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瑾太妃終究錯算了,救裴毓,她并不是單單因為裴毓的對她的一份情,更因為他是裴毓,是為了燕晗天下交代了大半條性命的攝政王。在他沒有謀逆的舉止之前,她欠著他許多條性命?;蕶啾?,的確講求一個防范于未然??墒恰虏涣耸?。 她從來就沒有想過真正要裴毓死的。 江山社稷,除了鐵血下的冰寒,應該還有一些別的東西。她不是屠戮果決的先帝,也永遠不會去做那樣一個帝王。 出了瑾太妃寢宮,楚鳳宸并不想在宮中多作停留,而是去了御書房。在那兒,有另外一個“功臣”存在,等著她去博弈。 御書房中,沈卿之已經久候。 楚鳳宸在宮人推開書房門之前收斂了臉上的情緒,等她步入御書房時,已經是往日的宸皇陛下。她冷冷掃視了在書房里悠然自得的當朝丞相一眼,淡道:“沈卿急著見朕有何貴干?” 沈卿之一笑,俯身行禮道:“陛下深入攝政王府,臣憂心陛下,故而求一見?!?/br> “沈相能收起這副忠臣嘴臉嗎?朕看著不舒爽?!?/br> 沈卿之一愣,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道:“臣惶恐,臣一片忠心天地可鑒,還請陛下看在臣一片忠誠的份上,莫要多加猜疑?!?/br> “沈卿不會是與朕來寒暄的吧?” 沈卿之微笑道:“臣是來稟報陛下,朝中已有重臣去往攝政王的家鄉查訪,相信不過半月便會帶回攝政王謀逆的罪證,攝政王的黨羽之中也有三人愿意效忠陛下,為陛下分憂。臣只擔心陛下那邊要的東西……” “朕已經可以接近他?!?/br> 沈卿之微微露出了一抹笑來,頷首道:“如此,甚好?!?/br> 楚鳳宸抿了一口茶,在沈卿之看不見的地方悄悄握緊了拳頭。 …… 午后,一輛馬車徐徐駛出了宮門,幾經周折停在了攝政王府門口。楚鳳宸跳下馬車,提著一包藥材直奔裴毓房間,卻在路上就撞上了行色匆匆的丁水。 “裴毓呢?”她遲疑問。 丁水面色泛白,猶豫道:“殿下他……他不見了?!?/br> “你說什么?!” 丁水彷徨道:“屬下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今日早晨御醫來過,殿下與御醫在書房商談片刻后就不見了,府中上下都翻遍了……” “府外呢?!” “府外已經有親衛去找尋,可是還沒有半點音信……陛下——” 丁水急切的聲音響起的時候,楚鳳宸已經邁開了步伐朝攝政王府門外跑去。裴毓——他一個眼盲的人能去哪里?能到什么地方去?沒有人可以清算得出外面有多少人等著要他的性命! 熱鬧的街巷中,人潮川流不息。 楚鳳宸茫然站在人流之中,陡然間清醒了過來,又氣喘吁吁跑到了攝政王府門口,攔下丁水道:“帶朕、朕去、去護城河?!?/br> …… 護城河畔果然開了連綿不絕的芙蓉。 楚鳳宸小心翼翼地踏下第一步,果然在那一片嫣然的盡頭看見了一抹紫色。流水潺潺,一片粉色搖曳中,那一抹身影格外刺眼,她卻滿肚子火氣,咬牙切齒走上前去:“裴毓!” 裴毓詫異回了頭:“宸兒?” 楚鳳宸冷冷道:“宸你祖宗?!?/br> 裴毓:“……” “沒有支會任何守衛,不帶半個隨從,裴毓,你是不是嫌你這一年小命不知道怎么揮霍了?!” 裴毓低笑:“你在擔心么?” “朕擔心你死在外頭,滿地芙蓉花,被寫進街頭話本兒里去,‘倩女鬼魂歸兮與君纏,攝政王盲雙目花下死’,還有‘俊王爺情挑絕色妖,一晌貪歡花眠同歸’?!?/br> 裴毓:“……” 楚鳳宸扭頭。 裴毓輕咳了幾聲,摸索著去找她的手,微笑著牽過了,低道:“我記得我這些年往御書房里送的可都是治國策與兵法,頂多是一些風雅詩集。你這些是從哪里看的?” 宸皇陛下再扭頭。 裴毓不依不撓又找到了她另一只手,也牽上了。 裴王府的親衛統統默契地轉過了身,丁水是最后一個,表情如逢雷擊,異常慘烈。如果要給他這慘烈的表情稍稍加以標注,大約是:娘誒……斷斷斷真斷了…… “哪里看的,恩?” “……嬤嬤的?!背P宸想了想,老實交代,“嬤嬤兩年前就開始送來各式各樣的畫集,開始只有幾冊,后來朕不納妃就越來越多,再后來嬤嬤見朕興致不高,便改了法兒不送畫集子改送有故事的了,各式各樣的都有,有的不是很好看,粗糙?!?/br> 裴毓臉上的神情頓時變得有些異樣,良久,他才咬牙道:“以后不許再看那些集子!” “……哦?!?/br> “還有多少私藏的,統統回去燒了?!?/br> “……哦?!?/br> “如果再讓我看見一本……” 裴毓咬牙切齒,話未畢,臉色卻暗淡了下來,沒有再繼續說下去。楚鳳宸原本縮著腦袋,看他這副神色,她的呼吸也頓了頓,忽然有些喘不過氣來。 “朕會治好你的?!滨剀X半晌,她只能輕道。 “嗯?!?/br> 裴毓低聲應了聲,居然乖巧得很。 楚鳳宸眨了眨眼,也不知道是哪里借來的膽量,握了握拳頭,小心地抬起手摸了摸裴毓的腦袋,稍稍磨蹭了下。其實,他看不見的時候,要比尋常乖順許多啊。 裴毓:“……” 楚鳳宸忍無可忍笑出了聲,結果,笑聲還沒有傳開,唇就被結結實實地咬了一口。等她狼狽退后的時候,裴毓已經面色如常,道貌岸然。 攝政王裴毓,向來陰險毒辣,手段狠絕。 第51章 謀權 日落。彩霞滿天。燕晗當今圣上與攝政王同歸。并在攝政王府一住就是半月。 這半月足夠讓朝中的風聲徹底亂成一片。沒有人猜得透年僅十五的宸皇陛下究竟在打什么樣的算盤,他先冊駙馬,后親攝政王,如果這是一局棋,它究竟是一局年少無知的亂棋,還是另有用心?封駙馬是分權,那親攝政王呢? 整個朝野人心惶惶的時候,楚鳳宸卻樂得逍遙。她正在裴毓的房中做一只風箏,細薄的竹絲捆成精巧的框架,再在竹絲上糊上極薄的紙張做風箏面,最末是提筆在箏面上細細描摹出細致的花紋……做風箏是一項精巧的活,很顯然,當今圣上的功底還略略欠缺了些。 裴毓說:“如何?” 楚鳳宸無言地看著形狀和顏色都不是很登大雅之堂的風箏,咧嘴笑道:“簡直是完美?!?/br> 裴毓說:“陛下這是欺負微臣目不能視?” 楚鳳癟癟嘴,恬不知恥道:“不信你叫丁水看呀,論做工論繪畫,實乃佳作,堪稱一絕?!?/br> 裴毓摸索著站起了身想要靠近,楚鳳宸眼疾手快疾步上前扶住了他,領著她來到案臺前。眼看他森白的手慢慢在風箏上摸索,她的心快吊到了嗓子眼,可是等了好久沒有聽到挖苦的話語,卻等來了他的一聲輕笑。 他說:“姑且信你?!?/br> “哼?!?/br> “去試試?微臣愿出一壺酒,賭它飛不起來?!?/br> “……賭就賭!” 事實證明,天家血脈始終是聰慧過人的,那只奇丑無比的風箏最終還是上了天。楚鳳宸在太陽底下瞇眼看著碧藍的蒼穹,興致勃勃朝裴毓喊:“喂,飛起來了!” 一回頭,卻發現裴毓已經坐在園中涼亭里閉上了眼。 她慌亂地松開了手中的風箏線跑到他身旁,良久,才小心地推了推那個蒼白的身影,卻只換來他微微地一皺眉。 他睡著了。 楚鳳宸輕輕坐在了身旁,眼中的歡暢一點點退卻成為了深沉的顏色,最終卻什么都沒有做,只是把早就備下的衣裳輕輕蓋在了他身上。 半月前,她第二次登門見瑾太妃的時候,她已經把一杯毒酒放在了寢宮的案臺上。見她到來,她眉眼冰冷,只是輕輕吐了一句話。她說:“本宮與裴毓,茍活一人足矣?!?/br> 她最終徒勞而返,卻在裴王府的前廳中見到了徹夜等待的裴毓。裴毓說:“別著急?!?/br> “好?!彼p聲應他。 那時候,她還不曾想到所謂別著急只是裴毓一句寬慰的話語,因為他的身體正日復一日衰竭。起初她能在清晨見到他在園中飲茶,后來她要到太陽初升的時候才見著他在她房前恭順一笑,再后來,她已經不知道他究竟什么時候是在休息,什么時候醒著。他像一個孩童一樣,每日變換出許多新鮮的事情,興致勃勃要求她來達成,可是每次卻都是這樣的結尾。 他清醒的時間已經越來越少。即使他并不愿意。 風箏最終輕飄飄落在了地上,斑斕的顏色仿佛能灼傷人的眼睛。 楚鳳宸伸出手碰了他的額頭,卻陡然間縮回了手。 ……其實還是怕的。 有些銘刻進骨髓的東西,并不會那么快消散殆盡。不過沒有關系,那些恐懼與天下安寧相比都無關緊要,只要她能把它們壓下,只要她能忘記眼前這個溫順的虛弱的人是裴毓,這些終究都會變得無足輕重的。 午后將至,這已經是她留在攝政王府的第十六日,算時日,該是顧璟登門的時候了。楚鳳宸在裴毓身邊坐了一會兒,便召來裴王府的親衛,想把裴毓送回房中去。 “陛下不多留一會兒么?”忽然,一個女聲響起。 楚鳳宸倏地回頭,對上了淮青瀲滟的雙眸。 “為何?” “他很開心,睡著了也沒有皺眉。我還是第一次見著他沒有重重守衛也能酣然入睡?!?/br> “淮青,你想說什么?” 淮青眉眼清俊,柔軟的身姿略略前傾,替裴毓掩好一絲衣角,低道:“陛下難道沒有看出來,他是把每一日都當作最后一日在過么?” …… 午時,顧璟拜訪。 攝政王府的書房內,一壺新茶漸漸見了底。楚鳳宸仔細聽著顧璟的稟報,可是神思卻止不住飄到了窗外。窗外蝶飛花舞,她的腦袋紛亂,混沌中時而是許多年前的屠戮沙場,時而是今晨扎的那只風箏,時而又是大雨瓢潑中策馬而來的身影……到最后,所有的紛亂卻都糾纏在淮青低柔纏綿的一句輕嘆:陛下難道沒有看出來,他是把每一日都當作最后一日在過么? 她被陌生的慌亂與無措所籠蓋著,不論多少冰涼的茶水都浸潤不了心頭的焦躁。 “陛下?陛下?”顧璟的聲音傳來。 楚鳳宸默默咬了咬唇,終于勉強抽回了神思,尷尬道:“顧愛卿,朕……朕沒有聽清?!?/br> 顧璟低嘆一聲,耐心道:“微臣已經查訪了牢獄之中那一個劍柄。它確是攝政王親兵所有,然劍柄的主人卻已經在日前為人所殺害,劍柄論理已經銷毀。微臣有九成把握攝政王是遭人陷害?!?/br> “嗯?!背P宸低低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