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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科幻小說 - 清明上河圖密碼(1、2)在線閱讀 - 第92節

第92節

    “你這后生不賴,”潘高年笑著打量,“我剛想著,你恐怕是逃了?!?/br>
    “小子不敢,逃到哪里,這心債都逃不掉?!?/br>
    “好!你叫什么?”

    “馮賽?!?/br>
    “這荔枝的事,一半要怨我們這邊,你只賠一半就成。另外,我這里的果蔬采買生意以后就交給你了?!?/br>
    馮賽驚喜過望,連聲道謝。自那以后,他便專意替潘樓采買果蔬。潘樓要的都是第一等貨品,每天量又不少,他欠潘樓的一百貫錢很快就還清了。以前他做的交易都很粗疏,潘樓于貨品卻極其挑剔。尤其潘高年,行事極苛細,容不得絲毫瑕疵。馮賽做事也就格外謹細起來,不但眼力迅速長進,以往隨性輕率的性子也修整了許多。

    最讓他慶幸的是,潘高年待手底下的人一向嚴苛,極少溫言溫語,待馮賽卻有些格外,不時邀他去后面院中坐著閑談。馮賽視潘高年如同父師一般敬重,潘高年也不吝惜自家見解智慧。馮賽由此眼界大開,得益極深。

    五年前,潘高年在七十壽宴上,忽而宣布將潘樓生意交給長子,二十幾間腳店生意交給次子,其他生意交給三子。并立下規矩,潘家后人所得之利,不論多少,每年都至少得拿出兩成來救濟窮困。而他自己,則已買好了一道度牒,要剃發為僧。

    眾人全都愕然,只有馮賽從閑談中知道,潘高年由于幼年貧困,吃盡沒錢的苦,為賭一口氣,才立志要求財致富。掙到錢也從不用于衣食享用,幾十年都儉樸素淡。等真的成了巨富之后,于錢財卻早已心灰意懶,只愿能來去干凈,了脫生死。

    他向來志行果決,家人根本勸阻不住,只能苦苦哀求他莫要去深山遠寺,他才就近在這興國寺剃度。

    馮賽來到寺后潘高年那間窄小的禪房,門半掩著,推開一看,里面并沒有人。他便穿過后面一扇小門來到后院,果然見到潘高年,正在一片青油油的菜地中,手里握著個木瓢,從木桶中舀水澆地。身形越發瘦小,動作卻十分輕穩。他雖然已經七十五歲,卻不愿徒坐徒食。

    潘高年抬眼看到馮賽,只微點了一下頭,繼續埋頭澆水。馮賽小心穿過菜畦,走近潘高年,雙手合十拜問:“潘伯?!?/br>
    潘高年雖然出了家,也有了法號,性子卻仍舊強固,不拘僧俗之法,認為稱呼只是虛名,何須分別,因此兩人之間并沒有改舊日稱呼。

    “馮小子,你有心事?!?/br>
    “是。特地來向潘伯求教?!?/br>
    “說?!迸烁吣耆耘f澆水不輟。

    馮賽將自己疑心魚行行首張賜假冒于富、派馮寶去截斷其他四大魚商貨源的事講了一遍,最后道:“這件事我雖然不能決然斷定,但應該大致不差。我正要去見魚行行首,這事若不說破,魚行的麻煩就解不了。但若當面說破,又怕會招來記恨。我不知該如何去講?!?/br>
    “那就不要講?!?/br>
    “嗯,潘伯?”

    “你看那些鳥?!?/br>
    潘高年指著眼前的菜地,馮賽左右看尋,并沒有見一只鳥,越發納悶。

    “那些鳥常飛下來尋食,沒等我走到門邊,它們就飛走了?!?/br>
    “多謝潘伯,我明白了!”

    一個仆役從青鱗坊聽到消息,趕緊進城來報知了張賜。

    張賜聽了之后,微有些訝異,馮賽果然不負盛名。積了一個月的郁氣頓時散去大半。不過,一片陰影隨即從心底升起:馮寶。

    張賜半生信奉一句話:“只需人弱,何必己強?!?/br>
    年輕時,他是個極愛爭強的人,事事不甘人后。做生意,從來見不得同行比他強。為此吃了不少苦頭。尤其是剛來京城的頭幾年,這里的魚商牙儈比家鄉的jian猾許多倍,那些人很快摸透了張賜的脾性,幾個人串起來,只要他選中什么魚,總有幾個魚商來爭價,他初來乍到,摸不清局勢,為掙個名頭,哪怕賠本也要搶下那批貨。結果自然是回回都賠。最后不但賠盡家底,還欠了一身的債。

    他沮喪無比,解下身上僅剩的一件值錢物——腰帶上的鑲金犀扣,到解庫抵換成現錢,來到河邊,走進一家食店,要了一桌酒菜,準備飽食一頓,而后投水自盡。

    但將死之人,哪里有什么胃口?滿桌菜只動了幾筷子,酒倒是灌下兩瓶。他平日酒量不高,但那天卻始終喝不醉。正在愁悶獨酌,店外來了個游方的道士,說用卜卦換店家一頓飯吃。店家不耐煩,大聲驅趕。張賜聽到,便讓那道士進來一起吃。

    那道士坐下來后不住地奉承,張賜正無聊賴,便逗道士替他卜一卦,測測他的壽命。道士掐著指頭,閉眼念叨了半晌,說:“相公此生與貴無緣,但財壽兩運極難得,壽至八十,財到萬貫?!?/br>
    “哼,我正打算去投水呢?!睆堎n苦笑。

    “相公就是投水,也要被人救起。不到八十,想死也死不得。你若死了,那萬貫資財可就投奔無門了?!?/br>
    張賜一聽,不由得笑起來,要死的心消去一大半:“這萬貫多早到我門里來?”

    “這錢財有腳,四處流走,像水一般。相公只需放低了心,開門等候,別人家的錢自然會流到你這里?!?/br>
    張賜聽到“放低了心”四個字,被雷震到一般。

    他生意不斷地賠,不就是因為把心放得太高?!一瞬間,他豁然開朗,忙連聲道謝,加意勸酒。那道士見他如此開懷,自己都覺得意外。

    當晚,張賜回去便放低了心,向同鄉苦苦哀求,又借到十貫錢。第二天,重新開始生意。他再不和人爭強,盡力放低放柔,心一低,看到了之前從不曾見到的東西。以前只看到貨的好,現在卻先看到不好,看到了不好,便能壓價;以前只想讓主顧多買,現在卻先想主顧為何掉頭不買,知道了不買的緣由,便能設法補過;以前只看到同行的強,現在卻能看見對手的弱處,找到了弱處,便好下手。

    尤其最后一條,讓他后半生受益無窮。與同行爭勝,很難爭贏,更難長贏。但瞄準對手的弱處,下手便準,也少失手。

    于是,他自己得出那句秘訣:“只需人弱,何必己強?!?/br>
    他就是靠這一句,生意越做越順,不但真的賺到萬貫家產,更一步步贏過滿京城魚商,成了魚行行首。

    邱遷又來到芳酩院,才騎驢走進巷子,就見一輛彩繡廂車停在芳酩院門口。是來客了?還是顧盼兒要出去?不論哪一種,都讓他心里有些別扭。他這才想到,顧盼兒畢竟是妓女,總得迎來送往、陪歡賣笑。

    他有些沮喪,想轉身回去,但想到顧盼兒的面龐眼波,又有些不舍。猶豫半晌,還是騎著驢慢慢行了過去,快到芳酩院的門口時,見一個身穿翠衫的婢女扶著一個女子走了出來,那女子頭戴一頂帷帽,緋紅輕紗遮面,看不到臉。但看到她搭在婢女臂上那脂玉一般的纖手,邱遷立即認出是顧盼兒,他的心頓時又跳起來,忙拽緊繩子想停住驢,那驢子卻不聽命,反倒幾步顛到了廂車近前,慌得邱遷死命拽繩,那驢子才終于停了下來。

    “邱公子?”顧盼兒忽然撩起輕紗,露出那張粉芍藥般的臉兒。

    “哦……顧……姑娘?!鼻襁w慌忙跳下驢子,不知道該如何稱呼才對。

    “找見你jiejie和碧拂jiejie了嗎?”

    “沒……沒有?!?/br>
    “哦?”顧盼兒細彎的秀眉微微蹙起,“你來我這里是為了……”

    “我……我想問問馮寶的事情?!?/br>
    “真是不湊巧呢,我正要出去,今晚回來會很晚。你明天早上過來成不成?”

    “成……”

    “那好,我先走了?!?/br>
    顧盼兒放下輕紗前,望著邱遷微微笑了一下,眼波映著斜陽,琥珀盞里的美酒一般,邱遷又醉了。

    “張伯,黃河魚商那里已經說通了?!?/br>
    “我已經聽說了,有勞馮二哥?!睆堎n請馮賽坐定,命人奉茶。

    “這是舍弟牽惹的事端,該當我來補救?!?/br>
    “他也只是中人?!?/br>
    張賜一直微微笑著,眼睛卻始終探視著馮賽,聽他提起馮寶,越發警覺起來,但看馮賽語出自然,似乎并不知情。他略有些釋然,不過,心想這事仍是個隱患。

    他在汴京魚行居首多年,久已不逢對手,那個于富伙同馮寶截斷黃河魚源后,讓他一時間有些惱怒,想立即反擊。但略沉下心后,他便不再急,還是照多年的法子,等找見于富的弱處,再慢慢整治不遲。

    讓他氣不順的倒是魚行其他四商,這四位這幾年面和心違,對他早已不滿,卻又無可奈何。張賜看得清楚,卻并不在意。然而這次,張賜這邊魚價漲起來,其他四家乘機拉攏走許多魚販。你們既然如此敬我,我豈能不恭陪?

    商人所重不過一個利字,于富能截斷黃河魚源,也只是靠多讓利。于是張賜想出一個借招之計:用于富的法子對付魚行那四商。

    他捎信招來西京洛陽的一個人,此人有個把柄握在張賜手中,做事不敢不賣力,也不敢向外泄露。張賜又派蔣魚頭找來馮寶,夜里帶到他城郊的園子里。那馮寶是個肚里沒成算的人,張賜連唬帶誘,幾句話便讓他進了套。馮寶聽見能得三百貫的牙費,立即說自己跟著那個于富,已經知道套路,輕易就能截斷其他四河的魚源。

    馮寶果然沒有失信,帶著那人分別去四條河道,將那些魚源大半截斷。張賜這邊魚價被于富抬高五文,他便讓馮寶將其他四家的抬高十文。這樣,他的虧缺便輕松補了回來。

    張賜和馮寶談這事時,連蔣魚頭都支開,不讓第三人知曉。

    至于馮寶,張賜也早已打探到他的弱處——顧盼兒。

    馮寶迷上芳酩院的顧盼兒,這一向常去那里廝混。張賜自己很少去行院流連,不過他知道那些名妓,尤其是汴京十二嬌,所結交的盡是達官顯宦、富商巨賈。因此,張賜早就使錢去那些行院,暗中買通婢女、廚娘、伙夫,打探各種消息。前不久,張賜恰好從芳酩院的一個婢女那里打探到顧盼兒的一條短處,而且并非尋常小過。

    魚行其他四商的事情辦好后,張賜便將顧盼兒的事隱隱約約講給馮寶,馮寶聽后果然驚得厲害,忙連聲哀求張賜放過顧盼兒,并賭咒發誓不將魚行的事說給第二個人聽。

    此刻,面對著馮賽,張賜心里始終有些隱憂。

    他望著馮賽試探道:“馮二哥,你可找見你弟弟了?”

    “他闖了禍不敢見我,一直都沒找見?!?/br>
    張賜仔細打量,馮賽說的應該是真話,這才放心。

    “張伯,魚行之事已了,馮賽告辭?!?/br>
    張賜起身將馮賽送出院門,心中頓時輕松,馮寶果然沒有透露出去,馮賽看來也并沒有猜破。剩下的,便是給西京招來的那人一些酬勞,讓他趕緊回去,不必再攔斷其他四條河道的貨源。

    這魚行又復歸安寧。

    第十九章

    夜路

    蓋古之所謂困者,

    非謂夫其行自困者,謂夫行足以通而困于命者耳。

    ——王安石

    馮賽告別張賜,背著夕陽,往家里趕去。

    方才張賜雖然語態溫和,一直微微笑著,但眼底始終有一絲疑慮,如同一只xue鼠,在小心探察。不過,他起身告辭時,那只xue鼠終于隱沒不見。正如潘高年所言,那些鳥兒隨時警惕,根本不必人去驅趕,只要人來,便會自行飛散。張賜心里藏著鬼,也不需去點破,只要黃河上游的魚源理順,他自己便會盡快驅除那鬼,不會再去其他四條河道作梗。

    馮賽在馬上長舒一口氣,總算了了一樁大事。然而只輕松片刻,心頭隨即又被陰云壓滿。開封府推官總共只給了三天期限,還有豬行和炭行得趕緊去處置好。攪事的譚力、于富和朱廣三人全都隱匿不見,像是商議好的一樣,三人真是合謀?他們究竟所欲為何?邱菡母女和柳碧拂是被誰劫走?她們現在哪里?綁匪意圖何在?這些疑問全都難以知曉,該先從哪里入手?

    馮賽從未同時遭遇過這么多無頭無緒、卻又都緊迫之極的繁難,何況事關妻女性命。從昨天到現在,幾乎一刻沒有消停,他已經疲累至極,卻哪能歇息?

    他正在煩亂,暮色中見一隊人迎面過來,頭前一人騎著匹馬,走近時才看清,那人四十出頭,小鼻小眼,卻生了一張肥圓的大臉,頷下一小撮淺黃的胡須,是開封府右軍巡使竇杉,身后跟著七八個弓手。

    馮賽像見到救星一般,忙驅馬過去,抬手揖拜:“竇巡使!”

    “馮老弟?我剛去你家里找你,跑了個空?!?/br>
    “實在抱歉,讓竇巡使勞碌了?!?/br>
    “哪里。分內之事。我已經派手下人四下去查探你妻女的下落,你可找見什么線索了?難道你和什么人結了怨?”

    “感謝竇巡使。眼下我也想不明白,只懷疑是那個炭商譚力做的,不過他現在藏匿不見?!?/br>
    “哦?那我也派人去查一下此人的行蹤。我聽著你還攤上了幾樁大麻煩?!?/br>
    “是?!?/br>
    “果然流年不利,正月以來,到處糟亂不斷。今天除了你這事,還有好幾樁案子都等著急辦,就不多言了,各自去忙。你若找見什么,趕緊告訴我一聲。等忙過后,咱們約了顧震一起好好散散心?!?/br>
    目送竇杉走遠,馮賽才回轉馬頭,心里一陣失落。

    開封府左右兩位軍巡使,顧震做事直爽沉猛,竇杉卻優柔懶散。只可惜邱菡母女和碧拂是在西城被劫,歸竇杉管轄。聽竇杉剛才言語,滿是抱怨應付,恐怕不太能靠得住,還是得自己盡力才成。馮賽一向不信神佛,這時卻在心里連連禱念,祈愿上天保得妻女平安,讓自己盡快找見她們。

    想到還有豬行和炭行的麻煩,他又一陣氣苦,卻不得不強行抑住煩躁,沉下心思忖。豬行的事,可以暫后一步,豬行不像炭行和魚行,全由行首魏錚一人把持,沒有大商相爭,事情會好辦些。先去把炭行的事理清楚,從譚力那里入手,或許能找出些線頭。

    他正邊行邊想,卻見旁邊經過一個老者,手里提著一大塊豬rou。他心里一動,昨天起豬行不是就已經斷了貨?

    他忙勒馬問道:“老伯,請問你這豬rou是哪里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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