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怎么賣?”于安好奇。 “辦法我來想?!毙∶米穯?,“愿不愿意給我加錢?” “好!”干脆利落,于安這次倒是答應得很快。 兩人繼續低頭吃面,大海碗快要盡底時,于安仍未開口詢問,小妹終于按捺不住了,抬頭問他:“你怎么不問問要加多少錢?” 于安“哦”了聲,隨波逐流道:“你要加多少錢?” 小妹使了個心眼,“我要利潤的一半?!?/br> “可以?!庇诎泊鸬?,喝完碗底最后一口湯,看著小妹把面條吃干凈了,然后收拾碗筷拿廚房去洗。 小妹看著晃動的氈簾子百思不得其解:要一半的分成她只是隨口一說,就好像賣東西一樣,起價一定要抬得高高的,因為客戶總會往下還,卻沒想到他竟然想也不想就答應了,難不成腦子真的有問題? 小妹心里打著小算盤,暗樂:要是真是個傻子,倒可以多占些便宜。 生辰 小妹買了一塊馬油膏,將店里的皮貨擦得光鮮锃亮,然后攤子往上京繁華地段一撐,立馬引起了諸多人圍觀。 小妹要把價格提高一倍,但是于安不讓。其次爭執之后,小妹的酬勞從利潤的一半漲高到三分之二,皮貨價格維持不變。 截至大年三十之前,一共賣出店里將近一半存貨,獲利二十三兩五錢,刨去成本,小妹拿到十一兩有余。收攤前,余男去酒鋪買酒,經過菜市時又買了一尾魚、兩斤rou和各種拜酬神拜祖宗的物品。 反正這個時候已經沒有客戶上門,兩人干脆早早關了店門,于安提著菜去廚房,小妹閑著也是閑著,便坐在灶下幫他燒火,見他揉面、殺魚、擇菜做得得心應手、有條不紊,而且味道非常不錯,遂問道:“你從哪里學到的手藝?” “我娘那里?!庇诎沧院赖?,“我娘說,疼媳婦的男人才是好男人?!?/br> 小妹“嗤”了一聲,翻白眼。于安意識到自己空有一身討媳婦歡心的好本事,無奈月下老人不系紅繩,嘆了口氣,更加用力地揉手上面團。 不到一個時辰,八個菜做好,饃饃也出鍋了。于安在饃饃上花了大心思,因今年是蛇年,做成的饃饃像各種各樣的蛇,頂著紅紅綠綠的腦袋,身披五顏六色的圖案,一個個惟妙惟肖,憨態可掬,看得小妹不由贊嘆他的手比女孩子的還巧。 于安在前廳正中放上八仙桌,擺上八菜和饃饃,先拜天地,后祭祖宗。小妹拿著一個饃饃先吃起來,發覺里面還包著棗泥餡,甜而不膩,香而不厭,比她在晉中一帶吃到的還好吃,遂問他祖籍:“晉地人善做花饃,上京這邊貌似沒有這種手藝,你是晉中一帶過來的?” 于安解釋道:“我娘來自晉中,我是南越的,道道地地的南方人?!?/br> 小妹追問道:“南越哪里?” 于安回答:“東凌縣?!?/br> 小妹大喜道:“原來是老鄉??!” 于安愣了一下,沒想到緣分這么奇妙,雖然他早早就跟著他母親來上京投奔他舅舅,對東凌縣的印象不深,但是對家鄉的想念還是有的,頓時覺得眼前這個瘦弱小子更加可親,仔細問了一下,才知她是村里的,而他家在縣城。 等到香燭燃盡,小妹幫忙收拾八仙桌,打算正正經經吃年夜飯,卻被于安告知還有人要來,將菜和饃饃放進蒸籠里熱著。 天擦黑的時候,總算等來客人,是位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長得虎背熊腰,面色黑紅,小妹見他右手比左手粗,又都是老繭,猜測他是個鐵匠。 鐵匠帶了熟食豬蹄加菜,把紙包遞給小妹,小妹拿進廚房切塊,放在盤子里裝好,端出來時看見兩人已經吃喝上了,桌邊的空位和桌上的空碗筷是留給她的。 小妹坐下,喝了杯酒熱身,聽著鐵匠和于安從上京天氣談到江南水寇,從今年收成論到朝野格局,碰到失望處唉聲嘆氣,講到振奮處逸興遄飛,指點江山,滿面紅光,好似朝堂是他們家開的一般。 男子陽氣足,大冬天也不需要火盆,可憐小妹陪著他們干坐,縮手縮腳,覺得冷氣無時無刻不費盡心機鉆入,遂收起自己碗筷拿去洗,早早回房去睡覺。 亥子交替,乃是辭舊迎新接財神之時,小妹被遠遠近近噼里啪啦的炮竹聲驚醒,翻個身想要繼續睡,聽見院里有響動,只好穿上寒衣出來。 于安昨晚與鐵匠飲酒到通宵,聽見外頭炮仗轟鳴,知道吉時到了,遂與鐵匠一起拿出一早買好的炮仗,兩個放在店鋪門口,兩個放在院中。 于安放店鋪門口的炮仗,院內的兩只由鐵匠來點,看見小妹出來,鐵匠把點燃的線香遞過去,笑說道:“新年新氣象,年輕人來點吧,讓老天爺保佑你早日娶到小媳婦?!?/br> 小妹接了線香,邊放炮仗邊在心里默念:“老天爺,求扔許許多多的銀票下來!” 等于安從外頭進來,鐵匠便回自己家去了。 關好大門,于安問小妹:“餓不餓?我給你下碗面?” 小妹摸摸肚子,覺得確實有些餓了,但是煮面太麻煩,就讓于安給自己煮兩個雞蛋。 雞蛋連殼煮好,放在冰水里鎮著,于安回去睡覺,小妹守著豆大的燭火剝雞蛋,聽著一波接一波的鞭炮聲此起彼伏,覺得很有過年的味道。 自清晨起,于安的小院就陸陸續續來人,有賣菜的老伯,有護院的大叔,有算命的瞎眼先生,有殺豬的屠戶,有刑場上的儈子手……十來個,來自各行各業,都是和鐵匠差不多的年紀,大家聚在一起也不干別的,無非喝喝酒說說笑,過了中午才離開。 平常都沒看見他們,一下子冒出來這許多,小妹詫異,問于安:“他們是誰?” 于安收拾了碗筷拿去洗,順便做午飯,答道:“他們是我父親的舊部?!?/br> “舊部?”小妹詫異,“你父親是個將領?” 于安謙虛道:“算不上將領,先父擔任過總兵一職,與敵國交戰的時候魂歸沙場,諸位叔叔伯伯感念先父寬厚待人,懷念行伍生活,所以常在節慶日到這里小聚?!?/br> 二月,放在江南已是燕回春暖,可是北地仍然是寒氣不散,冬風在此繾綣不去,中午雖然可以減去一件寒衣,早晚仍然需要裹得嚴嚴實實。 用馬油膏給皮貨增亮的法子很快就被同行們學去,皮貨店又陷入門可羅雀的尷尬境地。于安卻很滿足,潛心將皮革改制成各式皮貨,小妹每日守著柜臺想辦法,覺得務必要在離開上京前再賺一筆,否則去了窮鄉僻廊,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籌齊一千兩。 這一日,兩人依舊早早開了店門迎客,久思傷腦,店鋪又冷清至此,小妹哈欠連連,打不起精神。突見氈簾一掀,進來一個比她略小的女子。小妹打了個機靈,立馬驚醒,趕緊從柜臺后走出來迎上去,嘴巴抹蜜道:“這位姑娘長得真水靈,不知小可能否有幸為姑娘效勞?!?/br> 進門的姑娘是金銀繡坊的桂子,掩嘴笑道:“我并不是來買東西,而是受人之托?!闭f著將手中的食盒放在柜臺上,笑道:“恭賀生辰之喜?!比缓蟾A烁I?,掀開氈簾離開。 食盒分兩層,第一層是一碗長壽面,因為食盒外頭有棉布包裹,因此面條還冒著熱氣。第二層放有一只長長的錦盒,裝著一對鑲珠碧玉簪。 算起來,她今年該及笄了。 于安走過來看了一眼,好奇道:“原來你在這里還有熟人???誰這么大方,連給你娶媳婦用的聘禮都準備好了?!?/br> 小妹未回答,指使他去廚房再拿副碗筷,將長壽面分給他一半。 失落 得知今日是小妹生辰,于安特地去了趟菜市,又是買雞,又是殺鵝,齊齊整整擺了一桌。小妹每樣撥了一點,碗碗碟碟把食盒擠得滿滿的,然后蓋蓋子,沖著目瞪口呆的于安吐了吐舌頭,說道:“多謝?!碧崞鹗澈谐隽诵d。 于安送她到大門,不解道:“你要去哪?” 小妹手指曲起扣了扣食盒,甜甜一笑,“借花謝佛。多謝你啦,等我回來給你順幾條女孩子的絲巾?!?/br> 于安看著她走進積雪初化的街道,緊張地喊道:“你不要亂來!要檢點——” 小妹回頭沖他促狹地擠了擠眼睛,高高興興往金銀繡坊走去。 到繡坊的時候,繡娘們還沒開飯,小妹徑直去了大妹的小院,將酒菜擺在她房里小廳里,大妹又從廚房那里要了一些,打了壺酒,邀蘇甜和蘇慕亭過來。 蘇慕亭和蘇甜因上次的事情,心里有愧,一起舉杯敬小妹酒。小妹雖然易怒,卻也不是小氣之人,上次的事情早已沒放在心上。 吃膩了金銀繡莊廚娘做的飯菜,蘇甜筷子專挑小妹帶來的酒食夾,邊吃邊贊,羨慕道:“溫姑娘,這菜是你自己做的罷?真好吃,誰娶了你真有福氣?!?/br> 小妹撓了下頭,嘿嘿笑道:“是我東家做的?!?/br> 蘇甜邊吃邊點頭,“你東家手藝真好,誰嫁給他真有福氣?!?/br> 小妹想要在皮貨上加點刺繡,好吸引顧客眼光,做好店鋪的生意,詢問大妹該用什么樣的花紋好。 大妹想了想,覺得像靴子這類的皮貨以使用為主,不能大面積繡花,否則容易進水,倒是可以在鞋口周圈繡一些紋路裝飾用,中原和江南一帶的刺繡講究圖案的細膩和連續性,不能使用在靴子上,可以用黎苗和波斯等地的線條形圖案來點綴,色彩要鮮艷。至于帽子這類兼使用和裝飾東西,可以繡些折枝花、彩蝶、□□燕等小圖案。 小妹和大妹一問一答,說話不斷,蘇甜又只顧著吃,蘇慕亭坐了一會兒,覺得怪沒意思,托辭說秦姑娘找她有事,早早從大妹房里出來。 蘇甜將小妹帶來的酒菜吃了個底兒光,最后撐著圓滾滾的肚子,與大妹和小妹告辭?;氐阶约悍績?,看見門窗緊閉,蘇慕亭蜷縮在被窩里睡覺。蘇甜了解蘇慕亭習慣,知道她并未睡著,遂走過去擔心道:“小姐,你怎么了?” 蘇慕亭睜開眼瞼,眼睛有片刻的失神。 蘇甜問道:“你從秦姑娘那里回來了?是秦姑娘說了什么……” “甜甜,”蘇慕亭眼睛看著帷帳上的金蘭花,失落之感溢于言表,傷感道,“溫姑娘是有親meimei的人,跟旁人相比,她一定和自己的meimei最親,是不是?” “小姐,”蘇甜提醒她,“溫jiejie不是姑娘了哦?!?/br> 蘇慕亭翻了個身,將腦袋埋進枕頭里,甕聲道:“她親姐妹就在她那里,現在再叫她‘meimei’,總覺得別扭?!?/br> 蘇甜脫了鞋子上床,鉆進被窩抱住蘇慕亭的胳膊,輕拍她后背,“不管別人如何,咱們都是最親最親的姐妹?!?/br> 蘇慕亭又翻了個身,抬手掠了掠蘇甜的額發,感慨道:“還是你最可靠,我們是要相依為命一輩子,誰也不能離了誰!” “嗯!”蘇甜承諾般地鄭重點頭,蹭上另一只枕頭,陪著蘇慕亭一起午覺。 金銀繡莊不會接小店鋪的訂單,小妹自己手拙,只好拿了大妹給她的花樣圖,去找小繡坊合作。 到了三月,天氣回暖,大家開始脫下寒衣換春衫,小妹典當了大妹做給她的錦繡羅衫,花二十來個銅板在成衣店買了兩身粗布衣裙。 當小妹穿著女裝,梳著兩條烏溜溜的大辮子走到于安面前的時候,于安驚訝得半天合不攏嘴,在小妹的幾聲咳嗽中回神,紅臉道:“姑娘稍等,你哥出門去了,片刻就回?!?/br> 小妹不禁撲哧笑了,于安更加尷尬,低頭轉注手上的活,心里嘀咕:應該是孿生的吧,長得這么像。 小妹輕踢一下他的凳子,引得于安再次抬頭。小妹無奈道:“就是我,你新招的店員?!?/br> 于安更加詫異,眼睛在小妹胸口流連了一下,斷定她確實是男的,遂舒了口氣,皺眉道:“怎么穿成這樣?有傷風化!” 氣得小妹呸了他一口,氣鼓鼓回柜臺帶站:真是的,難道胸小就沒有穿女裝的自由嗎? 于安小心翼翼打量小妹的臉色,認真求證道:“你真的是女的?” 小妹翻了個白眼,嗆聲問道:“我有說我是男的嗎?” 于安窘了窘:當她初一身男裝進來應聘,行為舉止又這么豪放不羈,任誰也看不出她是個女的吧? 既然是個女的,這份工怕是干不了了,女孩子嬌里嬌氣的,以后怎么好意思差遣她做事…… 于安眼神一會兒明一會兒亮,被小妹看出些端倪,拉長聲調:“你管我是男的是女的,能把你的貨物賣出去不就行了?” 于安又想了想小妹說的,確實是這個理,遂也不趕她了,重回凳子上做靴子。 起初幾日,于安對小妹的女子身份還是有些顧慮,但是時間久了,因小妹的舉止完全不能讓他跟芊芊淑女聯系在一起,遂慢慢便將她當做了一個包在女裝里的男子看待,生活該怎么過還是怎么過,與之前并無兩樣。 蘇甜吃于安的菜吃上了癮,從桂子那里拿到地址,特地找到小妹的住所。 于安見眼前這個小姑娘長著討喜的包子臉,白白嫩嫩,說話軟軟糯糯,是個標標準準的女孩子,頓時好感倍升,出去買了rou和菜,在廚房里洗洗切切,炒炒燉燉,又弄了好大一桌。 蘇甜喜得心花怒放,嘴巴除了吃就是贊,吹得于安有些飄飄然,一個勁給蘇甜和小妹夾菜。反正花的不是自己的錢,小妹不rou痛。于是,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 蘇甜有備而來,吃完之后,又用食盒帶走了一些。 從那以后,蘇甜天天來這里蹭吃蹭喝,時間長了,于安知道她也是從東凌縣過來的,還有個小姐叫蘇慕亭。 難得有人這么捧場,于安更加花心思做菜,做好的菜一部分擺上桌,一部分放進食盒給蘇甜帶回去跟她家小姐共享。 逼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