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傳家書撥云見日 灈州沒來準信兒之前,秀娘只當丈夫還在外地販茶葉,活要見著人,死要見著尸,空口白牙便叫她信王四郎已經去了是再不能夠的。 連喪報上頭都說沒有尋著尸首,王老爺也托了人去灈州問信,兩邊一處等消息,秀娘雖每日里坐臥如常,卻一日比一日消瘦,臉盤都尖起來。 家中出了這樣的事,麗娘也帶了孩子回來看,抬手就是五兩銀子的荷包:“咱們家老太太給的,還說要抱了蓉姐兒去住兩日呢?!?/br> 高家老太太吃的長齋,每日里念佛不住,聽見大兒媳婦家里出這樣的事,開了箱籠取銀子,麗娘推了一回。 小姑子高氏跟二弟妹便在一旁不陰不陽的,說甚“她家里也是七災八難不停的,老太太是菩薩脫胎的,一年到頭連挎籃賣花的婆子都要舍出去幾兩的,自家親戚還推個甚?!?/br> 麗娘當時心里便不樂,她垂了頭掉了幾滴淚:“正是呢,她年輕輕便守了寡,還帶著個女兒,往常也來咱家的,娘不是還喜歡蓉姐兒么,旸哥兒還說要娶了作媳婦的?!?/br> 高老太太自然是最喜歡孫子,可自家有了兩個孫孫,看見旁人家的小姑娘又眼饞起來,蓉姐兒生的大眼玲瓏,叫起人來嬌聲嬌氣的,來頭一回,旸哥兒便抱住了她不肯叫她走,說要留她在家里一處玩兒。 鄭氏趕緊拿話茬過去:“不過是個孩子話兒,大嫂怎么還記在心里頭了?!彼钪呃咸榆浐?,就怕被麗娘兩句一說倒要割衫交襟做了親家,心里暗罵麗娘滑頭,想著把自家的女孩兒嫁進來,兩房的財一房人得。 高老太太嘆了一聲:“是個苦命的,瞧著倒像是觀音娘娘身邊的龍女,怎生這樣命不好?!闭f著又從箱子里添了幾兩銀,湊了個整數交待麗娘帶過來。 因有這場官司在,秀娘推了不要,麗娘便白了她一眼:“不要白不要,作甚不要,拿回去又要吃幾句酸話兒,給了你就拿著!”說著低了聲兒:“到底怎么個說辭,我可聽說了,外頭傳著你要再嫁呢?!?/br> 高大郎在外頭聽見了風言風語,麗娘這才特意問問meimei。朱氏幾個媒人那兒一串,整個濼水鎮的媒婆兒薄子上都多添了一筆。 朱氏的如意盤算打的啪啪響,她自家不來先說這話,傳得滿城風雨,把秀娘想要再嫁的事定下了準信,到時候媒人上個幾回門,王老爺就是不信也信了。潘氏這頭,難道還能看著女兒年輕輕的守寡,一回兩回不成,三回四回也意動,再撿個把好人,由不得她不起心。 寡婦比黃花大閨女還更好嫁,秀娘年紀輕皮子又白,還會調理家事,造飯治湯一把好手,又因著是二婚,聘禮采納折掉一半兒,求的人倒比待字閨中時多的多。 秀娘自家也覺著不對,她往日里賣蠶食哪里見得這樣多的生面孔,天天賣面去,她人還沒到,就見有人守在那兒了,有戴巾的有插了釵的,全不是平日里那些個熬蠶的,偏還要拉了她攀扯,一般人家看蠶的,買得了便轉身回去,只恐離得久了,哪有功夫同她磕牙,她自家覺著不對,卻只以為自己多心,哪成想是真有人在外頭傳話。 秀娘氣的臉色發白,想也知道是哪一個說了這話出來,她咬了牙悶聲捶了下床板:“只拿旁人都當作是她呢,自己個兒守不住,四郎還沒個準信就傳這樣的話,也不怕爛了腸子!” “我就說呢,定是那邊那個老虔婆撒出去的,叫旁人怎的看你,等過兩日我家那兩個聽說了,也不曉得有多少話說出來?!丙惸锱阒R了一回,又給秀娘順氣兒,她抿了嘴兒,想起剛進門的時候潘氏把她拉到屋里說的那番話兒。 她挑起這個話頭只想探一探秀娘的意思,守節不易,道理都是懂的,可這回一探,秀娘根本沒有這個意思,麗娘也曉得潘氏是怕秀娘守上三年,往后想再嫁就沒個好挑撿的,可這頭秀娘還沒斷了念想,那頭就要她再嫁,就是月下老兒的紅繩子怕也扳不過她的想頭。 姊妹兩個說了一通話,麗娘把事兒茬了過去,只說些今年蠶好,叫麗娘拿這本錢置綢機:“咱家這個嫂嫂倒是有個主意的,往后我們娘都不知道要被她怎么拿捏呢,你入個股,有一份本錢在里頭,往后也不好拆你的伙?!?/br> 秀娘還待不肯,麗娘嘖了一聲:“這些個生意我不插手,只當借你的?!背藦母呃咸抢镞B哄帶騙拿來的,她自己還有一份私房銀子,高大郎又貼補了些:“喏,這五兩是太太的,后頭這五兩才是我的?!?/br> 兩個說了會子話,麗娘往廚下去,她剛要伸手去幫,潘氏趕緊攔了:“你這身簇新的衣裳,別污了去,怎么的,打聽好了?” 麗娘順勢兩手一叉:“她沒那個想頭,我瞧著,若是真的,說不得就守了?!?/br> 潘氏跌了腳:“那哪兒能成,她才幾歲,守個甚,她守了,王家就能把她接過去養活著!那老東西親女兒都護不住,叫她看人眼色憑擺布,我不如早早死脫了!”這幾日老姐妹來尋她,十個里頭倒有八個張口問秀娘的前程,也有被人托了來說項的。 她自家想一想,女兒靠不住王家,自然還是尋人嫁出去好。梅姐兒都能哭著拍上門來,秀娘是當媳婦的,朱氏占著婆婆的名頭,真要守節必是要住在一處的,到時候還不定怎么糟蹋她。 “你急個甚,這事兒且得慢著來,她才新寡,雖是那頭傳了這話出來,娘也不該跟著起熱灶,按我說,她就沒按個好心?!丙惸锓搜劬Γ骸白约宜懒苏煞驇滋炀图?,離了男人過不得活,難道還叫秀娘也吃別人說嘴,我那個姑子一張口恨不得飛刀子出來,娘也不為我想想?!?/br> 麗娘撿了灶上做得的蜜團子吃,潘氏燒了柴熱鍋炊米,吃她這句埋怨“咦”一聲:“我不是為著你meimei,她那點子心思我能不知,可那官府的喪表都來了,上頭可寫的真真的,咱們雖不是大戶人家也要臉面,我又不是叫她立馬就嫁,等事兒捋順了,撿個好人,蓉姐兒就擺在我這兒養?!?/br> 母女兩個湊在一處說悄悄話,秀娘在院子里給蓉姐兒梳頭,妍姐兒在家住了兩三日,天天鬧個不休,秀娘潘氏都分不出空來照管她,孫蘭娘只好把她送到jiejie家去,秀娘為了這個還倒賠了幾日不是。 幾日不見蓉姐兒又想起jiejie來,秀娘把她的頭發扎成小花苞,待要用紅線兒捆又頓住了,蓉姐兒歪了頭:“娘,扎jiejie的?!彼銉阂粯拥幕?,秀娘今日特別依她,拿了紅花朵兒心里嘆一聲,還是給她扎上了,送到她門邊兒:“去找寧姐兒玩?!?/br> 小人家最會看顏色,她曉得家里幾日都不安寧,連笑鬧都少了,妍姐兒不在,她便一個人坐在廊下,潘氏給她幾顆花生米,她也能擺弄上一上午,又不敢出門去,偷偷在門前的臺階上摘一朵野菊,捏著那朵小白花玩了一下午,學著外頭瞧見的那樣把花插到頭上。 秀娘瞧見,知道不該罵她,卻還是被觸動心腸,拍蓉姐兒的手把花打掉,立了眉毛就要罵,蓉姐兒小身子不住往后縮,嗚哩嗚哩的不敢哭,潘氏串門去了,還是沈老爹瞧見了把她一把抱過去,帶她去街上給她買糖人吃。 小孩子一點不記愁,出門的時候還趴在外公身上不肯抬頭看人,等回來了捏著糖人進門就喊娘,秀娘又是愧疚又是心疼,給她理衣裳梳頭,還哄她:“把糖人兒跟寧姐兒分啊?!?/br> 這幾日蓉姐兒倒有一多半時候是在陳阿婆家里過的,她早就熟了路,自己一個人也敢便邁了步子小跑,陳阿婆家的門從早到晚的開著,一推就進去了,隔了墻秀娘都能聽見寧姐兒脆聲聲的喊:“蓉姐兒快來!” 她倚著門看外頭水貨波粼粼,柳葉從初春俏生生的嫩綠變作尖細長條的濃綠,半條街都給柳樹兒遮沒了,河對面也是人家,多早晚了才有人剛起來刷馬桶,間隔一個洗菜的便扯了嗓子罵,兩家扯著差點兒打起來。 秀娘怔怔出神,她原想著能在臨河的地方有一間屋,一明兩暗三間圍房,再有個小小院落,夏天搭個棚子盤些絲瓜葫蘆,拿涼水湃一湃瓜果,冬日里有足碳可燒,大小人兒都不挨凍,四季都過得舒坦便是好日子,如今想來,只要丈夫能家來,一家子和和樂樂的呆在一處,那怕大小姑子日日煩擾也是好的。 她頭一低吸吸鼻子蓋了眼圈進屋,剛掩上半扇,就有個青衣小伙計登門,揚了手里的信封:“哪一個是王四郎的渾家?”秀娘驟然一驚,抖了手伸過信:“哪個寄來的?!?/br> 那小伙計趕著往下一家去,頭也沒回:“王四郎寄來的?!?/br> 秀娘捏了信只覺得日頭也昏了,外頭磨鏡子磨菜刀的吆喝聲也低了,兩眼發花耳朵里嗡嗡的,這信既是丈夫寫來,便是他安然無事了。 她這幾日強撐起來的力氣一瞬就給抽沒了,站立不住扶著門框就要倒下去,口里啞著聲喊: “爹,爹,四郎來信了?!?/br> ☆、兌鹽引否極泰來 王四郎一進灈州府便托人往家里送信去,他身上有幾兩碎銀子,船資還是賒賬的,預備賣了貨再給船老大,這一下也不必給了,拿了這錢要小二給他拿來紙筆,勉強寫上一封信,送回家去。 陳客商進進出出不停,他們一下船就稟報了灈州知府,這兩個是在水匪手里活下來的,陳客商被叫進衙門里問了幾回話,因王四郎身子不適才放他在客棧里頭休養。 他跑進跑出,到了夜間回來的時候,身上全空了,一個金剛石的戒指,一條鑲了寶的腰帶還有掛在腰上的玉佩,腕上的手串全都去了當鋪,一共三百八十兩銀子,拋到王四郎桌上:“兄弟,咱倆如今就靠了這個發財了?!?/br> 失了茶葉,他卻不想白走一這遭,做生意同做賊也差不離,講究的就是不走空,每到一處總有可販的東西,譬如灈州便出的好紫沙,有名頭的匠人雕一個壺都要買出千兒八百去,拿這些錢買上幾把名貴的,回鄉之后又是一件出脫。 陳客商本名就叫陳仁,因著做生意干脆就叫了陳仁義,他上上下下的走過一遭,錄供問話,順著桿子便往上爬,把自己個兒怎么因著大肚溜下船,又是怎么趴了石壁不叫水匪瞧見,灘上那三日又諸多難挨,身上紫一塊青一塊。 師爺聽見他說書也似,提溜著到知府面前,這才算是把灈州大小官兒都混了個臉熟。他解了汗巾子抹臉,往肩上一搭:“王兄弟,咱們發財還正落在這上頭了?!?/br> 他存著要報答王四郎的心,夜夜睡的死豬一樣,若不是王四郎拍醒了他,他這一身肥膘早早就掛在帆上,說不得要給人插上幾刀。 陳仁義拍了銀子在桌上:“兄弟,這便是你的本錢,進些此間的貨,跟我回四川去販。那兒哥哥我地頭熟,帶你發上一注財,只當是還了你的情?!?/br> 王四郎緩過氣來便跟了陳仁義四處去搜羅茶壺,好的收不到兩把,余下的全是大街貨,成百上千只的買進來價兒更賤,只為著此處紫沙好,燒出來的壺顏色光澤都可人的眼,去木匠處三文一筐收滿了刨木花,一個筐里裝上八只,裝上船往四川去。 到了地頭先去了陳仁義家中,他置了個大宅子,家里原以為他這回出去又是兩三年不著家,不防竟這樣快家來了,里里外外跑出來七八個年輕女子,全都是他討在家中的妾。 他渾家過身后再沒娶妻,家里的事被他十三歲的女兒安排的妥妥當當,見那些女子一窩蜂似的出來,還給王四郎陪不是:“讓世叔見笑?!鞭D了頭便眼刀子刮她們,一個個臉上的笑還沒收,就縮了頭出去,走的時候偷摸的給陳仁義拋媚眼兒。 陳仁義回家之前也寫了信過來,陳家接著喪表一屋子女人亂成一團,裹亂的偷東西的全叫陳大姐拿住了,里里外外守的鐵桶也似,連只蒼蠅也沒叫飛出去。 陳仁義看看人數不對,女兒在旁遞了茶過來:“別找了,那幾個我打發出去了?!痹惾柿x在的時候天天要珠子要衣裳,一聽說人沒了裹了東西就要回門子里去,被陳大姐提腳趕出去賣了,她當著王四郎的面兒便指派了丫頭把匣子拿出來。 “五六這兩個年紀輕些,每個賣了一百兩出去,另兩個小大姐統共三十兩銀,爹點一點罷?!蔽辶桥判?,原都是門子里出來的,叫陳仁義梳弄過來了接到家來擺酒抬成了五房六房,兩個小大姐是丫頭收用過,卻沒扶起來當妾的,陳大姐說這話很是順溜,一點兒都沒未出閨閣的姑娘家該有的不好意思。 陳大姐怨恨親爹三年兩頭的不著家,好容易回來趟便是帶了女人進的門,親娘打理家事生生叫累病了,去的時候把一個生了兒子的妾發賣得遠遠的,那個兒子便抱給了陳大姐,叫她養活著。 撐了一年多,見女兒家里家外把持住了,這才撒手去了,她一去三年陳仁義才著家,回來就見女兒抱了四歲多的兒子,除了jiejie,旁的幾個一概不認,原來寵愛的那些個發賣的發賣打發的打發。 他因心里存了愧,萬事都依了女兒,曉得這回子回來又要不見幾個,也知道女兒不是亂攀扯的人,定是發了喪表,那幾個守不住動了旁的心思,連瞧也不瞧:“給了你做私房罷,你世叔的屋子可備下了?” “早早都灑掃過了,給世叔安了個小廝,最是伶俐不過的?!闭f著看了眼一直立在屋角,看著十來歲的男孩兒,他過來就磕了個頭:“小的算盤,給老爺請安?!?/br> 王四郎當里經過這個,站起來要躲,被陳仁義按?。骸笆芰税?,回頭把身契也給你,帶回去用?!彼惚P一聽這話磕頭磕得更起勁,王四郎受了一個頭,由他帶了去外院的客房。 一路過去穿花拂柳,繞了廊檐看見拱橋花木,算盤有意慢慢走,好帶王四郎看一看,見他盯了什么望就解釋一回:“老爺,陳老爺喜歡太湖石,前院這個是最大的,后頭院子里還有小的?!彼钦鏅C靈,立馬就改口過來。 這些奇形怪狀的石頭堆成山樣,算盤撓了頭笑:“聽jiejie們說這是個馬,陳老爺能數出九匹來,我倒一匹都瞧不出的?!?/br> 王四郎站在廊下盯看了好一會兒,笑一笑:“我只能點出七匹來?!闭f完又跟了算盤往前去,走到客房才發現是間獨立的小院落,有廚房有井臺,院子里還搭了卷棚,上頭盤了花葉,枝條已經抽了苗苗,卷曲起來的綠葉兒鮮靈靈的看著舒眼。 除了算盤,這院兒里還有一個灶下的婦人跟做雜事的花匠,算盤睨了眼王四郎,見他沒不滿的意思帶他進了客房:“老爺一路風塵,灶下燒了水的,我去打來叫老爺凈一凈身?!?/br> 陳大姐為著自家爹這樣,信上曉得王四郎也是出門販貨的,并沒在院子里安排年輕丫頭,跟在身邊的管家老媽子定下算盤當小廝的時候,還說了她兩句,哪能進了門沒個丫頭侍候著,陳大姐一句話回絕了:“都是出來販貨的,在咱們家少說也要住上一旬半月的,沒的叫帶回去一個,正頭娘子可怎么看?!?/br> 陳家私下里都說陳大姐不像十三倒像二十三,年輕姑娘家面嫩說不出來的話,在她這里百無禁忌,連家主老爺都不管,也沒誰敢說她。 寵妾說賣就賣了,銀子還全歸了她,后院里從二排到六,當著陳仁義的面撒嬌作癡的,可有哪一個敢在她面前作耗,就怕她一時短了銀兩拉了自己出去發賣呢。 王四郎手腳都沒處兒擱,他哪里見過這仗陣,在房里立了半日,挨著繡墩坐下了,算盤打了滿滿兩桶水灌進浴桶里,皂豆細毛刷子一應俱全,還有兩套新衣捧在手里給王四郎道惱:“這是陳老爺的,前頭送了來,說是明兒再給老爺裁新衣,這些且將就了穿?!?/br> 陳仁義比王四郎短許多,他的衣裳上了身全都短了半截兒,王四郎剛洗完澡,陳仁義就來了,他在外頭穿得素,一進家門一套事物都配了起來,光是腰上就掛了兩件玉佩一付金五事,又是腰帶又是手串兒,拍了王四郎的肩:“兄弟明兒跟我出門去,那一注大財等著你呢?!?/br> 陳仁義是靠著販蜀錦發的家,起了家就什么都販了,可真叫他發了大財置下這份家業的,卻是鹽。他拿積了兩三年的錢買下地來,又跟官府打通了交情,忍了兩年的饑慌,還借了糧,一次往官府糧倉里繳了兩百石,換來兩百張倉鈔,拿了倉鈔去兌鹽引,領了百來斤鹽,裝了滿滿五艘官船。 有鹽引便不是販私鹽了,他打通了路子,人人都曉得他領了鹽,數量上再做手腳方便的多,頭回二回得著的錢全給了官府里的蠹蟲,等到后來本錢越多利潤越大,他的肚量也越發大,一氣就是一萬石的裝船。 事兒不能做得絕了,他吃rou旁人也要喝湯,陳仁義發了幾筆不義財,就歇了手不再沾鹽運,這塊肥rou又油又厚,一口咬下去咽不下就要被噎死,再有多少錢也享不了清福,他帶了王四郎來,便是想再走一回這個路子,一次把血本下足了,叫他賺個萬兒八千的,也算償了活命之恩。 第二日便把王四郎打扮齊整,帶了他去了商會,此時各地商販間都立了商會,凡是本鄉人,出門在外遇上了什么麻煩,若能尋得著家鄉商會,總能安然回來,若合了時運,攀扯上腰桿子粗的,也能發筆小財。 陳仁義在商會里頭風評不錯,單一條不吃獨食,就叫人青眼相待,他把遇上水匪的事兒一說,一推出王四郎來那幾個便點了頭,算是給他一個人情,把今年得著的鹽引給了王四郎。 一枚鹽引二百斤鹽,陳仁義靠著一張臉在商會轉了一圈,各人手里擠出一枚來,到他手里就有五枚了,再下來便是帶他去領鹽。 這一道兒都順,王四郎也知道是陳仁義背下了人情債,這都是要還的,夜里兩人一處兒喝酒他給陳仁義斟上滿滿一杯:“哥哥這樣看顧,我也不知說甚好,全在酒里?!闭f著仰頭喝盡了。 陳仁義是場面上練出來的酒量,吃了一鐘又要一鐘,聽見王四郎這樣講呵呵一笑,大肚皮上的rou顛了顛:“兄弟說哪里話,錢債好償,命債難還,我這份家業,若沒了命,還不知哪個消受去?!?/br> 談生意自是在門子里,兩個粉頭打扮的油頭粉面,一張口兒搽了儂艷艷的胭脂,撥了琵琶軟聲彈唱,那幾個已經把持不住,各自摟一個進了屋去,一個挨在陳仁義身邊,一邊喂他酒喝,一邊解他腰上掛的銀香球,被陳仁義一把抓住了手,摟了就要進屋,還點點另一個正在彈箏的:“兄弟且別客氣?!?/br> 那粉頭正望了王四郎嬌軟軟的笑,抱了琵琶掩著半張臉露出細眉長眼,燈下看人,原有個五分也看成八分,王四郎卻盯了她的眉毛,秀娘也是這般眉目,他露個笑,那粉頭只以為王四郎意動,放下琵琶軟步到他身邊,王四郎卻道:“哥哥歇下,我叫算盤帶了我家去?!?/br> ☆、毒心腸蜜裹砒霜(顯示不出的偽更) 王四郎的信一封封跟著遞回來,先是說了些平安勿念的家常話,后頭轉托了人來走一遭,秀娘一拆開便見信里夾了張五貫錢的紙鈔。 秀娘曉得他在江中遇著了水匪,不但自己逃脫了,還救了個有錢客商,信里沒說多么兇險,只知道旁人欠了人情,這錢也只當是客商還的人情,她塞進匣子里舍不得用,又想著船都失了,那貨定也沒了,欲把這五貫再給他捎回去,又聽那傳信的人說,上了船不知跑到何處,便把這錢兌了來,一串串的排在匣子里。 頭先得的那十兩銀子自然是要還給高家,秀娘帶了蓉姐兒去拜訪高家老太太,謝她仁厚,她還待不收,只當是個壓驚的錢,可麗娘的小姑子弟妹卻不是好相與的,話里話外明著是夸秀娘不欺心,暗地里把麗娘也帶了進去。 秀娘只是來還錢,卻害得jiejie又聽了一肚皮的酸話,她正給麗娘道惱,就看見jiejie擺擺手:“急個甚,我便不信她鄭淑兒沒個求人的時候!”說起來鄭家跟沈家一般家底,只待鄭氏嫁了高二郎這才富裕起來,說到底還不是沾了高家的光,她那幾個哥哥還不如沈大郎老實肯干呢。 “你且不知道,把自家的哥哥插到采買上頭,你姐夫還蠢呢,若不是我,也不知道占了多少便宜去?!丙惸镆Я搜?,自家生一回悶氣,見院子里旸哥兒正纏了蓉姐玩耍,招手把蓉姐兒叫回來:“蓉姐兒來,大姨這里有蜜糖吃?!?/br> 旸哥兒跟著也要來,被鄭氏一把拉住了,她心里存了心事,正不愿兒子跟沈家的來往,拉住了罵一回,揚著聲兒喊:“瞎淘氣甚,趕緊回來,你爹讓你寫那幾張字,你寫了沒有?” 蓉姐兒回來攤了手扁嘴,旸哥兒把麗娘給她掐的花朵兒揉得滿手都是,蓉姐兒小臉通通紅,可知道是在別人家里作客,委屈的眨著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