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赫連誅瞬間被公子們包圍,他將求助的目光投向阮久,他知道阮久看見自己了,但阮久始終坐著不動,專心吃菜。 他正在假裝自己是一只小啾啾。 反正赫連誅自己也說過他是小啾啾,那他今天就是小啾啾,聽不懂人話的那種。 他的心里只有吃飯,啾啾啄啄。 * 赫連誅被一群人圍著,手里攥著筷子,指節有些發白,在眾人的熱情推薦下,一道一道地嘗試梁國的菜式。 阮久坐在他斜對面很遠的地方,假意接收不到赫連誅發送過來的信號,慢吞吞地吃著桌上的飯菜。赫連誅身邊已經有這么多人了,也不缺他一個。 這個午宴,只有他二人是在吃東西的。 宴會將結束時,皇帝身邊的太監前來賜花傳旨:“這是陛下命人新折的牡丹花,與諸位公子分分喜氣。陛下還命人在后苑安排了些玩意兒,使臣與公子們若是吃好了,可以過去玩耍?!?/br> 宮宴上賜花戴花是大梁風俗,公子們當即謝恩,拈花簪鬢,相邀一同前往。 阮久站在角落里,刻意無視赫連誅的目光,等公子們簇擁著赫連誅出去了,才慢吞吞地拿了一朵花,緩緩跟上。 他不敢告訴這些公子們,被選中的人是要去鏖兀做王后的,這樣會讓蕭明淵也暴露。蕭明淵好心好意告訴他和親的消息,他卻轉頭告訴所有人,這樣不對。 他沒辦法阻止,更沒有“我不入鏖兀,誰入鏖?!钡挠X悟,他只想快點熬過宮宴,然后回家和爹娘兄長一起吃飯。 阮久經過望樓的時候,瞧見蕭明淵就在那上邊看他。他無奈地朝蕭明淵搖了搖頭,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看見。 * 正是乍暖還寒的時候,皇宮后苑里竹樹不敗,百花未開,別是一番景致。 小太監們垂手侍立,投壺射箭、打馬斗茶的器具早已經設下了,眾人簇擁著赫連誅,將他帶到這些東西前,讓他挑著玩耍。 若是平日里,阮久早就第一個沖上去大顯身手了。但今日他趁著旁人不注意,就溜到了重疊的假山后邊。 假山對著湖,若是被旁人發現了,他還能說自己是在看水里的魚。 公子們陪著赫連誅玩投壺,說笑聲與阮久隔得很遠。 公子們都有意讓著赫連誅。自己投中了就謙虛,赫連誅投中了,便好一陣喝彩,一團和氣。 赫連誅不太喜歡梁人這樣的做派,想著還是阮久最好,阮久一貫爭強好勝,要是和他玩兒,一定特別有意思。 可是不知為何,今天阮久不理他。 他好幾次要過去找阮久,阮久都假裝看不見他。有一回他覺著一道菜好吃,端起來都要過去找阮久了,可是阮久轉身就要走,弄得他也很生氣。 他怎么這樣呢?和赫連誅一塊兒玩耍,是一件讓他很難堪的事情嗎? 赫連誅有些郁悶,這樣想著,便用漢話喊了一聲:“阮久!” 周遭都靜下來,不知他要做什么。 阮久不情不愿地從假山后出來,赫連誅頗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捏著投壺用的箭矢,掰斷蠟制的箭頭,朝他擲去。 他扔得準,投壺幾乎是百發百中,箭頭朝阮久飛去,嗖的一下,就打掉了他簪在鬢角的玉樓春——盛開瑩白、如雪如玉的牡丹花。 箭矢與牡丹花一同墜入他身后的湖中。 阮久被他嚇了一跳,身形晃了晃,才站穩,忽然被人推了一把。 他還沒看清那人是誰,轉眼間就被冰涼的湖水淹沒。 第15章 一只小可憐啾 箭矢與牡丹花落進水里,緊跟著,阮久也掉進了水里。 湖邊假山錯落,層層遮掩著,阮久也沒看清楚究竟是哪個天殺的混賬把自己給推下去的,就被湖水淹沒。 完了,他們肯定以為自己是被赫連誅嚇到了,才掉進水里的。 太丟臉了! 岸邊眾人疾呼。 “那是誰?快去喊侍衛來救人??!” “我記得阮家小公子好像會水吧?” “來人!快來人!” 咕嚕咕?!?/br> 阮久躲在水里,不停咕嚕。 他確實會水,年年和蕭明淵在城外河里摸魚抓蝦,還打水仗,每年起碼因此受一次風寒的玉面小蛟龍就是他。 他原本可以自己起來的,但他剛才腦子一抽,覺得當眾落水實在是太丟臉了,不如就假裝掉進水里的是塊石頭,自己躲在水里,等他們都走了,再爬上岸。 但是岸上的人都知道有人掉下去了,他的計劃失敗了。 阮久悔恨的淚水和湖水混在一起。 犯什么傻?早點上去就好了,非要自作聰明。 他硬著頭皮,剛準備游到岸邊,自己爬上去,不麻煩侍衛了。 忽然聽見蕭明淵在岸上一邊罵人,一邊喊他:“阮久!” 還有“撲通”一聲。 湖水里混入阮久感激的眼淚,好兄弟—— 然后水里又傳來了“撲通”一聲。 蕭明淵架著阮久的手臂,把他從湖里撈出來,兩個人漂在水里,都定住了。 阮久怔怔地問:“我怎么好像聽見兩次下水的聲音?” 蕭明淵同樣怔怔道:“好像……赫連誅在我之前下來救你了?!?/br> 阮久抿了抿唇角:“那你說,他會水嗎?” 蕭明淵反問他:“你覺得,草原上會有這么多水嗎?” “糟了!” 兩個人立馬分開去撈赫連誅,這時原本在外面侍奉的侍衛也到了,連忙下水撈人。 不多時,阮久在水里從身后抱住赫連誅,把他撈出水面。他扭頭看了一眼蕭明淵:“在這里?!?/br> 春寒料峭,湖水還是刺骨冰冷的。一上岸,太監們連忙拿來厚實衣裳,給他們裹上,請上輦車,送去就近的宮殿換衣裳。 阮久在水里待著的時候最長,挨的凍最久。他臉色慘白,裹著披風,坐在位置上瑟瑟發抖。 赫連誅拽著他的衣袖,可憐巴巴地望著他,極小聲地說了一句:“對不起?!?/br> 阮久沒有開口,蕭明淵搶先道:“你要是不跳下來,他早就上來了,還要浪費時間在下面撈你?!?/br> 阮久踢了他一腳:“別說了?!?/br> 他知道為什么,赫連誅把他當朋友,才這樣對他的。 因為赫連誅把他當做朋友。 方才在宴會上,阮久好幾次假裝沒看見他。有一次赫連誅吃了一道菜覺得好吃,都端著菜要過去找他了,可他怕事兒,扭頭就裝沒看見,起身就走。 原本是他做錯了。 也是因為赫連誅把他當朋友,又不知道他會水,才跳下來了。 阮久道:“剛才有人推我,我才掉下去的?!彼煌蚝者B誅強調:“那支箭、根本、嚇不到我!” 蕭明淵掀開簾子,吩咐道:“去傳我的話,方才在場的人一律不準走,原地等候?!彼畔潞熥?,看向阮久:“你得罪誰了?” 阮久搖搖頭,蕭明淵又道:“得虧有我盯著,要不你就……” 其實每年宮里都會有人“無故落水”,蕭明淵不愿意請朋友們來宮里玩耍,也是出于這個緣故。宮里太臟了。 話還沒完,輦車就停下了,小太監扶著幾個人下了輦車。 伺候蕭明淵的那個老太監忙前忙后:“快準備熱水衣裳!讓膳房熬nongnong的姜湯送過來!” 幾個小太監上前,分別圍著幾個人,就要把他們請下去。 可是那頭兒,赫連誅還攥著阮久的衣袖不肯松開,低著頭,面上還都是水,也不知道是湖水,還是別的什么。 阮久剛要說話,蕭明淵就道:“你再拉著他,等會兒他凍風寒了又得賴你?!?/br> 赫連誅聽得懂漢話,就是從蕭明淵的表情語氣都看得出來他在說什么。 像一頭濕漉漉的小狗,戀戀不舍地收回爪子,赫連誅最后還是緩緩地收回了手。 來不及再說什么,三個人就被小太監圍著送去早已預備好的幾個房間里。 * 阮久剝了濕衣裳,泡進熱水里的時候,已經打了好幾個噴嚏。 看來一場風寒在所難免。 畢竟還是在宮里,他也不好洗太久,泡了一會兒,就匆匆爬出來,擦干凈換上衣裳。 阮久正捏著鼻子,要把姜湯灌下去時,忽然聽見門外傳來一句:“赫連使臣,你怎么在這里站著呢?” 阮久心道不妙,放下湯碗,上前開門,這才看見赫連誅就站在門口。 這條小狗洗倒是洗干凈了,就是頭發還在往下滴水,活像是被他趕出門的。 阮久側開身子:“要進來嗎?” 赫連誅這才上前,阮久摸了摸他的額頭,對小太監道:“再拿一碗姜湯來?!?/br> 他關上門,赫連誅又眼淚汪汪地望著他。 阮久被他盯得心底發麻,抬手拍了他一下:“你干嘛?” 赫連誅的漢話也不太利索,這時更是結巴:“軟啾,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想到……” 說著說著他就鉆進了阮久懷里。 他比阮久矮一些,雙臂環著阮久的腰,臉埋在他的肩上,哭著控訴他:“你一直不理我,我很生氣,你太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