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蓉姐兒雖然還小,卻已經記事了,好長時候不曾吃到rou,小蝦小魚吃得肚里沒油,伸手也顧不得燙,抓起來就吃,手指頭燙得紅通通,小嘴巴還不斷去咬,秀娘拿了個饅頭撕開口子,把豬皮夾在里頭,叫她這么拿著吃。 豬皮上的油脂浸在饅頭里,她一頓就吃了拳頭大的饅頭,小肚子圓滾滾的,后來得的錢多了,卻依舊饞那烤豬皮,回了濼水一下子想起來,嘴里的口水都要兜不住了。 甘露直嘖舌頭,她曉得姐兒瞧著是大家姑娘,骨子里頭這些個卻改不脫,聽她這么說,自家也饞起來:“那咱們要買多少豬rou才夠吃的?!?/br> 蓉姐兒是小財神,這回出來帶足了銀子,把裝靶鏡的荷包掏空了,里頭塞了滿滿的大錢碎銀子:“這值什么,買個半扇豬回去?!?/br> 這回不獨吃饅頭包豬皮了,再沾些個雪花洋糖,再來點玫瑰醬子,舊年的桂花醬也好,路過街市口,見個老婆婆正坐在腳店邊上,守著小爐子攤春卷皮子,手上拿個竹制小攤子,舀一勺子面糊糊,拿小推子推平一整塊圓鐵,立時一張春餅皮便烘熟了。 蓉姐兒指一指:“咱們再買些春餅皮子,把芝麻醬也拿出來,拌得甜甜的,裹在餅子里頭吃?!睅讉€人都是吃了飯才出門的,甘露這時候卻咽口水:“姐兒趕緊別說了,我都餓了?!?/br> 連來福都跟著饞起來,蓉姐兒手一揮:“都有都有,先把親戚走了,咱們好挑豬rou去?!彼宦愤^去都有人看,擔擔子的,賣切rou的,眼睛直往蓉姐兒身上掃,甘露也是一樣,金銀掛件綢緞衣裳,還不曾走過就聞見熏衣裳的香風,甘露不意往市集上去竟這么些人。 蓉姐兒卻覺得尋常,到了衙后街,她已經記不得紀家在哪一門,甘露尋個開腳店的婦人問了,那婦人打量她們一回:“東邊到頭第三家便是了?!?/br> 家家戶戶都敞著門,這地方住的俱是官家人,更沒個小偷小摸的了,因著天好,也不坐在矮屋里頭,家家婦人都拿了小籮筐沿著墻邊坐下,手里或是做針線或是打絡子,縫補些衣裳,再不就是抓了瓜子生果磕牙,一個聽是找紀家的,幾個都湊在一處。 蓉姐兒不明就里,帶了甘露數著門過去,讓小廝站在門邊,自個兒去拍門,別家俱都開著門,只有紀家關了門,蓉姐兒一聲喚,半天沒聽見里頭有響動。 等再喚一聲,還沒個人應,那墻下的婦人就道:“蘿姐兒出門抓藥出去,桂娘怕是起不來身,作孽喲?!闭f著又搖起頭來,另一個自上往下打量蓉姐兒一回,道:“你是桂娘娘家親戚吧,趕緊著叫人來看看,臉都腫了?!?/br> 這些個婦人也不過白嘆一回,那厲害的看不上桂娘這么軟,自家日子好過了,便打聽的東家西家有甚個奇聞,紀二郎打老婆已不是一天兩天了,這條街上哪個不知,偏她還要為著男人遮掩,街坊也不是沒人勸她,她卻一意信了那個三仙姑,說她上輩子是個賣黃鱔魚的,殺了一輩子的冤氣,都在紀二郎身上,這輩子便是來受苦還他的。 蓉姐兒不聽便罷,一聽就立起了眉毛,問明了是哪一家的藥鋪,一路尋了過去,這卻沒了說吃食的興致,蓉姐兒皺了眉,甘露卻在旁邊勸她:“姐兒,不若咱們換一天再上門罷?!惫鹉镌趺凑f也是長輩,原是不知道這事兒上門來拜訪的,既是出了這回事,蓉姐兒一個小輩拿東西再來,便不成話了。 “我省得,先去見過jiejie再說?!惫辉谏庝佔永镱^尋著了她,蘿姐兒素了一張臉,穿了件白絹裙子,遠看還當是黃底的,近了看才看出是洗得失了本色。 蓉姐兒總有兩年不曾見過蘿姐兒,卻還是舊時形貌,抽了條高了些,人清瘦清瘦,白著一張臉,腰條細的一掐就斷,頭上也沒個飾物,只腕子上還戴了個絞紋銀鐲子,嘴唇半點血色也無。 蓉姐兒走過去拉她,她一回頭才看見,定神看了會子才笑起來:“蓉姐兒,怎的尋到這里來了?!彼恍挠洅熘依锏哪镉H,同她說定了,她不在家,不論是誰來拍門都不能開,早晨才吃過藥,這會子想來正睡著,她急趕著回去,那小伙計卻手慢的很。 蓉姐兒一個眼色掃過去,甘露趕緊去會鈔,她拉了蘿姐兒:“jiejie,我竟不知三姑病著,該買些東西去看,抓得藥,叫來福先送去,咱們逛一逛罷?!?/br> 蘿姐兒聽了心里猶豫一會兒應下了,既有小廝在,便不怕親爹上門鬧事,這些日子都沒正經買過菜,總要給娘買點好的補補身子。 兩個一路往市集上走,這會子正是熱鬧的時候,小食館子菜rou鋪子面前都排了人,還有那蒸扁食餃兒的蒸籠前,未開籠就排了十多個人,小伙計肩上搭了白毛巾,往下一抽纏在手上掀開蒸籠,熱乎乎的白氣立時噴了人一頭一臉,帶著剛出籠的麥面香味兒。 “三姑姑吃了沒,買些熱的,也省得你燒灶?!比亟銉阂娞}姐兒面作難色,曉得她是袋里無錢,荷包扁扁的,想是買藥花費得多,她這些日子更不敢去玉娘那里,就怕叫人知道了,連銀錢也不敢支,這才無錢,紀二郎是早早就不再往家里拿錢了。 甘露進了店,只須扔下銀錢,店里自有鍋碗送到紀家去,買了一鍋子新豆漿,配上炸油條跟蒸扁食,小伙計捧了大沙鍋子,拿了只干凈籮筐撿了油條扁食,頂在頭上一路往紀家去。 蘿姐兒笑一笑,有些窘迫,蓉姐兒沒等她開口一把握住她的手:“病了該吃些補的,大夫怎么說的,羊rou湯能不能喝的?” 蘿姐兒抿了嘴兒:“倒不必羊rou湯,我想買對豬肝?!币埠醚a補血,牙是長不回去了,嘴里破開的地方生了一個個的泡,湯水只能喝涼的,還有身上的淤血要好好發散。 蓉姐兒聽見了彎彎眼睛:“正巧,我也想去看看干娘?!眱蓚€一路去了徐家rou鋪,遠遠就看見掛了幡,到了地兒卻不識得里頭的人,里頭站了個黝黑臉盤,赤著上身,拿了把殺豬刀正在剁rou碎骨的高壯年青人。 蓉姐兒定睛看了半日,大了膽子問道:“這是徐家鋪子么?” 吃她這么一問,那正切rou的抬頭拿毛巾子抹了把臉:“是!要哪塊?要多少?”待說完了再細看,咧著一口白牙笑起來:“蓉姐兒!” 蓉姐兒聽他叫了名兒,笑起來:“誠哥!我干娘呢?” “娘在家呢,你們甚時候回來的,我娘一向念叨著呢?!币蛑钦洶葸^的干娘,當初又是換了信物的,雖不見面,卻也常帶了禮物,誠哥兒一年四套衣裳,徐娘子手上活計不好,卻也學著做了雙虎頭鞋子給茂哥兒,還給蓉姐兒打了雙寶葫蘆的金耳環。 蓉姐兒笑完了拉過蘿姐,點著誠哥兒鋪子上擺的rou:“給我jiejie挑塊好的,再來一對豬肝?!碧}姐兒認生,誠哥兒又赤著膊,被她一拉抬了頭,側了臉抿了嘴笑一回。 誠哥兒手里那把刀直直剁在案板上切空了,怔怔盯了她細伶伶肩背,水盈盈的大眼,還有抿嘴一笑露出來的梨渦。 所幸臉黑瞧不出紅來,尋常只覺得赤著上身活動的開,這會兒見她不敢往這頭看,扯了衣裳擋住,急急穿起來,聲兒也低了:“我到后頭挑對好的給你?!?/br> 蓉姐兒看看他,又側頭看看蘿姐兒,圓溜溜的眼睛轉了轉,蘿姐兒兀自不覺,聽見他要挑對好的,又沖他點點頭:“多謝你了?!?/br> 誠哥兒真個挑了對肥大的豬肝出來,拿草繩兒串了就要往蘿姐兒籃子里頭放,她退了兩步:“還不曾過秤呢?!?/br> 誠哥兒進去是仔細打理過的,頭發也拿水抹過了,身上的衣裳帶子也系起來了,這么一收拾看著便不如才剛那樣殺氣重,見她不接撓了頭笑:“哪兒要過秤,送你的?!?/br> 蘿姐兒擰了細眉:“那怎么好,你開門做生意呢?!彼@一擰眉頭,誠哥兒連大氣也不敢喘了,這么嬌怯怯的人兒,一口氣都能把她給呵化了。 蓉姐兒作主接過來:“收著就收著嘛,三姑病了要常吃,你再光顧就是了?!彼f完這句,誠哥兒臉上笑開了花,忙不迭的點頭:“是是,我日日給你留一對兒?!?/br> 蘿姐兒搖頭:“倒也不必每日,隔兩日留一對就好?!彼f完了急急要走,平素雖也跟人說話,買菜買rou的也要在外走動,可她除了這些,再不曾往外頭來,見著誠哥兒一膀子肌rou,很有些怕人,若不是他低了聲兒說話,她連鋪子口都不敢立。 誠哥兒一徑送出來,搓了手憨實的笑:“哎哎,隔兩日,我記著了?!?/br> 第152章 王四郎出手懲治李寡婦黯然下鄉 蓉姐兒一路都帶了笑,側臉去看蘿姐兒,她卻少見笑意,眉頭輕蹙,梨渦不現,一路挎了籃兒不說話,行到家門口,推開虛掩的屋門,見桂娘正坐著喝鮮漿,臉上扯出笑意來:“娘,今兒覺著怎樣?” 蓉姐兒垂手立在門邊,桂娘嘴里起泡,等鮮漿涼得透了才敢一小口一小口的咽進去,抬眼看見女兒剛要笑,扯了傷口“絲”的一聲。 “到好了些,只喝不得熱的,藥涼了總少了三分效用,不如分開煎,少喝些?!彼桥录依餂]銀子,紀二郎自勾搭上了李寡婦,再沒往家拿進錢來,光憑著母女兩個作針線剛夠了嚼用,若不是桂娘原先存下些私房,早就過不下去了。 這頭沒銀子來,那頭紀家人卻時時伸手,一會兒鄉下要起房子要紀二郎出份子錢,一會兒又是大嫂又生個兒子要添盆,樣樣都少不得銀錢,桂娘節衣縮食省下的這些全填了無底洞。 蓉姐兒進門也不是立著也不是,還是蘿姐兒迎了她進來:“娘,蓉姐兒來了?!闭f著拉了她進來,這事兒哪里瞞得住,又有哪個不曉得,只一探問便明白了,桂娘卻覺得羞,當著蓉姐兒的面還要為著紀二郎遮掩。 “甚時候家來的,我病著,倒沒去看你娘,可還好?”桂娘有心掩過去不提,蓉姐兒也順著她的話頭:“家里好呢,爹還在江州城里盤貨,約摸再有個二三日就回來了?!?/br> 桂娘心里一喜一憂,她想著家丑不可外揚,可若沒弟弟幫襯,紀二郎真個犯起混來把女兒配了下賤東西可怎么辦,想要訴苦又張不開口去,自家的姐妹一個個只顧門家雪,弟媳婦雖是好的,可叫她怎么張這個口。 蓉姐兒看出她不欲多言,立起來就告辭:“三姑姑病著,趕緊好生將養,我娘也正在盤帳呢,回去告訴她,她定來看你?!?/br> 桂娘趕緊擺手:“不必不必,我沒什么大病,不過著了些風寒,過得幾日就好了?!彼读四樝胄?,牽著傷口又疼起來,蓉姐兒不便久留,蘿姐兒一路送了她出來,一聲都不吭,眼睛灼灼的看著她,又低了頭:“叫舅姆不必急著來,我娘,不愿意的?!?/br> 來福送了東西來,甘露進門前叫蓉姐兒捏了一記手,又往那墻根底下使個眼色,她便裝著磕牙,去把事兒都問了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