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陳貴妃出身威國公府,看樣子,這幾年威國公也躲夠清閑了?!崩钔⒍魇持冈跁干锨昧藘上?,揚聲道:“從平?!?/br> 從平立時推門進來。 “把虎叔請來?!?/br> 虎衛是果毅侯送給李廷恩的人,以前是果毅侯帳下的校尉,只是傷了一只眼,在官場上就走不下去了,被果毅侯養在了別莊上,這回與大刀這幾十個人拖家帶口的到了李廷恩身邊,為了避嫌,果毅侯特意叫他們寫了賣身契,成為李廷恩身邊的家仆。 虎衛一進來,正眼都沒朝朱瑞成那兒看,只是對就李廷恩拱手道:“少爺?!?/br> 李廷恩對這些從沙場拼殺出來的人總是抱著幾分敬意,他點了凳子讓虎衛坐下,“虎叔,你與威國公府之人可有交情?” 虎衛在腦子里過了一遍,道:“威國公以前倒是與侯爺一道領過軍,努爾口一戰的時候威國公是待命馳援的人,只是當年努爾口一戰侯爺就用手上五千人馬便把赤丹瑪活捉了,沒有用上威國公?!闭f著虎衛嘿嘿笑了,“少爺,您別看威國公前頭掛著個威字,他可沒什么真本事,全憑祖宗積攢下來的基業。要不前兩年不會把小閨女送到宮里頭給人做小老婆?!?/br> 聽出虎衛對威國公府的不屑,李廷恩并不見怪,這些老兵,身上或有傷病,一身硬骨頭硬脾氣卻是絕對不缺的。他一笑道:“虎叔是認識威國公手下的人罷?!?/br> 虎衛摸著腦門嘿嘿笑,“當年打仗怕他們在背使陰的,咱就去跟威國公手底下的親衛喝了兩回酒,為這個還被侯爺賞了軍棍。威國公身邊能人不多,那兩個算出挑的,聽說如今還留在威國公身邊做貼身的護衛?!?/br> “那就有勞虎叔了?!?/br> 一聽李廷恩的話,虎衛立時正色,“少爺有事吩咐就是?!?/br> 李廷恩眼底一片幽暗,面上浮著輕輕淺淺的笑意,“虎叔去打聽打聽,看威國公是否有意重握兵符?!?/br> 虎衛神情一下就變得凝重起來。 威國公根本就不是領軍的料子,二十幾年前還能憑著祖宗積攢下來的威風跟在別人后頭打兩回勝仗,可后來便一直縮在家里,早早就不掌兵了。好在威國公府是世襲罔替的國公爵位,這才能一直在京城持著一點威勢。 要說威國公真的有心重新出來領軍,那變動,可不是一般的大。 虎衛沉默了一瞬,躬身領命退了出去。 李廷恩又看著朱瑞成,淡淡一笑,“宮中之事,就有勞三姐夫了?!?/br> 朱瑞成二話不說的允諾,“你放心?!闭f著他猶豫了一瞬,還是道:“那姚家的事兒……” 李廷恩眼底晦澀難測,“先等等罷?!?/br> 等什么? 朱瑞成心有疑惑,見到李廷恩的臉色,卻不敢再問,只是在心中生出一絲惋惜。 第二天日落的時候,從平在演武的地方找到正在練劍的李廷恩,“少爺,岑世子差人來說,姚家大太太私下找他買炙春的份子,被姚家的下人喊了回去,依稀說是姚姑娘知道了消息,把份子的文書給拿回去了?!?/br> 李廷恩收回劍勢,沉默了一會兒后道:“去姚家?!?/br> 天上的月亮高高懸掛,軟軟的月光卻將院中的樹木花卉照的看起來硬邦邦的。 姚家的下人走來走去,聽著屋里的哭聲,都繃緊了皮,盡量一絲響動都不弄出來。 姚清詞任憑姚大太太和姚二太太在跟前哭的聲嘶氣短,神色淡然。姚大太太與姚二太太反復催問,她就反復給出兩個同樣的字——不行。 姚大太太哭的全身無力,扶在丫鬟手上失望的看著姚清詞,哽咽道:“清詞,大伯娘知道這是為難你,是對不起你,可……” 不等姚大太太說完,姚清詞就搶道:“大伯母既知道是為難,有些話就不用說了?!?/br> 姚大太太一下子愣住,半張著嘴愣在那里。她看著姚清詞眉目舒展的說出這樣一句不容辯駁的話,就像是從來沒認識過這個侄女一樣。 姚二太太跟著僵了一瞬,轉眼哭聲就大了起來,“清詞,清詞,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是我對不起jiejie,可鳳禮是你的親弟弟,你不能不管他啊?!?/br> 對上姚二太太,姚清詞連嘴角那若隱若現的笑都沒了,她慢條斯理的整了整衣袖,“母親是明媒正娶進門的側室,為何會覺得對不起我娘,我又怎會對母親心生不滿?”她脧了一眼姚二太太邊上站著的兩個婦人,溫聲道:“母親是姚家正經的二太太,些許風言風語,母親大可不必放在心上?!?/br> 姚清詞的話不見鋒利,卻比刀子更厲害,扎的姚二太太覺得身上到處都是血窟窿,她跟被綁在木板上一樣,渾身硬了半晌,才掩面又接著痛苦起來。 姚大太太姚二太太都不成,一直坐在邊上的姚清池終于頂不住了。她干脆利落的起身跪到了姚清詞的腳邊,精致的面龐上淚落如雨。 “六姐,我知道今日這事是我錯了,我也是心急救二哥他們,我給你磕頭賠罪,你就抬抬手,就算你覺得咱們不是同母所出,好歹你看在爹份上,看在一家子骨rou的份上,救二哥他們回來?!?/br> “你是有錯!” 聽到姚清詞冷冰冰的聲音,姚清池幾乎以為自己是聽錯了,她抬頭不敢置信的看著姚清詞,似乎是想確認姚清詞方才是不是真的就這樣說了。 姚清詞對上她與自己有些相似的眉眼,唇角泛起一陣冷意,“先不說炙春的份子拿出去是不是就能將二哥他們救回來,單憑你叫下人用四哥的名頭把我騙走,帶著丫鬟悄悄去我屋子里拿文書的事情,你就是大錯特錯。不問自取是為賊,你如此舉止,若祖父在世,你此時早已被送往庵堂!”她說著抬眼在心虛的姚大太太身上一掃,再看姚二太太也不哭了,下意識的摟著眼神中帶著恨意的姚清池,漠然道:“祖父去世,姚家守孝,家里下人們的規矩能送,咱們這些做主子的規矩不能松。這一回,我這做jiejie體諒你,再有下回,清池,你休怪我端起jiejie的架子請出家法?!?/br> 姚清池氣的心口狂跳。 她本想拿話將住這個六姐。誰叫她平日總是擺出一副了不得模樣出來,其實好欺負的很,只要鬧一鬧,哭一哭,這個眼中釘的六姐總是會退讓的。沒想今日說話竟這樣不留情面,先罵自己是賊,這會兒又說要請家法。 姚清池跪也跪了,罵也挨了,換到這個結果,心里又氣又怒,當即從地上爬起來一抹淚,冷冷道:“六姐,說起來你手里炙春的份子不是你一個人,這可是公中銀子出了本錢換來的,如今家里有事,你不顧情分,死死將這點東西攥在手里,連大伯母與娘兩位長輩的哭求你都拋在腦后,既如此,我也只能出了下策,闖你的屋子。你也不用說要對我動家法,姚家的家法,可不是單為護著你這樣不顧兄妹情分的派頭?!?/br> 姚二太太聽了這話,立時一聲大喝,“清池,胡說什么,誰許你對你六姐這般不恭敬?!?/br> 姚清池硬著脖子道:“她要是我六姐,就不會看著二哥還有八弟不管?!?/br> 姚大太太趁機插了兩句話,“清詞,清池是著急的,你別跟他見怪??汕宄卣f的也有道理,一家子骨rou,銀子是小事,家里人才是大事,你一貫是個懂事的孩子,不會舍不得這點銀子你說是不是?” “這是我娘的嫁妝?!币η逶~一句話就讓姚大太太三人臉色驟變,她平靜的望著姚清池道:“你說的那些,先得要這方子是祖宗傳下來的才成??蛇@方子,是我娘帶來的嫁妝。家里公中的銀子,換了該得的份子,方子,換了我和四哥該得的方子。這大燕,但凡有點名望的人家,還沒聽說過要動用去世的嬸母留給兒女的嫁妝去救侄子的道理,更沒聽說過要把原配的嫁妝分給繼室生的兒子?!?/br> 最后一句話,讓姚二太太的臉色立時變得比紙還要白。 姚清詞對姚二太太與姚清池眼底的恨意視而不見,繼續道:“說起來,家里還存有一些東西,想來不至于非要賤賣了我手上的份子?!彼龔澚藦澊?,看著姚大太太,“大伯母,我記得您手上也有炙春的份子?!?/br> 聽到姚清詞終于提到這事兒,姚大太太臉上頓時浮現出難堪之色,半晌才低聲道:“清詞,你也知道,公中一直是入不敷出的,就指望這點份子能賺點銀子養活一大家子人,你手上松泛些,大伯母將來也不會少了你的嫁妝,再說李家……” “李家是李家?!币η逶~定定的看著姚大太太,毫不退讓,“我娘的嫁妝我娘的嫁妝,大伯母,我聽說前些時日孫家舅舅才送了一副前朝仇和的翠鳥美人圖過來,如今還在您屋子里掛著?!?/br> 這一次,輪到姚大太太面如金紙了。她悶了半天,想不明白為何以前一直溫溫順順的姚清詞這回如此手硬嘴硬。過往也不是沒有動過元氏留下的嫁妝,雖說姚清詞也有推拒的時候,可哪一回都沒有這樣寧肯撕破臉的架勢啊,還威脅警告上自己了。 自己娘家送一副價值千金的美人圖過來是為了什么,自個兒又不會看這些字啊畫啊的,那不是為了討老爺喜歡,討老爺喜歡是為了什么,那是想走李廷恩的路子,巴結上沐恩伯府。要沒好處,自己娘家兄弟可不會這樣大的手筆。 這丫頭這會兒說這話是讓自己賣了那幅畫換銀子還是告誡自己她遲遲早早是要嫁到李家去的? 姚大太太當著人面被姚清詞說到了臉上,氣是氣的不輕,可更有點惱怒,又有些惴惴不安,她今晚實在是號不準姚清詞的脈了。 可好不容易把姚大老爺和姚二老爺說通,讓他們去前院避開等消息,又把姚二太太與姚清池都拉過來,擺開了全副陣勢的姚大太太也不想就這么罷手。 侄子可以不管,兒子可還在國色樓里押著!這種地方,既然敢扣著你,手段就不會有多顧忌。 姚大太太見著姚清詞油鹽不進的模樣,一咬牙,正打算換種手段使使,外面忽然進來個婆子。 那婆子看了看屋中的情形,匆匆上前在姚大太太面前一彎腰,“大老爺二老爺發了話,說讓大太太二太太還有兩位姑娘都收拾收拾,外頭有客來了?!?/br> 姚大太太沒好氣的罵,“大晚上的,誰還來?!币詾槭且郧暗囊?,一天十二個時辰就沒停過客。就是有客,也不該帶到后院來。 被姚大太太罵了兩句,婆子腰彎的更低了,“是大理寺卿李大人,大老爺說不是外人,讓都見見?!?/br> 婆子是前院過來的,當時聽得很清楚,其實是那位未來的李姑爺提出要親自到后院來一趟,大老爺與二老爺還為難了一會兒,見著李姑爺的臉色就不敢拒絕了。說起來,做姑爺做到這份上才算是真本事,要叫長輩都看自己的臉色。 可這種話,婆子也只能在心里頭想想,說是斷然不敢說出來的。 別說姚大太太幾個,就是姚清詞也驚住了。 等到各人回各自的院子里凈面更衣的時候,劉栓家的就一臉喜氣洋洋的道:“姑娘,這回啊,您可得趁機好好看看李大人的模樣?!?/br> 姚清詞先時是有些驚,此時卻已平復了心情,聽見劉栓家的話就笑,“奶娘,你如今也跟著他們叫李大人了?!?/br> “那可不,再不能叫李公子李少爺李探花的,李大人步步高升,將來是要封侯拜相的?!眲⑺业呐c有榮焉的感慨了一聲,沖著姚清詞打趣,“不過啊,甭管以后李大人做多大的官,等姑娘出嫁,奶娘都得叫一聲少爺,回了姚家,大伙兒都得叫姑爺了?!?/br> 姚清詞挑揀釵環的手就頓了頓,看著銅鏡中的面龐上悄然浮上了一抹嫣紅。 作者有話要說:先更一章,待會還有一章短點的,要在十一點半左右去了。另外大家覺得這個進度慢了嗎,看到有妹紙說拖文了,o(╯□╰)o,要仔細寫朝廷爭斗就會拖進度喔,上一章好像有妹紙說看的頭暈啊。 ☆、第95章 銀子 所有人坐在姚家的廳堂,姚家人面色忐忑,唯有李廷恩這個客人閑適安然的坐在那兒品著茶。 姚大老爺覺得有些不對。 明明是自己家里頭,為何大晚上上門做客的李廷恩反倒比自己這些人更自在?晚輩壓在長輩頭上,真是叫人心中不痛快。 他扭頭去看了看坐在右面的姚二老爺,結果發現姚二老爺這個平時叫囂的最厲害,說的最兇狠要如何如何教導女婿的人這會兒恨不能把頭縮到褲襠里。他先是不解,最后才弄明白,看樣子,這個兄弟是被李廷恩先前一句話給傷著臉了。 指望不上姚二老爺,姚大老爺只得自己挽了袖子赤膊上陣,他清了清嗓門,道:“廷恩,你……” 李廷恩放了手里的茶盅,瞥過來一眼。 不知道為何,姚大老爺對上李廷恩這樣寡淡的眼神就有點心虛。 說起來,這事情是姚家辦的不地道。 炙春這烈酒的份子,李廷恩是親自上門來跟姚家商量好了的,也是自己這個當家人拍了板??裳巯?,兒子侄子惹出事,自家舍不得把公中份子拿出來,就想把侄女手里的翹出來…… 偏偏姚家的確沒銀子了,國色樓那兒,又要五萬兩銀子,一個銅板都不肯少,總不能把公中全部的銀子都弄出去,到時候一大家子人吃什么喝什么。 他是有意避開拉著人在前院談事情,可沒想到李廷恩會直接找上門,而且一開口就直問姚家是不是遇到了難事,看起來一點余地都不留,反而讓姚家沒法子繼續遮住這張臉了。 “國色樓的事情,小侄已聽人說過?!崩钔⒍鞴首魑匆娨Υ罄蠣敽鸵Χ蠣敐q紅的臉,喊了一聲從平。 從平就從懷里取出一疊銀票恭恭敬敬的放到了姚大老爺邊上。 姚大老爺看著一疊銀票,話都說不出清楚了,不顧邊上姚大太太眼睛里直放光,噎了半天才道:“這,這是為何?!?/br> 李廷恩眼尾掃了掃從他一進屋開始就垂著頭面色平靜的姚清詞,含笑道:“姚二少爺將來也是小侄的兄長,伯父不必客氣。先將人接回來要緊?!?/br> 不等姚大老爺說話,姚大太太趕緊起身去把銀票拿了過來,滿臉帶笑的道:“對對對,將來都是一家人,一家人。老爺,這是廷恩的一番心意,你啊,就別推拒了,不能白讓人大晚上這么走一趟是不是?” 一面說,姚大太太一面就不停朝手里的銀票望兩眼,這么厚一疊銀票,拿著心里可真是踏實啊。外頭人都說李廷恩有錢,可沒想到他一氣拿出這么幾萬兩銀子連眼都不眨。這門親事,真是讓公爹給說對了。說起來,也怪自己沒個閨女,庶出的又配不上,否則…… “你……”姚大老爺瞪了姚大太太一眼,誰知卻被姚大太太更加兇狠的瞪了回來。 “想想咱們的兒子,還有侄兒,你都不管了?”姚大太太扯住姚大老爺的袖子,在邊上輕聲說了一句。 姚大老爺臉像被火燒著了一樣,只覺得火辣辣的,卻再也說不出其它的話了。 姚二太太抹了抹眼,看著李廷恩道:“多謝李大人了,清詞,清池,你們快來給李大人道謝?!?/br> 姚清詞掃了姚二太太一眼,配合的與一雙眼落在李廷恩身上都不肯眨一下的姚清池一起起身沖李廷恩福了福。 李廷恩起身避過了姚清詞的行禮,然后很明顯的蹙了蹙眉,移開目光淡淡道:“八姑娘身份不便,恕在下不能受禮了?!?/br> 姚清池小嘴微張愣在了那兒。就是姚清詞也一臉詫異的神色,其余的人更是一張臉更被雷劈過一樣,尤其是姚二太太,神情簡直無法言語出來。 從平看著屋里的情景,很不厚道的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雖說他立馬就給憋住了,到底也打破了屋里的平靜。 身份不便,這是說小姨子的身份不便,還是說男女身份不便,還是一屋子長輩加一個未過門的妻子再添一個沒關系的沒出嫁的姑娘多余了身份不便? 少爺這句話,看起來什么都沒說,可又把什么話都給說盡去了。 從平看著還愣在那兒泫然欲泣的姚清池,暗自在心里搖了搖頭。別說之前,就算自個兒跟在少爺身邊,就沒少見過對少爺示好的。上至世家勛貴的貴女,下至家里春心萌動的丫鬟們,甭管是生的艷若桃李,還是楚楚可憐,少爺從沒見過動一動眉頭。在永溪的時候,還有一家子爵府的貴女特意挑著少爺和師兄師弟們去山上賞景的時候從馬上摔下來,結果她腿倒是真的摔折了,可少爺跟沒看見一樣,騎著馬就從邊上過去,頂多過去了再叫兩個跟著的下人去幫忙趕趕馬車。 至于美人兒落淚,那更是用各式各樣哭法的都見識過了……從平只能在心里呵呵笑,有時候他都在心里疑心自家少爺這個年紀怎能如此視美人如無物,跟看一塊石頭沒兩樣。說起來*郡主也是個美人,少爺哪一次也都不容情。石大人說夸贊這是不為皮相所惑,從平一直覺得這是跟道士打交道太多了! 從平在那兒胡思亂想,姚大老爺和姚二老爺他們臉上卻跟下了霜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