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竇尋心里“咯噔”一下,出于跟徐西臨一樣愚蠢的好奇,他問:“剩下百分之二十呢?” 二哥說:“不然那就是你丫有毛病,根本不喜歡女的哈哈哈?!?/br> 竇尋聽完,收拾完東西就從學校逃回來了,因為二哥瞎貓碰上死耗子,一針見血地點中了他有生以來所有的心事。 竇尋從小孤僻,看誰都是蠢貨,從沒有喜歡過誰的先例。 一開始,他只是有點依賴徐西臨,因為別人都跟他涇渭分明,徐西臨是唯一一顆滾過了“楚河漢界”的意外,他就像一扇窗戶,開在了竇尋那堵與世隔絕的墻上,把竇尋一點一點地從他畫地為牢的小圈子里帶出來。 后來,這種依賴漸漸升級,竇尋總是忍不住把注意力分到徐西臨身上,過一會就想觀察一下他在干什么,一段時間看不見就會不安,要是不巧知道他跟別人玩去了,心里就會很不舒服。 再后來……竇尋發現事情有點不對。 他時常有種想碰一碰徐西臨的沖動,可是一旦對方主動靠過來,他又會有種戰栗的緊張。 竇尋鬼使神差地走進徐西臨的臥室,新換的門鎖锃光瓦亮,握在掌心里冰涼冰涼的。他倚在門框上,沒頭沒腦地對徐西臨說:“我希望你能來我們學校?!?/br> 徐西臨以為他鬧著玩,頭也不抬地說:“我考不上啊竇老師?!?/br> 竇尋默默地閉了嘴,心里有股焦躁的渴望上下翻涌,牢牢地把他釘在原地,方才被徐西臨隔著衣服碰過的地方隱隱地發著燙,他茫然地注視了徐西臨一會,心想忽然不著邊際地想:“我想親他?!?/br> 這想法把他自己也嚇了一跳,竇尋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有點變態。 徐西臨正想找一首適合看書的時候聽的歌,發現竇尋還傻戳在旁邊發呆,疑惑地扭頭看了他一眼:“豆餡兒,你干嘛呢?” 竇尋做賊心虛,飛快地撤回自己的目光,盯著自己的腳尖:“我是認真的?!?/br> 他心里其實還有一句,“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學校里沒有你沒意思”,不過這句就實在是說不出來了,他只能欲言又止地任憑自己方才那句簡陋的表達孤獨地飄著。 徐西臨皺皺眉:“豆餡兒,你想說什么?” 竇尋著魔似的直視了徐西臨的眼睛。 徐西臨莫名吃了一驚,拿著鼠標的手無意中點了個什么,一個小黃網的廣告見縫插針地沖進了他的電腦屏幕,高亢的喘息聲毫無預兆地插入了兩個人的面面相覷。 徐西臨趕緊手忙腳亂地關上。 再一看,竇尋已經跑了。 徐西臨看著自己半開的房門,心想:“可我真考不上啊?!?/br> 第27章 鮮花圣母 竇尋逃也似的回到屋里,整個人都不太好。 他隔著襯衫,毫無目的地胡亂在自己腰上摸了幾把,仿佛是想抹掉徐西臨留在他身上的指紋,同時,方才被徐西臨誤點的視頻反復回蕩在他耳邊眼前,沖擊力在“天時地利人和”的基礎上被無限放大,多重感官的作用糾集在一起,他在床上輾轉反側地失眠了半宿,第二天弄臟了床單。 竇尋起了個大早,偷偷摸摸地處理了自己的罪證,沒敢往外晾,局部洗完以后拿吹風機吹干了,然后趁徐西臨還沒起床,隨便找了個借口,回了學校。 他本能地覺得自己應該冷靜一天。 寒假中的學校很蕭條,靜悄悄的,圖書館開到臘月二十七,這兩天還沒閉館。 竇尋在圖書館小坐了一會,正經書看不太下去,他發了一會呆,忽然起身來到社會學的書架下面,挑挑揀揀地把和“同性戀”有關的研究全都拿下來,一目十行地翻看起來。 他一坐就是一整天,臨到傍晚,圖書館要趕人了,竇尋才把沒看完的幾本打包借走。 他灌了一肚子南腔北調的心理學、倫理學與社會學理論,可是沒能將自己的問題剖析出個所以然來。 竇尋雙手插兜,茫然地往外走,捫心自問:“所以我是個同性戀嗎?” 這時候網絡電視上的腐文化還沒來得及流行,大家還相信男人和男人之間有純潔的友誼,醫學上剛把性向問題從“有病”范疇摘出去沒幾年,傻乎乎的理科男生們文史不通,“斷袖”“龍陽”之類詞匯還只是偏門的名詞注解。 “同性戀”三個字嚴肅得簡直讓人心口血倒流。 竇尋有一點恐懼,然而程度并不深,畢竟他不是第一天當異類了,他相當于上無父母,下無兄弟,是有教無類的光棍一條,實在沒什么好怕的……更多的是茫然。 為了他無可參照的未來人生,為了他一天比一天清明的愿望。 考多少分是自己能決定的,可是喜歡一個人,卻要看別人肯不肯配合。 竇尋不知道徐西臨會怎么看待這件事,但本能地感覺結果可能不會很盡如人意。 忽然,有人叫住了他:“竇尋?” 竇尋神魂皆不在,一臉空白地回頭看了一眼,看了半天才認出來人是他們寢室的二哥——沒辦法,他本來就不容易和人混熟,在學校住了沒幾天又開始“走讀”,二哥又趁著臘月一剃頭,他差點不認識了。 二哥家在外地,父母春節出去旅游不帶他這電燈泡,他干脆留在學??磮D書館,還能賺點零花錢,沖竇尋招招手,他問:“你怎么想起上學校來了?” 竇尋支吾了一聲,隨口敷衍過去。 他就差把“神思不屬”四個字掛在臉上了,二哥看他這樣也不便多問,簡單寒暄了幾句就要告辭,竇尋卻忽然想起了此人吹過自己是“愛情博導”的牛,一時腦抽,開口叫住了他。 “想跟你請教一件事?!备]尋搜腸刮肚地組織著語言,磕磕絆絆地問,“那個……你上次說的那個……青梅竹馬,是有這么個人,但我不太知道該怎么辦……” 二哥聽得一頭霧水,跟竇尋大眼瞪小眼了一會,他苦惱地伸手一擼自己無限接近于禿瓢的腦袋瓜:“竇尋同學,你能用人話把剛才那段的意思翻譯一遍嗎?” 十五分鐘以后,竇尋動手幫二哥把閱覽室收拾干凈了。 二哥也終于哭笑不得地聽懂了他的人生疑惑,當然,竇尋也沒有太棒槌,他省略了青梅竹馬的性別這個關鍵。 “你啊你啊……我說你什么好?!倍绨验営[室落了鎖,“你喜歡誰又不犯法,咱們長得也不比誰丑,人家就算對你沒那個意思,也不可能因為你喜歡她就對你有成見吧?都像你這么思前想后,人類早就絕種了,你聽我的,人先追著,不行就死纏爛打,還不行就換人,‘天涯何處無芳草,旁邊山頭也挺好’嘛!” 竇尋閉了嘴,感覺問他就是個錯誤,與其標榜自己是什么“愛情博導”,此人更像是隔壁“不要臉”專業的。 “要是怕以后見面尷尬,你先試探幾次,看她什么態度,”二哥一說起這種事,就相當來勁,指點江山地對竇尋說,“她要是不回避,就相當于默許,你回去試試,要是有戲再來找我,我教你下一步?!?/br> 學會了基本交流技能的竇尋嘴里說:“哦,行,謝謝?!?/br> 心想:“放屁,傻x?!?/br> 竇尋在學校無所事事地混了一天,只收獲了幾本理論書并一個餿主意。 而就在他輾轉反側、每天分出更多的時間去偷窺徐西臨的時候,新年來了。 徐西臨完成了一天的學習任務,被杜阿姨派去超市買年貨,竇尋沒用人支使,自覺地跟了出來。 剛一出門,徐西臨在家里的輕松愉快就消失了。 這不是徐進第一次過年不回家,但是她第一次再也不回家了。 他已經接受了這個現實,也知道再撕心裂肺的傷口也終于會泯滅在日復一日的尋常日子里,只是此時,傷口還露著血rou,他知道那里沒有愈合,只能借著忙碌小心翼翼地避開。 平時可以避,唯有每逢佳節倍思親的時刻無從躲閃,在家里還要強顏歡笑——因為杜阿姨和徐外婆也是這樣做的。 他不吭聲,竇尋也沒有沒話找話,就這么無聲無息地陪了他一路,去時,徐西臨雙手插在兜里,回來時拎東西太多,手指沒一會就凍了個通紅。 竇尋脫下自己一只手套丟過去:“一人一只?!?/br> 徐西臨跟他也沒客氣,接過來戴上,然后把塑料袋倒到了一只戴手套的手上,另一只騰出來,正要插兜,中途被竇尋抓過去了。 竇尋用方才摘下手套還熱著的手包住他的手指,一只手的溫度一式兩用,把里里外外的熱度分攤到了徐西臨兩只手上。 徐西臨不情愿地掙扎了一下:“哎我去,這也太二了,咱倆幼兒園大班剛放學嗎?” 竇尋死死地按住不讓他抽走,兩人別扭地較了一會勁,手心里都見了汗,徐西臨終于懶得計較,放棄了,竇尋輕吐出一口白汽,心里的花靜靜地開了一半。 他忽然覺得二哥的主意雖然很餿,但也不無道理。 只是竇尋沒有備胎遍天下的瀟灑,他只認一個山頭一棵草,所以得更加慎重。 當天晚上,竇尋就以他強大的行動力回去熬了個通宵,連查資料再加入自己的思考,做出了一份嚴絲合縫的時間進度計劃表,短期戰略目標是在徐西臨夏天高考結束之后,通過前期的鋪墊,順利表白。 表格非常精確,甚至對自己每一步的試探與徐西臨的可能反應都做了設想。 這是竇尋這輩子第一次在人際關系上采取主動,而不是被動地承受別人對他的好與壞,剛開始有些忐忑,然而這份方案一做出來,他就仿佛有了強大的理論支撐,人與人之間種種微妙的、不可捉摸的東西就好像都有了一定之規,有跡可循了! 可惜,竇尋完全是紙上談兵。 當他頂著一副黑眼圈,神采奕奕地開始執行這份荒謬絕倫的計劃表的第一天,徐西臨就懷疑竇尋吃錯藥了—— 徐西臨早晨起床神智還不清醒,迷迷糊糊地做完形填空,題干還沒看完基本已經坐著睡著了,完事一對答案,二十道題錯了十四個。 竇老師看了一眼,臉上的表情明確預告了,他想拿杯子里的水潑徐西臨一臉。 竇老師不負眾望,果真把手伸向了杯子,誰知舉起來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扭曲了半天,居然一低頭把水喝了,繼而強行壓下暴脾氣,露出了一個咬牙切齒的扭曲笑容,從徐西臨手里抽走了筆:“我從頭跟你說?!?/br> 徐西臨沒用涼水潑,活生生地被他那苦大仇深的笑容嚇醒了。 這個寒假,竇尋在徐西臨眼里變得越來越不對勁——他理解的“不動聲色”和他自己的實際行為恐怕不是一回事。 竇尋黏著徐西臨的時間越來越長,每天從早晨叫他起床,一直黏到睡前關門送客,恨不能連上廁所都跟著,徐西臨已經快瘋了,他自己居然還一點也沒感覺到。竇尋還每天坐在徐西臨旁邊豎著一本書,裝作聚精會神地看,其實半天不翻一頁,眼神飄忽一會,就會偷偷看徐西臨一眼。 徐西臨發現以后沒有聲張,自己心里直納悶——也不知道自己是得了絕癥命不久矣,還是臉上長了朵霸王花。 于是有一天,趁竇尋下樓取快遞的時候,徐西臨終于忍不住偷偷把竇尋那看了一個多月的“六級聽力解析”翻開了。 “六級聽力解析”只是個假封皮,里面包著一本頁面都泛黃的舊書——《鮮花圣母》,作者是讓·熱內。 孤陋寡聞的徐西臨沒聽說過,不知道什么東西讓竇尋這么偷偷摸摸,正好旁邊電腦開著,他手快地百度了一下。 ……然后他表情空白了片刻,又把書原樣放回去了。 第28章 爆發 徐西臨的敏銳不是竇尋那根漫長的反射弧可以度量的——哪怕他完形填空錯了十四個。 竇尋在看一本描寫獄中男妓與同性戀者的書,這一點問題也沒有,文學作品里寫什么的都有,這本也不算獵奇。 有問題的是,竇尋在遮遮掩掩地偷偷看。 那說明他沒有把這東西當做尋常的閑書 本來徐西臨就覺得他這段時間有問題,又發現了這個事,神經不由自主地有些緊繃,他發現每次竇尋回家都會帶一本《托付詞匯xx》,《雅思寫作例文xx例》之類的東西,翻開一看,不是男男小說就是各種同性戀研究,涉獵之廣,閱讀之精深,讓徐西臨連自欺欺人的余地都沒有。 剛開始,徐西臨的心情跟不小心翻到了親人朋友的“絕癥診斷報告”差不多,巨大的憂慮沖撞得他心口有點麻木。而等這股震驚過了,他開始回過味來——竇尋異乎尋常的粘人,看他時候的神色,強自按捺的脾氣,還有偶爾打鬧時輕易就被碰出來的“意外”…… 一個有點沒有真實感的結論似乎要呼之欲出。 徐西臨沒來得及慌亂或者憤怒,他好像發現了一個潘多拉魔盒,第一反應就是慌亂地拿木板糊上,絕不讓它露出一點縫隙。 因為這事太荒謬了。 退一萬步說,就算竇尋是個女孩,徐西臨都要慎重地掂量掂量,因為竇尋不是萍水相逢的普通同學,將來分手了各奔東西,往后天涯海角,再見還能一起吃頓飯。 他們倆陰差陽錯地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從互相隔應到整天混在一起,乃至于家逢巨變、相依為命,個中情分是不一樣的。 他拿竇尋當自己家的人,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