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節
徐禮撿一身衣裳予他,他比徐禮身量短些,也不尋人裁短了,便這么穿著進了宮,還道能遮一遮他腳下的鞋子,鞋子里頭塞了布,一身都是徐禮的,又借他銀子打點宮中小監,他進了宮也還這付散溫模樣,想著怎么著點狀元榜眼也點不到他頭上來。 哪里知道皇帝見他這般特特追問一聲,馮季康直言說了,衣裳鞋子俱是借來的,說總歸已經欠了三付乳餅,債多了不愁,也不多這一套衣裳。 笑的皇帝差點噴茶,倒嘆徐禮忠厚,贊了一聲徐家子弟,又聽見他這科未中,只回原籍等著分派,皇帝都特意問了,下頭官員這個現成的好,還能不賣給徐大老爺,徐禮還未到家,京里已經去了信。 狀元榜眼探花三個,俱跟馮季康挨不著邊,可皇帝喜歡他這性子,留下來作天子近臣,別個得著筆墨如意,問他要甚,他也直說:“身上衣裳口中食,官家再舍我一片瓦遮頭?!彼@一張口,皇帝又是一陣笑,真個叫人給他安排最房子,還賜了百兩銀子,進士里頭只他獨得了這一份。 徐禮不曾想著借他的光,況且兩人只短短見過幾回,談不上推心置腹,知道他得了青眼,只遙表賀意,一心只往家中趕。 待徐禮到家已經是三月仲春,院兒里栽的月月紅開滿了枝頭,蓉姐兒又破土栽了兩株桃花,此時開得粉艷艷,徐禮一時想到去歲的三月,她還捋了桃花打他,到得今歲竟是他的妻子了。 兩個見了還不及說句親熱的話,蓉姐兒便道:“院子里那兩株桃,種出事兒來了?!彼粊磉@院子,處處都改成新貌,青磚地挖開來重換過花磚,海棠如意仙鶴送瑞,除開十字型的正道,兩邊造的跟花園子似的。 搭起秋千架,栽上碧桃花,整個院子生機勃勃,自院門進來,一眼就看見里頭花團堆錦,趁著栽樹動土,還挖了一邊院角,造了個小池子出來,靠里的粉墻雕出石壁來,把山水都縮在一處。 她這里挖土,匠人進來兩鎬子挖出件事物來,年深日久,早已經叫雨水浸得發烏,還生著青苔,可模樣卻還辯認的清楚,卻是個木頭娃娃,拿水洗了一看,背后竟刻了徐禮的生辰八字。 蓉姐兒哪里敢瞞,這東西也不知是甚個時候藏進來的,紅了眼睛就往上房跑,進了門先拉著徐老太太一陣哭,徐老太太還不知她怎么了,等那東西一拿出來,老太太眼睛都瞪圓了,氣的直捶桌叫了徐大夫人來,指問她這是怎么一樁事。 徐大夫人哪里知道,她見了這東西也唬了一跳,巫盅事最是扯不清,真有個好歹,她這個當家人卻脫不得身,卯足了力氣往下查。 蓉姐兒未嫁前小院兒里人口簡單,幾年也不曾有過變動,一查就查到底,還不曾叫人來盤問,那頭發嫁出去的一個媳婦子,夜里便扯了繩子上吊,人倒不曾死,只傷了喉嚨。 這倒成了無頭公案,大房二房再沒哪個想叫徐禮去死,三房那些個妾連個蛋都沒下,更犯不著,張氏進門才多久,這東西跟她也挨不著。 等那個媳婦子能開口,叫人拿麻繩子捆了扔到堂前,嚇得屁滾尿流,磕磕巴巴全說了,一倒出來俱是家丑,還是徐三老爺許多年前惹下的禍端,在外頭養金絲雀,叫樊娘的,因著不滿徐禮把她趕出后衙,這才派了人進來。 這小人一直擺在身邊,原來在江州時沒機會進身,到了金陵她卻趁亂在徐禮院子里當過一段灑掃丫環,這東西埋在地上,原想著隔了近十年,哪里知道還能叫人起出來。 徐老太太是抖了精神想要狠狠發落的,要哪知道事情還是落回了三房里,她這口氣沒地兒撒, 賜了許多東西來給蓉姐兒壓驚,又是請人作法,把這桃木小人兒燒成了灰。 那個媳婦子再沒人知道去了哪兒,她原還是抱著樊娘能進門的主意,到后頭無望,也只安安穩穩當丫環,到了年紀還給配了人,還生了娃兒,拖累著一家子俱叫發賣了。 蓉姐兒靠在徐禮身上:“那東西,已是燒了,太太只怕也要跟著去任上的?!边@卻是意外之喜,徐老太太去信把兒子罵的狗血淋頭,所幸徐禮一向長住書院,若不然真個克了他,三房便連個子嗣都無了。 徐三老爺接了信想了半日才想起樊娘來,怎么也不肯信這是她做下來的事,那樣賢惠溫馴的人,竟有這番狠毒心腸,徐老夫人還把張氏送到兒子跟前去,再怎么總歸是清清白白人家出來的,還告訴她不怕那些個妾作反,要打就打要賣就賣,若徐三老爺說個不字,由著她來撐腰。 請了風水先生給小院看風水,又各房都走了一回,這事能瞞十年,別個地方也說不準就有這事兒,徐大夫人逃不脫,小叔子的外室鬧這一出,倒連累她吃這瓜落,真個清了人手,府里一時人人自危。 徐老夫人還嘆:“我說禮哥兒媳婦是個有福氣的,都埋到樹根下頭了,可見是天佑呢?!迸e家都去雞鳴寺上了一回香,撒了百兩香火錢,又給寺里布施了油米。 吳家氣憤不過,兩家一道寫信尋訪,真個把樊娘尋了出來,她年已老大,早沒有當初那番艷色,嫁了個小經濟,積攢下來的那些銀子開了個酒坊,半賣風韻,同那些上門沽酒的調弄幾句,官差來時,她都不記著是姓徐的哪一位,半日才癱倒在地上,叫人夾了投下獄。 女囚哪里那般容易坐的,那些個牢頭可不管你是徐娘半老,她又做過皮rou生意,不到一月就叫弄死了,她那個丈夫也不來發送,就這么拿席子卷裹了扔到亂葬崗中。 這些個府中女眷再不知道,蓉姐兒靠在徐禮懷里,伸了一根指頭在面頰上打轉,勾了他的脖子撒嬌:“老太太說,叫我也跟了你上任去?!?/br> ☆、第209章 離徐家啟程南下定灃青一縣之長 徐禮定了灃青縣縣令之職,既得了灃青二字,乃是水源灃沛之意,倒是個環山抱水的好地方,鄉間富庶便少禍患,雖地方不大,只一小小縣城,卻是家家環水戶戶撐船,比之濼水還更富裕些。 這樣的縣里易出好考評,徐禮接著任令便開了圖志,不過一個小點大,蓉姐兒挨了桌子,拿玻璃磨的雙面鏡照著看,好容易才在湖州府下尋著這個小點。 緊挨著金湖,卻跟濼水隔了七八日水程,既在這地方,那語言風俗般大致相同,最怕的是南人去了北面作官,北人來了南邊了,隔得十萬八千里,民情習慣俱不相同,要當好縣太爺,相較之下難上許多。 徐禮是頭回出門,又有那樁腌臟事,各房都送了儀程,徐老太太尤厚,她到這會子又念起吳氏的好來,雖是商戶出身的,院子里頭卻很能立得住,原她在時,院子里那些燕燕鶯鶯,哪一個不服帖,她一走那些個妖魔鬼怪都跳將出來。。 又叮嚀張氏:“我曉得你年輕面嫩,那些個老姨娘,比你先進門的,若敢跟你挑頭,只顧告訴我,既是個東西不高興便扔出去?!?/br> 三房那些妾原就因著徐三老爺不在不很老實,挑挑吃挑挑穿,得了臉的老姨娘還仗著早進門,很有些挑事,激得那些年輕的起來同張氏,如今還有哪一個敢不服管,連老太太都開口了。 這回是真生氣,徐老太爺都放話,說要把那些個沒生養過的俱都賣出去,張氏得這句話譬如拿了令箭,還真個挑了幾個出來。 徐三老爺院中哪有丑婦,腰兒束的細細的,走起路來搖擺擺,徐老太太見著年輕妖饒,指了鼻子罵幾句,把兒子不成器,全怪到這些個妾身上,拍板兒一氣兒全賣了出去。 張氏悶聲發了一筆財不說,走的那些通房妾,可只得一身衣裳幾兩銀子,屋子里攢下來的東西,開了箱子一一翻撿。 徐三老爺最是手松,騙得他高興了,不拘什么都往房里要,也不管是不是壞了規矩,撿出來成套的玉碗玉碟兒,金銀器物還有大紅的緞子,這些正紅的緞子自家不能穿還能送出去作人情。 張氏一股腦兒全搬回了正院,光金銀寶石就有兩匣子,那些估不出價來的玉器也有一箱子,怪道這些個女人寧當大家妾,不作小家妻,可著勁的勾男人呢。 賣出去三個妾四個通房,白得了五百兩銀子不算,又多得了東西,能留的留下,不能留的賣了,發了一筆千兩銀子的財。 張氏臉上的喜意遮都遮不住,把好的都歸在私庫里,幾個留下來的姨娘也都各各送了東西過去,說的明明白白:“這原是前頭房里的,叫太太撿了出來送來給姨娘?!?/br> 這卻不是殺雞給猴兒看,連跟得徐三老爺最久的姨娘紅袖都服了軟,余下的再不敢鬧,還有人幫著張氏出主意,說等到了地方也該殺一殺那趙仙仙的氣焰。 她得了這些好處,手上也松,撿了藥材緞子出來,一路送到門口,徐禮是趕著上任,她卻能慢慢去,心里還想著把紅袖抬起來管家,三房不好連個理事的都無。 這回不獨是蓉姐兒跟了去,下邊幾個小輩兒都要跟了去上任,宋氏原就小心不過,這些日子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喘,徐仁難得回來,吃飯喝茶,一往堂前去,就看見妻子小心翼翼的陪著,恨 不得把心捧出來給徐大太太看,便是這樣,母親還挑她的不是。 這才知道這三年她在家過這樣的日子,夜里回來摟了她弄雨翻云:“我原想著那地方不如家里好,為著避嫌,并不曾同爹一處住,我不過六品,后衙里頭分的房子哪有家里好,你若肯跟了我去,便是母親不允,我也帶了你走?!?/br> 宋氏自嫁進來都不曾聽見他說這樣的話,兩個貼著身兒摟在一處,徐仁那里連個院子都無,一間小院住了兩家人,宋氏卻是嬌養出來的女兒,到前院去還要坐轎子,這樣淺的屋子哪里住得習慣,她卻點了頭:“你去哪兒我去哪兒?!眿绅ヰベN過去,雪作的人也化成了水。 既是去當縣令,徐家自門客里擇了個積年作陪的老秀才出來,跟著徐禮上任當師爺,徐老太爺還特特叫了孫子過去,囑咐他:“這個地界太平,三年得優很是穩妥,強龍壓不得地頭蛇,切切念了,別個看你年輕,定有壓你一壓的心思,你不必作難別個,卻也不須怕?!?/br> 這里徐禮還不曾出門,那邊呂先兒也打著包袱過來了,進了門就嚷:“我要當你的師爺,不成便當長隨!” 徐禮一頭霧水,他這一科又是未中,卻也不至于就要當師爺了,等問明了才知,他家里逼婚,他這是要逃,只說出去當三年師爺,回來再考一回,若還不中,就老老實實娶妻生子,接過家業來打理。 蓉姐兒聽說了就皺眉:“他可定了親不曾,若定了,咱們不興耽誤別家好女兒?!毙於Y真個去問了,知道沒有這才答應下來,師爺是不成了,長隨也不成,呂先兒自家還帶了兩個小廝一個長隨,那個長隨少爺長少爺短,呂先生也只得哄了他,問了才知,是同他一道長大的奶兄。 因著急趕在春耕前上任,一行人快船過去,行李緇重俱都在后頭船上,前邊只帶了幾個侍候的人,日常要用的東西。 吳少爺怎么也不放心,派了手下兵丁跟船,十多個人跟著,又打著官府的旗號,倒沒人敢犯,便是到了港口,也能泊進官家船位里去,靠的還是徐大老爺的官威。 蓉姐兒這回在船上倒不無聊,一時同徐禮看圖志,一時又說起小時候在濼水:“倒沒見過幾回縣太爺,也不知道官作的如何,若是那年節慶好,倒能叫人記住?!?/br> 這卻是大實話,說是為官一任造福一方,這一方里不過兩三千戶人家,家家養蠶織絲,日子很過得去,又沒甚個大案,蘿姐兒那一回且不叫縣太爺抓著機會往上調了,俱是為著平素不曾有過,余下的便只節慶了。 自年頭到年末,百姓的日子要過得熱鬧,可不就看重幾個日子,這上頭辦得好了,才能叫人記住,若有上峰到下頭來查看,這也是一樁顯臉的事。 “你那會子才多大,便能記著這些了?”兩個挨在一處,坐在窗邊,蓉姐兒靠著徐禮身上剝果仁吃,一半自家吃了,余下的一半有扔下去喂魚的,吃著把舌頭伸過去,兩個含著東西咂一回:“我怎不記著,我還記得橋塌呢?!?/br> 雙荷花橋塌了,蓉姐記得深,如今這么一想,那年的考評定得不著好:“再有七夕會走月亮,家家戶戶都出門的,我娘還抱著我走三橋呢?!?/br> 徐禮一想著她小時候圓團團粉嘟嘟的模樣便想笑,伸的捏捏臉蛋,摟了她的腰往自家身前 貼:“只記著吃,可纏著你娘要糖人了?”這倒真不曾有,蓉姐兒曉得家里不好,自來不伸手要東西,見著別個吃,饞是饞的,可也只眼睛饞饞,再不跟秀娘討要。 如今那段日子譬如作夢,船艙里頭鋪了大紅毯子,還有狼皮褥子,蓉姐兒赤腳踩了,尋一雙赤金開口的鐲子出來套到腳上,指甲還抹了蔻油,是徐禮自京城帶回來的,混了瑪瑙珍珠粉,襯得一雙玉足雪白玲瓏。 鐲子上頭刻了金蓮花,還綴了兩只金鈴鐺,蓉姐兒腳一動就叮叮的響,惹得大白不住從褥子上抬起頭來看,只當是這船中還藏了一只貓兒。 這兩個是好玩鬧,徐禮看著卻起了火,等午歇的時候,也不往床上去,摟了蓉姐兒,衣裳帶子都不曾解開,弄得她浸雨海棠也似,兩條腿盤得死緊,腳上掛著的鈴鐺還只響個不住,繃直了腳背,散了褥子的頭發,頭上的赤金壓花兒滾到船艙角落里。 兩個畢竟差著年歲,初行夫妻事算不得交融,徐禮忍著怕她痛楚,那小道只似個孔兒,難入又難出,兩個都不得盡興,成婚日子久了才漸漸和順,這才恣意起來,蜜意昏昏,仰受含情,兩個作了一個,院里沒誰不知道小夫妻恩愛好似香蜜合了油。 大白抬了爪子舔兩下毛,又打著欠圈起來睡覺,明晃晃的太陽光透過小窗照進來,落在蓉姐兒肚兜是的交頸鴛鴦上,水藍銀邊繡的水紋滟滟生波,她累得很了,徐禮抱了她上床,密密的蓋了,見她滿面酡色,輕輕刮刮面頰。 原來在家里,回回只能在外邊,如今到了外頭,倒沒個顧忌,恨不得越深越好,心里想著她若有了娃兒的模樣,湊過去抱起來又親一口,蓉姐兒伸一只手出來擋了他的臉,跟小貓兒一個模樣,徐禮再笑一回,系緊了衣裳帶子,往案前去,細看灃青縣的縣志。 灃青說一縣,更似一鎮,千戶人家,人口稠密,養蠶織絲,水道將一縣分成四塊,一縣之中有布坊有醬坊,寺僧道觀樣樣齊全,衣食自足,水市尤盛。 這里頭還有一家大戶,自前朝出了個舉人,便漸漸立起了家業,連縣志都提及了,灃青縣,又叫楚邑,家家戶戶都靠著楚姓過活。 這一個便是徐老太爺說的地頭蛇了,徐禮有徐家撐著,便去了也不敢怠慢他,不似那等身后無人的,進得縣門還得先去楚家拜會。 徐禮在紙上寫漁蠶兩字,這地方不缺水,倒沒有徐仁說的鄉間豪紳霸水占源,不給鄉民活路這樣的惡聞,粗粗濾過,仔細如何,還得等到了地方看過衙中案卷才知。 呂先兒閑得在船頭扯著嗓子喊,有那路過的路只見他戴了軟巾,俱都叫一聲瘋秀才,徐禮才要下筆,聽見他這一聲,擱了筆墨出去,屋里那味兒不曾散,也叫甘露蘭針進來服侍,到甲板上尋了呂先兒,一巴掌拍住他。 “你可舍得出來了,你有人伴著不覺日子難過,我可不成,我閑的骨頭都要生青苔了?!闭f著又搖船桅,他那個奶兄,恨不得拿繩子套著他,還苦求:“少爺,咱回去畫個畫彈個琴都行,這地方風大?!?/br> “還能把我吹下去不成?!痹挷辉f完,他就做那要被吹走的模樣,扒住了桅桿,連那些個水手俱都拿他無法,徐禮見他實閑得發慌:“這縣志給你,一年二十四個節氣,再加上那許多節日,你一樣樣想著,該怎么辦?!?/br> 還沒到地頭便得了差事,呂先兒扯扯嘴:“怎的,我那一河花燈的法子上癮了?”嘿嘿笑著翻起來,一路看一路回艙房里去,他奶兄弟叫得貴的,吁出一口氣,急步跟上去,還道:“少爺,可要吃個點心?” ☆、第210章 百里侯進駐灃青土皇帝縣中稱王 兩條水道一橫一縱把整個灃青縣分成了東南西北四塊,縣衙便在縣東街,徐禮一行到還未到,早有船只等著,里頭是灃青縣縣丞,是個留小胡子的小老兒,見了徐禮便行禮,挨著一一問過禮,呂先兒同師爺回了禮,再一條水道往縣里去。 蓉姐兒在后頭船上,隔了細布簾子,遠遠看著那縣門前的一塊大牌樓,因建在水道上,兩邊便是城鎮,單開了一個門洞,上邊燙金大字寫著灃青二字。 等挨得近了,才瞧見此地與濼水又不相同,濼水還能行得陸地出鎮子,這兒卻全是水道,依著水道又建了路出來,橋通著橋,一塊塊小洲也似,才將將進鎮,甘露就咋舌頭:“這點子路,倒有十好幾座橋了?!?/br> 橋下皆可通船,搖櫓的有船娘也有漁夫,店鋪食肆俱都當河開了門,鹵串兒雞蛋就擺在店門口賣,還掛了大大的幡,上頭不用寫的,寥寥幾筆畫了只餛飩出來。 有漁人趕了鴨子大鵝,前頭大鵝游得快,還沒褪去黃毛的小鵝跟了一串,一只連著一只跟在鵝mama后頭,有那掉了隊了,急著啾啾出聲,船漿慢悠悠一晃,水波便把它蕩到母鵝身邊。 濼水也是水鎮,多靠水通路,可這兒卻偏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夾岸種了一色柳樹,橋邊兩棵古槐,此時滿樹的新芽,兩邊越長越是靠近,都快交握起來。 再往前一地都有一片花,那些個種在路邊地頭的,俱拿青磚砌起了花圃子,里頭種的花也是修剪過的,再看酒旗店幡,一路招搖過去,俱是同色同底,連著伙計俱穿了一樣衣裳。 偌大一個鎮子,倒不似千戶人同住,倒似個大宅院了,隔得半百一個花壇,再隔百步一處花樹,眼睛往前一掃,滿目都是桃花柳綠,連屋瓦都是修整過的,那個縣丞還道:“這一處卻是請得陰陽先生看過,何處栽柳何處種花,修橋鋪路,樣樣俱是有說頭的?!?/br> 徐禮看他一眼,那縣丞也不說話,師爺倒捋了胡須:“這風水之說,學生倒也懂得皮毛,此鎮兩山形環抱之勢,一河臨鎮環饒,乃是藏風聚財的寶地?!?/br> 那縣丞見他果然說得幾句,倒笑一聲:“咱們這鎮倒是好地兒,秀才不說舉人也出得十好幾位?!庇纸o徐禮揖禮:“俱在衙大堂等著,等著縣太爺示下?!?/br> 徐禮甫一進鎮便知這處水深得很,這個縣丞也是姓楚的,此處酒旗也有標了姓的,十面里至多一二面,別個不標姓的,可不就是姓了楚。 這位大鄉紳,怕是要送禮上門才算全了臉面,徐禮心中想著,倒并不怯,師爺見少爺端得住,也跟著笑,一路行船過來,徐禮倒不似別家哥兒,滿心以為自家讀了幾句圣人言就能當得官,倒是認真討教,他卻只有四字箴言相送“因地制宜”。 似灃青這樣一戶人家把了一鎮命脈的,卻是少見,若是當家人拿大擺譜,進得縣門也只得低頭受了,似這樣的宗族,族長便是王法,比那憲律還更管用,一鎮之中哪個不聽他的,若碰見這樣,再不能硬著來。 徐禮離了此地便是石頭,楚家再是根升葉茂,比之徐家也不過九毛一毛,可到得此地他便似個雞子兒,再碰不過地頭蛇,如今眼見得楚家知禮,心里先自松一口氣,你有來我有往,把這三年官兒作了高升,再見也還能攀個交情。 到了地方楚縣丞道:“拐得兩個彎便是縣衙后門,老爺家眷可從此入?!币馑际桥瞬槐阕叽箝T,蓉姐兒自然聽見,也不在意,到一地兒有一地兒的規矩,等把板凳坐穩了,規矩才由著她來定。 使了船夫往后門去,一行人加著兩船東西往后去,徐禮卻下船登地,整頓了衣裳邁過石階,那一溜排開,有老有少,老的年已花甲,小的還是總角,一一見過禮,早有衙役端了茶上來,掀了蓋兒一瞧,碧螺綠芽。 初見沒個你強我弱,彼此客客氣氣,敘上幾句便散了場,楚縣丞道:“再過幾日是清明,楚家宗祠要大祭,老爺卻可去瞧個熱鬧?!奔仁侨绱?,那便是全鎮一半人都要去,連著別姓也要去飄一回錢,顯示得著楚家恩惠。 徐禮面上不露,只微微點頭,請人送了縣丞出去,捧硯叉了腰:“口氣比腳氣都大?!毙於Y一個眼色,他又停住了口,這縣衙里頭說不得全是姓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