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小攤兒美食日常 第18節
道句“盛少監且慢”,過去兩指一掀,翻起那兜帽來。 -“小娘子可有傷著?” 藤丫好不容易才從人堆中擠過來,急得眼尾都紅了,捉著江滿梨仔細檢查。 “無事無事,真一點沒傷到?!苯瓭M梨嘴上輕松,眼睛掃過被她壓倒了的菜刀和那一鍋沸水,心道幸好福大命大,“只是給你煮好的水餃……” 原先放在板車邊上的陶碗現在地上碎作幾瓣,湯漬濺灑出去,一個孤零零的水餃躺在其中,還被踩爛成黑乎乎一團。 小娘子何時給她留水餃了? 藤丫循著她目光看過去,聲音頓時帶了點哭腔:“小娘子還在乎什么水餃啊……我不必吃的……” 又著急道:“那錢呢?小娘子的錢可有丟?” 事發的一瞬江滿梨便把置于板車前頭裝錢的小籃勾過來了,拿目光粗粗點過,并未發現有缺,此時遞給藤丫道:“應當沒有,你幫我再數數?!?/br> 正說著,聽得有人齊喊“官大人抓到賊了”,二人抬頭去看,見三名藍黑窄袖衣的差役壓著個半大身影,后頭跟著三位錦袍郎君,皆朝這廂而來。 賊兒被押著跪地,低頭彎身,露出頸后一片觸目驚心的通紅皮膚,像是被燙過一般。 “是這家嗎?”差役抬腳踢了他一下。 那小兒被踢得朝前拱了一拱,卻仍不抬頭,牙縫里硬邦邦擠出一個字:“是?!?/br> 林柳偏了偏下頜,一差役便拿了手中的東西到江滿梨面前,攤開來,是一方紗帕里頭包著十來個尚濕漉漉的水餃。 林柳道:“這是從他身上搜出來的,請江小娘子看看,是否是攤上今日售賣的吃食?” 自然是了。 紗帕也是她攤子上的,應當是原本搭在鍋沿上墊手的那條。 江滿梨看看那小兒,又看看那紗帕,瞬間反應過來。 方才只當是碗破湯灑,餃子被潑到車底下去了,并未細查?,F下看來,難道這小兒撞她那一下,竟是為了偷碗餃子么? 林柳像是看穿了她的疑惑,道:“在牌坊外逮住他,包著吃食的帕子就系在后頸上,燙成那樣了也不取下來?!?/br> 藤丫那邊也細致點好了銅錢,抬起頭對著江滿梨搖一搖:“沒少?!?/br> “還有沒有方才丟了物什的?現在趕緊報上來,一并追查?!辈钜叟c圍觀的人群喊一嗓子,見眾人四下翻翻,皆是搖頭,又抬腳給了那小兒一下,“要是還偷了別的趕緊交代,要是等下被我查出來,吃不了兜著走?!?/br> 小兒不語。 江滿梨做吃食生意兩輩子,店里南來北往的食客算下來,也稱得上閱人無數。而要說偷店的賊,前世也是遇到過幾回的,左不過都是奔著收銀機里的鈔票,專挑夜深人靜下手。 哪有這般不偷錢財、卻為偷碗餃子鋌而走險的?何況還是一孩童。 心里約莫有了些猜測,躊躇一下,還是上前攔住押人要走的差役,與那小兒道:“你可是餓狠了?幾日未吃過東西?” 那小兒只管咬著嘴唇,并不理江滿梨的問話。江滿梨又道:“我若給你兩碗吃食拿走,你還偷東西么?” 這話像是戳到了某處,小兒輕輕皺了皺眉,江滿梨看在眼里,明白自己所猜不差,便接著道:“我不要你錢,你若是答應我不再偷盜,我便送你兩碗水餃拿走。你吃完吃飽,盡可以找個力所能及的活去干,如何?” 這下小兒終于不能抵抗一般,充滿戒備的身子與神色都有些軟了下去,半晌,看向她:“當真?” “自然當真?!?/br> 餃子片刻便煮好,盛在陶碗中。遞給小兒之前,江滿梨要求對方答應不再偷竊,即使偷食物也不行。 哪知那小兒看見拌著料汁、暖呼呼一碗水餃真端到面前,原本還緊緊咬著的牙關登時便松開了,不顧差役束縛,紅著眼眶便跪下朝江滿梨磕頭。 被拉起來,抿著嘴看了看那碗中,道:“我霍書答應恩人,今日領了恩人的吃食,以后絕不再行雞鳴狗盜之事。只不過這碗餃子,我并非為自己所求。是我阿兄挨了打,命不久矣,我想讓他走之前,也嘗嘗全京城最好吃的馉饳兒?!?/br> 淚水終是無聲落下來,又道:“若恩人允肯,能否把這碗馉饳兒送到新城南十二廂,普濟熟藥鋪邊上的麻子巷給我阿兄?我今日偷了東西,自當進先大牢領罰,再回去給阿兄送終?!?/br> 不過到江滿梨肩頭的小兒,稚面童聲、衣衫襤褸,一開口卻似個大人一般老成。本以為只是他腹中饑餓起了壞念,結果背后還有一番辛酸,字字砸在地上,讓在場人皆覺有些不是滋味。 可木已成舟,這朝又對盜竊管得甚嚴,江滿梨除了與差役說明自己不予追究,剩下的如何處置,她也干涉不了。即便律法對孩童有所寬待,估摸著也少不了挨幾下打。 藤丫心軟,也只能站在旁邊接連嘆氣,想了想,請了小娘子允許,又給那陶碗中添上幾筷箸涼菜。 末了,盛平揮揮手,示意帶人下去。林柳上前跟了幾步,向押人的差役亮明身份,交代從輕發落,又招手讓那送吃食的差役過來,在碗底壓上一粒碎銀。 -小市這種地方,最不缺的就是生機勃勃的恢復力。鬧賊的小插曲一結束,即刻就變成了下飯的好談資,不僅不會把客人趕跑,反而給了看完戲的食客們一個坐下來把酒言歡的新動力。 江滿梨與藤丫方才耽誤了包餃子,此刻吃貨大軍排山倒海重來,自是忙得飛起,方才的鬧劇一應甩至腦后,根本來不及想。 因此林柳輕聲走到她身邊不遠處,問她“可有受傷”時,江滿梨不僅沒反應過來對方在說什么,還猝然嚇了一大跳,引得許三郎毫不留情笑出聲來。 盛平聽見笑聲,對上許三郎的目光,便忽而想到幾日前江滿梨為她喝彩的情形,不動聲色錯開眼去,道:“許郎君與林少卿吃些什么?我來請?!?/br> 江滿梨本就沒想到盛平真會來吃小攤兒,更沒想到還讓人遇上偷竊之事。 此時趕緊揚著笑臉道:“使不得使不得,今日小攤來請,幾位大人郎君幫我捉了毛賊,我自當感謝呢?!?/br> 說罷讓藤丫先端小菜過去。 雪花牛rou切得薄,汆水燙熟去腥,以蔥花蒜末、辣椒花椒、醬油和酢加熱油激拌過,在混入油綠的香菜碎拌勻。 上菜時拿筷箸夾了,于盤中堆成上尖下圓、松樹般的模樣,周圍淋上一圈紅油,再將加了花椒油的芝麻醬自那“樹”頂澆上一勺。 吃的是個醇香味厚,咸鮮而不腥。 而萵筍絲則是碧綠通透,燙得脆嫩正好,不多加料,只拿蒜、辣、酢、糖、醬油幾味,加少許芝麻香油涼拌。 突出的是個微酸中帶微辣,清爽解膩。 盛平方坐下,便看見許三郎腰帶上系著一條帶兔兒墜的五色百索,很有些打眼,好似端午那日,江滿梨腕上也系著一條。 多看了幾下,便被許三郎注意到了。 許三郎嘻嘻一笑,取下來展示,道:“端午前夕江小娘子這里抽彩,我運氣佳,抽中這兔兒百索。江小娘子親手編的,可不好抽,有些手氣欠缺的人沒抽得,卻也稀罕得很?!?/br> 身子對著盛平,話卻沖著林柳。林柳怎聽不出他話外音?懶得理他,拿了筷箸自顧自吃萵筍絲。 許三郎見狀又道:“說來這百索還真是靈驗,那日龍舟拔得頭籌,說不定還有它一份功勞。不知其他查案的、考官的,戴上能不能保個案破官來?” “什么東西能保案破官來?我也想要一個?!鼻辶恋呐晱纳砗髠鱽?,三人轉頭,見是陸嫣和方二娘來了,起身禮讓。 “你有啊?!痹S三郎亮了亮手中的百索。 “這個啊,”陸嫣也戴著呢,小娘子家不好取下,遂晃晃手腕,堪堪露出鴨兒的一雙黃色小腳,“那我可得好好多戴些時日?!?/br> 方二娘撇了撇嘴,盛平聽說那百索還有別人也有,卻好似松了一口氣般,吃起牛rou來。 許三郎道:“盛少監有品味,我也頗愛吃這道芝麻醬拌牛rou,用來拌索餅也極好?!?/br> 盛平卻沒接話,點點頭,筷箸就跟著林柳,改伸到了萵筍絲的盤中。 幾人邊吃邊聊,說到方才發生的鬧賊一事上,方二娘有些擔憂地望向林柳:“林少卿可有受傷?” 林柳漠然:“未有?!?/br> 方二娘接不下去,心頭煩悶,只好又默默吃菜。 江滿梨拿木托盤托了六碗鐘水餃來送,笑吟吟客氣了幾句,上好菜便要離開。卻被盛平叫住,道:“聽聞江小娘子擅編百索?” 江滿梨有些意外,眨眨眼,點頭:“略會一點?!?/br> 然后又是如舫上那般,盛平沉默半晌,至眾人都覺得氣氛靜得過于微妙了的時候,突然道:“可否為某編一條?價錢由小娘子定奪?!?/br> 此話一出,五人盡數頓住。 許三郎率先反應過來,登時在桌下踢了林柳一腳,踢得他伸出去夾萵筍的筷箸抖了抖,抬眸,見許三郎眼睛睜得溜圓:你也要啊。 可惜林柳心亂如麻,心尖好似有群鹿奔過,一番猶豫,又覺得何必湊這熱鬧。終是微不可察地擰著眉,一句話也沒說。 而江滿梨雖然滿肚子問號,卻也不能推拒,畢竟目光一掃,就見許三郎抽中的那條還放在桌上呢,定是幾人聊到了,怎好厚此薄彼。 只當這些貴哥兒可能是好東西見多了,反而覺得老百姓的尋常東西新潮。想了想,也只好道:“盛大人不嫌棄,我自當相送。大人可有想要什么樣式的墜兒?” 盛平搖頭,意思讓她看著編。 待到江滿梨回了攤上,方小娘子噘著嘴,把陸嫣手上戴的那條拽過來細看。一個抽來的彩頭,怎么還成香餑餑了? 本是不解,加上常來此偶遇林柳卻始終不得關注,有些郁悶。 然玩著玩著,忽而又想到如此一來,這百索盛平、許三郎、陸嫣都有,唯獨她和林柳沒有。偷著抿了抿唇,仿佛找到了二人的相通之處,有些隱隱不能說地開心起來。 第22章 早餐換點花樣 自端午過后,天氣就逐天熱起來,到了五月末,已是忙活一陣就淌層薄汗的地步,身子胖些的、怕熱些的,甚至已經搖起了小扇。 江滿梨便開始琢磨熱天的吃食。 夜宵自不用說,先前做過的涼皮、冷吃兔早被客人們念叨了幾次,已經重新上架,幾道涼菜合著涼拌索餅、粉絲也是熱銷,便幾種換著來。而燒烤和酸辣粉這樣的,原本江滿梨和藤丫都覺得太火熱了些,吃得人大汗淋漓,不如先停一停,等到秋日再來。 卻是客人們不樂意了,指定要吃著燒烤配涼皮酸辣粉。 也罷。跟喜愛趿著人字拖走街串巷擼串兒的現代人沒甚區別。 故而終是大致定下來,燒烤不變,幾種涼拌的主食根據當日備貨情況換著來。到頭來撤下去的,還只有炒飯、水餃、豬蹄膀這類須得趁熱吃、又過于飽腹的食物。 宵夜是定下來了,可朝食還沒譜。 江滿梨的朝食招子是要跟著季節每三月一換的,正好也到了該更新的時候??沙尺@種東西,從古至今無非就是以煎餅餃子、包子油條居多,偶爾有個別以江米制的,也算不得適宜熱天。 愁悶了幾天,到了該換招子的前三日,還是藤丫一句話點醒了她。 “小娘子若不試試豆腐羹?我陶州鄉下老家就有夏至日吃豆腐羹的習俗,羹湯比包子炊餅來得爽口,應當算是應季罷?” 對呀! 怎把豆腐腦給忘了! 江滿梨聞言一個擊掌,喜上眉梢,恨不得抱著藤丫親一口:“你說得對!就做豆腐,甚好!” 這朝人已經懂得以石膏點豆腐,因著豆腐美味,價錢又不高,京城里的豆腐作坊也是幾乎每個坊里便有一二家。 江滿梨尋常買豆漿的作坊就在象福小市里頭,因為方便。沒做湯飲的日子去了,讓人新鮮送一桶過來,自己拿銅鍋熱一熱,就是現成的飲子,食客順手點一小碗,配煎餅或煎包都極好。 可若要在家做豆腐腦,從原本的作坊買就不合適了,太遠。去問了家附近的幾處,最終選了一家開門早、豆漿又磨得細膩的。 天色尚未明,江滿梨剛剛把爐子燒亮,藤丫已經拖著板車回來了。 車上兩個大木桶,揭了蓋兒,里面盛滿現磨的生豆漿。 這桶其中一個還是江滿梨那是為了做鹵雞子而添的,一直用得不錯,這次想著賣豆腐腦,便又買來一個,湊作一雙。 藤丫活動了一下拉車拉得僵直的手臂,道:“從前給人當女婢時,我以為伺候別人就是最苦的了。后來跟著小娘子,發現小娘子竟比我那時辛苦得多??山袢杖ザ垢鞣?,方覺開作坊的老伯老嫂,竟然比小娘子還要累,我丑時六刻出門去,他們丑初便要起來磨豆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