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節
“我胡扯?”顧惜若指著自己的鼻子,神色悲憤,“我再怎么胡扯,也不會如你這般不問青紅皂白就指責我給我定罪,更不會拋棄自己的責任不管全城百姓的死活只關心兒女情長?我承認,在明哲一事上,我是自私到為了死物可以看著無辜之人被殺,可我分得清什么叫做輕重緩急。我已經在盡力彌補了,否則你以為我好端端的會去接下你的爛攤子管岐城那些百姓的死活?我告訴你,我他媽的沒那么偉大!” 她狠狠甩開手臂,寬大素凈的衣袖劃出一道清冽的弧線,如利刃般割在了肌膚上。 玉子傾覺得臉色火辣,側過身子,沒有接話。 顧惜若卻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轉身就走回去,雙手背在身后,朝他揮了揮手,“我不管明遙到底給你灌了什么*湯,讓你對她居然如此維護了。你們之間的事情,我也沒有插手的心思。從今日開始,只要你不把她往我跟前帶,我就權當作什么都不知道。你走吧,繼續沉醉在你的溫柔鄉里吧!岐城的事務,你何時記得起來了,再來跟我要回去?!?/br> 語畢,她抬眸看青冥,示意他送玉子傾離開。 青冥朝她會意拱手,快步走到玉子傾的面前,伸手做出一個“請”的姿勢,淡淡道:“玉公子,您請回去吧。王妃估計也累了,有什么事兒,改日再來說清楚也不遲??!” 玉子傾瞥著他,又越過他肩頭看了看背對著自己的纖瘦身影,脊梁挺直如青松翠柏,無端的讓人感覺到類似于“巍峨不屈”之類的詞兒。 是以,他心頭那一抹愧疚也被無形擴大,可在幾經輾轉斟酌之后,終究還是輕嘆著離開。 青冥眸色復雜的看著他的身影,重又走到顧惜若身旁,有些擔憂道:“王妃,您看,這藤椅也壞了,茶具也沒了,是否需要屬下再去準備一套新的過來?” “不必了,”顧惜若揉了揉眉心,朝他擺手,“去給我準備酒,越多越好!越烈越好!” 青冥:“……” …… 薄暮時分,余暉遍灑。 蘇靳寅靠坐在窗前的藤椅上,瞇著眼,迎著金燦燦的光線,仔細打量著沐浴在余暉之中的房屋樹木。 秋意漸濃,夜幕尚未降臨,夕陽卻已經失去了暖熱的溫度,余暉跳躍在手臂上,觸之微涼。 窗外樹葉隨風飄零,旋轉幾番之后,就無聲無息的落在地上。 他本就不是傷春悲秋的文人墨客,更是談不上什么觸景生情,只是想到這么多年來,他也不曾好好看過一次日落,心里不免有些感傷。 早在此前,他還未曾被諶王識破身份,依舊自由自在的做著自己的岐城城駐軍的統領,心心念念著的,無不是諶王那一顆項上人頭,私下里謀劃的,也是為了這樣身上所背負的血海深仇。 可是,誰又能想到,短短幾天之內,事情就發生了如此戲劇性的跳轉? ——他為仇人的妻子“鞠躬盡瘁”奔走辦事,到頭來竟也逃不過那樣淺薄而又俗套的戲碼。 想想都該覺得無比諷刺,可他卻絲毫沒有玩笑的心思。 隱約中,他聽見床幔之后響起一陣窸窸窣窣聲,身隨心動,抬步走到床前,隔著密不透風的床幔,淡淡問道:“明小姐可是醒了?” 床幔里的聲響驀地停了下來,而后一道羞怯的聲音弱弱響起,床幔一角也被掀起,露出明遙那蒼白而略顯惺忪的小臉,“蘇靳寅,你怎么在這里?” 蘇靳寅頓時長舒了一口氣,背轉過身,在屋內的圓桌上倒了杯茶,轉而遞到她的手中,看著她喝下后,才緩緩道:“你暈過去后,是我把你帶回來的。我擔心你醒來后胡思亂想,就向諶王妃告了聲假。如今你自己查看一下,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明遙依言動了動,除了被他切了手刀的地方有些酸疼,其他倒是沒有什么異常。 她朝蘇靳寅點了點頭,笑著握緊了手中的杯子,“我沒事。你若是有要事,可以先回去處理。我不要緊的……” 蘇靳寅沒有回答,只是朝她伸出手。 她神色微怔,順著他的視線低頭看去,有些感激又有些訕訕然的輕笑了幾聲,連忙將手中的杯子遞過去。 看著他神色淡然的起身倒茶,她忽然有些不敢置信,直覺自己尚在夢中,不禁揉了揉眼睛,欲要擦去那莫須有的灰塵,將他此刻的神態動作看個一清二楚。 “在想什么呢?竟然如此入迷?”蘇靳寅輕笑著,將剛倒好的熱茶遞過去,搬過一旁的矮凳坐在床邊,斂起了臉上的消息,正色道,“咱們來談談?!?/br> 明遙偏著頭,笑得純凈而無辜,“談什么?” “談談你的殺父之仇?!?/br> 明遙手下猛地用力,長長的指甲在茶杯身上劃過一道猙獰的痕跡,尖銳的刮痕聲響在兩人的耳畔,似乎要將彼此隱藏極深的結痂劃破扯開,露出里面模糊的血rou,教人不忍直視。 她神情有些恍惚,吶吶道:“蘇靳寅,你若是還想跟我說,那些事情不是諶王妃的錯,想要勸我放下嗎所謂的仇恨,那就不必說了。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解決?!?/br> “明遙!” 蘇靳寅忍不住輕喚,明遙聞之,霍然抬眸看他,嘴唇蠕動了兩下,隨即轉開臉,隱在暗影中的側臉上悄然劃過一抹晶亮。 她佯裝無意的捧臉靜聽,一手卻不著痕跡的抹去那濕涼的感覺,心頭升騰起的喜悅和復雜,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蔓延開來。 第一次,他叫她明遙。 不是不感到欣慰。 轉瞬卻想到,這樣的欣慰卻源于另一個女子,甚至還可以稱為她最恨之入骨的女子,心頭又是好一番百感交集。 蘇靳寅假裝沒看到她的異常,從她手里拿過那一個茶杯,十指交握著,指腹輕輕的摩挲著杯沿,淡淡道:“你父親被……的時候我也在場,可是我也沒有去救他,那么你是否也可以以為,是我害死他的?” “那怎么一樣?” “為何不一樣?”蘇靳寅挑眉反問,那眸光清冽冰冷,一眼便讓人如置冰窖。 明遙被他這么一噎,腦袋忽然打結,好半晌后才低聲道:“當時,那些蒙面人想要威脅的人,是諶王妃,又不是你,你又何必將這些禍事都攬到自己身上?就算是為了讓我放棄對諶王妃的仇恨,也不至于做到如此地步吧……” 蘇靳寅默不作聲,只那么靜靜的看著她,視線明厲而通透,仿佛可以看到她的內心深處。 他低頭看著手中制作工藝格外精致的茶杯,自嘲一笑,“其實到了現在,你也很清楚,這事兒若真要放到諶王妃的身上,讓她去背負你心頭那沉重的仇恨,并非是最妥當的,是嗎?我還是那句話,你只要想想,諶王妃有沒有救你父親的義務和責任,就可以理解你今時今刻的舉動是否值得了?!?/br> 明遙緊緊咬著唇,努力的甩甩頭,想要將他如魔音般的話從耳朵里驅趕出去。 她很難去相信,自己恨了那么久的人,到頭來竟跟自己的仇恨沒有那么大的關系,甚至那所謂的“仇恨”,還是她強加到對方身上的。 這樣的結論,簡直是荒謬到超出她的認知,可在看到蘇靳寅嚴謹鄭重的神色時,忽然又不敢將心中的不甘不愿說出來,只能是憤憤別過臉,當做什么都沒聽到沒明白。 蘇靳寅心中有些了然,也不去強求她太多,只是又陸陸續續的說起這些年明哲所做的一些事情,從他和蘇晗的關系,到明哲越來越膨脹的權欲心思,幾乎是事無巨細的說了出來。 直到看見明遙了然卻悲痛的神色,他才猛然驚醒,忽然懷疑起自己是否還有良心—— 居然當著明遙的面,去揭穿明哲的為人真面目。 這樣的行徑,該是為人所不恥的吧? 明遙看著他驟然停下的不自然神情,神色黯然,雙手緊緊的揪著柔軟的棉被,低下頭,聲音細如蚊蠅,“蘇靳寅,你何時竟也對諶王妃如此關心,甚至是維護了?她那么蠻橫無理,囂張得幾乎令人發指,你怎么會為她說這么多好話?你該不會是……” 她霍然抬頭,一手下意識的就扯住他的衣袖,看著蘇靳寅自始至終都淡然的臉色,一顆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兒。 尤其是想到那種不可思議的可能性,就連她自己都沒發覺,其實心里著實是緊張得無以復加。 蘇靳寅低頭看了看,唇角忽然溢出一抹苦澀的嘆息,“你想得太多了,對于這樣子的諶王妃,我除了欣賞,并無其他。更何況,她囂張蠻橫,活得如此真性情,難道你敢說,你就沒有一絲一毫的羨慕?” 明遙有些心虛的低頭,臉上劃過一絲被人揭穿的尷尬和不自然。 “能夠囂張狂妄,那是老天給她的資本。你若是能夠搶得過來,那就是你的,搶不過來,那就是命!諶王妃命好,就該享那樣的福氣。那是多少人不服氣都改變不了的事實?!碧K靳寅說完這句話,深深看了她一眼,就起身走了出去。 房門合上的那一瞬間,光影重疊斑駁,明暗投在那張嬌俏動人的臉上,愈發襯得她唇角勾起的弧度詭異而古怪。 方才蘇靳寅的那番話,她不敢茍同。 老天總是公平的。 享多大的福氣,就要吃多大的苦。 她等著! 等著看顧惜若拋盔棄甲失聲痛哭的那一日! …… 青冥覺得,跟上顧惜若這么個情緒多變的主子,簡直是人世間最考驗心臟承受能力的事情。 前一陣子還與玉公子談得好好的,下一瞬就拳打腳踢撕扯啃咬,到此刻居然還學什么江湖人士跑屋頂去喝酒,說是什么一醉解千愁。 就這個模樣,她的千愁沒解成,他估計心頭就多了千般愁緒了。 正這么想著,“哐啷”一聲,一個酒壇子就砸到了他腳下,碎片撞地四處飛濺,他連忙閃身躲過,擰眉看著腳下一地的狼藉,認命的嘆氣。 “王妃,時辰不早了,您還是趕緊回去歇息吧。明日還有諸多要事等著您去處理呢!若是王爺知道了您不好好歇息,反而是跑到屋頂去喝酒,指不定又要擔心……” “哐啷——” 一聲清脆的響聲掩蓋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勸告,他心神一凜,連忙閉緊了嘴巴,卻在這時,用眼角余光瞥到快速走來的黑衣侍衛,他眸光微閃,朝著屋頂上喝得正起勁的顧惜若行了一禮后,快步迎了上去。 顧惜若憤恨咬牙,捧起那大大的酒壇子,對著嘴唇猛灌下去。辛辣的液體灌入喉嚨里,灼燒得五臟六腑似乎被洞穿了一樣。 “什么王爺會擔心,全都是騙人的。有本事他從東梁國跑到岐城??!為什么分開這么久都沒過來接她回去?”她喝一口就停下,粉嫩的臉蛋靠在冰涼的酒壇子上,粗糙的瓷器觸感將那臉蛋磨出了紅色的痕跡。 她神色微醺,有些語無倫次,嘴里說著最惱人的醉話,神思卻開始飄忽起來,一直以來都被狠狠壓制的委屈盡數浮了上來,海潮般將她浸沒在其中,呼吸都開始不順暢。 看到青冥又折返了回來,她又把手中沒喝完的酒壇子砸了下去,雙手抱著膝蓋,沖著青冥就嚷嚷道:“說說看,你家王爺又給你遞過來什么消息了?” 青冥神色登時僵硬,不過周圍的光線微暗,快速的恢復過來后,那點異樣也被掩飾起來,臉上重新堆疊出笑容,語氣變得格外輕快,“啟稟王妃,本就沒什么大事。王爺就報了聲平安,跟之前的沒有任何不同?!?/br> 顧惜若胡亂點頭,一開始也沒怎么放在心上,直到過了許久,她才恍然意識到,事情似乎不是很對勁。 往常段天諶有事兒跟她說,不都是寫信過來嗎? 現如今,這信呢? 她沒注意到這個基本問題,莫不是青冥也心神不寧,根本就來不及注意到這樣的事項? 她正欲張口大叫,卻見青冥已經轉頭看向前方緩步走來的蘇靳寅,一臉討好的迎了上去,心下一惱,胡亂抓起身側的酒壇子,朝著青冥的后腦勺就砸了過去。 “青侍衛小心?!碧K靳寅伸手扯過渾然不知危險來臨的青冥,避到了不遠處,看著酒水飛濺瞬間濕了一地,無可奈何的抬頭看顧惜若,低喃著道,“諶王妃這酒性,還真是讓人不敢恭維??!” “那是那是!”青冥摸了摸后腦勺,心有余悸的點點頭,求助的看向蘇靳寅,語帶誠懇,“蘇大人,您幫屬下勸勸王妃吧。以往屬下把王爺拉出來,王妃還顧及到遠在東梁國的王爺的想法,稍微聽些屬下的勸告??蛇@次不知怎的,王爺也沒用了,屬下真擔心……” “你說,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蘇靳寅扭頭問他。 “應該不可能吧?屬下也是剛得到的消息呢!”青冥下意識就道,而后猛地想到什么,不敢置信的瞪著他,“你……蘇大人……你怎么也會……” “嗯。那件事兒我也知道了。但是,你若是不想惹怒諶王妃,還是吩咐手下的人仔細些,別露了馬腳?!碧K靳寅瞥了他一眼,撣了撣衣袍,縱身一躍就躍到了屋頂上。 青冥想到了此事的嚴重性,腳下步子一轉,慌慌忙忙的跑了出去。 顧惜若抱著個酒壇子,就如很多次抱著小枕頭一樣隨意自然,低下頭,泡在那清冽的酒水里,再抬頭時,半張小臉都濕了,“那位尊貴的明小姐沒事了?” “王妃都還好著,她怎么會有事兒?”蘇靳寅開著玩笑,一把奪過她懷里的酒壇子,仰頭灌下一口,末了又把酒壇子扔回到她的懷里。 動作利落一氣呵成,居然有幾分山林隱士的瀟灑狂放姿態。 “你你你……”顧惜若瞪圓了雙眼,結結巴巴的指著他,卻見他眉目含笑的看著自己,仿佛方才的動作做起來也是格外的天經地義,反倒是她顯得矯情無比。 半晌后,一聲暴怒的嚷叫沖入云霄之中:“蘇靳寅,你居然敢搶我的酒?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緊接著,兩道人影似乎互相交纏著,飛快的廝打著,屋頂上下瓷片亂飛,酒水如雨花般四處飛濺,在月色暈染下,轉瞬便冰涼無比…… ☆、049 謀殺親夫 與蘇靳寅廝打結束,顧惜若像趕鴨子般的把他趕走,獨自站在屋頂處,雙手撐舉,仿佛要撐起頭頂的那片天,又似是要摘下那一弧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