷和生硬,緊接著,一聲痛苦的呻吟聲傳了出來,輕而隱忍,正好落在了顧惜若的耳朵里。 顧惜若袖中的手緊了緊,腦袋里有瞬間的空白,而后覺察到,情況似乎有些不大對勁兒,微微偏著頭,靜靜思考了下,腦中白光頓時閃過,終于明白哪里不對勁兒了。 那呻吟聲…… 輕而隱忍,卻像是女聲! 女聲…… 這個認知,使得顧惜若猛然睜眼,待看到面前的情形時,臉上依次劃過震驚、意外、狂喜等眾多復雜的神色,只怔怔的看著站在段天昊身側的身影,自始至終都無法移開視線。 滿堂凌亂,血痕遍布,那個人頭戴紫玉冠,月白色的錦袍上銀線閃耀,其下擺無風自動,隱約還沾染了些許黃色的塵土。墨發微顯凌亂,身姿修長挺拔,只一個背影,足可以將顧惜若心中的慌亂悉數撫平。 看著,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安心。 她忽然長吁了一口氣,經歷過剛才的驚心動魄,此刻手心里竟已經濡濕,揉一揉,黏黏的,極不舒服。 許是神經也開始松懈下來,她扯了扯唇角,邁開步子,想要朝那個背影走去,不想,剛跨出第一步,腿腳竟不聽使喚的癱軟下來,她一個不察,竟直直往左側倒去。 “啊……段某……”她張口呼叫,驚慌失措于身子傾斜的懸空無助感,呼叫聲還沒喊完,只覺腰間一緊,傾倒的姿勢立即止住。 下一瞬,整個人就被從底下撈起來,身子被一雙大手扳過來,堪堪面對著那張日思夜想而又俊美無雙的臉。 斜飛的英挺劍眉,其下蘊藏著的銳利黑眸,削薄輕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輪廓,整個人便宛若黑夜中的鷹,冷傲孤清卻又盛氣逼人,孑然獨立間散發的是傲視天地的強勢。 忽然間,她就濕了眼眶。 而充斥在口鼻中的血腥味,早已被眼前這人的熟悉氣息所替代,同時也把那股嘔吐感生生壓制了下去,心中霎時一片平靜。 這些日子,心心念念的一件心事,終于得以安穩落地,渾身放松。 她顫抖著伸出手,撫上那張臉,癟著嘴,斷斷續續的哭訴著,“段某人……你可終于回來了……要是你再不回來,我可就要……就要……” “就要如何?嗯?”段天諶握住她的手,待察覺到小手冰涼時,眉宇緊緊皺起,沒好氣的叱道,“我不在的時候,你也不懂得好好照顧自己。瞧這小手,怎么這么冰涼?青擎也不懂得給你多備件衣服么?” 這么說著,他轉而瞪向旁邊的青擎,眸光凌厲冷冽,比方才的利刃還煞人。 青擎被逼退一步,低垂著頭,不敢對上段天諶的責問視線。 一來,此事的確是他們的失職——此時此刻,他們手上的確沒有王妃所用的御寒衣裳; 二來,盡管來此之前,他們已經讓人準備好了相應的披風等御寒之物,而王妃卻以麻煩為由拒絕了這些東西,可依王爺遇上王妃就變得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性子,到頭來終究也是他們的失職。 橫豎,兜來兜去都是一樣的,早點承認下來,也免卻一番折磨。 豈料,段天諶卻部輕易饒過他,上下左右打量了他一番,薄唇輕吐出幾個字,“回府后,自去暗室領罰?!?/br> 語畢,就移開了視線,完全無視青擎身子那幾不可見的抖幾抖。 顧惜若心中緩緩流過一陣暖流,抿抿唇,輕笑了幾聲,嗔道:“青擎原先是準備了御寒的衣裳,不過是我拒絕了而已。錯不在他,你有火氣,盡管沖我來就好了,何必去懲罰一個無辜的下屬?” 段天諶淡淡掃了眼暗自欣喜的青擎,也沒有錯過他眼里的亮光和放松,雙眸微微瞇起,冷哼著道:“若若,你就是太善良了。你拒絕了,作為下屬的,難道不該勸你留下么?到底還有沒有一點服務主子的自覺?” “啟稟王爺,屬下知錯了。下一次,屬下一定會勸到王妃留下為止。屬下謹遵王爺教誨?!鼻嗲孢B忙單膝跪地,只差沒拍著胸脯保證了。 顧惜若額頭上齊齊掉下三根黑線,一想到以后她不想披披風,卻被青擎和青冥兩個人捧著披風跟在身后輪番轟炸的情景,瞬間對某個人恨得牙癢癢。 若非身處大庭廣眾之下,說不定她就已經咬了上去。 段天諶見到她這副有氣發不出來的模樣,眸光溫柔得幾乎能滴出水來。在此之前,他也不是沒有與他這小妻子分開過,可這一次,卻是格外的想念,甚至想到心肝脾臟都疼了起來。 這是他的小妻子! 他為這個事實而感到無比歡喜。 顧惜若哪里察覺不到他突然的柔情轉變,可后背上那道火辣辣的視線卻在時刻提醒著她,別暫時沉浸在這種柔情蜜意中,也別忘記了此刻自己所處的環境。 她轉過頭,越過御龍殿內擁擠的人頭,視線直直落在佘煜霖身旁坐著的佘映雪身上,眉宇間充滿了挑釁的意味。 待看到佘映雪緊緊咬著下唇,手中的帕子也被捏得變了形,這些日子所受的窩囊氣,仿佛得到了發泄的出口,剎那間消失無蹤,整個人也隨之輕松無比。 果然??! 炫耀一下,還是有好處的,至少不會郁結在心。 之前,段某人不在的時候,她是真的太委屈自己了。 “段某人,你怎么回來了,也不給我捎個消息?不知道我擔心你嘛?”短暫的調整后,她的腦袋開始高速運轉,逮住自己不明白的,就急急忙忙的發問。 段天諶正欲回答,卻被人扯了下衣袖,轉頭看去,不知蒼帝何時走到了兩人的身旁,壓低了聲音,焦躁問道:“諶兒,此次出去,可有什么收獲?” 聽懂他話語中的意思,段天諶眸光隨即變得深邃起來,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深深的看著他,許久不做應答。 直到把蒼帝急得不耐煩了,他才慢條斯理道:“父皇,兒臣記得,離開蒼京時,兒臣曾經說過,不許為難若若??磥?,您是真的沒把兒臣的話聽入耳中放在心上?!?/br> 蒼帝微怔,下意識看了下顧惜若,隨之眉宇間的褶皺又加深了幾分,言談間頗多嫌棄,“諶兒,父皇也曾經告訴你,不可對這個女人太過縱容。你也不看看,她到底無法無天到了哪種地步?居然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威脅朕!朕若是不借此機會治治她,這個皇帝到底還用不用做了?” 提到這個,蒼帝也頗多意見,尤其想到好好的宮宴竟會演變成現在的模樣,心里對顧惜若的嫌惡越發深刻了起來。 顧惜若見狀不滿,立即反駁,“父皇,您何必在此顛倒是非黑白?臣媳并非強詞奪理之人,并且已經說清楚,往諶王府里塞女人的決定,并不在臣媳的手中。您若真是為我家王爺好,難道不該問過我家王爺的意見么?難道這也有錯?難道不是您一意孤行,非要逼迫臣媳去接受這些荒謬的事情?” 語畢,她就縮到段天諶身旁,沖蒼帝冷哼了幾聲,將這爛攤子交給段天諶來處理,自己則是悠哉悠哉的躲他身后,玩他腰間的玉佩。 如今有段天諶在身邊,她辯解起來,也更理所當然無所畏懼。 段天諶眼里劃過一絲寵溺,拍了拍腰間玩弄的小手,話卻是對蒼帝說的,“父皇,兒臣有若若就夠了,不需要其他的女人。你若是閑得慌,不如重新接手蒼朝的國事吧!” 蒼帝一時摸不準他的意思,心里也不愿意接下這個話,不經意間看到顧惜若竟埋頭打絡子,氣頓時不打一處來,冷聲叱道:“諶兒,你看看你的王妃,站無站姿,坐無坐相,哪里有半點王妃的樣子?父皇為你挑選側妃侍妾,也是為了你好……” 不想,段天諶卻舉起右手,直接截斷了他的話,“是不是為兒臣好,兒臣心中自有計量。父皇請放心,兒臣并非忘恩負義之人,您對兒臣的好,兒臣都會銘記在心的?!?/br> 同樣,您對兒臣的不好,兒臣也會記得一清二楚。 顧惜若懶懶抬眸,瞥了眼笑得閑雅的某個人,自顧自的在心里補上這么一句話。待意識到此舉可能會很部厚道的分裂蒼帝和段天諶之間的父子感情時,她在無人看見的角落里吐了吐舌頭,暗罵自己太不厚道了。 蒼帝離他二人較近,眼睛又那么尖,自然將顧惜若的小動作悉數看在了眼中,看她不似方才那般沖動魯莽激烈極端,站在段天諶身邊,反倒有種小鳥依人唯唯諾諾的恭順感,心中思索了一番,隱隱約約知道了一些什么,便也不再繼續追問下去。 他暗自思忖了會兒,繼而問道:“諶兒,你此行……” “父皇,難道您不覺得,先把這些事情處理完,才有資格去談論其他的么?”段天諶同樣不給他發問的機會,指了指幾步之外的臟污和凌亂,神色淡淡的,“畢竟,東梁國的使臣都在這御龍殿內,讓他們看到這么多好戲,想必也不是您的初衷吧!” 此刻,蒼帝滿心滿眼里皆是他此行的收獲,至于其他的,根本就不在他cao心的范圍之內。 可段天諶暫時不想回答,他也不能把刀架在段天諶的脖子上,進行好一番威脅恫嚇。無奈之下,只能憤恨回頭,沖殿內的宮人低喝,“你們都還愣著做什么?還不趕緊請御醫過來,給堯王檢查檢查!” 宮人們立即行動起來,或去請御醫,或去攙扶段天昊,或將跌坐在地上受了傷的宮女架起,或收拾地上的殘渣碎片鮮血利刃。 第二次。 在短短時間內,御龍殿竟需要打掃清理過兩次。 不過,這些宮人都是訓練有素的,不用一會兒,就已經把現場清理干凈,恢復成最開始的模樣。 蒼帝朝在場的人吩咐了聲,便帶著柳皇后、段天諶和顧惜若,走到御龍殿的偏殿中,共同查看段天昊的傷勢。 “御醫,堯王爺如何了?傷得嚴不嚴重?”甫一離開眾人的視線,柳皇后就跑開步子,沖到段天昊面前,圍著他,上下左右打量了一圈,頗是擔憂道。 段天昊扯了扯唇角,擠出一絲較為勉強的笑意,輕聲安慰,“母后,您不用太過擔心。兒臣沒事?!?/br> 這么說著,瞥到蒼帝身后跟著的兩人,他連忙起身,拱手道:“兒臣見過父皇。對了,方才多謝六哥出手相救,否則后果不堪設想了?!?/br> 段天諶點點頭,沒有言語。 想起當時那千鈞一發的情景,他心里還隱隱有些發怵。若是那柄利刃飛向他的小妻子,他估計要瘋了。 幸好,他這個七弟及時站了出來,并擋在了他的小妻子前面,于情于理,他都應該感謝的。 許是覺得自己這樣的態度過于冷淡,他抿了抿唇,又補充道:“七弟,多謝。務必要讓御醫好好檢查,若是需要什么,盡管提出來?!?/br> 簡短的四個字,卻也將他的心理和態度表述了出來。 段天昊自然清楚,他這句“多謝”是因為什么,眸光里劃過一絲黯然。 剛才,幸虧他這個六哥回來得及時,才將那從蒼帝手中脫離飛出的利刃制止住,否則,此刻他就不僅僅是受那么一點傷而已了。 其實,這句“多謝”,本該是他來說的。 不過…… 也罷,那就這樣吧。 他抬起頭,正對上段天諶深邃的眸光,幾不可見的點點頭,干笑道:“六哥客氣了。其實,幫了最大忙的人,并非是我,而是那名突然沖出來的宮女。也不知道那宮女怎么樣了!” 他這么一說,蒼帝和段天諶頓時也反應了過來。 方才,在利刃脫離蒼帝的手后,原本是要沖著顧惜若飛去的,可是舒旭突然丟出來的那個杯子,卻將利刃改變了方向,由最初飛向顧惜若的方向,變成了襲擊向段天昊。 而當時,段天諶又突然出現在御龍殿門口,見到那種情況,自然就出手阻止,丟出另一柄長劍與那利刃相碰撞,最后卻堪堪打在了沖上來欲要為段天昊擋劍的宮女身上。 于是,這一來一去,曲折的過程中,顧惜若沒受傷,段天昊受到劍氣的影響,受了些許內傷,而最無辜的,卻是那名不知從哪里沖出來的宮女。 其實,在段天諶射出長劍,將刺向他的利刃改變方向后,稍有點理智和眼力的人,都可以看出來,他完全可以躲開那兩把劍造成的傷害。 一介小小的宮女,竟然也敢沖出來,為他擋劍! 如今回想起來,段天昊都覺得不可思議。 就在這時,輕紗帷幔被人掀起,一名御醫快步走了出來,待看到蒼帝時,連忙跪地參拜,“微臣見過皇上,皇后娘娘,諶王爺,堯王爺,諶王妃?!?/br> 面前站著的幾個人,皆是整個蒼朝身份最尊貴的。他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去得罪這幾個人??! “起來吧?!鄙n帝淡淡道,“那宮女如何?” 御醫心中狐疑,不明白區區一個宮女,怎么會惹得皇上過問,可正因為不清楚,他才半點都不敢大意,仔細斟酌了一番,才恭恭敬敬的回道:“啟稟皇上,那宮女胸前雖被兩把劍刺到,卻由于兩把劍相撞,抵消了一部分的沖勢,再刺向她胸前時,力道就減弱了許多。說起來,那宮女也算是托了皇上的庇護,逢兇化吉了?!?/br> 蒼帝點點頭,若有似無的“嗯”了聲,對身邊的小李子吩咐道:“去查清楚,這宮女是何許人,在傷未好之前,不必再宮中當值。另外,念在她為堯王爺擋劍的份兒上,給她些賞賜?!?/br> 小李子連忙應聲,并將此事牢牢記在了心里。 顧惜若微微皺著眉,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兒,思索再三,還是開口道:“父皇,臣媳想去看看那名宮女,不知可不可以?” 這會兒,語氣倒是溫文有禮了。 早干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