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胡哲瀚根本不知道該怎么解釋。 他認下也不是,不認下也不是。認下了,他們三人是謀朝篡位;不認下,被他們句句撇清太后,可就不太干凈了。 鏖兀實在是民風淳樸,朝堂之上,兩邊罵戰不休,太后留親信竟然還落了風。 混『亂』之中,一個年輕的小吏竟拖著一把凳子,趁『亂』跑到了最前面。 胡哲瀚心道不妙,要讓人上前比他給拉來,卻已經來不及了。 那小吏把凳子放好,爬上去,站在高處,朗聲道:“諸位靜一靜,且聽我說。其中內情我知道,大王確實無病,但大王也是不得不稱病不上朝?!?/br> 底大臣竊竊私語:“那是誰?” “我乃禮部尚書的代筆小吏,比不上諸位大臣位高權重,但我前幾日在收拾尚書大人的書房時,發現了一封奏章?!彼麖男渲心贸鲆环庾嗾?,舉得高高,“這是大王批復,有關三月春祭奏章?!?/br> 三月春祭,應是禮部『cao』辦,大巫主持祭祀,現在都五月了,都過去多久了? 眾臣面面相覷。 “大王批復,事事認真,字字認真??墒沁@封奏章,卻被丟在廢紙堆里?!蹦切±舡h視過眾人,“我等臣子如此輕慢大王,大王豈能不稱病上朝?” 禮部尚書是太后的人,與胡哲瀚有些交情。胡哲瀚上前要把小吏給拉來:“你說這封奏章是在禮部找到的,有什么證據?怕不是……” 小吏翻開奏章:“禮部簽收奏章印章好好地印在上邊,分明就是大王宮中批復奏章之后,送去禮部,禮部不管不顧,如此輕慢。大王在奏章上說,今年是我鏖兀立國整五十年,今年的春祭應更加盛大一些,可是禮部,竟是連大王吩咐都不聽了?!?/br> “若是再去六部找找,說不定到處都能看見大王批復奏章呢?可是誰把大王批復放在心上了?說不定你胡哲瀚,就連大巫那兒都有一兩封呢,你們可曾看到過?” “胡哲瀚,你可是太后留,輔佐大王大臣。大王批復被棄如廢紙,你非但不維護大王,反倒處處維護禮部,是何意思?難不成……” 難不成這就是理政大臣胡哲瀚意思? 再難不成,這就是太后的意思?或許太后根本就不想讓大王主政? 眾臣忍不住順著他引導聯想。 “胡哲瀚你這山野間『亂』拱『亂』撞豪豬!” 隨著一句經典鏖兀粗口的開場,兩邊人又開始吵了起來,群情激奮,已經抄起家伙來了。 胡哲瀚動了動嘴唇,他不明白,事情怎么就…… 明明這兩個月都很好的,他們理政,大王撒手不管,他以為這是他們兩邊的默契,可是……事情怎么就變成他們脅迫大王了? 殿中再次陷入混『亂』,不知道過了多久,綏定刷的一聲抽刀出鞘:“都給我……” 他話還沒說完,殿門前就傳來了一聲。 “眾卿這是在做什么?” 胡哲瀚抬頭看去,只見赫連誅就站在殿門前,一身鏖兀傳統首領袍服。 他長得太快,兩個月前做衣裳,就已經短了一截。 原本站在凳子上小吏下來了。 赫連誅看了他一眼,再看向胡哲瀚,道:“原本我是病了,但是聽說你們吵起來了,特意過來看看?!?/br> 他生龍活虎的模樣,哪里像是病了模樣? 胡哲瀚心中有一個聲音道,完了,事情辦砸了。 赫連誅前兩個月不上朝,是因為他知道,前兩個月,就算他上了朝,他也根本做不了什么事情。 他這時候再來,把自己不上朝原因都推到他們身上,底臣子們對他,可就是無有不遵了。 胡哲瀚心沉了去,倘若這一切真是大王設計,那他可真是心計太重了。 第58章 風起云涌【二更】 原本振臂高呼的代筆小吏最先反應過來, 從凳子上跳下來,俯身便拜:“拜見大王!” 隨后萬歲宮中眾臣齊齊下拜,山呼不絕, 如震江河。 赫連誅穿過跪拜在地上的眾臣, 他沒帶一個隨從,倒真像是聽說萬歲宮里吵起來了, 匆忙過來的。 但他腳步不急不緩,每一步都跨得果斷有力,就這樣一步步走向帝階上塵封許久的王座—— 太后聽政, 掛起簾子在后殿聽政。作為梁國和親公主,她還沒有膽子, 在一眾鏖兀臣子面前, 坐上鏖兀大王的寶座。 這個位置許久都沒有人坐了, 就像是待摘的果實、誘人的花朵, 更像是致命的陷阱。 先王死在這個位置上,赫連誠還沒等靠近這個位置就死去了,太后在簾子后面、攝政王在帝階之下, 窺視這個位置窺視了好久。 赫連誅走上帝階, 在這個位置上坐下。 云淡風輕, 舉重若輕。 或許他的身形還比不上成年人,但已經是十分寬厚了, 他坐在龍椅之上,仿佛這個龍椅就是為他而造的。 做北面南,仿佛整個鏖兀也是為他而造的。 他是草原的主人。 眾臣起身,卻又忍不住再拜。 拜了三拜, 算是鏖兀的大禮。 赫連誅望著下邊, 唇角始終帶著淡淡的笑意。 與兩月前見胡哲瀚、大巫他們的笑容不同, 褪去稚氣,坦坦蕩蕩、毫不掩飾的暢快。 待眾臣全部歸位,赫連誅才開了口:“你們在吵什么?說來我也聽聽?!?/br> 方才帶頭的那小吏仍舊帶頭:“臣等擔心大王安危,害怕大王被不軌之人所蒙蔽,如今見大王安然無恙,臣等就放心了。方才失了態,請大王恕罪?!?/br> 眾臣又拜:“請大王恕罪?!?/br> 赫連誅但笑不語。 只聽那小吏壓低語氣道:“只不過微臣一介小吏,頂撞了尚書大人,還擅自揣測胡哲瀚大人,微臣惶恐?!?/br> 赫連誅卻問:“你在禮部任職多少年了?” “微臣不才,只五年?!?/br> “五年很長了?!焙者B誅道,“你很好,細心大膽,從今天開始,你就是禮部尚書了?!?/br> 小吏連忙再拜:“微臣塞凡謝過陛下?!?/br> 禮部尚書登時汗濕背后,兩股戰戰,想要跪下求情,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冤枉啊,他根本就不知道大王會批復奏折,先前胡哲瀚不是說,大王不愛管政事,說好了,朝政都交由他們處置嗎? 或許他根本早已經忘記了,只是隨手把奏章放在桌上,又隨手一拂,奏章就掉進了廢紙堆里。 他轉頭看向胡哲瀚,胡哲瀚也立即緊張起來。 所幸他還算有半點理智,沒有把胡哲瀚攀咬出來。 胡哲瀚還沒來得及松口氣,赫連誅的目光又落到他身上,他心中咯噔一聲,手上汗毛都豎起來了。 太可怕了,他不由得后退了兩步。 赫連誅就像是一頭狼,平時不聲不響地蹲在一群最強壯的狼里,蟄伏兩個月,攪鬧得狼群內訌,然后他才跳出來,平息內訌,坐上了頭狼的位置,再趁勢把他不喜的人全部除去。 太后走的時候,可沒說大王這么難纏啊。 他背后的汗刷地一下就浸透了衣裳,卻不想赫連誅看向他的目光,又在瞬間,從恨不能殺之而后快的厭憎,變得平靜如水。 赫連誅什么也沒說,就收回了目光。 他這副模樣,在其他臣子眼中,就變成了大王忌憚太后留下的三個臣子,想要除去,卻不能除去,被掣肘的可憐模樣。 直至此時,眾臣心中都有了各自的想法。 赫連誅對底下眾臣道:“從前我不上朝,諸位不也是照常上朝,鏖兀不也是照常運轉嗎?我在不在,并不是什么大事,諸位也不必為了我一個大王傷了和氣?!?/br> 眾臣見他這樣委曲求全,心中更加心疼。 這可是十四歲的小大王啊。 一番場面話,赫連誅說得得心應手。 最后他又將目光投向胡哲瀚那邊:“這是我頭一次上朝,有做得不好的地方,還請諸位多多指點?!?/br> 胡哲瀚忙低頭道:“臣惶恐?!?/br> “第一次上朝,朕只有兩件事情?!?/br> 赫連誅先前都是用尋常的自稱,忽然換了鏖兀話里大王的自稱,眾人趕忙都提起精神來。 “第一件事,三月的春祭,朕無緣參與。但是今年是鏖兀建國五十年,朕想在六月,再辦一次隆重的夏祭。你們看好不好?” 赫連誅話里話外,一心一意為了鏖兀打算,他們哪有不應的道理? 眾臣都俯首稱是,赫連誅笑了笑,最后看向大巫:“大巫,你說呢?” 胡哲瀚的冷汗刷地一下又下來了,原來他方才的感覺就是假的。 赫連誅看的是和他站在一起的大巫,而不是他。 大巫早已經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膽戰心驚,勉強定下心神,行禮道:“謹遵大王旨意?!?/br> 赫連誅滿意地收回目光:“第二件事,先王……” 他一說這兩個字,想到先王,就覺得嘴里泛著一股惡心。 但他現在必須借用一下先王的名義。 先王活著的時候沒給他什么東西,死了能借他一用,也算是死得其所。 “先王遺志,要將鏖兀變成和梁國一樣的國家,可惜鏖兀改制未完,先王撒手人寰,莊先生退隱山林。朕年幼時得莊先生教導,深知改制不可中斷,所以,朕想重拾十余年前,因先王駕崩而中斷的改制,將莊先生請回來?!?/br> 其實當時的改制,在先王看來肯定是已經完成的了,否則他不會急急地就把莊仙給發配。 不過現在的大王是赫連誅,赫連誅改制沒完,改制就沒完。 但是這件事情不像第一件春祭一樣簡單,眾臣皆面露疑色,赫連誅卻直接道:“眾卿沒有異議的話,朕便將莊先生請過來了?!?/br> 他站起身,眾人這才聽見,早已經有車輪碾過的聲音在緩緩靠近。 已經不用他們考慮了,赫連誅已經替他們做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