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節
不然,以王爺如此著急的做派,總會給亓云帝等人留下一種他們很急切需要和解的印象,從根本上來說,于他們的談判無力。 可這些話,他也只敢在心里說說而已。否則,王爺估計會秋后找他算賬的! 由于段天諶等人來得比較匆忙,卻也為東梁國的迎接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段天諶等人把手中的韁繩一一遞給身邊的侍衛之后,便也在迎接使者的帶領下,先去安排好的驛館歇息。 直到眾人都休息好了,他們才去參見亓云帝,并參加東梁國皇室里的宮宴。 此刻,金碧輝煌的御溟殿上,宮燈點起,大殿內流光溢彩,絲竹之聲不絕于耳,席間觥籌交錯,言語歡暢,其樂融融。 亓云帝坐在大殿中間的九龍騰云黃金椅上,在他身旁坐著某個容貌姣好的妃嬪,左邊坐著朝中手握重權的朝臣,右邊則是來自蒼朝的段天諶等人。 此次,亓云帝的和解邀請來得很是突然,在段天諶的奏折呈上蒼京時,對方已經派人連連催促了好幾次。 而那日,段天諶送走顧惜若后,來自東梁國的邀請書已經下了第三次。 是以,此次來到云都的人,除了隨著段天諶而來的駱宇、舒旭和幾位謨城文官將領,便再無任何來自蒼京的“公眾代表人物”。 兩相對比之下,東梁國文武百官對面的蒼朝諸人,單從人數上來看,上百人對上十幾個人,竟也顯得格外蕭條灰敗。 面對著這樣懸殊的數目,謨城的官員們不免有些惴惴不安,只是在看到段天諶那端坐筆直的身影時,心里的底氣又足了一些。 橫豎有諶王在前面給他們擋著呢,有什么好怕的? 到了這個時候,他們也絲毫不覺得,同身為男子漢大丈夫,卻要另一個男人給他們撐腰打氣,那是多么詭異而不正常的事情。 若是單純忽略掉這些詭異和不正常,在悠揚的樂聲中,眾人似乎忘記了彼此之間的身份芥蒂,欣賞著場中的歌舞模樣,說不出的愜意舒服。 只是,與其他人的喧嘩不同,段天諶卻只是兩只手指勾著紫金蟠龍琉璃盞,沉靜安然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周身釋放出來的沉寂氣息,給人一種格格不入的感覺,又像是超乎如此喧囂之外,睥睨著世間的林林總總。 但見他端起手中的酒杯,一仰脖,一飲而盡,宛若行云流水,說不出的優雅瀟灑,不知將大殿內多少女子的心都瞬間俘獲。 他自己卻是渾然不知,復又給自己斟上另一杯酒,緩緩擱至唇邊,聞而未飲,眼睛有些出神的盯著大殿的某個地方,似乎在想著什么,偶爾還會唇角勾起,笑得魅惑眾生。 亓云帝悠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雙眸微微瞇起,不著痕跡的打量著他。 他容貌長得本來就極美,鼻梁直挺唇色緋然,刀削般的側臉輪廓棱角分明卻又不失柔美,讓人格外心動,算是承襲了蒼帝和云卿的所有優點,渾身上下都縈繞著一股渾然天成的皇室尊貴之氣。 不知為何,他卻覺得,那副淡然處之寵辱不驚的模樣,多了幾分不屬于這個年紀的沉穩,假以時日,便能與他這個一國之君不相上下,他日騰龍蛟龍,扶搖直上遨游天際,似乎也不過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他端起酒杯,朝著段天諶遙遙舉起,爽朗笑道:“朕敬諶王一杯。諶王千里迢迢趕來云都,此間辛苦了?!?/br> 段天諶回眸,終于看了眼亓云帝。 說起來,這還算是他自進入這大殿以來最認真正式的一眼,不由得多打量了一下。 容貌方面倒還是其次,他簡單的一眼掠過,似乎也就只有“深不可測”這四個字能夠形容,不過那引人注目的,并不是他的容貌,而是那自內而外釋放出來的獨特迷人的魅力,無關年齡,幾乎全是人生閱歷的積淀。 他垂了垂眼瞼,長長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打上了一層厚厚的陰影,愈發襯得那雙眼睛耀眼黑亮,仿佛可以望穿前世今生所有的陰謀詭計,笑起來如天邊彎月,神色肅穆時,冷若寒星。 “亓云帝,您客氣了?!彼似鹗种械淖辖痼待埩鹆ПK,遙遙舉杯,敬向亓云帝,唇角輕輕勾起,雙頰處的兩個梨渦若隱若現,不自覺的沖淡了幾分眉宇間的冷硬之氣,“此次來此,若是能夠博得兩國的友好邦交,本王也是不虛此行??!” 說著,他便示意了下彼此的酒杯,仰頭飲下杯中之酒。 “諶王這話,可真是說到朕的心坎里了。當然,諶王如此有誠意,朕怎么都不會讓你無功而返的?!必猎频酃笮ζ饋?,那笑聲在大殿內流溢的光彩里靜靜流淌,那些絢爛奪目的光彩似乎也被感染了些許,氤氳得每個人神色微醺,而后在那逐漸激越豪爽的笑聲里找到獨屬于自己的一份情緒棲息之所。 段天諶又低下頭,靜靜的看著自己桌案上的酒杯,默不作聲。 大殿中央,歌舞依舊熱鬧妖嬈,一曲攝人心魄的簫聲輕揚而起,數名曼妙女子長袖漫舞,無數嬌艷的花瓣輕輕翻飛于天地之間,沁人肺腑的花香令人不禁迷醉其中。 他卻沒看這樣的歌舞,也沒注意周身的情況,只是靜靜盯著手中的琉璃盞,似乎沉浸在了獨屬于他的世界里,旁人費盡心思卻窺不見一絲一毫。 “諶王殿下可是對場中的歌舞不感興趣?又或者是這些歌舞不合您的心意?”這時,一道帶著詢問的聲音突兀而響亮的響在眾人耳畔。 眾人紛紛看向段天諶,卻見他依舊低垂著頭,神色冷淡,唇角卻噙著一抹意味難言的淺弧,仿佛大殿突然發生的狀況都與他沒有任何關系。 若是東梁國的大臣中,有較為忠心愛國的人,在看到他這副深沉莫測的模樣時,定然會以為他是在為明日的和解談判而憂慮,或許此刻正暗中思考著,該用怎樣的法子去刁難反駁他們,從而為蒼朝多謀取些利益。 他們暗暗心驚,原本因著這場宮宴,每個人的神經幾乎都要放松懈怠下來了,可在看到段天諶竟是這樣的模樣,一顆心頓時提了起來,玩樂的心思也隨即收斂了幾分。 若是有些大臣是喜好風花雪月的,一面瞇著眼盡情的欣賞著那些女子妖嬈的舞姿,一面意猶未盡的抽空瞥了段天諶一眼,暗自思忖著,是否需要跟皇上提議一下,盡快把宮里聲樂坊的女子和樂師給換一批? 瞧諶王這嚼之無味的模樣,不是在蒼京看到太多絕色的美人和妙不可言的格物,從而對此刻大殿中的熱鬧不敢興趣,就是宮里編排出來的這些歌舞太上不了臺面了。 段天諶這副渾然不理會的模樣,不僅惹得東梁國文武大臣猜想翩翩,就連亓云帝都忍不住皺眉凝視,不著痕跡的打量著他,暗暗好奇著此人究竟在搞什么文章。 坐在他近旁的駱宇差點就要含淚凝噎,心說你們可真是都想錯了。 作為此次隨身跟從的貼身人員,對于其中的原因,他最是了解不過了。 在這世上,能夠讓王爺如此失神的事兒,目前還沒遇見過,估計明日的和解談判也不會是一個致使他變得心魂不守的原因;而能讓他有此神態的人,倒是有一個。 此人,除了王妃,再無旁人。 想想以往王爺和王妃幾乎都是膩歪在一起的,哪里有過這樣長久長距離的分離? 王爺掛念王妃,也是情有可原的。 不得不說,從他的角度來看,這樣的王爺還真是令人足夠擔憂的。 舒旭淡淡瞥了他一眼,眸色微暗,欲移開視線時,卻猛地撞入駱宇那雙微瞇的桃花眼,迅速的斂去眸色里的情緒,沖著他微微頷首,便不著痕跡的移開了視線。 駱宇雙眸一瞇,似乎在想著什么,片刻后終于又恢復了常態。 亓云帝見到段天諶許久不回答,遂也忍不住開口道:“諶王這是作何?可是如澤兒所講的那樣,歌舞不合你的心意?” 人家皇帝問話,若是再不回答,形象就不大好了。 駱宇瞅著段天諶那微微揚起的嘴角,忍不住在心里為自己哀嚎了一聲,隨即捏了捏掌心,做了個無比偉大的決定。 但見他快速的探過身子,扯了扯鄰桌段天諶的衣袖,得手后,又快速的縮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一派偷雞摸狗的不雅模樣。 等了會兒,沒反應? 他疑惑的扭頭,卻見某人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無法自拔,額頭上齊齊掉下三根黑線,再看到周圍之人或低頭或掩唇偷笑的動作時,嘴角更是緊緊抿起,這回也顧不得自己的形象,比之方才,更加從容不迫的探過身子,扯衣袖的力度也大了許多。 還是——沒反應? 他的臉頓時黑了下來,扯起來也不偷偷摸摸,狠狠咬牙后,閉上眼睛就用力一扯。 亓云帝眸光微閃,端著酒杯的手指中,食指似乎動了動,一股若有似無的氣勁從上而下掠過。 這時,舒旭卻猛地瞇起眼睛,不敢置信的看向亓云帝,而后又覺得自己的舉動過于失態,便也在亓云帝察覺時,迅速的低下頭,袖中的手同時緊緊攥了起來。 與此同時,撕拉一聲,裂帛聲起,在這個喧囂的大殿里卻顯得格外突兀清晰,就像是一記信號,驚得正盯著段天諶看的眾人紛紛移開視線,不敢再看過去。 駱宇臉色一白,手指像是被燙著般,快速的縮了回來,恨不得將自己抱緊成球,從這個大殿里悄無聲息的滾出去。 完了! 這回是碰到老虎須了。 他幾乎可以預想,接下來的日子里,他會被王爺壓榨到什么地步了。 段天諶魂游九天之外的神志終于回來了,乍一看到衣袖上的裂痕,雙眸里頓時迸射出一道道寒光,沖著鴕鳥般埋頭的駱宇射去,而后淡淡掃過想要偷窺的人,極具壓迫力的氣息也迅速彌漫了整個大殿。 亓云帝微微瞇起雙眸,眼神在他那方衣袖上不經意的一掃,而后直直看向段天諶,淡淡道:“諶王是否需要先去隔壁的宮殿換下衣裳?橫豎今日宮宴的時間還很長,回來之后,朕可要跟諶王好好把酒言歡的!” 段天諶心中疑竇頓生。 按理說,發生了這種情況,應該是他比較心急,最先提出去換衣裳的話。 可亓云帝這樣的舉動,是不是顯得太過急切了? 他可沒忘記,眼前這個人,便是害得他失去母妃的罪魁禍首。 當年若不是事情牽扯上此人的東梁國,外祖父也不會被惡人鉆了空子,不明不白的被扣上了“通敵叛國”的滔天罪名。若不是事情牽扯到這個人,母妃不會遭到父皇的懷疑,更不會生生離他而去。 給他一千一萬種的想法,他都不認為,對方會是出自關心才說出這些話的。 莫不是想要借此機會做些什么手腳? 他暗自冷笑了聲,唇角一勾,笑得愈發和煦,“如此,便多謝亓云帝的關照了?!?/br> 本來,亓云帝那么說出來,還有些不自然,想要說些什么,來沖掉這份無意中制造出來的尷尬,這會兒聽到他這么說,自然是什么尷尬都沒有了,給自己身旁伺候的太監使了個眼色,便淡淡說道:“蘇公公,你就帶諶王去隔壁的宮殿換下衣裳吧。諶王可是東梁國的貴客,可千萬記得要伺候好了?!?/br> 蘇公公長得尖嘴猴腮,忙不迭的出來領旨,隨即恭敬的將段天諶請了出去。 出了殿門之后,身后絲竹聲漸漸遠去,初秋的晚風帶著些微的涼意,拂過面龐,便是與方才殿內截然不同的感受,那份涼意也將浮上臉龐的酒氣盡數吹拂而去。 段天諶緩步走在回旋曲廊中,看著身側亭臺水榭紅磚綠瓦,既有獨屬于皇室的輝煌和尊貴,又有蒼京皇宮所沒有的溫雅婉約,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這一看之下,忽覺有些不對勁。 隔壁的宮殿,不該是最靠近大殿的宮殿?為何這個蘇公公卻要將他帶往宮殿深處,穿過了一大片花圃,又走了好幾條蜿蜿蜒蜒的小道,竟然還沒到目的地。 這是作何? “蘇公公?!彼鋈煌W×四_步,長身玉立于鵝卵石鋪就的小道上,面無表情。 蘇公公也猛地回神,一路上都懷揣著的忐忑心思,終于在此刻得到舒緩,在暗影斑駁的角落里,忍不住偷偷抹了一把汗。 這個諶王,可真是不容小覷。 別的不說,單是這渾身自內而外散發出來的強大氣場,就把周圍的空氣都壓得低壓凝滯了下來。 方才在前方引路時,他只覺頭皮發麻,胸肺里的空氣有出無入,又不能丟下諶王自己跑了,只能是硬著頭皮撐著,在諶王看不見的角落里,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就怕自己突然于半路昏厥過去,既受了皇上的責罰,又丟了東梁國的顏面。 他活了大半輩子,除了在皇上和太子身上感受過那樣強勢的氣息,這還是第一次對一個非東梁國的人有過這樣的感受。 “諶王殿下,您有何吩咐?”他躬了躬身,手中的拂塵在晚風中不停浮動著。 段天諶環顧了下,忽而道:“蘇公公,本王可是記得,亓云帝要你帶本王去隔壁的宮殿換衣裳的。如今都走了這么久,你所謂的隔壁,何時才見到影子?” 蘇公公一怔,而后松了一口氣,側過身,指著前方掩映在黑暗里的某座殿宇輪廓,恭敬道:“諶王殿下,前方便是了。您可能不知道,皇宮里的宮殿離御溟殿甚遠,就算是皇上的養心殿,都建在離御溟殿一里之外的地方?!?/br> 段天諶怔了怔,這個事情,他倒是沒注意到。 不過想起路上行來,皆是亭臺水榭,并無一座像樣的宮殿,他心里也不再疑惑,只淡淡頷首,“那便前方帶路吧?!?/br> “是?!?/br> …… 又走了約莫半盞茶的時間,段天諶終于來到了所謂的“隔壁宮殿”前。 他仰起頭,駐足凝望,看著頭頂上方那筆勁鋒利雄渾的“鸞鳴殿”三個字,轉頭問道:“就是此處?” “回諶王殿下,正是此處?!碧K公公連忙道。 段天諶沖他擺擺手,徑自走了進去,“你在外面候著,本王自己一個人進去?!?/br> 蘇公公有些猶豫不決,怎么說諶王都是東梁國的貴客,而且還是他帶過來的,若是一個伺候不好了,惹怒了這位貴客,他的小命還保不保,實在是很難說。 更重要的是,若是因此影響了兩國邦交,他的罪過可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