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趙掌柜面有難色:“這……我自然是想要接這生意,只不過那繡工最近好不容易才把夫人的衣裳趕出來……委實沒有功夫再趕別的活計了,百合jiejie,你回去跟姨太太說說,以后有功夫,我一定催她趕一件兒出來?!?/br> 百合皺眉:“你一定是忙著奉承夫人,所以故意不給我們姨娘趕工,告訴你,銀子我們一點兒也不缺你的,還比夫人給的多呢!你別狗眼看人低的!” 趙掌柜忙賭咒發誓,百合才道:“這這次就罷了,橫豎是夫人的生日,我們不跟她爭……等七月我們姨娘生日,你可要讓繡工拿出功夫,好好地給我們繡一件兒比那房還好的……知道嗎?” ☆、高門大戶 程老爺是商賈出身,家財萬貫,唯一缺的便是點書香氣,陰差陽錯娶了個京內高門的妻子,十分得意。后來有了程百舸,便又一心巴望兒子能夠出人頭地,最好有朝一日高中狀元,登堂入朝,光耀門庭。 程夫人的娘家姓馬,程夫人自己是庶出,但她性情溫和,知書達理,在家中的時候很得諸姐妹兄弟的喜愛,因此就算嫁了后,在宮內的jiejie還是惦記著她,每逢年過節或者她的生辰,都會遣宮人前來相賀。 程老爺雖是商人,但性情豪爽,最愛走南闖北結交朋友,加上程夫人的關系,而馬家在京中的地位也舉重若輕,因此夫人生辰,自然也是客如云來,cao辦的隆隆重重。 程老爺家中除了程夫人,還有兩名妾室。程夫人子嗣上不甚茂盛,只有程百舸一個,二姨娘有一子一女,三姨娘只有一女,才七歲。 程老爺女.色上頭有些不節制,但程夫人是個外寬內嚴的性情,他礙于程夫人才不曾十分放縱。這兩個姨娘之間,自然不免爭寵斗愛的舉止,這次程夫人的生辰將至,二姨娘知道夫人的衣裳是從趙掌柜這處定的,故而也想走一走趙掌柜的路子,想要制一件比程夫人更好的禮服,好壓夫人一頭。 兩日后,鑼鼓喧天,彩炮齊鳴,正是程夫人生辰賀日,四面八方而來的賓客絡繹不絕,程家偌大的庭院人來人往,喧騰熱鬧異常。 程夫人出門見客,她畢竟是高門出身,一舉一動,端莊得體,處處大家之風,加上容貌秀美,言語溫和,來賓們見此風儀,盡都傾羨。 寒暄過后入座,觥籌交錯之中,有人便閑話:“程老爺住這大豐,可是天下福地,天子腳下,風調雨順,正是頤養天年的好地方?!?/br> 又有人接口:“可不是么?都說大豐是京城的后花園,前些日子我聽聞皇上有意在大豐這邊建造一座行宮別墅,可見皇上對此處也是愛甚?!?/br> 這一桌坐的,乃是從京城而來的客人,是跟程老爺有交往的京內客商,都是些消息靈通的人士,話閘子一開,便有人忍不住,笑道:“說起大豐一寶,自然就是垂絲櫻桃,是皇家貢品不必說,諸位可知道,咱們的國寶么?” 有人好奇問道:“不知何為國寶?” 那人笑的好生神秘,一桌子的人好奇之心都給勾起,其中有個機敏之人,便試探著說:“兄臺所說的,該不會是最近惹出事來的那個……” “著!”說話那人得意笑道:“不是那個,也不能稱為國寶了?!?/br> 有些不知情的,紛紛面面相覷,卻聽得有個聲音從旁問道:“你們在說什么國寶?” 大家伙兒回頭一看,卻見是個面容清雋的少年,站在旁邊,驚奇相問。大家認得這位正是程公子程百舸,當下紛紛見過。 程百舸還禮,便道:“各位叔叔伯伯不要在意,我只是來聽故事的,我只隨娘親去外公家幾次,對京城的事很是不熟,你們自在說,就當我不在此處便好……” 大家見程公子言語有禮對他們很是尊敬,都十分高興,當下趕緊讓了個座兒出來給程百舸。又催那知道內情的人趕緊說明。 那人見程百舸正也十分專注地傾聽,便得意道:“諸位怎么連這個人也不知道?那么可聽過 ‘蓮花六郎’?” 眾人一聽,都有些驚愕,有幾人不約而同,脫口而出:“原來是他!” 《舊唐書》中有一句話,寫道:人言六郎面似蓮花,我以為蓮花似六郎,非六郎似蓮花也。這說的是武皇的男寵張昌宗之貌美。但此刻這句所說的,卻另有其人。 果真程百舸聽不明白:“你們說的‘他’是誰???什么面似蓮花?是說他長得像是蓮花嗎?” 幾位客商笑得幾分曖昧,有人忙道:“那么程公子可聽過這句話:紅袍未及青袍貴,龍宮猶有衣上香?” 程百舸驚道:“啊,我知道了!你們說的,莫非是鼎鼎有名的賀蘭家?” 客商們紛紛點頭,一人說:“這賀蘭家六郎,生得傾國傾城,十三歲時候高中探花,給公主看中,招為駙馬?!?/br> 旁邊一個接道:“所謂‘紅袍未及青袍貴’,是說當時的六郎只是個著綠袍的低階文官,但是身價之尊貴,京城內無人能比,他出入宮門,如同進出自己家門一般自在,不管是皇上還是大臣等……皆對他十分愛護,另眼相看?!?/br> 程百舸睜大眼睛,道:“如此……那必然是因為他格外有才華了?” 幾名客商又齊齊露出神秘笑容,靠近程百舸的一位湊過來,低聲道:“程公子,若說才華,六郎倒的確是有的,可是滿京城全天下的子民百姓,才華橫溢者何止成百上千,又有哪個如他一般,進皇宮暢通無阻?” 又有一個人含笑低聲道:“那下一句的‘龍宮猶有衣上香’,其實最初穿的時候并非如此,而是……龍床猶有蓮花香……咳,傳聞有一日宮內設宴,六郎醉了,皇上憐惜,便叫他睡在龍床之上,故而六郎身上的蓮花香氣便留在龍床之上了……這是何等的榮寵!只因為避嫌,故而改成了龍宮猶有衣上香?!?/br> 程百舸睜著大大的眼睛,震驚之余懵懂點頭:“竟然會這樣……” “當然,賀蘭家也有一位貴妃在宮中,正是賀蘭六郎的姑母,很受皇上寵愛……”先前那人說道:“但賀蘭六郎容顏傾絕天下,甚至比那位貴妃娘娘更勝一籌。所以很得皇家寵愛,因才貌雙絕,更被譽為‘國寶’,京內的人暗中只叫他‘蓮花六郎’,呵呵?!?/br> 程百舸呆呆道:“原來是如此?!笨墒撬麩o論如何也想不到一名男子究竟會是何等的“傾國傾城”,顛倒眾生,以至于竟還成了“國寶”,于是頗為苦惱。 話至此,忽地耳畔響起一陣陣此起彼伏嘆息聲音,跟方才的興致勃勃和眉飛色舞不同。 程百舸環顧周遭,不解問:“各位叔叔伯伯,因何嘆氣?” 身邊那人道:“不妨說給周公子知道,六郎最近是惹禍啦,這次怕是生死未卜呀?!?/br> 程百舸精神一振,趕緊追問:“什么?!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一群人正說到這里,就看到程老爺來到,見程百舸坐著,便喚:“百舸,你可見過各位叔叔伯伯了?” 程百舸忙起身:“爹,我剛才已經見過了?!?/br> 當下滿桌子的人也起身,向著程老爺稱贊程百舸溫文有禮,斯文典范,前途無量……一時之間阿諛奉承吹捧言語不絕于耳,程老爺子是最喜聽的,聽得眉開眼笑,心花怒放。 如是,程老爺拉著程百舸,又去給別的桌子客人見禮。 程百舸惦記著沒聽完的故事,臨走之前兀自回頭,叮囑道:“各位叔叔伯伯,等我回來要給我說完啊?!币娚藤Z們點頭,才依依不舍跟著程老爺去應酬了。 ☆、第10章 蓮花六郎 程百舸心心念念著沒聽完的故事,跟著程老爺匆匆地走了一遍,便又忙找回先前落座的那堆京商之中,追問下文。 方才這些商人你推我讓,多喝了幾杯酒,看程百舸如此“好學不倦”,趁著酒興,便同他說了賀蘭六郎之事。 原來這位六郎賀蘭春華,才華是有,但在那過人的容貌之下,才華便并不覺如何突出,只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橫豎有那張臉在,就算他隨口吟一首打油詩,都會有人盛贊到天上去。 十三歲時候初初嶄露頭角,就給公主看上,而且是被兩位公主一塊兒看中,為此……還生出一番波折來,皇城之中“公主爭夫”,這種緋聞軼事從宮中傳了出來,添油加醋,很是被京內的百姓津津樂道了一番,賀蘭家更是因此聲名大噪。 最終訂給了二公主當駙馬,議定在公主十五歲時候成親,不料那年,賀蘭春華不知為何生了一場大病,不能成親,于是便順延到次年,而次年,欽天監卻又算得是大兇之年,兩人八字十分相沖,若貿然成親,恐怕會有血光之災,如此,才拖延到這第三年上。 京城之中,不管是百姓還是王公大臣都眼巴巴地盼望著,以為喜事可成,不料眼見婚期將至,卻又出了一件大事! 這賀蘭春華有名故友,是武官之家,駐守邊關,有一次交戰之中,給敵方俘虜過去,傳聞是投奔了敵營。 近日,有人發現此人秘密回到了京城,消息不知如何走漏出去,龍顏大怒,便下令將人緝拿。 不料,這武官大叫冤枉……說自己只是被軟禁在敵營之中,此次是冒險偷著逃回來的,最要命的,是他回來之時,還帶了兩名孩童,還是跟番邦女子所生,一子一女,兒子八歲,女孩兒才五歲。 但盡管他一再喊冤叫屈,但皇帝怒氣不休,甚至下旨,把這武官連同他的子女一并處斬! 旨意一下,百官驚動,無人敢多言,因為此事畢竟涉及“叛國”罪名,沒有人敢在這個問題上妄自出頭,招惹是非。 可是畢竟,還是有一人挺身而出了。那人,便就是這位賀蘭六郎春華。 賀蘭春華御前為了那故友求情,痛陳真相,言明他并未叛國,但是皇帝不肯聽,若此刻出言的不是賀蘭春華而是其他臣子,早也一并推出午門。 皇帝怒斥賀蘭春華退下,春華卻不肯,最后……還是公主跟賀蘭貴妃一同出面,好說歹說,讓皇帝格外開恩,赦免了那武官的兩個子女。 行刑那天,偌大的法場之上,空空蕩蕩,只有一名將死之人跪在地上,劊子手捧著鋼刀站在旁邊,頭頂烏云低垂,風起云涌,寒風烈烈。 鴉雀無聲,眾目睽睽中,賀蘭春華一身白衣,手持一壺酒兩個杯子,緩緩地行過法場,來給故友送行。 那幕的情形,讓在場眾人無不為之震撼。 程百舸聽著,委實地目瞪口呆:“竟、竟會如此?他……真的好大的膽子!” 在座客商中,還真有兩人是當時在場的,其中一個嘆道:“可不是么?看面容還真瞧不出來,以前都以為六郎不過是個貌美文弱的文官罷了……呵,沒想到還真的是硬骨頭,為了兄弟之情,肯不顧一切,兩肋插刀啊?!?/br> 另一個面露回憶之色:“當時六郎白衣翩然,真如神仙中人,我記得當時沒有人敢出一點聲音,那么大的法場,只有風吹過的聲音……六郎當時的風姿,嘖……請恕我詞窮,無法言語形容……” 程百舸眨著眼:“可、可是他如此,豈不是又要惹皇上不快么?” “何止是不快!”鄰座的人轉頭,“這簡直如……摑皇上的臉,因為這件事,龍顏大怒之下,解除了六郎跟公主的婚約,并且革除了他的官職……還把他下了大牢,唉,真是年少氣盛,自毀前程啊……” 一瞬間,在座眾人各自惋惜,雖然大部分人沒有真的見過賀蘭六郎,可是美人落難,如盛華凋頹,不由叫人橫生嘆息。 程百舸張口結舌:“那他現在怎么樣了?” “我很好啊……”嘆息般地笑了聲,然后是一連串地咳嗽,蒼白的臉上浮現一絲不正常的嫣紅,“多謝公主殿下惦記,只不過公主以后還是不要再來探我了,賀蘭春華已經是廢人一個?!?/br> 安樂公主掏出帕子擦淚,哭道:“六郎,你別這么說,我再求求父皇,他一定會收回成命,讓你我再續前緣……” “不!”賀蘭春華皺眉一搖頭,弱不勝衣般垂頭:“公主千萬莫要如此,公主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何況我現在這幅殘軀,又怎能匹配公主,公主若貿然求皇上應允,春華必然會愧疚而死!”他說到此,又是一陣咳嗽,手在唇上一搗,嘴角便流出一抹鮮紅血跡。 “??!”安樂公主驚呼一聲:“六郎,你怎么了!”她撲上前來,想扶住賀蘭春華,卻被旁邊一名侍從攔?。骸肮髑形鹂壳?,太醫說了,公子得的這病癥,恐怕會傳染?!?/br> 安樂公主渾身一抖,猛地縮回手去:“什么?六郎,這是真的嗎?” 賀蘭春華并不抬頭,長發擋住了他的半邊臉頰,只依稀看出極俊美的一點側面輪廓:“公主,我已說過給你無緣了……咳,請公主還是回宮吧?!?/br> 安樂公主呆呆怔怔,那侍衛道:“公主,公子該休息了?!彼焓忠徽?,外頭的兩名宮女進來,扶住了安樂公主。 安樂公主身不由己往外而行,走到門口才反應過來,嗚咽叫道:“六郎……” 安樂公主回頭,卻見床帳已經放下,帳內又傳出幾聲咳嗽,安樂公主擰眉咬唇看了會兒,終于含淚出門去了。 侍衛目送安樂公主身影消失,一臉淡然地把門掩起來,重新步入內堂,剛進門,就見眼前床簾被撩開,賀蘭春華坐在床邊,未綰的長發蕩在胸前,露出玉白的膚色,長睫如同兩排團扇,安靜地停著,乍一看,真似一個絕美佳人。 聽有人進門,賀蘭春華眼皮不抬,道:“你弄得什么果子,我嘴里又苦又澀?!?/br> 侍衛面不改色,道:“留神不要咽下去,是有毒的酸漿果?!?/br> “咳!”賀蘭春華一陣咳嗽,猛地抬起頭來,四目相對,望見侍衛眼中一抹笑意,“小和,你又頑皮了?!?/br> 侍衛微微一笑,倒了水過來,賀蘭春華漱了漱口:“這果醬的顏色倒是跟血很相似,只是太酸了,我差點便吐了……不過,這下她該全信了吧?我的演技如何?” 宋和贊許:“非常好,連我都差點信了,完全折服在公子你的演技之下?!?/br> 賀蘭春華點頭:“那我是不是做的有點過分?” 宋和站得筆直:“絲毫也不過分,她回去就會繼續找別的美人尋歡作樂?!卑矘饭靼抵袑櫥磕袑?,這些事雖不為人知,卻瞞不過賀蘭家族,更瞞不過賀蘭春華。 賀蘭春華眼尾微挑,流露一種淡淡地魅惑:“其實像我這樣善良的人,真的不忍心讓一個女子流淚?!?/br> “真正善良的人才不會說自己善良?!彼魏袜止玖艘痪?。 賀蘭春華問道:“你說什么?” “沒什么,”宋和抬起頭來,肅然道:“我是說,安樂公主只是垂涎公子您的美.色不是真心喜歡,不然的話,剛才聽說您染病就不會一臉見鬼的表情了?!?/br> 賀蘭春華笑道:“和盛,你這人就是嘴巴厲害,總是這么一針見血的毒辣,不過我喜歡?!?/br> 宋和望著他:“不然怎么做公子的一等侍衛呢,我可不是那種三流貨色?!币娰R蘭春華漱口完畢,就接過茶盞。 忽聽門口有些響動,宋和轉頭,驚詫道:“毛小姐?” 說話間,門口有個五六歲的小女孩探出頭來:“宋總管,那個兇兇的公主走了嗎?” 宋和道:“走了?!?/br> 小女孩兒并不進門,只是眨巴著眼,弱弱地問道:“那我六叔好點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