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當然,樂極生悲的事也有,由于她績效獎金全無,當月只拿到了一點可憐兮兮的基本工資,這與她那“巨額”外債比起來實在是杯水車薪,江曉媛咬碎滿口牙,抽出了四分之三,當做首期還款打給了祁連。 她依然沒錢買衣服,可能注定要在夏裝外穿著那件喪心病狂的黑羽絨服過冬了。 江曉媛寶貴的青春光陰,泡在泥潭一樣的潦倒里,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爬出來。 不管怎么說,江曉媛開始習慣了美發店的生活,也嘗到了“習慣”的好處——這倆字太神奇了,能平息世界上大多數的痛苦。 她自從到了這個世界,無時無刻不處于兵荒馬亂中間,這段日子總算安穩了下來。 不過很可惜,江曉媛的歲月靜好只持續了幾個禮拜。 那天正趕上每周一天的歇業日,外面下了大雪,冷得要命,江曉媛住的屋子暖氣不好,于是偷偷跑到店里來蹭空調——不好意思白蹭,她得裝出用功自習的樣子,一邊吹暖風,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拿著一打紙條練習上卷。 正練到一半,忽然有人叫門,江曉媛出去一看,嚇一跳,只見外面來了個男青年堵在門口,長得特殊的人高馬大,身高足足有一米九多,人往那一站,寶塔一般,遮住了半條馬路的陽光。 江曉媛沒敢放他進來,小心翼翼地探出個頭:“請問你有什么事?” 那男青年蜷縮著肩膀,遷就著她的身高,努力想讓兩個人的視線齊平,姿勢顯得卑躬屈膝的,在風雪中哆嗦著問:“jiejie,你們今天是沒上班嗎?” 江曉媛警惕地看著他:“我們今天歇一天,你找誰?” 男青年:“那……你們這有造型師嗎?” 江曉媛:“沒有?!?/br> 誰知此言一出,那身高接近兩米的大漢目光左右游移了片刻,竟然站在門口嗚嗚地哭了。 江曉媛正打算關門的手停在半空。 十分鐘之后,江曉媛把臉洗干凈,裹緊了她那臭蟲殼似的羽絨服,跟著哭哭啼啼的壯漢前往馬路對面的婚紗影樓。 那影樓可能是快倒閉了,想出了好多損招開源節流,玩命折騰自己的員工——最缺德的就是要求攝影師自負盈虧,他們得自己找客戶,自己簽約,月底結算,如果當月客戶太少,攝影師還要倒扣錢,作為本月的設備“折舊費”。 可是這寒冬臘月的,誰會沒事露個大肩膀拍婚紗照? 淡季民生多艱,這攝影師漢子剛入職,好不容易簽下了他第一對客人,約好了今天,結果影樓那位日理萬機的化妝師一大早打電話,說不來就不來了。 慘淡經營的影樓里只有一個化妝師,眾星捧月一般,牛掰得不行,誰都得罪不起。 可是客人今天要來,總不能讓人家妝容自理吧?攝影師實在沒辦法,只好病急亂投醫地跑到對門美發會所找人——他也真是個倒霉催的,美發店也歇業,只好鼻涕一把淚一把地抓來了一只江曉媛湊數。 “就這么對付客人?”江曉媛半張臉都窩在羽絨服里,含含糊糊地問,“你們影樓經營這么不正規,是快關張了吧,你怎么在這鬼地方上班?” 攝影師用龐大的身軀囁嚅著卷了卷手指,輕聲細語地說:“我技術不行,別家都不要,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工作?!?/br> 江曉媛:“那還不如去飯館端盤子呢?!?/br> 攝影師一邊“嚶嚶嚶”地抹眼淚,一邊可憐巴巴地說:“都一樣的?!?/br> 江曉媛想了想,無言以對,只能承認他說得有道理——這些千里迢迢離家在外的年輕人都是一樣的,沒有學歷,沒有技術,涌進各式各樣的服務行業里,洗頭工、服務員……做的事情不同,地位處境都類似,顧客是萬歲爺,老板是大總管,剩下他們一群蝦米小魚,處在食物鏈的底端,終日被人吆五喝六。 影樓里除了這倒霉的攝影師外,還有個哈欠連天的收銀員,攝影師期期艾艾地跟收銀員打了招呼,客客氣氣地請江曉媛坐下,又殷勤地給她倒了杯水,踩著小碎步蹭過來:“我暫時沒錢給你,行嗎?” 江曉媛心說:“我還看不出你沒錢嗎?” 她之所以答應,一方面是看這漢子可憐,一方面也是手癢。江曉媛是熱愛彩妝的,她從上中學的時候開始,就愛往自己臉上糊墻,花四五個小時化一個妝,然后拍幾張照片得瑟一下洗洗睡。 有人說花上一萬個小時,就能成為一個領域里的天才,江曉媛花在臉上的時間早已經超過這個閾值了,要放在古代,想必已經是一方易容大師了??上炙嚊]有用武之地,大師自從來到這個時空,就一直素顏——她不愿意往自己臉上涂劣質化妝品,好的又買不起,只好寧缺毋濫地光著臉。 今天總算是又有機會重出江湖了。 江曉媛一口氣把熱水喝完,哆哆嗦嗦地說:“我沒有化妝品,別告訴我你們這連工具都沒有?!?/br> 攝影師忙說:“有有,我去給你拿?!?/br> 江曉媛:“等等,你們空調在哪呢?能開大一點嗎?太冷了?!?/br> 攝影師窘迫地看著她:“沒有客人,老板不讓開?!?/br> 江曉媛:“……” 果然是快倒閉了。 江曉媛發現物是以類聚的,當她穿金戴銀的時候,她感覺整個中國都已經提前進入超級發達國家行列,出門一看,奢侈品店里全是同胞。 而當她哆哆嗦嗦地四處蹭空調的時候,她又發現滿世界都是窮鬼——不是一般的窮鬼,是窮得叮當響的那種窮鬼。 在寒冷中等了大約半個多小時,一輛車才緩緩地停在了門口,江曉媛激動地一躍而起:“來了來了!快開空調!” 大個攝影師本來正在調試鏡頭,聞言手一哆嗦,險些把鏡頭摔了,店里一陣兵荒馬亂,江曉媛一個健步搶到空調底下,占據有利地形,笑容可掬地擺好了迎客的姿勢,看著一男一女兩個客人推門進來。 女人小聲數落著男人:“你干嘛非得這季節拍???凍都凍死了,還非得訂這種破地方,我們是拍婚紗照,不是駕照上的一寸照片!” 男人:“哎呀,這里便宜嘛……” 女人說:“霍柏宇你沒搞錯吧!我一輩子能結幾次婚?能拍幾次婚紗照?你就用‘便宜’兩個字打發我?” 男人十分尷尬,嘀咕:“都到了,人家看著呢,你快別說了?!?/br> 女人要面子,聞言掃了店里準備接待他們的小貓兩三只,寒著臉閉口不言了。 江曉媛卻已經愣住了,她看見那穿著入時的年輕女人摘下墨鏡,露出了一張化成灰她都認得的臉——馮瑞雪! 第24章 這里的馮瑞雪和另一個時空的馮店長別無二致,講究、精致,哪怕知道拍照要重新做造型,還是化了工工整整的妝來的,她脖子上戴著應季的新款名牌圍巾,手里拎著小巧的手提拎包,露出手腕上一枚閃閃發光的鑲鉆表。 馮瑞雪抿起輕薄的嘴唇,小小的下頜繃出一道不高興的痕跡,一聲不響地在找了個沙發坐在一角,誰也不搭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