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就是不知今日是不是哪個丫頭犯了糊涂,難道是將酒水當成了漱口水?或者是老貓饞了,趁著忠義王不在,偷了酒腥。 反正趙夫子一進來,就連坐在最后面的譚中秀都只覺一股酒味撲面而來,聞都聞醉了。 于是,今日要習的課程那就是作畫了。 趙夫子大筆一揮,耍了套醉把式,一幅雪中傲梅片刻即成。他忍了忍想要題詩的手,將筆一扔,要底下的學生臨摹也行,即興發揮也行,自己一轉身便窩在長廊的木雕欄桿之上睡覺去了。 譚中秀和七里打賭,壓上了半月的零花錢,賭趙夫子會從木雕欄桿上摔下來。 除了代王,剩下的幾人就堵在窗口那專注地看著,愣是看了好幾炷香的時間,別說摔下來了,就聽趙夫子鼾聲震天,卻是穩如泰山一絲一毫都不曾動過。 譚中秀輸光了零花錢,悻悻地走回座位,準備研磨作畫。 路過代王這廂時,探頭看了一眼,只見他掂著筆傻愣了半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遂問:“王爺,你這是……” 代王抬了頭,憨憨地一笑:“我在想怎么畫哩,到底是先畫樹,還是先畫雪,或者先畫花?” 譚中秀也就是寫藥方在行了,撓撓頭道:“我也不知啊,要不你再想想!” 代王點點頭,繼續掂著筆,沉思不語。 其他的幾人也就各回各位,開始同紙墨筆硯做斗爭。 他們畫了大約有半個時辰,畫的快的,譬如七里和八駿,幾近畫完。 這時,不知因何緣由滿臉通紅的代王竟如茅塞頓開,同趙夫子那般揮筆就來,也是片刻的功夫便已畫完。 八駿頗覺不可思議,嘴里叫道:“王爺,要是鬼畫符的話,夫子會重罰的?!闭f著,伸頭去看,頓時驚愕地無法言語。 原來傻子代王居然頗有作畫天賦,他瞧著這一幅居然和趙夫子畫的那幅不相上下。 眾人也覺得驚奇,將代王圍作中央,七嘴八舌地將他稱贊。 代王沒有回應,只是臉卻越來越紅,就連額上也滾下了豆大的汗珠。 還是譚中秀首先發覺他的不對,問他:“王爺,你可是哪里不太舒服?”探手一摸,他額間guntang。 譚中秀趕緊讓人散開,正欲為他把脈,他卻“咣當”一下直接栽在了地上。 也就是這時,有人奔進了公主府,高聲喚道:“皇帝駕崩,快快讓公主換孝服進宮?!?/br> **** 自打皇帝病重,裴天舒已經連著好幾日沒有回過公主府了。 楚氏乍聽皇帝駕崩的消息,愣了下神,便趕忙命眾人全體服喪,又給裴金玉穿上了重孝服,這才拉著她出府上馬車,親自送她進宮。 當然,也順道帶著了昏迷不醒的代王,還有熟悉皇宮的裴箏,以備不時之需。 裴金玉到這時還不曾回神,怎么也不能相信林青巒——他死了。 不是都說禍害活千年的嘛! 等到進了宮,看著到處都掛著白燈和白帳,還有那跪在殿前哭嚎的百官,她的腦子一木,內里空白一片。 別人引著她做什么,她就跟著做什么,也顧不上去想轉來轉去她竟還是給林青巒服了喪。 然后就有太監來宣旨,說是皇帝臨終前下的旨意,加封了裴金玉一個長公主之位,又以不忍為由,免了賢妃陪葬,卻賜她道號靜閑,且即時生效。 這是嫌棄她嫌棄到死了也不肯跟她睡的地步。那邊的賢妃,哦不,靜閑道長,“哭”昏了過去。 能不昏嘛!兜兜轉轉,尼瑪又成了姑子。 小太監宣完了旨,也不管那邊暈過去的賢妃,倒是特地很小聲地對裴金玉說:“長公主,忠義王交代了,你要是累得慌了,直接暈倒就行。旁的已經打點好了,小的……春寶?!?/br> 裴金玉木訥著小臉,沒什么反應,卻待春寶前腳離開,她后腳——果真就“暈”了! 這就又亂作了一團,有人高呼:“不好了,長公主悲傷過度,昏過去了!” 有人掐她人中,她也忍著沒有吭氣。 就聽那人說:“將長公主也送到東宮吧!御醫這會兒都在東宮給代王醫病呢?!?/br> 緊接著就是好一陣搖晃,等到有人將她抱在了床上,不遠處傳來的是顏學慶的聲音,“好了,你們都散開吧,我來給長公主瞧瞧?!?/br> 感覺到他的手搭在了她的脈門,她睜了眼睛,正對上他那張黑黑的笑臉。 顏學慶笑著問:“餓不?” 裴金玉眨眨眼睛,搖搖頭。 他又說:“那你就只管在這兒玩吧!”還不忘吐槽一句:“你爹他小心眼的很,他說他還沒死呢,不許你給別人當孝女?!本褪腔实垡膊恍邪?! 這話倒是真像她爹說的,裴金玉想笑,咧了咧嘴。 在顏學慶看來,這笑有些敷衍,遂問:“心情不好?” 裴金玉想了想,點頭。 “難過?” “……不算是?!?/br> “害怕?” “并不?!?/br> “那你是……”這小娘子還真是難琢磨! 顏學慶下意識抓了抓耳朵,轉而一想,到處都有人在哭,就是再好的心情面對這些也是不那么美妙了。 他沉重一點頭,又道:“那你就在這兒玩吧!” 說完覺得不對勁,這話他好像剛剛已經說過,挺不自在的又補充了一句:“這會兒沒人顧得上來這兒!嗯……我得去看看代王了?!?/br> 顏學慶是豪放的“姐妹們”結交的多了,對著良家女子不大會說話,就是對著小娘子也是無話可說。 沒話說就沒話說吧,但辦事還算靠譜。他臨走的時候,特地拍了拍裴箏的肩膀,鄭重交代:“好好伺候長公主,忠義王他……”很兇殘的你的知道! 看著裴箏頷首稱“是”,這才晃悠著離開。 代王那兒已經退了燒,他也得找個地方玩兒去! 待顏學慶一走,裴金玉就從床上翻坐起來,叫了一聲裴箏道:“我想彈琴?!?/br> 既然故人已逝,情也罷,恨也罷,怨已消。 她想僅以一曲——送故人! 不多時,裴箏便尋來了琴。 她吩咐:“你去門外守著?!?/br> 裴箏退守門外,卻是豎著耳朵聽著房中的動靜。卻待琴聲一起,忽地淚流滿面,跪倒在房門之前。 這《方恨曲》乃一人所作,這世間也僅有一人會彈。 還是長公主初聞駙馬起事之時,惆悵而作,還道:“只知你情深,卻忘了你的姓氏。只道你悲苦,卻忘了你的本事。到如今,方恨,方恨!情深三千,終抵不過權重位高!你我情意,也終不過是浮夢一場!” 裴箏如大夢初醒,喃喃自語:“怪不得,怪不得!” 一曲終了,裴箏伸手推門,以跪拜之態,進入房中。到了裴金玉跟前,又是重重叩首,泣道:“長公主,奴才……劉錚,是駙馬,不,是林青巒替我改了容貌?!?/br> 裴金玉一怔,過了很長時間,才緩緩開口:“什么劉錚,你分明是裴箏?!?/br> 裴箏也不辯解,還是叩首:“是,奴才是裴箏?!?/br> 裴金玉沖他笑了笑,卻不知為何,眼前一黑,這回是真的暈了過去。 **** 高高的大殿之中,代王林鏨自蘇醒過來,就是癡癡傻傻地對著橫梁不語。 御醫都來了好幾茬了,皆說無恙。 其實壺嘴心里清楚,他們覺得反正代王是傻的,就是再傻一些,又有什么關系呢! 可到底是貼身伺候了代王幾年,伺候出了感情。 代王雖傻,對待他們這些侍從卻是極好的。 壺嘴抹了把淚,細聲細語地道:“王爺,這都一大天了,你好歹喝口水潤潤喉?!?/br> 代王依舊挺尸不語。 壺嘴又勸了半晌,代王那兒就是不給反應,他徹底歇菜,換杯子上。 杯子嘻嘻笑著,到了代王的跟前:“王爺,奴才新學了個戲法,要不變給你看看!” 這就掏出了法寶,在床前耍了起來??墒?,代王那兒連眼珠子都沒有動過一下。 杯子也歇菜了,換勺子上。 勺子就蹲在床前哭,“王爺啊,這可怎么整啊,公主她也病了啊,就在咱們東宮齊鳴殿里的偏房養病呢!” 林鏨終于有了反應,直挺挺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嚇得壺嘴和杯子往后一趔趄,勺子還猶不知的一個勁地哭。 直到有人推了他一把,勺子抬頭:“王爺?!?/br> “……勺子!”林鏨皺了皺眉,以往也沒覺得勺子這名字怎么不好,如今聽著卻是冒著一股子nongnong的傻氣。 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么了,反正一醒過來,就覺得不對勁。具體怎么不對勁,他說不清楚,就是覺得腦袋里想的太多。譬如以前看見勺子,他就是勺子,如今看見勺子,會下意識地想他是打那兒來的,伺候自己多久,又都干過什么忠心以及不忠心的事情。 他下意識給人分成可用、不可用和好用、不好用,等等多種??傊?,下意識想到的東西很多。 他覺得他病了。 可如今一聽裴金玉有病,他又覺得他這病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不疼又不癢。雖說腦袋里想的事情多了,可他也沒覺得腦袋里有多擠,既然沒什么不方便的地方,還是去看meimei要緊。 代王林鏨自己蹬上了鞋子,問了句:“齊鳴殿怎么走?” 勺子一抹眼淚,朝壺嘴和杯子呼道:“還不快給王爺領路?!?/br> 他是功臣啊,勸好了王爺,可不是就有了呼喝的權利。 壺嘴和杯子也顧不上和他急眼,一左一右領著林鏨出了門。 這時,裴金玉也就才醒了不多會兒,正喝著裴箏不知從哪里尋來的白粥。 像這樣的日子,還得熬上好多天。 她問裴箏:“皇帝的陵修在了何處?莫不是也在北邙!” 衛家的先祖也是葬在北邙,若真如此,這是死了也不能安生的節奏! 裴箏對她是越發的恭敬,垂首道:“奴才聽說未曾修陵?!?/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