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瓣兒送走了池了了,獨自坐在杏樹下。 午后無風,粉白花瓣不時落下,在空中飄旋,她的思緒也隨之飛揚。 聽了池了了敘述,范樓一案,已大致知道事情原委,她在心里細細梳理——這案子起因看起來是由于池了了,當時也的確引起肢體沖突,但只是尋常爭執。第二次相聚時,董謙和曹喜兩人已經和解,雖然席間因談論填詞,又起爭執,也只是藝文之爭,絕不至于性命相拼,何況兩人多年好友,人命關天,董謙被殺,必定有其他原因,這原因究竟是什么,竟能激起殺念?殺死還不解恨,連頭顱都要割去? 池了了下樓做魚,屋中只剩董、曹二人,兩人雖然關著門,但若是爭執扭打,必定會有些聲響,但據官府查問及池了了所言,眾人之前并未聽到任何異常。其間究竟發生了什么,以至于董謙喪命? 據仵作姚禾判斷,董謙死前恐怕是被打暈或迷昏。這一點,曹喜的確能做到。但從池了了敘述中看,董、曹二人都是文弱書生,兩人扭打時,極笨拙,連架都不會打的人,何以能割下好友頭顱?就像許多人,連雞都不敢殺,就更不敢割下雞頭,何況人頭? 另外,最重要疑點,兇手究竟是不是曹喜?若是他,為何身上沒有血跡,頭顱也不知所蹤?若不是他,那會是誰?就算曹喜真的喝醉,兇手闖入屋中,殺人割頭,他應該不至于一無所見,難道他在說謊?但他是第一嫌犯,包庇兇手只會害他自己。兇手和他是什么關系,竟能讓他甘冒被當作兇手?難道他早已料到,自己終會脫罪? 瓣兒心里一驚,恐怕真是如此—— 真兇由于某種原因,對董謙懷有極大之恨,一直在尋找可乘之機要殺死董謙。那天他也在范樓,或是偶然,或是尾隨而至,等房間中只有董謙、曹喜兩人時,便偷偷進去。當時曹喜已醉,董謙恐怕認識兇手,故而沒有在意,兇手趁董謙大意,或是在他酒中放了迷藥,或者用重物將他打暈,而后割下頭顱,用東西包裹起來,偷偷溜走。 至于曹喜,或者和兇手情誼很深,所以不愿揭發;或者受到兇手威脅,不敢指證,總之,就算他看到兇手,也裝作沒見。 瓣兒心頭大暢,沒想到這么快就理出頭緒,現在只需要找到真兇就成了。 她忍不住站起身,展開衣袖,在落花間,輕舞回旋。 那不是我兒子,不是我的謙兒,不是…… 董修章坐在后院一張竹椅上,呆望著眼前黑瓷方盆中那株梅樹,自言自語,喃喃反復。 那株梅樹只有三尺多高,主干貼著土面橫生,如一條蒼龍,龍背上生滿了青黑色小靈芝,如龍鱗一般。主干向上斜生出四根枝,每根枝迂曲盤轉,上又錯落伸出些細枝。雖然花期已過,但枝蒼葉綠,別有幽致。而且,略站遠一些,就可以辨出,四根梅枝拼成了四個字:“長生大帝”。 這株梅樹是董修章幾年前回鄉奔喪時,于途中偶然見到,他猛然想起道士林靈素曾向天子進言,說天子乃是神霄玉清王,號稱長生大帝君。這梅枝又恰好生成“長生大帝”四個字。他大喜過望,花重金買下,運到了京城。又向常山一位道士求來靈芝種養秘方,在主干上培植了些靈芝,培育了幾年,養成龍鱗之狀。他見梅枝所拼的那四字,略有唐人張旭狂草筆致,便著意修剪,如今這四字已渾然似從張旭《古詩帖》上斜生出來的一般,圓勁奔逸。雖然只是小小一株梅樹,卻有清透天地的傲姿。 這株瑞樹本是要留給兒子董謙,然而,兒子卻……他已年過古稀,老眼遇風就愛流淚,這時并沒有風,淚水卻仍自流下,沾滿灰白稀落的唇髭。他用袖子拭去,顫著嘶啞之聲,又喃喃道:那不是謙兒……那天開封府衙吏趕來告知:“董謙出事了?!彼宦牭?,眼前就一陣黑,好在一生波折磨礪,磨出老繭性格,還能強行挺住,問那衙吏究竟如何了,衙吏卻不愿說,只催著他趕緊去范樓。他忙租了頭驢子趕到城南,等上了樓,見到尸身,心像被人狠狠一擰,頓時栽倒。 等醒來,人已經僵木,檢視官讓他辨認衣物,他便一件件細細看,仿佛謙兒去應考,清早起來替他整理文房衣襪。仵作脫掉尸身的衣服,讓他辨認身體,他便一寸寸看視,像是謙兒生了病,為他查看病癥。 都對——衣服、物件、身體,是謙兒。衣角上有道破口,家里沒有婦人,是謙兒自己拿針線縫的;藥單是他春天痰癥復發,歸太丞給開的,兒子說會完朋友就去藥鋪抓藥;三張紙箋上,各寫著幾行小字,是謙兒筆跡;至于尸身,雖然沒有了頭,但肩寬、腰圍、長短、腿形,也都對。是謙兒。 檢視官問他謙兒平日性情、交游等事,他也一一回答。答完后,他木木然離開范樓,騎驢回家,如何到的家,渾然不知。 過了幾天,開封府讓他領回謙兒尸身,領尸、入殮都是老仆人吳泗去做,他則整日呆坐,什么都不知道,直到上個月二十九那天早上,吳泗煮了碗面,端到他跟前,笑著說:“老相公,今天是您七十大壽,吃碗壽面吧?!?/br> 他茫然看著壽面上冒起的熱氣,忽然間想起謙兒遺物中那幾張紙箋,胸口一疼,肺腑翻騰,猛然失聲痛哭起來。謙兒死后,他這是第一次哭,活了七十年,也是第一次哭到喉嚨出血、痛徹肝腸。 那幾張紙箋上寫的是壽宴、壽禮單子。謙兒竟瞞著自己,已偷偷開始預備。 二月初十 下請書 二月十五 寺東門大街曹家冠戴 青紗幞頭 古玉腰帶 白羅襪 黑緞鞋馬行街羅幺子衣店 青羅涼衫 赭錦褙子二月廿八 馮元喜筵官假賃 椅桌陳設 器皿合盤 酒檐動使二月廿九 茶酒司 廚司 白席人花慶社 雜劇 彭影兒 影戲 曹喜出獄之后,剛走進家門,就覺得家里有些不一樣了。 父親曹大元對他倒還是那般爽朗慈愛,不過言談間似乎多少有了些顧忌。母親扈氏一向性情古怪,忽喜忽怒,愛惡莫測,昨天他進院門后,母親急步迎出來,一把抱住他,又哭又笑,一邊又連聲嚷著:“讓那起野狐養的看看,我兒子回來了沒有?看看!看看!” 曹喜知道母親是在說給二娘聽,二娘自然毫不示弱,扯著三歲的兒子也趕上前來,接著母親的話,撇著嘴道:“是咯!這一個月,不知哪家的烏雞,成天號喪叫死的,咒咱家大郎。丘兒,快叫哥哥啊,你不是一直哭著說想哥哥嗎?”丘兒縮在他娘腿后,死命不肯出來。 三娘則巴不得看到這戰事,抱著才滿周歲的兒子,笑嘻嘻道:“誰說不是吶?前院烏雞叫,后院野狐鳴,這個月根本就沒安生過,吵得俺們囡囡夜夜睡不著。哎喲喲,你們快瞧,囡囡見著他哥哥回來,在笑呢?!?/br> 四娘娶進來一年多,盡力貼合著正室,腆著懷了幾個月的肚子,挪到大娘身邊,挽住大娘的胳膊,提高了音量笑著嚷:“jiejie,我說什么來著?咱家大郎絕不是那等下賤種子,怎么會做那等強匪的行徑?這不是?一根毛也沒少,整模整樣,好端端給您送回來了?!?/br> 五娘則才進門幾個月,還不熟悉軍情,不敢站錯了軍營,不管誰說完,只是連聲賠著笑:“是呢,是呢,可不是嘛?!?/br> 曹喜知道,自己這一去一回,戰局全亂了。所以從昨晚到今天,除了吃飯,他一直躲在自己房里,不愿出去。 父親曹大元原本在開封府做個小衙吏,家小人少,除母親偶爾鬧鬧脾氣,家里一直還算清靜。曹大元一向喜愛詩文,最近幾年,見朝廷對蘇軾詩文禁令漸松,就托病辭去吏職,開了家書坊,明里印些經書發賣,暗中刻印了蘇軾及蘇門四學士黃庭堅、秦觀等人的詩文集,在京城找了些靠得住的書鋪,私下偷賣,誰知道銷得極好,印都來不及。幾年下來,僅靠著蘇軾,便賺了數萬貫。書坊生意也越來越興旺。 成親二十多年,父親始終有些懼內,事事讓著母親。有了錢,氣陡然壯起來,不顧母親哭鬧,聚了一房妾,竟生下一子。他便來了興致,連著又娶了三房。這家便熱鬧起來。曹喜原是獨子,現在卻有了兩個弟弟,一個還不知是弟還是妹,更不知道后面還會不會有。 他遭了刑獄,二娘、三娘,甚至四娘、五娘恐怕都暗自歡喜,然而現在他又被無罪釋放,不知這些娘心里又開始謀劃什么戰策。 他摸著腰間那個古琴玉飾,心里極是煩亂。 第五章 四淑圖 人何處,連天芳草,望斷歸來路?!钋逭瞻陜簼M以為已將范樓案梳理清楚,開心得不得了。昨天下午,嫂嫂溫悅回來后,她忙說給嫂嫂聽,溫悅卻問道——“其中有三個疑點,其一,殺董謙的若另有其人,那個人為何不選個僻靜的地方動手,而要選在范樓?那里當街,人來人往,雖然小間的門可以關上,但酒樓大伯隨時會敲門進來;其二,他選曹喜在場的時候動手,照常理來說,應該是想嫁禍給曹喜,否則趁董謙單獨一人時,更好下手。但若想嫁禍給曹喜,就該在曹喜身上做些手腳,比如將血抹在曹喜的手上,可是他卻沒有這樣做,曹喜也因為身上沒有血跡,才得以脫罪;其三,他殺了董謙,為何要將頭顱割下帶走?” 瓣兒一聽,頓時萎了,自己太輕敵了,開封府推官查了一個月都未能找到線索,自己才兩天怎么能理得清楚? 溫悅笑著安慰道:“不必氣餒,這案子不簡單,就算你哥哥來查,我看也得耗些心神?!?/br> 瓣兒點點頭,回到自己屋中,坐到繡座前,拈起針線低頭繡起來。無論有什么煩心事,她只要繡起活計,就能靜下神來。手頭正繡的是四淑圖的最后一幅,這是一套繡屏,她選了自己最心儀的四位漢晉佳人,卓文君、蔡文姬、謝道蘊、衛夫人,合成文、琴、詩、書四屏。不用當世盛行的精麗纖巧院體畫風,而是研習本朝線描第一的李公麟,將龍眠白描線法用于繡作,力求簡淡洗練,清雅高逸。又題了四首詩,以簪花小楷繡于畫間,前后已耗費了大半年,昨晚一直繡到深夜,才終于完工。 今早,她將這套繡作細細卷起來,用一塊素絹包好。范樓案她是鐵了心要查個清楚,出去四處查訪,必定要花錢,這是她自己承擔的事情,不愿向哥哥嫂嫂要錢,平時攢的雖還有一些,但不多,怕不夠,于是她打算把這套繡作賣掉。 幾年前,宗室住地之禁松弛,哥哥見親族人多房少,住得窄擠,便將受賜的房子讓給人丁最多的一位族兄,自己在城郊買了這座小宅,當時還借了不少錢。瓣兒為幫助哥哥,就將自己繡作拿出去賣,她的繡風全然不同于坊間繡工之作,深得文臣雅士喜愛,賣了不少錢,還得了個雅號——“瓣繡”。 臨出閨房,她重又打開絹包,展開四幅繡作,細細賞看撫摩了半晌,一絲一線,都極盡心血,真是舍不得。 “哇!四個姑姑!這個在念書,這個在寫字,這個在抓雪,這個抱了根糖棒子在咬……”琥兒不知道什么時候進來了,指著繡作一個個認著。 瓣兒見他把蔡文姬吹的胡笳認作糖棒子,頓時笑起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良久,她才收住笑,細細卷起繡作,嘆道:“這四位姑姑要走啦?!?/br> “她們去哪兒呀?!?/br> “一個好人家?!卑陜盒睦锇迪?,但愿她們能遇著個有眼力識貨的人。 她包好了繡作,牽著琥兒出去,向嫂嫂拜別。 “戴著這個吧,出門方便些?!鄙┥┦掷锬弥斸∶?,是新買的,帽子用細竹篾編成,極精細,里外蒙了層淺綠的細絹,繡著一圈柳葉紋樣。帽檐垂下一圈淺青的紗,柳池青煙一般,好不愛人。 瓣兒忙連聲道謝,嫂嫂笑著幫她戴好了帷帽,將紗罩住她的臉,才放她出門。 她先去租了驢子,進了城,趕到大相國寺南的繡巷,巷口有家周繡坊,是京城頭等繡莊,瓣兒先前的繡品就是賣給他家。坊主周皇親見到瓣兒,笑彎了眼,忙迎了上來,連聲問好,及見到四副繡作,更是放聲驚贊:“這何止逸品,簡直仙品!前日鄭皇后的弟弟、樞密院鄭居中大人給女兒置辦嫁妝,看遍了我店里的繡作,都瞧不上,若見了這套,恐怕再說不出話來!” “鄭居中?”瓣兒本來始終有些不舍,聽他這樣贊,而且居然已經有了下家,心頭大樂,忍不住笑了出來。她曾聽哥哥說起過鄭居中,此人雖然是當今皇后胞弟,倒也不曾仗勢做過什么惡事,要嫁的應該是他家幼女,傳聞也是位才貌俱佳的仕女,這套繡品落到她手里,也算物得其所。 于是她問:“周伯伯,這套你出多少錢?” 周皇親想都沒想:“這套繡品我不敢出低了。這樣吧,一幅十貫,因是一套,再加十貫,總共五十貫!” “成交!”瓣兒大喜過望,她原想最多不過一二十貫,也已是一般朝官一個月的俸祿,沒想到賣出兩三倍價來。不但自己花的足夠了,還能給家里添置些東西。 “還是換成銀子?現今時價,一兩銀是兩貫錢,總共二十五兩?!?/br> 周皇親隨即將銀子取了出來,五兩一錠,五錠小銀鋌,亮锃锃排在桌上。瓣兒又請周皇親將其中一錠換成一兩一塊的小銀餅,她來時帶了個漆盒,將那些銀子大小分開,用錦袋仔細裝好,放進盒子里,又用包袱包好,告別了周皇親,騎著驢,高高興興趕往城南外。 出了城門,來到范樓,遠遠看見兩個人站在樓外路邊,一男一女,是姚禾和池了了,兩人已如約等在那里了。 “我來晚了!這位是仵作姚禾。這是我的姐妹,池了了?!?/br> 瓣兒笑著將姚禾和池了了引薦給對方,兩人互相致禮。池了了仍然素色打扮,端潔中透出些英氣。姚禾則似乎特意換了件淺青色褙子,配著白布衫、黑布鞋,素樸而清朗。他望著瓣兒,微微一笑,牙齒潔白,滿眼春風。瓣兒也還他粲然一笑。 三人一起進了范樓。進到門廳,比在外面看寬敞許多。迎面是一道樓梯,通到二樓。左右兩個大堂,各擺了一二十張桌子。地鋪青磚,桌椅皆是黑漆烏木,四墻粉白,齊整掛著幾十幅筆墨丹青,格調不俗。不過這時上午客少,只有兩三桌上零落幾個客人。瓣兒抬頭望向二樓,樓上房間原來不止臨街一排,而是“回”字形四合環圍,一圈紅漆雕花欄桿護著,前后兩排各十間房,左右兩側稍短一些,各六間房。 一個身穿青布短衫、頭戴青帽的酒樓大伯迎了上來,他先看見池了了,笑著點點頭,而后招呼瓣兒和姚禾:“兩位客官,坐樓下還是樓上?” 池了了接過話:“我們是有事來找穆柱大哥?!?/br> 另一個酒樓大伯從樓后走了出來,二十來歲,瘦瘦高高:“了了姑娘?!?/br> “穆大哥,這是趙姑娘、姚仵作,他們想看看上個月發生案子那間房?!?/br> 穆柱臉色微變:“上個月就查了很多遍了,怎么還要看?” 瓣兒正要開口,姚禾已先笑著道:“那案子至今未破,推官大人說有些疑點,命我帶了人證,再來踏勘一下?!?/br> 穆柱面露難色:“這個我做不得主,得請店主來。你們稍等——” 他剛要轉身,那店主已經走了過來,一個矮胖的中年男子,穿著褐色錦褙子、青綢衫,兩縷稀疏髭須,他用一對大眼掃視三人,臉上有些厭色。酒樓生意最怕這些兇事,這店主顯然不勝其煩。他望著姚禾問道:“姚仵作?尸檢上月就做過了,尸首也隨后搬走了,怎么又來查?來查也該是司理參軍的事吧?”司理參軍主管獄訟勘查。 姚禾忙道:“尸首當時擺放的四至方位沒量仔細,推官大人讓我再來確證一下?!?/br> 店主又望向瓣兒:“了了姑娘是證人,這位姑娘呢?” 姚禾道:“她是死者的親屬,算是苦主,推官大人讓她一起來監看?!?/br> 店主似乎有些疑心,不過還是吩咐穆柱:“你陪姚仵作上去?!?/br> 穆柱點點頭,在前面引路,上了樓。樓上過道不寬,勉強容兩人并行。穆柱引著瓣兒三人走向左邊過道,繞過左廊,來到前排房間。樓上房間門都開著,并沒有一個客人。來到前排左數第六間房門前,穆柱停住了腳,側身請瓣兒三人進去。 瓣兒臨進那門時,忽然有些生畏。 這無頭尸案雖有些血腥,但哥哥這幾年查過不少這樣的血案,她聽多了,也就不再怕懼。這兩天反復思索這案子,心里時常會想象無頭尸體的情景,也只是略微有些不適。此刻,真的站到兇間門前,要走進去時,才發覺自己這是生平第一次走進兇案實境,一陣寒意撲面而來。 她屏了屏氣,邁步走了進去。房間不大,中間擺著張烏木大方桌,至少可以坐八人,配了四把烏木椅子,桌邊椅角都雕著梅花鏤空花樣,很是雅致。門邊一張烏木小柜,里面沿墻還擺著四把烏木椅子備用。此外,便不剩多少余地。面街兩扇大窗戶,窗格上也是梅花鏤空圖樣,漆得烏亮,窗紙也干凈。三面墻上,只要夠得到的地方,都寫滿了墨字詩詞,行楷草書都有,應該是來店里的文人墨客們所留。 瓣兒回頭看池了了,見她盯著桌椅,眼中悲懼閃動。瓣兒忙伸手握住她的手,池了了澀然一笑,回握了一下。 姚禾走到桌子和窗子中間,指著地上說:“尸首當時就在這里?!?/br> 瓣兒走了過去,見那條窄道只比一肩略寬,她左右看看,抬手推開了窗戶,下面是街道,對面也是一座兩層樓房,底層是一間衣履店,上面可能是住家,一個中年婦人正從左邊一扇窗戶里探出半截身子,手里扯著件衫子,正要晾到外面的橫桿上。她回頭問站在門邊發呆的穆柱:“穆大哥,那天你最后進來時,窗戶是開著還是關著?” 穆柱皺著眉想了想:“似乎是開著的?!?/br> 池了了道:“那天已經開春,中午太陽又大,很暖和,曹喜把窗戶打開了,說把悶氣曬掉?!?/br> 瓣兒點點頭,但隨即想:那天他若是有心殺人,恐怕不會去開窗戶,開了又得關,何必多此一舉? 她存下這個疑問,又問穆柱:“你進來時,桌椅是什么樣子?” 穆柱又想了想,才慢慢開口道:“桌子……沒動,還是原樣,左右兩張椅子……因那兩位公子坐過,又出去過一次,所以搬開了些……靠門這張……原是了了姑娘坐的,但……我進來時,曹公子坐在那里……” “他們出去過一次?” “嗯……是下樓去解手……我正給那邊客人端了菜出來,他們在我前面下的樓?!?/br> 瓣兒發覺穆柱說話極小心,像是生怕說錯一個字。給這種兇案作旁證,誰都會怕,但穆柱除了這一般的怕以外,似乎另外還在怕些什么。但她一時看不透,便隨著穆柱,也放慢了語速:“他們兩個……是一起去解手?” “嗯……茅廁在樓下后院,我看曹公子可能……可能是醉了,腳步有些不穩。董公子扶著他……” 若真的醉得這樣,還能殺人嗎?難道是裝醉,故意讓董謙扶著,做給別人看? 瓣兒又存下疑問,繼續問道:“曹喜最初是坐哪個座椅?” 池了了說:“右邊這張?!?/br> “他先坐右邊,然后下去解手,回來后坐到了靠外這把椅子……”瓣兒一邊說著,一邊走過去,坐到靠外邊那張椅子,桌子略有些高,坐下后就只能看見桌面,看不到窗邊那條窄道的地面。尸首倒在那里,又沒了頭,若非側身低頭繞開桌面,根本看不到。 曹喜回來后,為什么要換到這里坐?是因為醉了,順勢坐下?或者,坐在這里就可以推托自己沒看見尸體? 她又扭頭問:“穆大哥,你最后進來時,曹喜是什么姿勢?” “他……他一只胳膊擱在桌子上……頭趴在臂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