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節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棵大榕樹,樹蔭重疊,在這深秋的陽光里,依舊驅不散那股沁骨的涼意。 顧惜若擰了擰眉,黑亮的眼珠子滴溜溜直轉,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就將整個禪房前的格局了解清楚。 “丫頭,走,咱們先去見云隱法師?!鳖櫝~握住她的手,緩步走到門前,敲了敲門。 當聽到禪房里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他立即推開門走了進去,繞過林立的書架,就走到了禪房最深處。 顧惜若立于顧硚身后,暗自驚嘆于禪房內排立的書架格局,抵不住好奇心的打量著,目光依次掠過那大大的“禪”字,榻上放置的矮幾,最后定在了正對著他們的老者身上。 光頭,白眉長須,年約五旬,身披赤色袈裟,雙手掐指放置于膝上。 應該就是顧硚口中的云隱法師。 感覺到他二人停在面前,云隱法師才緩緩睜開眼,一雙看遍世間百態的眸子平靜無瀾,卻恍若蘊含著一股力量,徑自越過顧硚的肩頭,與顧惜若靈動好奇的眸光相撞于一處。 顧惜若微微蹙眉,卻沒有轉開雙目,坦然的立于顧硚身后,接收對方打量的同時,自己也謹慎的審視著將她稱為“有緣人”的——法師。 霎時間,整個人,卻是少見的沉靜如水! 顧硚眉峰高高隆起,不著痕跡的擋住他的視線,微微欠身,朝著云隱法師恭謹道:“大師,顧某冒昧打擾,還請見諒。此次前來,實為情非得已??深櫮臣抑杏杏H人遭人毒手,急需您后院種植的藥草來醫治,還請您慷慨解囊。顧某感激不盡?!?/br> 云隱法師從顧惜若身上收回了視線,朝顧硚微微頷首,淡淡一笑,“顧將軍雖多年未曾來此,老衲卻并未忘記你為本寺所做的捐獻。更何況,老衲種植那些藥草,本來也是為著治人救人所用。此次能夠使其發揮出應有的作用,老衲也倍感欣慰?!?/br> 這便是應下了。 顧硚頓時松了一口氣,欠身感激道:“如此,便多謝云隱法師了?!?/br> 云隱法師頷首,重又抬眸,看向他身后的顧惜若,開口問道:“這位,便是顧將軍的掌上明珠了吧?” 顧硚眸光微閃,點頭。 目的已達到,本欲開口告辭,卻又聽云隱法師緩緩道:“顧將軍,你這掌上明珠,可真是靈慧天成,實乃我佛所求的有緣之人啊……” “有緣之人啊……” 顧惜若和著他的節奏,搖晃著小腦袋,慢吞吞的述說著,待接收到顧硚暗含警告的目光時,才不甘心的停下那顆小腦袋,很是不以為意。 倏地,腦中靈光一閃,她玩心大起,從顧硚身后探出個頭來,笑嘻嘻道:“大師是吧?既然我是你口中的有緣之人,那是否應該做些什么來加深我與佛祖的緣分呢?” 云隱法師搖頭,淺笑,“既是有緣之人,便是緣由天定,無需鞏固?!?/br> “非也非也,”顧惜若搖頭晃腦,頗顯古靈精怪,“世上最無堅不摧的感情,也有被完全削弱的時候,或為形勢所迫,或因時空所阻,想要長久維系此份情感,便需要做些什么來加深幾分。大師深諳世間佛法,想必于此也是頗多體會?!?/br> 云隱法師目不轉睛的盯著她,深若古井的眼眸里快速劃過一絲詫異,只是轉瞬即逝,神色坦然如常,念一句虔誠禮佛語后,淡淡問道:“那依施主看來,該如何加深此份緣分?” 等的就是你這句話! 顧惜若得意揚眉,纖纖素手指著身旁排立的書架,“這很簡單。只要你把那些書籍都送給我,這份緣分自然就能長久維系了?!?/br> “若若,不得胡鬧?!鳖櫝~立時叱道,臉上卻不見絲毫不悅。 云隱法師微怔,順著她的纖指看過去,眉頭不易察覺的擰起,心思百轉千回后,才緩緩開口:“這些書籍,皆是寺中的典藏。老衲也做不了主?!?/br> 顧惜若癟癟嘴,擺明了不信。 方才她一路走來,的確看到不少經書,可所指的這些書籍,與佛經并不同。 若她的眼睛沒花,那書籍上面所寫的那兩個字,明明白白就是“奇門陣法”四個字。 當今天下,東梁國乃諸多陣法發源地,尤其是東梁國皇室子弟深得國師游弋親傳,于陣法上造詣頗深。 最具有代表性的人物,便是——佘煜胥。 至今為止,恐怕還未曾有人能夠超越過他。 可一連幾次都在佘煜胥手里吃了虧,顧惜若心中早已憤恨不平,做夢都想著能夠從他手里翻一回身,若是能夠學到些許陣法,指不定會對將來有所幫助。 是以,有這樣好的資源和機會,她不牢牢抓住,那就是個傻瓜。 顧惜若從來都是個行動派,身隨心動下,還沒等云隱法師點頭同意,就已經蹬蹬蹬的蹭到那排書架前,魔爪一攬,一疊泛黃的書籍就蹭到了她的懷里。 她的動作很快,秋風掃落葉般揮袖掠過,書架上就空出了一大塊,等顧硚和云隱法師反應過來時,她已經抱著與其鼻子齊高的書籍欠身感謝,堂而皇之的走了出去。 末了,還遠遠聽到她微喘的聲音:“大師,出家人以慈悲為懷。今日這些書,指不定將來能夠救人命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今日你借給了我,也不會吃虧的?!?/br> 顧硚臉色發燙,對于寶貝女兒這副不經同意就拿東西的德行,實在是無言以對,連忙垂眸,不敢對上云隱法師的炙熱視線。 “顧將軍,老衲稍后會讓人帶你去后山采藥。你也不必太過擔心?!痹齐[法師道。 顧硚沖他感激的點頭,又想到自己女兒的種種行徑,一張臉燙得越發厲害了,簡單告了聲辭,就狼狽離去。 云隱法師見狀,捋了捋長須,唇角輕揚。 …… 顧硚合上門,左右環顧了一下,忽聞耳旁有人輕喊,隨之嘆息了聲,大步走了過去,將藏身于榕樹后的某女提著衣領揪了出來。 可見她此刻還緊緊抱著那摞書,他弧形完美的唇角狠狠的抽搐了下,頗是哭笑不得。 顧惜若癟癟嘴,低垂著腦袋,宛若死貓,雙腳笨拙的在半空中踢打,硬是不開口,讓他把自己放下來。 “知道錯了嗎?”顧硚眼里劃過一絲無奈,板著一張臉,嚴肅問道。 顧惜若下意識就搖頭,不小心瞥到他挑眉的神情時,連忙縮了縮脖子,雙腳踢打了下,頗為艱難的點了點頭。 “知道錯在哪里了嗎?”顧硚繼續問。 顧惜若不耐煩了,揚眉看著訓人訓上癮的人,踢了幾下他的腰,語氣很沖,“老爹,我拿的東西又不是你的,你這么兇做什么?而且,人家大師都沒說什么呢,你又何必多加cao心呢?” “人家是人家,你爹是你爹,那能一樣嗎?”顧硚也動怒了,抿著唇叱道,“你看看你今天這副德行,我都不好意思說你是我女兒。丫頭,我說你有點禮貌啊,別自己拿了東西,讓你老爹跟在你身后收拾爛攤子。將來,我去陪伴你娘了,誰還跟在你身后?” 自然是某個姓段的! 顧惜若閉緊了嘴巴,眼珠子滴溜溜的轉來轉去,就是氣惱得不看他。 顧硚無奈的放下她,動了動唇,卻不知該說什么,只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牽著她的手往外走去。 當晚,顧硚去后山采藥,顧惜若則在備好的廂房里,抱著一堆書,就著昏黃的燭火閱讀。 一直以來,她對衍生自東梁國的奇門陣法頗感興趣,奈何蒼朝境內講這方面的書籍并不是很多,想要深入了解,也并非易事。 此次真正見識到里面變幻莫測的陣法時,心中的激動自然是難以言表的,一看就看到了顧硚采藥歸來,敷衍了他幾句,便將他趕出了門,自己則繼續擺弄著手中的枝椏小棍子。 一直到了子時。 “屬下參見王妃?!币黄澎o中,忽然傳來青冥恭謹的行禮聲。 顧惜若從書中抬起頭,扭頭往旁邊看去,待看到青冥此刻的造型時,手下一抖,書卷就掉落在地上,指著那被青冥和另一人抬著的幾重錦被,難得的結巴了,“我說,青冥,你……你這是做什么?” “啟稟王妃,王爺說了,山上天涼,要屬下給您備好錦被,千萬不能讓您身子不舒服了。不然,屬下可就罪過大了?!?/br> 可也不用這么多吧? 看這圓滾滾的模樣,估計有五床以上,就不怕把她捂出痱子嗎? “王妃見諒,這是王爺的吩咐,屬下不敢違背。您若是嫌多,大可以將多余的踢到旮旯角落里?!睓M豎他是不會有意見的。 這么說著,他就與另一人將錦被抬到了里間的床榻上。 重新走出來時,顧惜若特意留下了他,淡淡問道:“今日我和我爹上山時,路上遇到了幾個黑衣人,你可知道,那些人的身份是什么?” 青冥訝異的看她,如實回答:“啟稟王妃,經屬下查探,那些人來自漠北??捎捎趯Ψ讲辉粝绿嗑€索,屬下并沒有查探到那些人確切的身份?!?/br> “漠北王庭?”顧惜若一字一字的念著,想到此前她那年輕爹爹的異樣,百思不得其解。 若真是漠北王庭的人,為何他會問自己,最近惹到了什么人? 莫不是想要借此轉移她的注意力? 她徑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也沒察覺到旁邊青冥欲言又止的神色,揮退了青冥后,她也沒了翻閱書卷的心思,抱起那些書籍,往里間走去。 熄了燭火,除掉鞋襪和外裳后,她剛要扯過床上的錦被蓋住,忽覺身側流淌著溫熱的體息,她起初愣了愣,后來覺得不對,伸手往旁邊摸去,觸手溫熱,卻驚得她大叫出聲。 “噓!小點聲!”黑暗中,隱帶笑意的聲音響起,與顧惜若此刻慌亂的叫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聲音,簡直是熟悉到不能熟悉了! 顧惜若一掌就拍了過去,啪的一聲,仿佛打在了某人的臉上。 趁著身側那人移開位置,她滾下了床榻,回想起熄燭火前放置火折子的位置,就著清朗皎潔的月色摸索過去,動作迅速的點燃了里間的燭火。 視線恢復光亮的那一刻,她只恨方才那巴掌沒拍得用力些。 但見段天諶側臥在錦被中,胸前的衣襟半敞開,青絲垂落于胸前,神情一貫的優雅自如,只是,那唇角的笑意怎么那么可惡? “你給我起來!”打從這個人以這樣的方式出現,顧惜若的心情就糟糕得無以復加,素手一指門口,板著臉喝道,“段某人,你給我出去!我現在還不想見到你?!?/br> 段天諶自然不可能如她所愿,掀開身上的被子坐起身,目光灼灼的盯著她,“若若,我千里迢迢從王府趕來這里,你就那么忍心讓我露宿山間?” 顧惜若拍了拍胸脯,努力遏制住涌上心頭的異樣感,手指依舊指著門口,連一句話都懶得說。 “若若……”在面對小妻子的冷眼相對時,段天諶依舊笑得優雅,起身欲要往她跟前走去,卻被她勒令阻止,眼波一流轉,扯起床上的錦被,手一抖,錦被宛若游龍套向她的腰身,一使勁兒,就把她拉到了自己的懷中。 顧惜若還沒來得及驚呼,下一刻天旋地轉,便被他擁著倒在了床上,身形也被他覆住。 “讓開!”她冷冷叱道。 “不要?!倍翁熘R緊緊的扣住她的腰身,令她不能亂動,埋首于她馨香的頸窩處,貪婪的吮吸著獨屬于她的芬芳。 天知道他有多懷念這樣的感覺! 顧惜若心頭大惱,想罵人,卻被那微涼的唇堵住,熟悉而醉人的感覺漫上心頭,她睜大了雙眼看著深藍色的帳頂,努力保持著清醒的理智,不讓自己陷落到他編織的柔情蜜意里。 誰知道,這一幕,到底會不會被他畫下來,以作將來的威脅呢? “唉……”耳畔嘆息聲起,段天諶退離了她的紅唇,雙手撐在她身體兩側,認命道,“若若,你聽我說,我知道錯了?!?/br> “錯在哪里了?”顧惜若懶懶瞥了眼他,問。 “錯在不該在一開始就對你存有那樣齷蹉的心思。如今想想,我還真不是人,居然會想到用那樣的方法。這次,我是真的知道錯了。你就……你就別生氣了……” 不過是短短一日,他都已經扛不住了,腦子里想到的都是她的美好。 偏偏兩人的關系還處于極其不和諧的時期,想要看一眼都很難很難,更別提如往常那般擁著她入睡了。 不得已之下,他無視青冥青擎等貼身侍衛的異樣目光,生生把自己卷成粽子,讓他們將他送到了這里,期待著這樣的造型能夠博她一笑。 結果,就這樣? 一股挫敗感頓時油然而生,潮水般沖刷著他數十年堆壘成山的自信。 看著眼前這張俊美的臉,顧惜若心神有些恍惚,下意識就想像之前那樣撫摸上去,卻在意識到這樣的行為時,纖手僵了僵,欲要收回,卻被他突然握住,貼在了他的臉頰處。 手下肌膚柔膩細滑,一如以往那般手感美好,可不知怎的,她忽覺鼻頭發酸,佯裝憤恨的別過臉,咬牙切齒道:“誰要原諒你了?你做了那么可惡的事情,別指望我能夠輕易原諒你。我要不把你磨得脫下一層皮,我就跟你姓?!?/br> 段天諶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輕吻著她的手背,忙不迭的附和,“嗯。你可以慢慢磨著我,可是必須是在我看見的范圍之內。否則,我不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