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節
“這是怎的了?”蓉姐兒一奇,她才進門就覺著了,屋子里靜悄悄的,自堂前到屋后,下人們個個都繃緊了皮,家里還自來不曾這樣過,看見杏葉原就要問的,見她這個模樣皺起眉頭來:“到底怎的?!?/br> 既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便把丫頭都遣出去,秀娘懨懨的挨在床上,看見女兒過來嘆一口氣,蓉姐兒坐到床沿給秀娘掖掖被子:“娘,這是怎的了?” 秀娘頭發散著,臉兒臘黃,強撐了笑一笑道:“病了幾日,走了精神?!比亟銉涸谒樕贤蝗?,見她不似是生病,杏葉不肯說,阿公阿婆定是肯說的,她假意摸摸茶壺:“我叫人換壺熱水去,既病著,娘且吃誰的藥?可曾見了安榮堂的大夫來瞧?” “不過是風寒,哪里就要瞧大夫,吃些柴胡發發汗也就是了?!毙隳镞€待要瞞,蓉姐兒順了她的話頭往下說:“那我去廚房吩咐一回?!?/br> 說著轉身出去,才到廊下就肅了一張臉,側了臉皺眉問道:“到底是怎回子事?”她一立眉毛,樣子就活脫像了王四郎,杏葉嚅嚅的光動嘴兒不發聲,半晌才道:“像是為著,姑奶奶的事?!?/br> 蓉姐兒一怔,指了甘露去廚房,看看廚下備了甚樣菜,又要到后院里去,杏葉把拉了她:“姐兒罷了吧,這事兒根還在老太爺老太太身上?!?/br> 原是秀娘覺著爹娘年紀大了,想留他們在金陵多住些時候,呆上一年半載的,再送他們回去,王四郎哪里能肯,當年生茂哥兒是為著讓她娘家好搭把手,如今這兩個老的要住進后院王老爺住的暖閣。 他立時就跳起來:“沒的姓沈在我王家養老!”這些年脾氣漸沖,秀娘多有忍讓,覺得他在外頭辛苦,一回忍了,回回都要忍,不意竟得了這一句話。 她沒立時反口:“又不是天長日久的住,我肯,我哥哥還不肯,才坐了快船來的,這又要往水上去,身子怎么吃得消,只多歇一歇,到得天氣暖各了,再送了他們回去?!?/br> “如今曉得來享我的福,往年怎么只給我氣受!”王四郎吃醉了酒扯舊帳,這些個事壓在心頭,往日顧了顏面不曾說出來,有了酒又聽了這樁事大著舌頭細數起來。 他本就不是受人氣的性子,若不然也不會奮力掙到如今這模樣,秀娘也知道娘家虧待著他,早些年麗娘家里生意一日不似一日,他面上幫了,心里怎么想的,秀娘哪里會不知道。 原來高大郎怎么風光的,如今求到他門上來,他就有多么得意,枕邊人譬如腹中蟲,兩個伴在一處這許多年,有個眉眼高低便知道心里如何,還用拿嘴說出來。 老實如沈大郎,精明如沈麗娘,哪一個不是見著王家得了富貴臉孔聲氣俱不一樣,王四郎心里快意,更瞧不上這些親戚,可到這些事上頭,卻又為著自家計較起來。 他往床上一倒,趴開大字:“你把后院的屋子理出來,我著人把梅娘跟她女兒接過來了?!毙隳餁獾男念^一噎,外頭的大事她不知道,可后宅的事總要知道,一聽見船將要到金陵了,這才跟王四郎置起氣來。 夫妻兩個這許多好容易吵這一回,王四郎還搬了鋪蓋住了前院去了,連著潘氏沈老爹都覺出來,潘氏這會子,正在房里理東西,預備過得兩日叫了外孫女回來再見一回,便坐船回濼水去。 蓉姐兒還不明就里,到后院里瞧見潘氏理東西,一把扯住了:“阿婆,住的好好的,做甚要走?”金絲餅盤在沈老爹腿上,沈老爹聽見蓉姐兒的聲音抬起眉毛看看她:“要回去啦,再這么住,怎么像樣?!?/br> 潘氏也曉得關節所在,早就埋下的引子,這時候燒起來,除了趕緊離著遠些,別累著女兒吃了女婿埋怨,還能如何,這時候也找補不回來了。 她拉了蓉姐兒的手,看看沈老爹,把蓉姐兒拉到偏屋里頭,道:“叫你娘別同你爹置氣,女人家再怎么,靠的還是男人,他要使性子接了你小姑姑家來,你娘就打點屋子吃食食堂,心里頭別過不去,那是親生的,斷了骨頭還連著筋?!?/br> 蓉姐兒糊涂了,一時想不明白,潘氏摸著她的腦袋:“你才嫁人,不知道里頭這些門道,等日子過多了,就曉得了?!?/br> 蓉姐兒咬了唇兒,半晌才問:“娘是為著,姑姑要來,才生的氣?”她哪里記得潘氏原來待爹娘如何,只曉得待她很好,比待妍姐兒俊哥兒要好的多,她那會子不覺,等家里情況好了更覺不出來。 潘氏自不好明說,拍拍她道:“我同你阿公也得回去瞧瞧全哥兒,走的時候頭才只有拳頭大,這會兒也不知道長了多少?!?/br> 蓉姐兒不說話,心里舍不得,抱了潘氏的胳膊把臉埋在她肩窩里:“知道了,我勸著娘去?!庇秩u沈老爹,還打了包票:“等外放了,不管在哪兒,我都回濼水看阿公去?!?/br> 蓉姐兒曉得秀娘這會子還沒精神,既阿公阿婆要走,也不好叫他們空了手回去,緞子茶葉兩老不愁,便從她嫁妝里頭出,一人做了件皮子衣裳,潘氏拿著了還擺手:“這闊氣,我穿了怎么像樣?!币幻嬲f一面拿手去摸,油光水滑的毛料子,又輕又軟,套在身上不一時就熱的出汗,還只不肯脫下來。 沈老爹嘖了幾回嘴巴:“得件尸毛子便這樣高興,眼窩子恁的淺?!迸耸弦慌ゎ^:“尸皮子怎的了!我這個年紀才得這么件衣裳,那是囡囡孝敬我?!币幻嬲f一面還照大穿衣鏡子,眼圈兒一紅:“我沒白疼她?!?/br> 那頭蓉姐兒又吩咐丫頭婆子離房子出來,原來那些舊事她知道的再少,也曉得如今母親不待見小姑姑,便把她的屋子安排在原來寧姐兒住的客房里,獨門的小院,又有天井灶臺,再調了兩個丫頭來侍候聽差,東西都是齊的,只撒掃撣塵便能住進來。 她細細問了才知道,梅娘合離了還帶了女兒,萬家不要這個女娃,又把她當初那些事都扯出來嚷嚷,萬幸那個婆子還曉得厲害,看看紀二郎的下場便知道王四郎不好惹,只把風聲傳出去,里頭倒沒鬧得難看。 梅娘自覺在濼水呆不下去,出了大門邊只覺得哪一個都在沖她指指點點,王家舊宅住了一段,由著桂娘同她一處照顧女兒萱姐兒,她便只在家里做些雜事,桂娘兩頭跑,又要照顧孫子,又要照顧外甥女,還要寬慰meimei,沒幾日臉都尖起來。 梅娘自家連嫁妝都不曾要回來,她那些個陪送出門子的嫁妝早早就叫婆母兄嫂敗光了,好好一個油鋪子,萬二郎非說要開成書畫鋪子,日日正事不做,涂抹上兩筆,梅娘竟心甘情愿把鋪子也給了他,又給他銀錢拜先生學畫,又幫他作東請那些個有些名氣畫手一道飲宴,萬二倒是漸漸有了些名聲,吃茶喝酒也能叫他一道。 可這一個油鋪子哪里經得起這樣燒,里頭這些畫半年都不曾賣出一幅去,萬二郎不得志,回來便又是罵老婆,等罵完了再哭求,說自家郁郁不得志,懷才不遇。 等這點子錢折騰光了,萬二郎也不要她了,可憐萱姐兒這丁點兒大,一到爹回來鬧,就鉆到床底下去,桂娘瞧見她,譬如瞧見蘿姐兒小時候,那兩個一吵,便把萱姐兒抱回家帶著,槿娘杏娘橫勸豎勸,叫她別沾手這事兒,她只舍不下。 覺著meimei可憐,走了她的老路,還想把梅娘接到鄉下去住,靠著大伯,鄉里誰敢欺辱,可梅娘又是另一樣想頭,她只覺得沒有顏面再呆在濼水了,想著換個地方,只說丈夫死了,往后也還能再嫁。 桂娘一聽她想再嫁,半聲兒都不再勸她,跟女兒蘿姐兒吐苦水,怕meimei再叫人給騙了,還是蘿姐兒勸她:“不獨是姑姑,換成是娘想嫁,我給娘縫衣裳?!彼牧藘鹤踊⒏鐑?,捏他肥壯的小手,虎哥兒咧了嘴巴流口水,一襟兜都是濕的。 蘿姐兒笑著給他擦,外頭誠哥兒回來,先撣了灰又擦了臉手,才進來看兒子,他還不曾進屋就先吼一聲:“蘿娘,虎子哭了沒?” 虎哥兒聽見爹的聲音,響亮的“啊”了一聲,外頭誠哥兒掬了水笑,連守門的大黃狗也搖尾巴,虎哥兒一點也不怕它,回回看見它都想伸手去摸。 桂娘趁了女婿在外頭洗臉,“嚇”一聲道:“混說個甚呢,我這輩子早完了,只你好,我外孫孫好,再沒別個想頭?!庇窒胫纺锉茸詡€兒不同,萱姐兒才三歲多,往后的路還長,便也為著她說項。王四郎這才起意把梅娘帶回金陵來,若不嫁便養在家里,若想嫁,再謀個好人,到時候尋個布店的掌柜,嫁個殷實人家便是。 潘氏早不如過去那樣精明不讓人,脾氣也不知好了多少,這上頭卻半點不曾看錯,看著蓉姐兒給梅娘母女倆安排在外院就點頭:“很該這樣,讓你娘來,定是貼了后屋住,麻面的愛抹粉,瘌痢的好戴花,這一個再不省心?!?/br> 眼看著日頭要落下去,蓉姐兒把家里事一頭料理了,急趕著回徐家,正碰上茂哥兒下學,還纏了她要說話,蓉姐兒捏捏弟弟的鼻頭:“你夜里請了爹到娘那兒去,背一篇書嘛?!?/br> 茂哥兒就是害怕爹娘吵架,他哪里見過這個,聽見了皺了一張臉:“jiejie,你甚個時候回來?!闭f著點點她的屋子:“金絲餅日日都在找大白呢?!?/br> 蓉姐兒實不能多留,兩只手搓搓弟弟的圓臉蛋,拎了裙角兒出去了,蘭針扶了她上馬車,玉穗兒急急奔出來,湊到蓉姐兒耳朵邊:“姐兒,昨兒有人上門來尋陳家姐兒,家里忙著不曾理會得,只聽說他姓鄭?!?/br> 蓉姐兒先還沒回過味來,蹙了眉頭道:“怎的來我家尋人,沒人告訴他陳家如今自個兒開了鋪子?”原也有人來尋,安哥兒還在王家鋪子里頭上柜,如今已是自立家門,便是親戚也早通過音訊,怎的這會兒了還尋到王家來。 玉穗兒滿面急色,跺了下腳:“姓鄭!” 蓉姐兒這下明白過來,寧姐兒定了親事,這才肯把原來的事細細告訴她,蓉姐兒知道她在家還有個青梅竹馬,遭了難另娶了她的手帕交。 寧姐兒安然坐著,嘴角帶笑,她卻氣的咬牙惡狠罵一回,直在屋子里頭打轉,這一說是姓鄭,立時想到那人身上,蓉姐兒吸一口氣:“你打聽過沒,確是姓鄭的?” 玉穗兒雞啄米似的點頭:“十七八歲,高高瘦瘦,戴軟巾是個秀才,濼水口音?!边@便不會有 錯了,蓉姐兒先揮手:“我知道了,若那人再來,你吩咐了不許把陳家住的地方透出去,只來報給我知道便是?!?/br> 她坐進車里眉毛還皺著,甘露蘭針兩個面面相覷:“那一個這會兒找來,是作甚?”黃花菜都涼了,一個有婦一個有夫,巴巴的上了門,還能做甚? 蓉姐兒冷哼一聲:“管他作甚,沒種氣的男人,再不能由著他尋到陳家去?!?/br> ☆、第198章 春深日暖 蓉姐兒下馬車進門正是徐家掌燈時分,自門口的大燈籠到里頭石道邊點的石燈蠟燭,一排排的亮過去,蘭針隨手一個荷包,就有婆子腆了臉笑著行禮:“三少奶奶往正屋里去罷,今兒在那頭擺飯了?!?/br> 這倒是怪事,蓉姐兒原還當徐家幾房人家是日日都聚在一處用飯的,后來才知道,同那拜菩薩一樣,初一十五,一月里頭也就正經吃上兩回。 天兒越來越涼,大廚房里傳菜過來都冷了,一個個都關了院門開小灶,除開徐老太太一時興起才會再聚,平日里都是各用各的。為了這,還跟張氏打過一場口頭官司。 分到各房的菜都是有定數的,大房二房有那水靈靈的鮮葉芽兒吃,到她們這兒菜邦子菜皮子俱都混在一處,打了霜的菜葉該是甜的,炒成了菜端上來的卻是苦的。 蓉姐兒記著秀娘出門子同她說的,該出頭的時候出頭,該忍的時候也得忍了,總歸自家院子里頭有小廚房,燉個湯水粥食還是成的。 這樣的飯食吃了一頓兩頓,張氏眼見著蓉姐兒沒個聲氣兒,便喬模喬樣的當著她的面把廚房上來傳菜的罵了一頓,養娘紅了眼圈兒:“太太,哪里是灶上的不精心,府里送來的菜,實是不能看,這且是好的,下人們吃的太太只沒瞧見呢?!?/br> 她端了茶盅兒,立時明白過來了,府里是有冷落打臉的意思在,可徐大夫人定不敢做的這樣過份,這主仆兩個作念唱打,為著的,還是從她袋里摳出錢來。 這個口子再不能開,蟻xue潰堤,打了個老鼠,就能養出一窩耗子來,今兒是要菜金,明兒是要綢緞,到后日就要掏空她的嫁妝才能填得住人心了。 蓉姐兒還只不說不動,還勸張氏:“太太也別生氣了,大伯娘管著一個家,定是十分吃力的,有個看不顧不過,咱們這樣甩手等吃的還給她添事,也太不識好了些?!?/br> 她說的在情在理,氣的張氏倒噎一口氣,又吃了一頓那樣的飯食,她便自家拿出錢來,還是當著蓉姐兒的面,拿她作了筏子:“罷了,大嫂是個忙人,這時節再不能添亂,只拿了銀錢去,自家添些便罷了,你新進門,倒叫你吃這苦頭,再不該的?!?/br> 蓉姐兒趕緊立起來告罪:“叫太太費這心,媳婦半點也不苦呢?!?/br> 光面話兒說了一堆,就是沒摸出一文錢來。蓉姐兒自家心里也明白,她也不是一分不掏,卻不能一說一動就乖乖摸出來,闔家都當她是搖錢樹錢口袋,那日子再沒有清靜的時候,充個一毛不拔鐵公雞,便是想要錢也沒這樣容易。 張氏見她油鹽不進軟硬不吃,回了房就直捶桌子:“怎么討進這么個人來?!被焱?,當初可是她千肯萬肯的定下來,罵了一句才問:“廚房送上來的菜rou可燉粥叫姐兒吃了?” “吃了,只那酥酪還說沒有,眼見著端到二房去了?!别B娘也嘆息,張氏長出一口氣,自腰帶兜里摸出鑰匙來,開了柜門,養娘一伸頭,便看見塞了滿柜子的緞子,張氏不是沒錢,只不肯拿出來,說別個鐵公雞,到她自家還不一樣把一文錢看的頂天大。 張氏自嫁進了徐家,把錢看的越發重起來,等生了女兒,更是一門心思為著女兒攢嫁妝錢,一院子只說詩禮傳家,哪一個肯道一道這銀子的好處。 看看那王家姐兒六十二抬嫁妝進門是多風光,徐家自上到下再看輕她是個商戶出身的,也不得不認了她底氣硬,內院的不說,外院兒為著她趕一回車,還有兩百來文的茶水錢拿,一個月的月例統共才多少錢子,輪著趕上幾回車,連月例錢都掙出來了。 便是送東西的小廝小丫頭都知道,更不必說那些宅門里頭的老油子,輪著幾房要熱水,除開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那里,她是一開口就有的,哪似張氏這里,還得推一推才能送來。 養娘也不是沒勸過她,拿些小錢出來打點上下,日子也好過些,可張氏一片慈母心腸,她曉得女兒往后靠不著爹,前頭這個哥哥連自家老子都不擺在眼里的模樣,還怎么會來看顧meimei,除了她能為著女兒打算,滿院子數過來再沒第二個。 養娘也曾勸過,張氏只一句冷哼就把她堵了回去:“不由著我攢這些,難道還能靠她老子?只那一個兒子都不曾看顧,這個女兒還不知丟到哪一層云頭里去?!?/br> 話是這么說不錯,可她越是一文無有,越是不受下人待見,十來個大錢總要給,五六文的,還不如不給,還吃人一句“打發叫花”。 張氏撿了匹日常用不著的緞子出來,這些個俱都是每季府里分派衣裳,緞子放不住,她這才拿了做人情,或是叫人到外頭換了銀子回來,虧了誰也不能虧了自個兒:“你拿這個出去,打點 過廚房,總不能叫姐兒斷了酪?!蹦浅慑V的銀子卻是怎么也不肯動了。 蓉姐兒還沒到正屋就見一屋子都快坐滿了,只老太太還不曾來,連愛姐兒坐著,她先給徐大夫人行禮,一屋子問候過來,半句也不提她回來晚了,只恭敬敬等著徐老太太。 徐大夫人吃過一記虧,這時候捏住錯處哪里還會饒她,笑瞇瞇的道:“新媳婦想娘家呢,怕是禮哥兒不在,你便不慣了?!避囻R房的早就報上來,除開去吳家,還回了趟三少奶奶的娘家。 蓉姐兒也笑:“上回應了大伯娘,今兒既得著空,便回去問問茶葉的事,我恁的粗心疏意,我娘一問府里要多少茶葉,便張嘴結舌答不出來了,還想著問明了得再回去一趟呢?!?/br> 她睜了眼睛說瞎話,瞪圓了眼睛,二房的羅氏差點笑出來,徐二太太繃得住,卻也掃了眼大嫂,這人是她起的頭,可討進門卻不是她的事,張氏跟大嫂子才是真頭痛,眼見得她靠過來,二太太也不得意,隨了小女兒同她玩鬧,卻少有把她叫到正房去的。 正巧老太太進了屋門,一屋子人立起來給她請安,老太太坐定了,指了二夫人給她布菜,蓉姐兒立在張氏身后,這事兒她做了多回,早就摸著了門道,一頓飯吃的平和,徐大夫人一句都不開口,等兒媳婦扶了她回去,見婆母實是不高興,道一句:“娘,別同她置氣,往后能拿捏的地方多的便是?!?/br> 徐大夫人看了兒媳婦一眼:“拿捏她?你沒瞧見她是個油潑不進的,說個甚她都能嚷出來,待這樣人,也別分什么官鹽私鹽了,她直著來,我也直著來,等明兒你告訴她,咱們家一年茶葉總要兩百斤?!?/br> 宋氏跟著管家,家里樣樣事都在心里有本帳,一聽兩百斤就咬了唇兒,又不好駁了婆母的話,低了頭應了一聲:“知道了?!?/br> 宋氏才進門也同蓉姐兒一個性子,家里再刻板規矩,到底還在花季,初為人婦,徐仁同她也是柔情蜜意,如今瞧著蓉姐兒臉上明媚笑意,再看看如今自家這低眉順眼的模樣,心里感慨,這個弟妹,還真是一身刺兒,誰沾著都落不著好。 心里又實是羨慕,她娘家也不差了,便是給二品誥命當兒媳婦也是半點不曾辱沒,徐仁身上有功名,卻還不曾任官職,可她卻過成這樣,還不比一個商戶人家出來的女娘。 蓉姐兒回了屋子就倒在床上由著小丫頭給她捶腿,她長出一口氣,抱了大白摸它的毛:“我原覺著日子過得慢,怎的嫁人了日子倒過得快起來?日日都有忙不完的事兒,真煩?!?/br> 她原是未嫁的小娘子,在家里除開繡花還能有甚個大事,便是跟著娘管家理事,也只打理一房人家的事,王家人口簡單,那些個上門親戚打秋風,也是爹娘在前頭調理,哪里還要她出面,如今可不全攤在眼前。 甘露把香爐子擺出去,到陳嬸子那兒吩咐了小菜,不一時就擺上來四個小碟,侍候著婆母吃飯自家哪里能飽,蓉姐兒也不愛吃那淡口的大菜,茶葉兒就該泡了來吃茶湯,炒了蝦仁出來,蝦子鮮味兒沒了,茶葉的清氣也叫油給蓋過去,也不知是吃個甚,她叫小菜,自來是干干凈凈, 是甜便甜,是咸便咸,陳嬸子還嘆,說瞧見少奶奶要菜,就曉得是個爽利人。 高郵鴨蛋,白炸豬rou,爆炒的腰子,還有片的窄塊的鰣魚段,配了紅油湯飯,吃了個囫圇飽,她這里吃完了,那頭下人也要吃,甘露蘭針兩個就著剩下的菜,又問廚房要了一碟子蒜汁子沾了吃。 蓉姐兒自來不愛這味,蘭針卻尤其喜歡,吃了再拿毛牙刷子刷舌苔,甘露看見了還嗔她一句:“得閑了再吃不成?!?/br> “有白炸豬rou嘛,不沾這個總覺著白瞎了?!碧m針漱過口再進去,蓉姐兒已經點起地契房契來,最下頭還擺了一疊銀票,還有兩錠十兩成錠的銀錠子。 數一數自吳氏過身后,那些田莊出息一年比著一年好,可見是吳夫人下力氣整頓過的,點一點統有兩萬的數目,粗粗看過心里一算就知道這算是贏余多的,莊子里的人,每年秋收打下來的東西,一樣樣都記在冊上。 這些個蓉姐兒粗看過一回就又蓋上匣子,讓甘露開了柜兒收起來,等徐禮回來再說,吳家若不是出了事,再不會這樣把東西拿過來,就要年節了,發賞錢給東西,一樣樣都是事兒。 銀葉給蓉姐兒揉額頭:“姐兒,這是怎的,不說過了年再接過來么?”到了年前雖是得銀子的時候,可沒上過手難免不出紕漏,該等著春耕始就差了人管,跟上一年地里出息多少,莊頭上哪個忠厚哪個精刁,也俱都明白了,此時接手,人都摸不清楚,更別說報上來的數字了。 “舅家有這樁事,怕是沒心緒理會這些個,等明兒叫來福去家里找個二掌柜,跟著往田莊上走一遭?!币晃牟蝗∵f給徐禮是一回事,里頭接手的出息卻不能等,等徐禮回來再定奪,下邊還不知亂成什么樣兒,她嘆一聲,大白給她暖著腳兒,人累的瞇起眼來,心里還要盤桓著陳家的事兒,打定主意送點東西回去,再問問玉穗兒,那個姓鄭的是個什么說法。 這頭蓉姐兒吃力,那邊寧姐兒也一樣犯難,余氏到了冬日便犯頭風,大夫挨著個兒的看過來,初時還只當是風寒,后來被個年老的大夫道破,說她這是頑疾,再一想,這頭風可不就是自那年遭了水匪后才得的。 冬日里發的病,她自家年輕底子好挨了過來,余氏經了這一遭還一直糊涂著,每到了天寒地凍,病就更重些,漸漸連人都不識,還只當女兒是小時模樣,拿了緞子,經給寧姐兒安哥兒,一人做一件小衣裳。 好容易哄睡了余氏,寧姐兒搭了小丫頭如意的手往西邊屋子里去,那頭吉祥兒過來:“姐兒,哥兒請你過去說話?!?/br> 寧姐兒略一奇:“可說了是甚事?” 吉祥兒直搖頭:“不曾說,倒是瞧著,臉上很不好看?!?/br> 寧姐兒披了披風過去,走到哥哥屋里就看見他板了一張臉,揮手把丫頭都退出去,寧姐兒才要問是不是生意上頭有事,他已經是罵了一句,捶了記桌板,桌上的茶盅都震得跳了跳:“鄭寅,鄭寅找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