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她說完這些,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秀娘,我想,討一件茂哥兒的小衣裳?!眽涸谡眍^底下算是求子,家么一份家業,沒個兒子,總不是回事兒,雖然丈夫嘴上不說,心里怎么會不想,看見茂哥兒眼睛都轉不開了。 秀娘開了箱子尋出一件給她,蘭娘拿了衣裳出門,還回道:“你慢著些天再去尋她,她這些日子倒跟叫了戧藥似的?!?/br> ☆、第148章 下賤事人作下賤事嬌縱女吃嬌縱虧 蓉姐兒剛回家頭一日還老實,屋前院后都溜過一圈,便直想著往外跑了,濼水小鎮子沒有大規矩,富戶人家的姑娘也同小家娘子似的,并不拘著出門,二月二龍抬頭三月三蠶花會,從年頭到年尾,還有軋神仙荷花節走月亮,家家女兒都出門軋鬧猛的,比在金陵不知松快了多少。 蓉姐兒一早就想叫沈老爹帶她出門去,沈老爹昨兒多了酒,早晨還暈乎乎的,小白被大白打過一回,再不敢出大門邊,中窩在沈老爹床前踏腳上頭睡覺,耳朵上面拉出個口子來,沈老爹心疼的不行,昨兒還偷偷帶了塊鴨子給它吃。 蓉姐兒進門看見他正睡著,掩了口失望,好容易回了濼水,她在船上就盼著要好好走一回街的,跺著腳去尋妍姐兒,妍姐兒正坐在窗前勾花樣子,看見蓉姐兒進來:“這么早就起了,前頭還沒擺飯呢?!?/br> “姐,咱們去街上吃罷,吃酒釀小圓子加油煎魚rou小餃兒,好不好?”她才剛坐下,正氣鼓鼓的,聽見妍姐兒問又有了主意,堆起笑來:“去罷,我可饞呢,金陵都沒的吃呢?!?/br> 妍姐兒撲哧笑出聲,拿著眉筆的手點點她:“你饞了,作甚往街去吃,叫人帶了沙甌兒買回來就是了?!本驮谙镒油忸^,買進來那煎餃兒還熱得冒油,分明就是想出去玩了。 蓉姐兒噘噘嘴:“我在金陵這些年,統共只上過一回街,不是拜菩薩就是去學里,沒意思透了?!彼咧鴥蓷l腿兒,桃花紅的裙子一蕩一蕩的,露出下邊穿的鸚鵡扣桃的鞋子來,高底兒的,樣子精巧的很。 妍姐兒看見了放下筆坐到她身邊,眼睛盯著她的鞋,嘴里說:“那些個富戶人家門都不出,不是要悶死啦?!闭f著她自個兒也皺了眉頭,她是要嫁到江州去的,從六品官兒家的次子,想來規矩也大的很,嫁進去了不給出門卻怎辦。 “所以才整日里宴來宴去的,梅花兒開了宴了一回,三月三了再宴一回,四時花節恨不得能全過一次,??!”蓉姐兒拍了記巴掌:“吃螃蟹吃鰣魚還要宴一回呢?!?/br> 妍姐兒乍舌:“通沒旁的事兒好做了?”商戶人家一年忙到頭,便是如今沈家有了家底,孫蘭娘也要親去看蠶一二日的,就怕蠶種不好,出來的絲不均不光不潔,養好的蠶種還要吐絲,吐完了絲還收回來繅絲,再織綢緞,一年到有大半年在忙這些個。 平日里節慶能出去就出去,便是女工們也要放假,現如今就是絲坊里頭忙的時候,蠶已經吐絲結繭,收來的蠶繭擺在小鍋里頭煮,一天都不停,光是煮蠶的就有十來人,柴伙可不是一擔一擔的買,是十擔十擔的叫人挑送了過去。 “我瞧她們都無趣兒的很,拿本子詩集畫集的,就好過一日了?!比亟銉菏菫T水出去的女娃娃,看著秀娘cao勞習慣了,叫她一日呆在窗前看看花看看葉子,怎么耐得下性子來,這才學出一手好廚藝,又理家又算帳,消磨得大半日去。 妍姐兒從來只聽說金陵的日子怎么怎么好,城里頭的人又過得多么悠閑,這回聽見也攢眉愁起來,她跟蘭娘一個性子,站起來就說:“走,我領了你出門去?!?/br> 甘露趕緊去拿圍帽兒,妍姐兒擺擺手:“哪里用得著這個,換件舊衫子,這金的也少戴?!比亟銉合驳锰饋?,趕緊回房去換衣裳,還叫蘭針開鞋箱子,蘭針奇一聲:“這才是早上剛換的,姐兒是要換軟底的?” “我記著有一雙蝴蝶穿花的,尋出來給jiejie送去?!蹦请p鞋還是新的,不曾上過腳,她看見妍姐兒喜歡,料著她們腳長得差不多叫丫頭送去一雙。 妍姐兒果然換在腳上,拎了裙子為回看,喜滋滋叫丫頭去回一聲,孫蘭娘一早出門看蠶去,沈大郎在后院里做木匠活計,一對姐妹挽著手上街去,蠶茶帶著濼水人越來越富,小鎮子處處可見飯莊酒店,妍姐兒帶了meimei往巷子頭走去,身后跟了兩個丫頭。 “你要能呆到秋日就好了,這家的蟹rou小包子最好吃,皮又薄湯又足,一口咬下去都是黃兒?!卞銉阂宦纷咭宦氛f給蓉姐兒聽:“原那家子搬走了,煎魚rou小餃兒不如去街對面吃,只沒有酒釀圓子了?!?/br> 一路走一路說,走到掛著幡兒的餛飩店,蓉姐兒見牌子上掛著有雞rou的還有魚rou的,正指了想吃,叫妍姐兒一把拉?。骸扒斑呥€有一家賣餛飩的,別在這家子吃?!?/br> 這便是李寡婦的餛飩店,原她丈夫死時只余下一付餛飩擔子,這婦人是個慣作風月的,這頭系一個那頭系一個,餛飩滋味雖不錯,可那里頭坐的俱是男人,尋常若是說要往李寡婦的餛飩店里吃碗餛飩去,都要叫人說“也不怕她給你喝那男人骨頭湯?!?/br> 紀二郎在她擔子上吃了一碗餛飩,見她涂脂抹粉的賣俏,便也跟了開口調笑:“娘子這餛飩裹得好,打耳光也不肯放?!?/br> “喲,紀大捕頭這說話說的,那我當真要扇個耳朵試試看?!闭f著作勢伸手過去,紀二郎笑呵呵把臉伸上去,那李寡婦手腕上沫的濃香,一巴掌過來帶著香風,清脆一聲響,紀二郎那骨頭都叫她打酥了。 第二日再去,那李寡婦的餛飩擔子前邊就掛著幡子,寫了四個字“耳光餛飩”,紀二郎一見就知那婦人有意,夜里就上了手,那婦人既是慣弄風月的,這上頭的滋味可不比正經娘子得趣得多,兩個如膠似漆,尋常巡街走到她這兒就要坐下吃一碗餛飩,為著兩個行事方便,紀二郎摸出錢來給她典了個鋪面。 如今雇傭個小工給她包餛飩,自家穿紅著綠坐在街邊,日日瓜子生果不離手,迎來送往,只比那娼門好上些個,紀二郎一巡這條街,兩個就往餛飩鋪子后邊的院兒里去,你儂我儂來去一番,等紀二郎再去來,便似喝了濃酒,腰帶都松了。 蓉姐兒不知所以:“她的餛飩不干凈?”妍姐兒拉拉她的袖子,把她扯出幾步遠去,才輕啐了一聲:“可不是不干凈?!眲e個她也不肯再說,只道:“原陳家阿婆在時,也做起小食生意來的,都不必出門,隔著墻喊一聲就有雞rou餛飩吃?!?/br> 沈家一家子還不知道陳家的遭遇,秀娘還沒尋著空兒把事告訴潘氏,蓉姐兒自然也不好開口,兩個尋著一間餛飩攤看著干凈坐了下來,一個要了雞rou的一個要了魚rou的,說說笑笑吃了一碗。 蓉姐兒還在街上瞧見這許多未出閣的小娘子,或是拎了菜籃子出來買菜,或是捧了針線筐去上工,越發覺得舒坦,吃罷了又要去逛集市,一會拿了貼花片兒,一會兒拿了繡香包,看看哪個都覺著好,甘露出門帶了一百多錢,數了沒一會兒就沒了,手上拎著一串東西,看見蓉姐兒又在胭脂攤子上停了步子,趕緊上去拉她:“姐兒,咱們帶了好些呢,花膏胭脂都有的,不必買了罷?!?/br> 蓉姐兒哪里是為著用,只拿起來看新鮮,看過了又放回攤子上,那看攤子的婆子看著她們衣飾精致這才不曾罵出口去,逛了小半個鎮子,眼看日頭近正午了,這才肯家去,還要撿條不同的路,繞了三橋才肯回。 她還想去看看徐屠戶娘子的,只手上買的這些都不能當禮送,只好乖乖回家,一進堂屋就聽見麗娘的聲音,急忙忙上前一去叫她一聲:“姨母?!?/br> 麗娘知道meimei妹夫回來,隔了一日登了門,這回的禮卻厚,潘氏當著秀娘的面不好發作,卻也不給麗娘好臉子瞧,坐定著一句話不說,麗娘卻說個不住,滿屋子都是她的笑聲,一會夸獎秀娘身上衣裳好看,一會兒又夸茂哥兒生得漂亮,活脫脫是個善財童子。 只她一個來了,俊哥兒同高大郎都沒陪著來,麗娘說一會子話就想跟著秀娘到里屋去,兩個人 說說私房話,潘氏只坐定了不動,她覷不著空兒,使眼色罷,親娘又不理她。 還是蓉姐兒站起來:“阿婆,我想吃小魚燉雞蛋,你做給我吃?!边@是潘氏的拿手菜,撿那半長不短的昂刺魚,洗干凈了擺在淺底的大盆子里,拿新鮮的雞蛋液澆上去,把魚埋在里頭,上鍋去蒸,蒸得半熟再澆一勺子雞油,最后撒上碧綠蔥花。 黃澄澄的雞蛋吃在口里又鮮又香,魚rou嫩嫩的包著蛋碎,挾一塊肚皮上的rou,呼著氣往嘴里送,再燙了舌頭也肯松口的,蓉姐兒小時候就最愛這道菜,卻是潘氏自個兒想出來的,雞蛋價貴,不多添些水兒不滿一盆子,多添了水味兒又淡了,往下面鋪上一層魚,又便宜味又鮮。 潘氏一聽這個不住口的答應,家里自富起來,這些個粗菜還再沒有做過,蓉姐兒挽了她的手站起來:“還有螺rou豆腐,多擺些螺rou?!?/br> 麗娘這才撈著空跟秀娘說私房話,才進了屋門就紅了眼圈兒:“你在外頭過得好,哪里曉得我的苦?!备呒依咸咸珷斦f是偏著大兒子大孫子,可分家的時候除了落著兩間好點的鋪子,水田一人一半兒,房子一人一半兒,半點便宜都沒占著,兩個老的還在她這里吃住,隔了一道墻聽見高二郎那里熱鬧,麗娘的心里有就氣。 高家這么急著分家,就是為著年景日差,鋪子虧的倒比賺得多,只水田還有出息,也只是吃老本罷了,再沒有新進項,她在家里就是最得意的一個,一家子都捧著她,靠著她接濟,眼見著哥哥meimei過得都比自個兒好,心里就起了小疙瘩,一天比一天大,到分家這一回,便是她覺得爹娘哥哥都不顧她的死活。 “不是分了家,你往常卻說妯娌處不好,又個掐尖要強的,時時跟你別苗頭,這會子分開過了,還有甚個不好的?”秀娘把蜜棗推到她面前:“再說了,俊哥兒一向是老太太的心頭rou,鋪子田地分了,她那兒也少不得有補貼的?!?/br> 麗娘也不是真個過不下去了,只丈夫一向是個混沌人,干的又是糊涂事兒,眼看著老客人都被高二郎拉了去,她心里怎么不氣憤,兒子又是個疏散性子,尋常連算盤都不肯碰,這擔子生意又要交給哪一個。 “上回來信說你小產傷了身,可跟那頭有關系?”秀娘也曉得麗娘的日子再沒有面上看著那么風光,說起來還不如她,她雖有這些個姑子,可上頭沒正經婆婆,再怎么也指使不到她頭上來。 聽了這話,麗娘原忍得的也忍不得了,眼淚落得更兇,自得了俊哥兒便沒想著再生養,高大郎也是混堂里吹牛皮,酒館里胡吃喝,她原沒兒子的時候管的厲害,一等生下俊哥兒來便放了他出去瘋,這么些年好容易又懷上了,哪里知道還給流了下來,拿帕子按住眼角:“這一家子糟心事兒,分是分了家,出了嫁的小姑子又……又和離回來了,如今還在家里住著,帶了個兒子,一家就沒有一件順心的事兒?!?/br> “和離了?這又是為著甚?”高采萍不是個軟性子人,跟麗娘算是一個脾氣,兩個自來不對盤,好容易等她出嫁了,沒三年又和離回來。 “也不知她這腦子里想的是甚,竟說兒子不是丈夫的種,打得天都翻過來了,那倍出去的妝奩倒賠給了蔣家,這才換了個自由身,二房還有個七八歲的女娃兒,哪里肯收她進門,說我這頭沒閨女,不怕壞了女兒名聲,硬給塞了回來?!边@個小姑子簡直是小鬼投胎,一進家門就攪的不得安寧,扔著兩歲多的哥兒不管,腳步天天往外跑,連高家老太太都放了話,叫她自個兒到外頭去賃房子住。 “我那里沒一件順心事,爹娘哥哥還不幫襯,卻怎么活?!狈税副憧?,那些個精明強干俱不見了,痛痛快快哭了一場,起來洗臉抹粉,當著別個都哭不出來,只對著meimei能訴一訴苦,秀娘嘆一聲,握了jiejie的手:“你心里不痛快,也不能跟爹娘生氣,有個娘家支撐著,總比僵了要強,再說了,娘就兇那一張嘴,你有甚個求她,她還有不應的,別硬頂著來,跟你那個小姑子也是一樣,你不會去找找媒人?她還青春呢,難道高老太太就肯一輩子讓女兒呆在家?” “我哪里沒想過這法子,人家一聽是高家女兒,立時就不肯了,那閑漢懶漢不是沒有,當娘的又看不上?!丙惸飸嵑抟а溃骸斑€當自個女兒是未嫁的黃花閨女呢,名聲都臭大街了?!?/br> 論了半日,到底還是沒個結果,不過吐一吐苦水,心中舒坦了,出去便給潘氏認錯,潘氏沉了臉兒不應,蓉姐兒兩邊瞧瞧,笑嘻嘻:“阿婆,你也給姨盛一碗嘛?!痹钌蠠醯暮敏~湯,里頭還擱了幾顆紅棗兒。 潘氏雖沉了臉,到底給女兒舀了一碗出來,里頭還給她擱了一粒紅棗:“喏,你那婆家再好,可燉不出這奶白的湯?!?/br> ☆、第149章 吸血口蟲獅子開口嬌囡囡兵來將擋 剛回家還有三日的新鮮勁頭,秀娘在金陵既無親戚又無朋友,日日在家苦坐,除了吳家能走動一二,別地兒再不能去,回得家來親戚朋友都要見面,雖說糟心事兒也多,到底是開懷的,可過了這三日新鮮的勁頭,一聽說那些個大小姑子要上門來,她又頭疼起來。 蓉姐兒卻不覺得,她呆的都不原回金陵了,夜里還纏了秀娘:“娘,咱們多住會子再家去罷?!毙隳镎行尤~給她揉額頭,抬抬眼兒:“怎的,這就不想家去了?” 沈家靠著底的那一棟起了二樓,二樓上有個平臺,原是為著冬日里曬衣裳被子更方便,如今卻成了蓉姐兒地盤,她使了小廝往上頭搬了木椅子,坐在上頭看著往來的魚船,從天明到日落,都不肯下去。 東邊家里打娃娃,西邊媳婦罵丈夫,一家家都看得分明,街上擔攤子賣糖粥的,賣細料兒餛飩的,還有挎了籃兒走家賣珠子收腰抱小的婆子,各色樣式的人絡繹不絕,自早到晚沒個停的時候,原在金陵院墻那樣高,哪里能瞧得見外邊世界,如今到了濼水百樣情態看不過來。 秀娘卻有一堆子事要打理,王老爺回了家,桃姐兒要出嫁,她這里一樣樣都要打點,總歸是meimei,該添的一樣都少不得,潘氏幫著理東西,摸著那錦緞直嘖舌頭:“到給她這樣好的料子?!?/br> 潘氏不是那等小氣的人,嘴巴上雖念叨,心里卻實是個不記恨的,獨對朱氏一家門,談起來就要皺眉頭的,蓉姐兒走失的事,她只要說到朱氏就要罵,這回又說起來:“黑了心肝爛了腸子的東西,老天正是不開眼兒,倒叫她憑白得了個好女婿?!?/br> 朱氏再苛待前妻子女,對自家兒女卻沒得說,桃姐兒傷了嗓子一直說不上親事,她日也憂夜也憂,一雙腳跑斷了,這才給女兒尋了一門襯頭的婚事,男家是泮水人,隔得遠些不知濼水事,卻也不至音訊不通,要回來也便宜的很。 總歸王老爺不在家,朱氏特特往泮水去了好幾回,托了人相看不算,自個兒還親去看了那年輕后生的品貌,看了統共有五六回,又把他家親戚都摸了個透,曉得女兒嫁過去不會吃虧受氣,雖遠著些,可近處實是再無好親事了。 秀娘聽見她這樣說便知親娘又想到恨處,卻只笑一笑:“個人有個人的緣法,父母作惡都報應到子女身上去,桃姐兒傷了嗓子,說不得就是應了老話?!?/br> 照著梅姐兒出嫁那回,除了布料還有金銀首飾,朱氏再不好,桃姐兒卻是王家人,總不能落人的眼,只別處簡薄著些,譬如金器,給梅姐兒的比給桃姐兒的重的多,布料數量一樣,卻只一匹好的壓在上頭,下邊的都尋常。 秀娘一徑兒忙了幾日,這才有姑子上門,頭一個上門的卻是杏華,她帶了女兒菱姐兒,手上還抱了一個哥兒,才剛兩歲,卻是王四郎一家去金陵才生養下來的。 秀娘知道丈夫回家定然已經添了盆,她們的書信一向不提秀娘蓉姐兒的名頭,哪里會送到她面前去,卻是知道這事兒,早早備好了金鎖,給他掛在脖子上,逗他叫舅姆。 菱姐兒卻纏住蓉姐不放,一會拎她的裙子看花樣,一會兒又去看她腕上的金銀鐲,蓉姐兒見她年小俱都忍了,待她伸手去摸蓉姐兒頭上的金葉子簪花,她忽的一下立起來:“娘,我去看看弟弟?!?/br> 菱姐兒還不肯住,站起來要跟了去,叫甘露一把攔住了:“姐兒吃不吃蜜茶,用不用點心果子,咱們還有一盒子從金陵帶來的糖呢?!?/br> 菱姐兒果然坐下,撿了糖吃,又要蒸餡兒點心,又要調的蜜鹵子水,過得一會兒又想吃酸梅汁子,兩歲多的小娃娃正是長牙流口水的時候,看見點心饞的很,抱了菱姐兒的腿要吃的,口水沾在她裙子,她一縮腳兒,差點沒把小娃娃踢倒在地上。 茂哥兒被蓉姐兒抱進門來,一眼就看見了,伸了指頭去點,蓉姐兒皺皺眉頭,把兩個娃娃都放到涼床上去,擺出茂哥兒的玩具叫他們一處玩樂,又讓丫頭拿蒸得軟和的點心過來,掰成小塊兒送到他嘴里。 茂哥兒看菱姐兒踢他了,伸手拍拍他,曉得自個兒是哥哥,拿了布老虎送到他手邊,還比劃著告訴他院里有只大黃狗。 菱姐兒年紀雖小卻不跟她們一處玩,只挨著親娘,聽她們說話,杏娘一開口也不提別事:“嫂子,那桃姐兒出嫁,咱們要不要去?” “這自然是要去的,她總歸姓個王呢?!毙隳飼缘眯幽镞^來沒有好事,果然聽她冷哼一 聲:“倒要陪出多少紅包錢去?!边@句恨話一說完又幸災樂禍起來:“該,連本地人都嫁不得?!彼约阂布拊阢?,卻是為著收養她的姨母是在泮水,朱氏防著杏娘,悄沒聲兒的就把親事定下了。 “嫂嫂且不知道,如今那家子悔得什么似的?!弊チ艘话亚晒?,撿那巧果上沾的芝麻多的分給女兒一半,自個兒撿另一半往嘴里大嚼起來。 她不曾吃過朱氏的虧,可這些jiejie們哪一個不是她作的孽,知道在泮水定了親事,左右街坊一說,再往賣花婆子跟前吐兩句,還有哪個不知道要娶進門的是“蜜裹砒霜”的女兒,連說合這事兒的媒人婆都叫蔣家罵上門,可親事已經定了,總歸要討了來。 蔣家做翁婆的只想著進門就把她彈壓住,不叫她翻了天去,若她真個敢作反,便用個不敬翁姑的名頭休回家去,界時再給兒子尋個好的,也不圖嫁妝豐厚,只要知根知底,是個好的便成。 朱氏哪里知道女兒還沒進門,蔣家一眾都已經算計好了,桃姐兒還正備嫁,她自傷了嗓子性子大變,年紀越長,原來那份陰沉倒顯得是穩重了,若不然媒人也不會往蔣家胡吹,說桃姐兒是個規矩的,平日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最是個懂事體的小娘子。 朱氏在濼水是這個名聲,梅姐兒當初又嫁的急,難保別個不往那上頭去想,朱氏這才肯把女兒嫁到泮水去,誰知還是吃了虧。 杏娘這話一說完,秀娘倒皺眉頭,要說杏娘不厚道,卻是朱氏作惡在先,可桃姐兒還沒嫁就叫夫家厭棄,想想也總有些不落忍,她不開口,杏娘卻有一籮筐的話好說,先是贊沈家起的房子,后又說沈家的絲坊生意好,一句一句的繞,繞了半日才道:“嫂嫂,我總在家中也無事做,不如就到絲坊給你幫個忙?!?/br> 秀娘一噎,知道她無事不登門,原不是閑磕牙,竟是把主意打在這上頭,心里不由得冷笑,杏娘的夫家陳家,也有兩個兄弟,卻是早七早八就分了家的,討杏娘進門的時候只有半間屋子,若不是姨母家里有個小鋪面,哪里由著她這樣好過。 似秀娘幫襯娘家,王四郎又怎么會不幫襯著這些個姐妹,不說原來苦過來的情分在,便是親娘死前叫他頂門立戶,他也不會看著這些姐妹們落難,譬如汪家,昊哥兒進學,還有汪家搬的新房子,俱是王四郎出的,再有杏娘家的陳二郎,看著他老實木訥,便叫他去茶場幫著收茶葉,當了個小管事,連泮水的鋪位都給她添了一間。 這些俱是小錢,統共二百來兩,王四郎手一松一放,就是秀娘也不心疼,可這些個姊妹卻是食髓知味,見天似盯住只肥鵝似的盯住了哥哥嫂嫂,杏娘一進門就往蓉姐兒身上打量,那穿的戴的她俱不曾見過,眼睛里都要燒起火來,菱姐兒在家沒少聽她抱怨,得了銀子還要說給的不夠。 秀娘還曾搭話,蓉姐兒坐在涼床上一字不落全聽見了,她一把抱起了娃娃,一邊逗他一邊抱到杏娘身邊:“四姑,他叫什么呀?長得真實,好沉手吶?!闭f著把孩子遞到杏娘手里。 “叫鑫哥兒,可不是沉手,能吃的很呢?!毙幽镒詡€也是如此,原來瘦條條的,如今似個發面饅頭一樣,瞧著越來越似雪娘。 兩邊把話一茬,杏娘再想開口,蓉姐兒卻吱吱喳喳逗著鑫哥兒,逗他說話逗他玩笑,沒一會兒杏娘就抱著累了,菱姐兒還在吃巧果,吃完了又去拿蜜橘,吃得手上粘乎乎的拿手去碰蓉姐兒的裙子,蓉姐兒眼睛掃著了也不說話,等她抓上來才“哎喲”一聲叫起來。 杏娘訕訕罵了女兒兩句,正想著再把話提一提,外邊又來報,說是槿娘來了,兩個姑子湊在一處,由不得秀娘不頭痛,她才怔一怔,蓉姐兒就道:“娘,你可是又不舒服了?” 槿娘剛進門,杏娘還坐著,就聽見蓉姐兒一個個的發號施令,把一屋子丫頭指使的團團轉,叫這個取藥,那個去煎藥,再一個去拿蜜餞,再一個去倒溫水,自個兒扶著秀娘躺到床上,還轉頭蹙了眉頭:“這可好,為著四姑姑來,我娘的藥都不及吃呢?!?/br> 她自個兒開了小匣子,摸出一包粉來,鄭重其事的拿小銀勺子挑了兩勺化在溫水里,調開了送 給秀娘喝,秀娘趁勢裝病,水剛沾唇就嘗出來,哪里是藥,是甜杏仁加的茯苓粉。 甘露把那紙包收起來,又給擱到小匣子里頭,還接了一句:“這藥倒不多了,一日三回的喝著,該去再配一些才是?!?/br> 槿娘身邊帶著新媳婦,原想給秀娘請安,再好騙一對花鐲子,哪知道遇上了這個,蓉姐兒給秀娘蓋上毯子,滿面是歉意:“二姑姑四姑姑好容易來一回,我娘這是船上害了頭風,大夫說不能吃那重藥,只日日吃白芷川芎散調養著,等把這邪氣除了就好了?!?/br> 她說的這樣真,哪個也不起疑,倒真的告辭退了出去,蓉姐兒又道:“我守著娘,甘露去送一送?!边@個丫頭比別個都精些,甘露應一聲往門外送人,回來了秀娘還躺在床上,蓉姐兒坐在床邊蘭針正拿濕由子給她擦裙子,甘露進門就笑:“兩位姑太太還問我太太得病多久了,重不重?!?/br> 秀娘點點女兒的額頭:“就你鬼精鬼精的?!闭f著自個兒也撐不住要笑,杏娘冷不丁這么一問,她還真沒說辭好搪塞過去,蓉姐兒彎彎眼睛,抬手一比:“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秀娘立時拍她一下:“嘴上沒個把門的,打打殺殺也是你說的?!眱蓚€正說著,茂哥兒忽的大哭起來,他自剛才丫頭們忙亂就怔怔坐在涼床上看,等看見秀娘躺到床上,又聽見蓉姐兒說她病了,自個兒爬下床搖著小身子過來,又看見她吃藥喝水,團了手瞪大眼睛看著,到了這會兒才放聲大哭。 蓉姐兒趕緊把弟弟抱起來拍哄:“茂哥兒不哭?!敝钢采系男隳锏溃骸澳餂]病,娘累了,躺躺?!泵鐑簠s不受她的騙:“吃藥了?!?/br> “糖粉,吃的糖粉呀?!比亟銉侯嵥麅上?,低頭看他:“茂哥兒吃不吃芝麻糖?才烘出來,又薄又脆?!泵鐑毫r不哭了,身子還一抽一抽的,卻咽起口水來:“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