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節
與玉子傾之間,是逢場作戲,可更多的是利用;可對于蘇靳寅,她卻是懷揣著豆蔻少女所持有的一切美好幻想的。 說起來,蘇靳寅承載了她無憂無慮時期的美好與燦爛,卻也見證了她的狼狽不堪。 這樣的矛盾事實,此刻盡數擺放在心里,讓她忽然不知道該說什么,也辨不清心頭是何種滋味,吶吶的蠕動了下嘴唇,忽而低下頭,沉默下來。 片刻后,她抬起頭,眼里含淚,緊緊的握住那柄匕首,望進他深邃不悅的雙眸,泫然欲泣的問道:“蘇靳寅,你是在告訴我,我爹是自作自受,我所做的這一切,都是自取其辱的嗎?” “明小姐,我……” “可是你別忘記了,她本來可以救我父親的!”明遙卻哭著吼道,淚水沿著雙頰流下,剎那間就濕如雨花,“可她沒有救我父親。反倒是為了一塊死物,親手將我父親劈死。這些都是我親眼看到的,你以為你想糊弄我嗎?” 蘇靳寅忽然覺得女人可真是麻煩,眼神瞥到玉子傾那憤怒的神色,眸光也變得深了幾分,搖頭反駁:“明小姐,我問你,你讓諶王妃去救你的父親,她有這個責任和義務嗎?” 明遙正傷心的哭著,聽到他的問話,神色莫名一怔,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蘇靳寅似乎也沒想過要她回答,繼續規勸:“以你父親對諶王妃所做的事情,她不狠狠報復回去,已經算是仁慈的了,你還指望她能怎么做?更何況,當初若不是諶王妃那最后一劈,說不定你父親還要再忍受凌遲的痛苦,你是愿意看到他繼續嗷嗷叫的痛苦下去,還是寧愿給他一個干脆利落的解脫?” 明遙心神巨震,神色怔怔的,有片刻的恍惚,手一松,那匕首就脫離了她的掌控。 想起那一夜父親臉上猙獰欲死的神色,單薄的身子竟忍不住顫抖起來,一直以來認定的事實,忽然之間變得極其混亂。 她膝蓋一彎,直直跪了下去,雙臂環胸,頭也隨之埋入了膝蓋當中,忍不住失聲痛哭。 蘇靳寅眼里劃過一抹難以名狀的復雜,將那柄匕首翻轉著,攤在了手掌心,白色的利刃,鮮紅的血液,兩相對比之下,竟給人一種極致刺激的視覺之感。 悲痛欲絕的哭聲如魔音穿耳響在眾人耳畔,顧惜若別過頭,神色麻木。 方才那些話,她也曾經跟明遙說過,當初明遙也表示非常感激她給明哲的最后“解脫”。 只是轉身過后,便與她作對,演變成如今這樣的局面。 或許她骨子里一直都有著冷血和無情的因子,不然在面對著這樣的哭聲控訴時,她不可能完全做到無動于衷。 蘇靳寅蹲下身,將手中的匕首輕輕放置在地上,眸光復雜的看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明遙,一個手刀切在了她的脖頸處,單薄的身子就倒向一旁。 他一手從她腋下穿過,打橫抱起那輕得不能再輕的身子,朝顧惜若歉意頷首:“王妃,蘇某先帶她回去了。晚間再來找您議事?!?/br> 顧惜若點點頭,僵硬的揮手。 直到那腳步聲漸行漸遠,她才分別給玉子傾和青冥解開了xue道,自己則是重新躺回到了藤椅上。 “若若……”玉子傾復雜的凝視著她,最后卻發現不知道該說什么,重重嘆了口氣后,便要拂袖而去。 “給我站??!”顧惜若瞇著眼,朝他的背影冷聲質問,“你要到哪里去?” 自從那次長街上分開后,玉子傾就整日整夜的不見人影,這還是隔了那么長時間,她第一次見到他。 可兩人再次碰面,還是因為明遙的事情鬧得不歡而散。 她這是造了什么孽! 怎么隨便一個人都跟她做對? 青冥在旁看著,忍不住抿唇偷笑,覺得王妃這話說出來,還真是有幾分長者的姿態。 相反的,玉公子就成了亂惹事被責罵的小孩兒了。 玉子傾對她這樣的呵斥很是反感,回頭時臉色萬分難看,尤其是在看到她施施然坐著,而自己站著卻依舊被呵斥時,一張臉幾可與鍋底媲美,頗有些咬牙切齒:“我去看看明小……” “啪——” 顧惜若沒等他說完,猛地從藤椅上跳起來,胡亂抓起手邊的茶盞就朝他扔了過去。 “張口閉口都是明小姐,你能有點出息嗎你?”扔一個還不夠過癮,她又將案幾上的其他茶具砸過去,語氣比玉子傾的還要咬牙切齒憤恨難平,“虧你還是個男人,整日里想著的凈是些風花雪月之事。你的責任感呢?見鬼的跑去哪里了?” 饒是玉子傾受過多少良好的教育,此刻被她這么粗魯的怒罵著,并且還是當著青冥的面,也不禁怒從中來,輕輕松松的接過那些茶水四處飛濺的茶盞和茶壺,冷聲叱道:“夠了。若若,你就算對明小姐有再多的不滿,也不能這么蠻橫不講理!我不過是去看一下她,你至于……” “很至于!”顧惜若冷冷的應了聲,腳下步伐加快,渾身夾帶著一股勁風,竟像只母豹子般直直撲了上去,極速的沖力將玉子傾撞得胸口發疼,身形不穩,踉蹌著后退幾步后,他才堪堪站住了腳步。 只是還沒等他緩過神來,卻又見顧惜若撲了上來,沖勢比之方才更為令人驚駭,玉子傾想要呵斥,卻發現雨點般的拳頭已經砸到了自己的身上臉上和頭上。 顧惜若像發了瘋似的,腦子里空洞無物,什么都想不到。 這些日子強撐著的壓力,就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在這個特殊而關鍵的時候里,朝著那顆小腦袋壓了下來,看到玉子傾就跟看到仇人般,好一陣的拳打腳踢。 “……我打醒你!咬醒你!咬死你!” 玉子傾連忙躲開,卻在下一瞬感覺到自己的衣服被撕咬著,忍著沒有反踢一腳回去,低下頭一看,那整齊的皓齒如鋒利的鋸齒,隱約還反射令人悚然的唳芒。 只聽撕拉一聲,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將衣服從肩頭撕到腰側,其他地方的布料也不能幸免,很多都被撕扯成了好幾半。 “夠了夠了!”玉子傾怒不可遏的反手阻止,這樣的動作,反而把顧惜若惹毛了,口下手下腳下絲毫不留情,仿佛是瞅準了他不會真的動手打回她,拳打腳踢,口齒撕扯,能咬的,能撕的,幾乎都逃不過她的魔爪魔腳和魔齒。 青冥站在邊上,傻眼得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原來,他以前還真是小看王妃了。 瞧這爆發的能量,簡直與江湖中人面臨絕路時的不相上下。 在看到玉子傾眨眼就被咬成布條的衣裳時,他猛地扯緊了自己身上的衣裳,仿佛那利齒也跟著咬在了自己的身上,清脆的裂帛聲,剎那間貫穿了雙耳。 此刻,除了那怖人的撕拉聲,他似乎已經聽不到任何的聲音了。 眼前有關于王妃的彪悍依舊在繼續,他卻不敢再興高采烈的旁觀,心里暗自思忖著,以后就算是惹上王爺,也絕對不能違背王妃的任何意思。 否則,此刻玉子傾的下場,便是他今后的教訓。 “青冥,你還在傻愣著做什么?還不趕緊將你主子拉開?”玉子傾幾次想要閃躲,都被顧惜若纏住不能脫身,無可奈何之下,也顧不上自己所謂的顏面,沖著青冥就大聲喊道。 青冥摸了摸鼻子,看著仍舊咬得起勁打得痛快的顧惜若,左右衡量了幾番,還是覺得這個時候不要去打斷王妃的興致為好。 否則,吃虧獲罪被罰的人,可是他。 玉子傾求救無門,又不敢下重手扯開顧惜若,邊閃躲著邊束手束腳的反擊。 等到某個近乎瘋狂的女人終于停了下來,他渾身上下已經是酸痛不已,衣裳更是成了一條條布條,在空中不停的飄蕩,說不出的凄涼落魄。 玉子傾動了動袖子,絲條漫舞,嘴角也跟著抽搐了下,無奈的抬頭看某女,之前的憤怒也被哭笑不得取代,“若若,你都把我的衣裳撕扯成這副模樣,還把我打得渾身是傷了,總該消氣了吧?” 因著方才的劇烈動作,顧惜若的發髻也變得格外凌亂,整個人看起來還有些邋遢不堪,可此刻情況特殊,除了旁觀的青冥,當事的兩人根本就沒有心思去理會。 但見她挑釁的揚眉,絲毫沒有一絲心虛,理所當然的哼道:“你以為,單憑這樣的力道,就能消除我心里憋了許久的怨氣了?我告訴你,就算你今日衣不蔽體,渾身青紫,都不足以讓我解氣?!?/br> “噗哧——” 身旁忽然爆出一陣輕笑聲,顧惜若和玉子傾齊齊看過去,目光如刀似劍,逼至青冥的咽喉,原先笑得無比開懷的臉色頓僵,一股危險的氣息迅速蔓延在了小小的庭院中。 待青冥徹底安靜下來后,玉子傾才對上顧惜若的視線,語氣里三分憤懣難平,七分無可奈何,“若若,這幾日,我把岐城的事務都拋下,任由你一個人去處理,我承認這是我的不對??杀藭r岐城正是慌亂時期,明小姐又不會武功無法自保,我若是不盡快尋回她,恐怕她會兇多吉少。你向來聰慧,應該會理解我的此番舉動的吧?” 顧惜若聞言,憤恨咬牙,想說她的聰慧不是用來猜測敵對之人的安危與否的,可終究還是沒說出這般讓他跳腳的話。 何況,方才也將這些日子囤積的怒氣和怨氣全部發泄出來,且玉子傾的語氣也變軟了許多,如今最重要的還是如何解開彼此之間的結,消除這些日子累積下來的矛盾。 她不想因為一個外人而把自己的親表哥推到陌生人的位置上。 那根本就不是她想看到的。 “我消氣了,之前你拋下自己的公務出去尋人的荒唐事兒,我也不追究了?!彼p掌對擊,清脆的響聲縈繞在小院上空,卻驅散不了此刻的陰霾,“可是,明遙這個人,你以后要離得遠遠的,最好不要再跟她有什么瓜葛?!?/br> 玉子傾眸光暗了下來,“為什么?她又沒有做錯什么,你又何至于此?說到底,這還是我們欠她的?!?/br> “停!”顧惜若淡淡打斷他的話,意味不明道,“到現在你還以為,我之前所做的根本就是錯的,是嗎?” 玉子傾有些摸不準她的想法,一時竟無法作答。 青冥緊皺著眉頭,害怕他說出什么刺激顧惜若的話,連忙搶先開口:“玉公子,屬下雖身輕言微,卻也要忍不住出來,為王妃說句公道話。當日的情景,王妃除了要護著拼命搶來的令牌,還要救人,根本就沒有別的選擇。于王妃而言,能夠在對方幾次三番的襲擊中全身而退,已經是萬分不容易。您為何就不能設身處地的為王妃著想,反而是聽信片面之詞去冤枉王妃?” “青冥,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成啞巴!”顧惜若瞥了他一眼,青冥只覺一道清冽冷光射來,如高嶺冰雪,卻又深悒莫名,與一貫的盈盈水亮有著天壤之別,下意識就縮了縮脖子,閉上了嘴巴。 顧惜若一手負于身后,緩步走上前,淡淡問道:“你倒是說說看,我哪里欠了明遙的?!?/br> 她的語氣很輕淡,只要聽過一次,就連痕跡都不會留下。 可玉子傾卻無端的心里沒底氣,顧惜若越是如此,他就越是心虛,眼神閃躲著,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她,有些語無倫次:“若若,這些東西,你自己都該懂得的,何必要我一一說出來?揭穿了,對彼此也是一種尷尬……” “要你說你就說,廢什么話?”顧惜若冷不防一聲低喝,帶著不容拒絕的強勁和霸氣,玉子傾心神隨之一震,竟從她身上感覺到了不輸于諶王的凜然之氣。 只是,相較于諶王的內斂和無形壓迫,顧惜若的這份氣勢就顯得張揚外露了許多,海潮般噴涌而出,兜頭倒下,幾欲將他淹沒窒息。 他默默的咽了下口水,仔細斟酌了一番,才緩緩道:“你殺死了明遙的父親,這難道不是一種虧欠?” “你可知道,明遙的父親為官多年,又害死了多少無辜的生命?若真是要進行一番計算,就算是明哲死一千次一萬次,都無法抵償黃泉路上的那些冤魂的數量!”顧惜若不避不讓,神色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從容,甚至唇角還輕輕勾起,吐出的話卻是冰冷直戳人心,“你看,我殺掉明哲,不知道挽救了多少將來可能把性命葬送在他手里的性命。這簡單的數目對比和計算,就連三歲小兒都很清楚,你還想要為此辯駁什么?” 玉子傾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自然知道,從她口中吐出的話肯定是對的,可他也十分理解明遙的想法。 怎么說,明哲都是明遙的父親,她有那樣的情緒,也實屬正常。 可在他看來,顧惜若不能理解明遙的心情,就顯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顧惜若卻仿佛看透了他心中所想,自嘲一笑,淡淡的苦澀自內而外蔓延著,“你或許會覺得,我不該不理解明遙,對不對?明哲是她的父親,她有那個理由和立場去怨恨我為難我甚至是仇視我!可是,你有沒有替我想想……想想……” 她的情緒忽然變得激動起來,胡亂擺動著雙手,仿佛想要通過這樣的動作,來緩解心頭不斷翻滾起來的怒氣。 可到了最后,她手掌胡亂一甩,掠過之處,花草皆被她不自覺外溢的真氣所傷,葉黃莖斷,已然辨不出原先的模樣。 “你有沒有替我想想,其實我比明遙更無辜?”她不耐的瞥玉子傾,努力壓制著胸中騰掠的怒火,竭盡全力穩住自己的情緒,不讓此次的談話再次不歡而散,“為什么明遙怨恨我,你可以理解,而我這么做,就成了虧欠她的?我知道,一個人總是會無意識的偏袒著弱小的一方,明遙很可憐,值得人同情,所以你把所有的同情都給了她,以至于她再怎么對待我甚至是報復我,都可以冠以‘為父討公道’的高帽子?我不可憐,做出了傷害弱小之人的事情,我罪不可赦。所以我就活該去受這份罪——去接受你們的指責和誤解,甚至還要背負上本就不屬于我的極大罪名!可是……” 她粗喘了一口氣,胸脯也跟著一起一伏的,明顯就是處于暴怒的邊緣。 青冥心下擔憂,走過去想要為她辯解,冷不防她狠狠甩袖,強勁的氣流正好砸往他所在的方向,他心神一凜,慌忙逃開,身子還沒站穩,耳旁就聽到她一聲夾雜著內力的低喝。 “可是你他媽的能不能對我公平一點?” 幾乎是與此同時,她掌下勁風向后揮出,身后的藤椅瞬間支離破碎,粉屑伴著煙塵滾滾升起,覆滅之勢初現端倪。 玉子傾聞言,整個身子不可抑制的顫抖了下,看似為她此刻的強悍氣勢所震懾,實則是為她那句終于道出的委屈。 對!委屈! 他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在她的心里,竟然還埋藏了這么多不為人知的委屈。 她所說的每一句,幾乎都是對他此前諸般言行舉止的控訴,字字誅心,聲聲譴責。 他只覺自己無顏再去面對這樣的她,只恨不得立即逃遁到旁人愈發瞧見的角落里,保留著那樣淺薄的自尊。 “若若,”他緊了緊拳頭,努力使自己的聲線聽起來平穩一些,可終究難掩其中的顫抖,“我此前并不知道,你心中竟藏有如此多的怨言。若是我要知道,定然不會對你說出那些傷人的話??墒?,明遙的確是無辜的,要說起受到傷害最大的,難道不該是她嗎?” “呵……”顧惜若不可抑制的低笑了聲,螓首微垂,纖纖素手撥弄著腰間懸著的玉佩,不痛不癢道,“你說得對,在那次的變故中,受傷害最大的人非她莫屬。這一點,我不會否認??墒?,那根本就不足以成為她勾結柳屹瞑狼入室的理由。我本來就不認為自己欠了她什么,可即便你真的要我為她做出補償,方才我遞給她的匕首,又算或不算?” 玉子傾喉間一緊,點頭不是,搖頭不是,頭一次覺得,這樣雙方有理的問題,還真不是他這顆簡單的武將腦袋所能夠想得清楚的。 這時候,他倒是寧愿自己面對的是戰場上俘虜的生死去留,而不是這些左右尋不出一個簡單答案的問題。 “之前你跟我說,我變得陌生不近人情,為此我還狠狠的反省了自己??墒?,到現在我告訴你,變的那人不是我,而是你?!闭f了那么多,終于在此刻得到了最簡單的結論。 玉子傾臉色緊繃,想也不想就反駁回去:“胡扯。你真實越說越離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