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然而她當著孟堯逞英雄,回去上藥時卻齜牙咧嘴的疼出了淚,嘴唇都被她咬破了。肩頭印著一條窄細的刀印子,傷口撕裂皮rou,露出里面的鮮紅,和白皙的皮膚兩廂映襯,乍看起來有種詭異的殘破美感。 吃過晚膳后,衛夕就閃進了幽閉院,蹲在石階上。自從盧秋水幽閉結束后,這里就再也沒人進來過,大門已經上鎖,倒是不用擔心會有外人進來。 好不容易熬到了時辰,熟悉的身影翻墻而入。 她眼瞳一亮,噌一下站起來,小跑幾步迎了上去。 “二哥!” 牧容甫一落地,還沒反應過來,衛夕就躥到了身前,餓狼撲食似得跟他撞了個滿懷。他愕愣地垂頭睇望,她臉上的頹喪不加掩飾地暴露在外,登時懸起了他的心。 此時此刻,他已經忘了自己是個啞巴,剛要張口詢問她怎么了,衛夕卻揪著他前胸的衣襟,哭喪著臉說道:“二哥,我被人砍了!” 被人砍了? 在新營里,這種事情不太可能會發生。 牧容雖然這么想著,可隱藏在面罩下的面容還是稍稍慌神,探詢的眼波在她身急速尋脧著,越看越是狐疑。 這丫頭看起來生龍活虎的,沒有明顯傷口啊…… 但她臉上委屈的神色讓他于心不忍,和她對視一眼后,牧容拉住她的胳膊將她拽到稍微一個亮堂點地方,撿起一根樹枝急急寫道:傷口在哪,怎么回事。 衛夕想也沒想,將前襟往一側拽了拽。 這小露香肩的香肩的舉動讓牧容瞪大了眼,耳根倏爾熱起來,趕忙將視線挪到了別處。 還未等他多思,衛夕便氣鼓鼓的說道:“傷口在這呢,多虧那繡春刀沒開刃,要不然你今天就見不到我了,胳膊妥妥被砍掉了?!?/br> 牧容:“……” 等她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講清楚后,牧容心頭明了,看來那個盧秋水還是沒有學乖,這是在公報私仇呢。 當真是好大膽! 深逵的眼眸中晃過一瞬陰鷙,他回頭凝望她裸露在外的肩頭,那道凸起的血紅痕跡煞是扎眼,烙得他心房微微酸痛。他收了眼神,有些煩躁的將她的衣襟拽好,遂而寫道:上藥了么。 “上過藥了,二哥給的那個?!毙l夕理順衣襟,呵出幾團熱霧,忿忿道:“這挨千刀的盧秋水,找個機會我非得整整他不可!這欺負人還上癮了,天下哪有這般道理,真是給臉不要?!?/br> “……” 見她粉拳緊握,面露兇光,一副欲與別人拼命的架勢,牧容手執樹枝,卻不成文。太多想訓誡她的話壓在胸口,但卻不知該從哪句開始寫。 這種不能說話的感覺真該死,他蹙眉暗忖,心頭的躁動更加濃烈,堵的他氣滯。 半晌后,他只憋出簡單的一個字——忍。 反正營期還有半月就結束了,屆時不管她過不過考核,他都會讓衛夕回到錦衣衛。他已經為她尋了一個較好的差事,這期間不要再出什么差錯便好。至于盧秋水,這般蓄意滋事的跋扈之人,鐵定是不能進錦衣衛的,到時候交給君澄好生耍耍便是。 衛夕凝著地上那一個大字,無奈嘆氣,“知道了,要不然我今天非打的他皮青臉腫不可?!彼呀涍M過一次幽閉室了,若是再鬧出點什么事來,萬一傳到了指揮使的耳朵里,恐怕會更麻煩。 見她還算懂事,牧容長吁一口氣,半闔起的眼中脈脈如水。 他抬手揉了揉她的發旋兒,驀地想到了什么,轉而寫出一長句:男女授受不親,不要隨意給男人看身體,受傷也不可,當心嫁不出去。 衛夕一看,登時從悻悻然中拔出腳來。 “二哥,你想的太多了吧。自從來到錦衣衛,我壓根就沒把自己當女人看過?!彼ы窃律?,嘴角彎起一絲落寞的弧度,低聲喃喃道:“這里的男人全都是三妻四妾,我才不想嫁呢,能好生活下去就行了?!?/br> 這聲細語如若夢囈,卻清晰的傳入了牧容的耳朵里,頓時讓他噎了一下,想反駁卻又如鯁在喉。不知為何,他聽到“不想嫁”這三個字,心頭竟然有些空落落的,還參雜些許憋屈的情緒。 她望月失神久久,他也凝她久久,最后寫出四個字來,像是安慰她,又像是在安撫自己—— 順應天意。 從戰場到錦衣衛,他經歷了多番風雨,手下有多少冤魂數都數不清,如此一來,倒是悟出一個理兒。有些明明不想干的事或許會找過來,而有些明明不想滋生的情,更是把持不住。而他能做的,只有順應天意。 不過京城的名門子弟雖然多是三妻四妾,但一棍子悶死所有人,未免也偏頗了。牧容忿忿剜她一眼,手上一使勁,將干枯的樹枝掰成一段段的。 靜謐清冷的夜里,這“磕巴磕巴”的脆響很是突兀。 衛夕倏爾回過神來,轉頭盯住牧容,揶揄道:“這樹枝跟你有仇么,人家雖然枯了,也是會疼的?!?/br> 牧容不易察覺的哼了聲,將所剩無幾的樹枝仍在地上,起身揉了揉蹲酸的腰,指了指新營寢房的方向,示意她趕緊回去休息。 衛夕識趣的站起來,躊躇些許,毫不避諱地直視他的眼睛,認真說道:“二哥,你是我來這里之后唯一肯關心我的人,真是萬分感謝?!?/br> 從最初的接濟到教她刀法,她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方才,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了擔憂的情緒,全都被她眼明心亮地察覺到了。這般冷寒的天,當真讓她心頭暖呼呼的,滿滿的全是感動。 用句老俗的話來形容,她現在的心境就像是漂泊了許久的孤帆找到了可以??康母蹫?。 對于她的真誠道謝,對方只是回以一個會心的笑。她雖然看不清他的臉孔,但那笑在她心里卻異常清晰。直到鉆進被窩后,她還在回想著二哥那雙彎起的眼眸,秀長清和,和月色兩廂映襯,攝人心扉。 她的二哥,一定是個清俊如玉的翩翩公子。 衛夕將自己悶在溫暖的被窩里,闔眼卻睡不著,傍晚被砍傷那窩囊事早就忘的一干二凈了。胸口那塊巴掌大的地界一直在sao動,撲騰撲騰,吵的她心煩意亂,時不時的緊抽起來,驀地,又溜溜酸酸的。 這種感覺她太清晰不過了,大學時代她暗戀上一個金融系的師哥,那感覺賊爽賊爽的,和現在如出一轍。 自這日起,衛夕在古代開始了一段單方面的精神戀愛。 她最期待的便是夜里的“幽會”,總會找點理由多讓二哥待一會兒,就連說話都變得細聲細氣的,嗲掉她一層雞皮疙瘩。 好在二哥并不在意,也不怎么悖她的意,多數時間她說什么便是什么,這倒讓她心頭竊喜,那叫一個啷哩個啷啊。 時間一晃,距最后的教頭考核還有八日。大家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卯足了勁做著最后的沖刺。 衛夕也是蠻拼的,為了提升力道,胳膊上掛倆沙袋,咬著牙負重揮刀,十一月的天愣是累出一身汗來。傍晚的刀法對擂中,她成功把孟堯淪為了“刀下魂”,樂得是合不攏嘴。 孟堯落敗,從地上爬上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土,真誠贊道:“行啊衛兄,你這繡春刀耍的爐火純青了,快告訴我,有啥竅門沒?” “勤學苦練,方能成才?!毙l夕裝模作樣地學起了張教頭訓人的樣子,轉而瞇眼笑起來,露出一口小白牙。 她當然不會告訴孟堯,這就是傳說中那飄渺無痕的愛情力量。 白鳥死之前是密探,二哥也是錦衣衛的探子,她也要變強,爭取以后能和男神一起出外差,來一段血雨腥風之中的曠世絕戀! 一股病態的羅曼蒂克期待從她心里翻涌而起,一發不可收拾,恨不得現在就回到那曾經讓她肝膽俱顫的錦衣衛。 在孟堯錯愕的眼光下,她樂顛顛地抱著繡春刀歸隊了,嘴上還哼著古怪的小曲—— “咱們老百姓,今兒個真高興,呀嘿……” 孟堯困惑的撓撓頭,又正了正歪斜的領襟,盯著她的背影無奈嘆息。這衛夕最近不知道怎么搞的,整日高興成這般模樣。得了失心瘋?還是被精怪附身了?若是以后進了錦衣衛,他一定要找個大仙給衛夕驅驅邪。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三十一章 翌日是一月一次的休沐,這天新營敞開大門,準允新人外出散心。當然,酉時不歸者,算是自動放棄晉升錦衣衛的資格。 衛夕本想睡個懶覺,這幾日太過拼命,身體有些乏累,誰知還沒到辰時便被人硬生生給拽起來,一睜眼就見孟堯和譚岳兩人滿臉期待的站在炕前。 孟堯笑嘻嘻說:“快起快起,今日咱們去西營山狩獵,譚岳特地向教頭要了弓箭呢?!?/br> “對對對,就咱們仨去?!弊T岳一想到西營那漫山的野味,已經開始摩拳擦掌。 衛夕揉揉眼,嘆氣道:“我的兩位親哥哥,這大冬天的,還什么狩獵???讓我再睡會,動物還得冬眠呢?!?/br> 這頭剛要躺下,孟堯卻將她的被子一把掀開。 “再睡就成豬了!”他頓了頓,雙眼晶亮,言語誘惑起衛夕來:“冬天草木枯敗,更能發現獵物,那些野味找不到吃的,多是愿意涉險取食,咱們更好逮呢。那野味,嘖嘖嘖,味道鮮美的很?!?/br> “嘁,我壓根不愛吃野味?!毙l夕囁囁反抗一句,冷的抱住了膀子。她一直都是和衣入睡,如今沒了被子的包裹,颼颼的寒意從四面襲來,頓時消散了她的睡意。 她不情愿的離開了被窩,譚岳早早幫她打好了溫水。洗漱一番后,裹上了厚重的披風,戴上小皂帽,踱步出了門。 一行三人從馬廄里挑了三匹駿馬,直奔幾里外的西營山。 衛夕早已習慣了馬上的感覺,飛也似的馳騁在黃土驛道上。雖然身穿的勁裝早已經加上了棉花里襯,可這寒風刺骨,打在臉上如同刀割一般。等到了目的地,一張好看的鵝蛋臉早就凍得通紅了,握著韁繩的手更是發木。 將馬拴好后,她使勁搓搓手,順道呵出幾口熱乎氣兒。 西營山不高,說白了就是京城外面的一個小山包,據說夏季是個乘爽納涼的好地界。這個時節來,山上的景色略顯蕭條,除了枯黃的灌木叢就是已成枯枝的喬木,偶有幾顆老松還算嫩綠。 三人順著山道往上走,途中也沒看見什么野生物種??斓缴巾敃r,走在最后的孟堯眼一亮,從背后的箭簍里抽出一只箭來,大弓一拉,嗖一聲射了出去。 譚岳和衛夕停下步子,循聲一看,只見一丈遠的位置躺著一團白花花的東西。 “誒,中了!”孟堯興奮的喊了一聲,招呼著他們倆上前看看。 三人疾步靠近,探頭一看,竟是一只雪白的小兔。那兔子已經死透了,箭頭刺入的地方殷紅一片,看起來有些觸目驚心。 衛夕身體一麻,覺得這場景有些殘忍,趕緊將視線扭到了別處。 “首戰告捷,今晚有烤兔子rou吃了?!弊T岳笑嘻嘻的拔出箭,這頭剛把小白兔扔進拴在腰上,一陣異響登時吸引了他的注意。 嘚嘚的馬蹄聲漸行漸近,眨眼的功夫,從山頂下來四個騎馬之人。為首者身形高大,身披皂色披風,面相俊朗卻戾氣橫生,特別是瞥到他們三人后,瞇起的眼里更是冒出陰鷙的光來。 盧秋水“吁”了一聲,勒住韁繩,垂頭睇望三人,譏誚笑道:“唷,不是冤家不聚頭,這話說的還真不假?!?/br> 幾里之外都能碰見一個傻逼,這運氣也是踩了狗屎,衛夕冷嗤一聲,裹緊披風抬眸望天,多看他一下都覺得眼疼。 譚岳和孟堯互換了一個眼色,都沒接他話茬,轉而對衛夕努努嘴。 衛夕也很識趣,頷首示意后,三人便踅身往山下走。這般荒涼的地界,若是打起來了,對誰都不好。沒幾日就是考核了,出點差池就前功盡棄了。 沒想到盧秋水卻跟了上來,四個人架馬將他們圍在里面。 “你們這是做什么,想打架?”衛夕單刀直入,隱在披風下的手暗自捏緊,警惕的眼波在他們身上兜了一圈。另外三人是盧秋水所剩無幾的狐朋狗友,外加同鄉。 這么個光景還跟盧秋水穿一條褲子,當真是腦殘! 盧秋水察覺到了她鼻間的冷嗤,也不氣惱,抬手對著譚岳勾了勾手指,“譚小兄弟,你拿錯獵物了,那只兔子可是我們射殺的?!?/br> 譚岳一怔,蹙眉道:“開什么玩笑,感情兒你準備強取豪奪?若是你殺的,又怎會系在我腰上?” “我們幾個方才在山頂射殺了這只兔子,被你們撿了個漏,當然在你腰上掛著?!北R秋水大言不慚,左手拿著弓箭掂了掂,上彎的嘴角流出些許輕蔑,“也不想想,你們這群奶娃娃能有這本事射兔子?真是笑話!” 話音一落,四人皆是仰天大笑。 其中一個國字臉的男人指著孟堯叫囂:“小白臉,你瞪什么瞪!小心老子挖掉你眼珠子!” “你——” 孟堯被他這話激的滿臉通紅,緊緊攥著弓箭,凸起的骨節越發慘白。 這兔子分明是他一箭斃命,若要這獵物也就罷了,可這“小白臉”的羞辱當真讓他難堪。 他剛欲反唇相譏,隱忍多時的衛夕率先開了口。 “物歸原主?”她勾起唇角,略帶痞氣的挑了挑眉毛,“行啊,幾位大哥若是不嫌棄,小弟將這小兔子現場給烤了,分你們半個兔子屁股吃,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