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這時阮久已經換好衣裳,捋著頭發,從屏風后邊出來了。 他換了一身玉白衣裳,披一件單層的石榴紅披風,貴氣又張揚。頭發重新扎起,仍舊束得高高的,發帶兩邊與烏發一同垂下,尾處墜著兩個月牙形的白玉。 “我就是去看看,瞻仰一下鏖兀風采,不可以么?”阮久抱著手,揚了揚下巴,“去牽馬?!?/br> * 十八苦勸無果,不情不愿地把韁繩交給阮久:“小公子,我們還是坐馬車回去吧?馬車舒服,還能在車里吃點心……” “不好?!比罹脢Z過韁繩,翻身上馬,“走?!?/br> 待十八反應過來,阮久已經策馬跑出去老遠,只留給他一個石榴紅披風在風中翻飛的背影。 他趕忙上馬去追:“小公子,你別跑,等等我!” 阮久不回頭,再揮了一下馬鞭。 十八實在是多想了,他又不傻,怎么會平白無故去招惹別人? 他只不過是想看看,鏖兀族的人,是不是真像別人說的那樣高大。 一路策馬到北城門,道路兩邊有禁軍護衛,阮久只好在官道邊的空地上停下。 他來得巧,鏖兀的使臣團才和接待的官員見過禮,這時正往城門里走。 阮久看著,只見鏖兀士兵或騎馬,或步行,看不出怎么就壯得像熊,也看不出究竟哪里與大梁士兵不同。 他看了一會兒,覺著沒意思,才調轉馬頭要走,忽然發現鏖兀隊伍里,也有人在看他。 馬車簾子往兩邊系,里邊坐著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那少年披著頭發,穿著不知道是什么皮毛縫制的素色衣袍,膚色略黑,但眉眼干凈,眼眸深邃漆黑,在日光下似乎在發光,撲閃撲閃。 像還未長大的野生小狼,在最溫順的年紀。 少年與阮久對上目光,知道自己偷看被發現了,也不害臊,咧開嘴就朝他笑,露出兩顆潔白的犬牙,大方明亮。 阮久卻一下子就惱了,有什么好笑的? 他摸了摸身邊,沒有找到趁手的武器,就舉起手,朝他揚了一下—— 不許看!再看就打你了! 但那少年顯然不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也舉起手,朝他揮了揮。 阮久氣噎,抬手用衣袖擋住臉,不讓他看。而后轉念一想,自己有什么好害羞的? 于是他放下手,毫不客氣地朝對面扮了個鬼臉—— 略略略! 第2章 兩只軟啾 北城門外,小廝十八終于追上阮久:“小公子,你跑得也太快了……” 他看見阮久的模樣,驚得差點從馬背上滾下去:“小公子,你這是做什么?” 阮久扮鬼臉的動作一頓,松開手,搓了搓臉,一拽韁繩,調轉馬頭就走。 馬車里的異族少年看見阮久就這樣走了,還有些奇怪,探出腦袋去看他。 跟在馬車邊的隨從見他如此,趕忙上前詢問:“大王可是有事?” 少年瞥了一眼那隨從,并不說話,坐回馬車里去,隔著窗子去看阮久。 那時阮久已經騎著馬走遠了,只留給他空中飛揚的石榴紅披風的影子。 阮久從來不關心朝政外交,自然也不知道,他朝著扮鬼臉的那個少年,就是鏖兀大王赫連誅。 赫連誅年少繼位,如今只十三歲。鏖兀政事有臣子cao持,他尚未親政,才得閑跟著使臣團來梁國看看。 梁國地處中原,梁人雖不及鏖兀人驍勇善戰,卻在商貿、文化上獨占一籌。他此來中原,為了躲個清靜,得個自由,也為了觀摩。 但是一路行來,梁國百姓只把鏖兀人當做洪水猛獸,對他們避之不及,負責接待的官員無不是滿臉皺紋、暮氣沉沉,實在是不怎么好看。 而今見到阮久,他才知道,原來梁人之中也有生得一副好模樣的人。 阮久不似鏖兀人高大,甚至有些瘦弱,膚色白皙,眉眼精致;也不似宇文誅所見梁人官員那樣膽小,他敢看著他的眼睛,還敢跟他做鬼臉。 而且阮久做鬼臉也不難看,古靈精怪,十足可愛。 赫連誅想起阮久的模樣,忍不住笑了一下。 這是他一路行來,見過的最好看的景色了。 * 阮久渾然不知自己被異族大王夸獎了一番,騎著馬離開北城門,在城墻外繞了半圈,自東門進城,經行永安大街,回到家。 他在偏門前下馬,把韁繩遞給門房,快步走進宅院。 過垂花門,經抄手游廊入月亮門,竹林假山相互掩映,清幽靜謐。 這個院子里并沒有下人伺候,也就沒有人通報。但阮久行走時帶起風,吹動披風,引得樹枝上的鳥雀啾啾鳴叫,就像是通傳。 阮久一邊揮手逗鳥,一邊往里走。 青石小徑盡頭,是一座藏在竹樹之間的小竹屋。 今日天氣好,廊前檐下擺了一張竹床,身著單衣的青年撐著頭,斜倚在榻上,駝絨的毯子只蓋到了腰上。一卷書冊放在身側,他垂眸看著,書頁偶爾被風吹翻過去,他也不惱,指尖一點,就輕輕地翻回去。 “哥?!比罹煤傲艘宦?,解下披風,丟給十八,就上了前。 阮久的兄長阮鶴前年入仕,去年赴西北,在與鏖兀交戰時受了重傷。阮老爺重金求醫,才把他從閻王殿給搶了回來。 因阮鶴養病需要清凈,阮老爺看中隔壁宅院的主人是個江南人,庭院布置別有韻味,要把此處買下來給阮鶴養病。 但永安大街上寸土寸金,宅院主人豈能輕易點頭? 于是大梁首富阮老爺一揮袖,天上就開始嘩啦啦地下金子,一直下到宅子主人連連點頭,直說“夠了夠了”。 就這樣,阮老爺把隔壁宅院買了過來,開月亮門,與自家并作一處,專給阮鶴養病。住家的大夫早中晚都來診脈,不準下人打擾,要阮鶴搖墻上的鈴鐺,有了吩咐,才許過去。 當然阮久是例外。 阮久把兄長蓋在腿上的毯子往上扯,一直蓋到他的脖子上,還幫忙掖好被角,把他裹得嚴嚴實實的。 保暖,防風。 好好的一個謫仙美人兒,愣是被他蓋成村口曬太陽的老大爺。 阮鶴溫和地笑,將書卷合上,放到一邊,拉住他的手,讓他在竹床上坐下,幫他正了正披風:“馬球贏了嗎?” “那當然?!碧崞瘃R球,阮久就眉飛色舞的,站起身來就要給兄長演示一下自己那一桿“神來之球”,“當時那個球就要從我身邊擦過去,大約有這么遠,然后我就這樣……” 阮鶴看著他,安安靜靜地聽他說完,在他終于說完之后,笑著點點頭:“很厲害?!?/br> 阮久高興得尾巴要翹上天,重新在他身邊坐下。阮鶴又搓了搓他的衣袖:“這才幾月,就穿上春衫了?” “他們都穿春衫了,還有拿折扇的,我再穿帶毛的,會他們被笑話的?!?/br> “手這樣涼?!比铤Q說著就握住他的手,放進毯子里,幫他捂一捂。 阮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轉移話題:“等過幾天更暖和了,兄長也去看我打馬球?!?/br> 阮鶴搓搓他的手,應了一聲:“好?!?/br> 阮久看著兄長,眨了眨眼,最終沒有提起自己去北城門看鏖兀使臣的事情。 * 阮久賴在兄長那里吃了午飯,又陪兄長睡了個午覺——主要是他在睡,兄長在邊上看他睡。 當然還有看書。 后來小廝十八在外邊徘徊,被阮鶴看見了。 阮鶴朝他招手,低聲道:“可是有事?進來說話?!?/br> 十八上前行禮:“回大公子的話,小公子的朋友派人來請,說是在客滿樓訂了位置,請小公子過去吃點心?!?/br> “是哪幾家的公子?” “魏家,還有……晏家?!?/br> 這兩家的公子是和阮久玩得最好的,阮鶴也都認識。 這時阮久被他們的說話聲吵醒,一只手揉著眼睛,一只手抱著軟枕坐起來,才睡醒,兩頰還有潮紅,迷迷瞪瞪地望著阮鶴。 “他們約你去吃點心?!比铤Q把他揉眼睛的手拿開,“反正在我這里也是睡覺,他們約你,你就去吧。正好我想吃蓮花酥,你回來的時候給我帶兩個?!?/br> 阮久倒頭又睡,再賴了一會兒,才坐起來。 他常來阮鶴這里,洗漱的東西這里都有。 阮久很快就梳洗好,向兄長道過別,出了月亮門,仍舊從偏門走。 可是才出府,阮久看見停在街對面的華貴馬車,腳步一頓,旋即轉身向回。 十八追上去要攔他:“小公子!” 阮久氣得抬手要打:“連你也敢騙我了?!?/br> 他腳步不停,馬車那邊的人見狀不好,也派了幾個人來攔他。 正是早晨陪八皇子蕭明淵打馬球的幾個侍從。 哪里是什么魏家、晏家來找?分明是八皇子蕭明淵。 “小公子別走,殿下有請?!?/br> “小公子還生氣呢?早晨那事,殿下回去沒多久就后悔了?!?/br> “方才在客滿樓,殿下見其他人都在,唯獨沒看見小公子,知道自己早晨惹了小公子,心里也不好受,這不就派我們來請了嗎?” 這群侍從簇擁著阮久,就這樣把他擠到馬車邊。 馬車里的人端著架子,裝模作樣地咳嗽了一聲。 阮久梗著脖子不肯開口,蕭明淵掀開簾子,朝他揚了揚下巴:“你上來吧?!?/br> 見阮久不動,蕭明淵的語氣才稍微軟了些:“你上來,我有事情跟你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