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劉玉芝奇怪的看了明媚一眼,衣裳上邊干干凈凈,沒有見半分弄臟的痕跡,為何她要這般說話?那個站在涼亭外的婆子笑著說了一聲:“那我先行一步,老爺仿佛有什么急事要找二小姐,還請稍微快些?!?/br> 瞧著那婆子的背影,明媚冷冷的笑了一聲,劉玉芝拉著她站了起來,上下打量了一番:“你的衣裳好好兒的,沒有什么地方弄臟了,怎么要這般說?” 明媚朝她眨了眨眼睛:“我騙她的?!闭f罷重新坐了下來,指著那盤葡萄道:“咱們繼續吃葡萄?!?/br> “柳大人找你,你不過去?”劉玉芝看了看明媚,有些擔心:“不是說有急事?” “你放心,沒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那些下人慣會虛張聲勢,不用理睬她們?!泵髅男α诵?,拈起了一顆葡萄來,指了指涼亭外邊那架葡萄藤:“這葡萄架子可真是寶貝,不僅能結出好吃的水果,還能給咱們遮陰?!?/br> 劉玉芝隨著明媚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就見涼亭外邊長著一架葡糖,沿著架子長得極其旺盛,藤蔓延伸成很大的一片,葡萄葉子密密麻麻擦肩摩踵的,隔絕了那耀眼的陽光,灑下一片清涼。她有些不解的看著明媚,柳二小姐今日是怎么了?為何王顧左右而言他,根本就不管起她父親還在水榭那邊等她。 明媚見著劉玉芝一副疑惑的模樣,也懶得去解釋,只是很淡定的坐在那里繼續吃葡萄。今日即便沒有黎玉立來告訴她柳四夫人要向她下手,她也絕不會上當。 要想暗地里下手,怎么樣也該經過周密的安排,這般無厘頭做事究竟是為哪樁,難道以為她的智商只有三歲孩童?來的這個婆子自己沒怎么見過,不知道是哪個院子里做粗使活計的婆子,甚至有可能是隨便買通了那些貴夫人身邊的貼身mama。 柳元久真想找她,肯定會派主院里的婆子,或者是自己的隨身小廝,哪有派一個自己不認識的婆子來的理兒?再說了,即便柳元久真有急事,哪有將她喊去水榭的道理,柳家的水榭建在一處僻靜的地方,走過去要繞不少路程,除非柳元久是吃飽了撐著才會選了那個地點。 不消說這肯定是柳四夫人布置下來的一個陷阱,水榭里有人,但絕不會是柳元久,肯定是那慶豐班里的小瑞芳,張了大網在那里專等著她鉆進去。 “你不去真沒事?”劉玉芝有些擔心,又小聲催了一句。 “沒事兒,若我去了才有事呢?!泵髅男α诵?,拍了拍她的手:“咱們等會直接過去花廳那邊吃飯便是?!?/br> 在涼亭里坐了一會子,明媚估計柳四夫人這時應該有些等不及了,于是帶著劉玉芝朝花廳里走了去,還沒走到花廳的正門口,立在那里的一個婆子見了明媚,慌慌張張的將腦袋縮了回去,明媚高喝了一聲:“你站著?!?/br> 那婆子見明媚喊破自己行藏,垂頭站在那里不敢動彈,明媚走了過去,朝著她瞅了兩眼,笑微微道:“你慌什么呢?見著我來就跑,可是做了什么虧心事兒?” 那婆子不敢抬臉,只是低頭道:“我方才并未看見二小姐?!?/br> “將她的臉給我板正!”明媚吩咐了玉梨一聲,玉梨爽爽快快應了一聲,舉起兩只手便將那婆子的臉給叉了起來。四只眼睛一打照面,玉梨驚呼了一聲:“姑娘,這就是那個來傳信的婆子?!?/br> 明媚笑瞇瞇的走上前去,望了望那婆子道:“你為何要假傳老爺的話誆我去水榭?” “二小姐,我不敢騙你,確實是老爺讓我給二小姐傳信的?!蹦瞧抛幽樕行┗野?,可嘴還是十分硬,一點也不承認。 “給我掌嘴,看她什么時候才能說真話!”明媚朝玉梨點了點頭,笑得很是歡快:“我教過你打人的時候怎么樣用力才不會傷了自己,你可還記得?掌嘴最巧妙的是外邊瞧著只腫了一分,可嘴巴里邊卻已經掉了幾顆牙齒,血淋淋的一口。今日剛剛好有個機會,便拿出來練練手?!?/br> 玉梨脆生生應了一句:“我自然記得,那時候奴婢跟著姑娘去山里捉野物的時候,一手一個,奴婢的力氣可不會比姑娘??!” 主仆兩人的對話傳到那婆子的耳朵里頭,只唬得她雙腿戰戰兩股栗栗,都差點沒有能站穩腳跟。她強撐著貼墻站著,兩只手深深的摳進了墻壁,當玉梨舉起手來逼近的時候,她尖叫了一聲:“我說,我說,是錢mama讓我這樣傳話的,老爺有沒有在水榭,我不知道?!?/br> “好得很?!泵髅狞c了點頭:“玉梨,去找根繩子過來將她捆了送到沉香閣去,讓玉簫她們好生看管著?!?/br> 劉玉芝在旁邊瞧著明媚的舉動,此時也知道了事情原委,不消說是有人在算計她,最大可能便是她的嫡母柳夫人。瞧著玉梨將那婆子帶走,劉玉芝瞧得目眩神移,嘆了一口氣道:“明媚,你這份機智,我是一分都不及?!?/br> 明媚挽了她的手道:“你們家哪有我們家這般尖銳的矛盾,自然不要這般cao心?!?/br> 口里雖然這般說,但還是有幾分擔心劉玉芝,還不知道她以后會落得一個什么結局呢,劉府可還有一個囂張得很的大姨娘,若是她出身再好些,恐怕劉同知夫人早就被她擠到雜院里頭去住著了。 柳四夫人坐在花廳里正在與夫人們說笑著,見明媚走了進來,不由得一愣,眼睛朝錢mama瞟了過去。見著明媚,錢mama的臉色也是大變,怎么她這會子在這里?難道她不該在水榭里邊,就等著她們去捉jian? “見過母親與各位夫人?!泵髅男χ辛艘欢Y:“明媚生辰也不是件什么大事,卻無端驚擾了各位,真是罪過?!?/br> “柳二小姐芳辰,我們自然要來恭賀,不要說這些見外的話?!弊诹姆蛉伺赃叺膮畏蛉诵ξ⑽⒌慕涌谡f了下去,上上下下打量著明媚,心中贊嘆這柳二小姐雖然是個庶出的,可那氣度從容一點也不比嫡出的要差,只要柳夫人愿意讓她做記名嫡女,自家meimei若是聘了她去做兒媳婦也不會吃虧。 “夫人,夫人!”一個婆子飛奔著跑了進來:“我們在園中輪值,發現水榭那邊有動靜!”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子,看起來確實是有些慌張:“那水榭里頭有個陌生的男子,瞧那模樣似乎是在等人,也不知道在等誰?” 柳四夫人心中知道那男子定然是小瑞芳,可她見著那明媚現兒好端端的站在花廳里邊,不免有些興味索然:“這等小事也要來稟報,你們去拿了笤帚將他趕走便是!” 旁邊呂夫人卻坐直了身子,臉上有幾分鄭重:“柳夫人,可不能這般輕視,誰知道這男子是要來做什么的?水榭一般都在幽靜之處,指不定是想與誰行那茍且之事,怎么能聽之任之?” 柳四夫人被說得臉孔通紅,自己若是不去走一趟,那便會被眾位貴夫人質疑對門風的不看重了。想到此處,她站起身來道:“我且去瞧瞧?!?/br> 呂夫人也站了起來道:“我跟你過去瞧瞧,看看究竟是誰竟會這般膽大包天,青天白日的便想著那齷齪事兒?!?/br> 呂夫人站了起來,其余的人也跟著站了起來,都紛紛憤慨的表示非要將這萬惡不赦的yin徒捉住,好好整治一番不可。柳四夫人一時也沒法子推托,只能帶了一群夫人們往湖邊走去,只將小姐們留在花廳里邊。 明媚坐下身來,望了望眾位小姐,大家的臉上都還有幾分和氣的神色,沒有像柳明珠那般,臉上干干脆脆的寫著“刁難”兩個字。想到柳明珠,她這才忽然驚覺花廳的小姐們里邊沒有柳明珠的身影。 她去了哪里?明媚有些好奇,莫非等不及看她的笑話,已經提前去水榭那邊了?此時劉玉芝也湊過臉來,在她耳邊低聲道:“沒見到你大jiejie?!?/br> 柳府的水榭不大,平常游玩累了的時候在可在此處小憩。水榭建在湖泊中央,有一條曲廊通連通著它與湖岸。水榭安著落地門窗,平日都是緊緊關閉的,有人的時候會把上面的雕花窗戶打開,眺望到外邊湖泊的風景。而現在,這水榭門窗都關得緊緊的,根本看不到里面。 柳四夫人舉步走上那條曲廊,曲廊很窄,只能容著并肩走兩三個人。走到水榭門口,柳四夫人望了望身邊的錢mama與金mama,兩人得了她的指令,飛起一腳就把水榭的雕花門給踢開了。 水榭里東西倒不雜亂,只是倒了一個圓凳,歪歪的靠在墻角,而有個女子被一個男子抱在懷里,外面的衣裳已經被拉到肩頭,露出一抹黃綾抹胸,聽著門被踢開的聲音,驚呼了一聲,將頭埋在了那男子的肩頭,只留了一頭黑色絲綢般光滑的頭發露在外邊。 那男子聽到門開的聲音,也抬起頭來,看到兩個婆子并著一個夫人沖了進來,臉上露出了驚愕的神色。 柳四夫人比那個男子更是吃驚,那散落在地上的衣裳,杏黃色軟羅衫子、鏤花百蝶穿花紋碧霞羅十樣錦,這不是自己寶貝女兒柳明珠的衣裳?她的雙腳頃刻間軟了幾分,趕緊轉身將水榭的門給關了起來,不讓那些夫人們跟著走進來。 錢mama也是驚得全身發抖,那邊金mama根本不用柳四夫人吩咐,撲上前去一把按住那個男子,金mama起先是做慣粗活了的,有一把好力氣,那男子本來正在驚愕,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便被她制服住了。 柳明珠此刻才得了輕松,狼狽萬分的從那男子懷里逃了出來,躲到了一邊,趕緊撿起自己的外衫急急忙忙的穿了起來,穿好以后站在柳四夫人身邊,全身上下還像篩糠兒似的抖個不停。 柳四夫人瞧著自己的寶貝女兒這副模樣,簡直不知該說什么才好,想著外邊還有一群夫人們在等著看閑話兒,心里慌亂亂的一團,她瞟了一眼錢mama,暗示她將那小瑞芳的嘴巴給堵住。 站在水榭中央透過水榭的雕花窗戶看著外邊,湖上的荷花已經開盡,可荷葉卻沒有一點衰敗的景象,依舊是一片綠色紛飛,煞是動人,可柳四夫人此時卻全然沒有心思欣賞這美景,一個勁的想著今日之事該如何做才能揭過,既能處置了那個小瑞芳,又不讓柳明珠的事情傳了出去。 “明珠,你趕緊躲到這桌子下邊來。錢mama,你將這個*的戲子推著到前邊,開門的時候也能遮擋一二?!绷姆蛉藝@了一口氣,用極細小的聲音指點著錢mama她們布置好得當,這才叫金mama將水榭的門打開。 門外站著一群貴夫人,大家正準備跟著進來看好戲的時候,柳四夫人卻將水榭的門給關上了,讓她們好一陣焦躁,正在伸著脖子往里邊瞧的時候,柳四夫人卻又露面了。 “柳夫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呂夫人抬眼想往里邊瞅,可就只瞧見一個被捆了起來的男子,卻沒有見著女子的蹤影。 “這恐怕是一個慣偷,我怕他會沖出來傷著貴客,這才將門給關上了?!绷姆蛉苏驹陂T口,有些驚魂未定,看著呂夫人那探究的眼神,心里有些不落底。只是想著柳明珠還藏在那小桌子下,怕她一個禁不住滾了出來,趕緊朝錢mama使了個眼色,走下臺階帶著各位夫人往花廳走了回去。 不少的貴夫人對柳四夫人這套說辭還是有些不相信,可畢竟是在別人家里,自然不能沖進水榭去看個究竟,只能壓著心中的疑惑跟了柳四夫人回轉了去。到了花廳的時候,酒宴已經擺好,柳四夫人招呼眾人落座,這件事兒也就算暫時告一段落。 柳四夫人見夫人們不再追問小瑞芳的事情,這才向錢mama招了招手:“你且過來,拿一百兩銀子去找那慶豐班的班主,如此這般說……”絮絮叨叨說完計劃,柳四夫人最后惡聲惡氣的加上一句:“若是他知趣答應也就罷了,若是他不答應,你告訴他以后慶豐班休息再在云州唱戲!” 錢mama點了點頭,腳不點地的跑開了去,不敢有半分停留,這可是干系到大小姐的名聲,怎么能掉以輕心。 花廳里擺了幾桌酒席,大家吃得熱熱鬧鬧。明媚坐在上首,旁邊坐了劉玉芝,下邊坐著劉玉蘭,她眼波兒一轉,打量了下花廳,忽然便喊出了聲來:“咦,柳大小姐的座位在那里?劉玉芝,你怎么能與柳二小姐坐到一起?” 一直被劉玉芝這嫡女的名頭壓著,劉玉蘭委實有些不舒服,最近總算被記名成了嫡女,她滿心歡喜,可沒想著今日吃飯的時候,座位依舊是在下首,而劉玉芝卻陪著那柳二小姐坐在上首。劉玉蘭滿心嫉妒,那個位置難道不該是柳大小姐的?為何劉玉芝竟然如此不知身份,腆著一張臉坐在那里! 劉玉蘭的聲音雖然不大,可還是有不少人聽得清清楚楚,有幾位夫人瞟了小姐們這邊一眼,臉上也露出了驚奇的表情,柳四夫人剛剛放下的一顆心又提了起來,瞥了一眼劉玉蘭,心道這些庶女真是討厭,即便成了記名嫡女也也改不了她那種好管閑事的品格兒。 “柳夫人,柳大小姐去了哪里?”呂夫人望著柳四夫人,心中一動,莫非方才水榭里邊那事兒與柳大小姐有關系? 這事情果然找上身來了,柳四夫人有些惴惴不安:“明珠有些頭疼,我讓她回掌珠院歇息去了?!笨谥须m然說得風輕云淡,可柳四夫人心中卻似燒著一把火,等著客人走了,非得好好將掌珠院整頓一番才行,為何連自家小姐都看不住,任由她跑到水榭那邊去了。 “原來是這樣?!眳畏蛉艘馕渡铋L的笑了笑,也不多問,這大戶人家里頭的彎彎道道,她又如何不知道,多問就顯得太不識時務了。柳四夫人見呂夫人終于不再提,一顆心才放毀肚子里頭,這件事兒就算揭過了。 劉玉蘭坐在那里不住的望,見夫人們這邊已經不說起柳明珠未出席的事情,有些失望,還想著拿柳明珠來踩踩自己嫡出的jiejie,瞧見她高高坐在上首就有些不舒服。但是轉念想著自己馬上就要被抬進龔家,不免有點得意,劉玉芝又能嫁得好過她?即算是劉府的嫡長女,也不過就嫁那六品七品小官的正室太太,日后見了她,少不得要巴結奉承的。 想到此處劉玉蘭心中又高興了起來,一邊吃飯一邊絮絮叨叨與旁邊那位小姐說著閑話,她到了柳府自然要捧高踩低,不免總要將柳明珠掛在嘴邊。每一次提到柳明珠,那邊柳四夫人便好一陣心驚rou跳,唯恐眾人又問起柳大小姐來,她一邊扒著飯,一邊斜眼看著那不識趣的劉玉蘭,心中大恨這上不得臺面的庶女,額頭上不時的爆出幾滴汗珠子,這次午宴她用得簡直是食不知味。 可柳四夫人只能強撐著,不能讓別的夫人小姐們看出自己有半點不痛快,臉上依舊堆著笑,說話間言語輕松,仿佛沒有什么事兒一般。用過午宴,大家在花廳的前坪歇息了一陣子,柳四夫人又請各位太太小姐們移步去戲臺那邊,繼續聽慶豐班的堂會。 太太們興致很高:“今日上午聽著小瑞芳唱戲,仿佛沒起先那邊好聽了。只不過聽說慶豐班有個新角兒倒是不錯,仿佛能和那小瑞芳比上一比,不如下午就點他唱?!?/br> 聽到“小瑞芳”這三個字,柳四夫人心里就一陣膈應,面上卻不顯露半分,只是笑著說:“戲班子嘛,總得捧幾個新人出來,要是總是那幾張面孔,沒得叫人看膩了去?!?/br> 周圍的人皆是點頭稱是:“這小瑞芳也做了兩三年的臺柱子了,可不該換換新人了?要不是次次都看到那張臉,都熟得不能再熟了?!?/br> 點曲的牌子送了過來,眾位夫人一看,卻不見那熟悉的曲目,皆感覺奇怪,于是喊了那班主來問:“怎么沒了長亭送別?那曲子小瑞芳唱起來最有韻味兒!” 班主陪著笑臉點頭哈腰的說:“各位夫人們不知,小瑞芳這幾日身子便不大好,我原叫他在家歇息著的,他偏偏逞強要跟著來柳府唱堂會,卻不想中午在戲臺子上邊預演的時候眼神恍惚了下,從上面跌了下來,我已經叫人送他回去了?!?/br> 聽班主這番解釋,那些夫人們都覺得可惜:“這人就是不能逞強,合該要聽旁人的勸告,哪里能不管自己身子的,這不是因小失大?” 班主陪著笑臉道:“可不是這樣?他原想著來柳府打賞豐厚,卻沒想到遭了這件事兒!”一邊說著話,一邊搖頭嘆氣,望向柳四夫人的眼神里有些不快,給了一百兩銀子就想打發慶豐班走,怎么著也該多給些! 眾位夫人聽了也皆是點頭,有夫人搖著扇子同柳四夫人開玩笑:“柳夫人,瞧著這小瑞芳如此可憐,你也該額外給他些打賞銀子,從戲臺上邊跌下去,傷筋動骨的,恐怕有一百來天不能唱戲了呢?!?/br> 柳四夫人笑著回答道:“可不是這樣?真真是個可憐的孩子,我打賞一百兩銀子,讓他拿著去治??!”說罷吩咐錢mama取出一張銀票來交到班主手中,眾人見柳四夫人出手大方,個個贊她不愧是公主府里出來的,處事一點也不小家子氣。 慶豐班沒了小瑞芳照樣唱了個滿堂喝采,新捧的那個角兒功底委實不錯,賣相也好,站在臺上眼睛一勾,不少的夫人小姐只覺心慌,仿佛那戲子正在朝自己拋媚眼兒一般。每一折戲唱完,戲班子都有個小丫頭捧著盆子過來請夫人小姐們打賞,在看座轉一圈回去,那盆子里邊便是滿滿的一盆兒。 唱到最后一折,那小丫頭子走到柳四夫人身邊,將盆子高高擎起:“柳夫人打賞幾個!”柳四夫人笑微微瞧了她一眼,扔了一個小銀角子丟在里邊:“你聲音怪好聽的,這個就賞了你,讓你們班主過來,也該與他結賬了!” 班主得了話走過來,柳四夫人叫錢mama拿了一個紅紙封兒給了他:“這是你們慶豐班唱堂會的銀子,快些拿著走罷?!卑嘀鹘恿四羌t紙封兒,偷眼瞄了瞄柳四夫人的臉,似乎覺得她眼神凌厲,正警告似的看著他。心里不由得一慌神,額頭上滴滴冷汗滲出。 貓著腰回到后臺,班主娘子看到那個紅紙封兒,喜笑顏開的搶了過來,一把揣在懷里,見班主沒有像往常一樣來對著搶,心下覺得奇怪,拿了那雙還沒有卸妝的丹鳳眼斜睨著丈夫,眼瞼處粉紅的胭脂格外嬌艷:“你今天怎么了?” “沒什么,你就別問了,我們快些兒回去罷?!卑嘀鳟Y聲甕氣的回答,兩手不空的收拾著東西。 班主娘子更奇怪了,跟了過來扯著他的衣袖不依不饒的問:“到底怎么了?小瑞芳呢?怎么都不見他?要走也得喊他一起走才是!” 班主的臉色大變,把自家娘子拖到一邊小聲叮囑:“小瑞芳是死是活我不知道,但是你要記住,若是不想惹禍上身,那就閉緊了嘴巴,今天到柳府來唱戲的事情,就當沒有發生過。以后別人問起小瑞芳,就說他手腳不干凈,被我們逐出慶豐班,不知道去哪里了!” 班主娘子看他說得鄭重其事,也慌了手腳,自去旁邊把臉上油彩給洗了,過來幫著班主兜了各色道具裝上馬車,飛快的離開了蘇府。 堂會散了以后,眾人又聚在湖邊的草坪里玩耍了一回,時間過得快,不知不覺便到了下午申時,各家夫人都說承蒙柳四夫人招待,只是時辰不久了,該要回府去了。柳四夫人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氣,端著一副溫柔可親的笑臉,送了各府夫人們出了門。在門口和大家很客套的依依惜別一番。 劉同知夫人是最后一個離開蘇府的,柳四夫人一邊和她說這話,一邊眼角不禁意般掃過劉玉蘭:“李夫人,你家二小姐倒是越長越招人喜歡了,看著這俊俏模樣,又兼著伶俐聰敏,將來倒會是個有大造化的?!?/br> 劉玉蘭聽著這話心中歡喜,將一張臉高高揚了起來便往柳四夫人那邊湊,眼波兒就如那春水一般,蕩漾不已,或遠或近的瞧著,真是芙蓉粉面,艷艷容光。劉同知夫人瞥了一眼庶女,勉強的笑了下:“柳夫人抬愛了,她哪就當得這般贊夸贊!” 柳四夫人淡淡一笑:“我話兒可沒有說完呢,只是二小姐是要給龔家去做貴妾的人,日后行事可要穩當些,貴妾怎么來說也是妾,是奴婢,行事可別忘了自己的本分!” 劉玉蘭本來正在笑嘻嘻的,忽然得了柳四夫人這句話,有如當頭挨了一棒,根本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她那張臉以一種尷尬的姿勢擺著,面容也不知道該換成歡喜還是悲傷,劉同知夫人瞧著心里頭高興,拉了拉劉玉蘭的衣袖道:“柳夫人賜了話,還不仔細聽著,這皆是金玉良玉,你需記在心里!” 柳四夫人見著劉府的馬車走了,這才舒了一口氣,用手敲了敲額角:“今日這事總算是遮掩過去了!”轉臉望著錢mama,厲聲道:“我讓你去算計的是柳明媚,怎么倒將大小姐給算計進去了?” 錢mama一臉倉皇道:“我也不知道哇!我與大小姐在那邊說了會子話分了手,也不知道大小姐去了哪里,后來……” 柳四夫人跺了跺腳,心里頭想著這件事兒就煩惱,幸好自己機靈將這事兒掩了過去,不動聲色的繼續陪著那些夫人們唱戲——只是明珠太不知道做戲了,這時節不該趕緊換件衣裳出來?那呂夫人見的事情多,眼睛又毒,還不知道被她看出來沒有。 一想到水榭里的那一幕,柳四夫人就恨得牙齒癢癢的,心里又有幾分發疼,自己捧在手心里的明珠,卻被那齷齪的戲子抱住調笑,實在是忍無可忍!“走,趕緊同我去掌珠院瞧瞧大小姐去!”柳四夫人沉聲吩咐,琢磨著該去勸勸柳明珠將這事兒給忘記了,另外還得問問究竟她又是怎么樣跑到那水榭里邊去的。 掌珠院里一片寂靜,柳四夫人走進前院時,那幾個素日常在嬉鬧的小丫頭子坐在樹下翻茶盤,可卻沒一個人說話,見了柳四夫人趕緊站起身來行禮:“夫人安好?!?/br> “你們家姑娘呢,現兒在做什么?”柳四夫人摸了摸胸口,這掌珠院如此沉寂,真讓她有些不適應。平常過來這里總是一片歡聲笑語,柳明珠的面容就如那三月里的春花,可現在滿眼所及,一片衰敗,院子里頭飄著落葉,不住的飛起落下,夾雜著點點塵埃,似乎要迷了人的眼睛。 “姑娘一直在沐浴,前不久才出來,該是歇下了?!币粋€小丫頭子怯怯的答了一聲,自己姑娘可真是奇怪,今日在那凈房里呆了差不多一個下午,熱水一桶又一桶的送了進去,怎么會要洗那么久的?姑娘回來的時候,瞧著她衣裳上邊也就只沾了一點兒灰塵,怎么就這樣小題大做了。 聽著丫鬟的回復,柳四夫人心中一酸,趕緊扶了藍心的手往里邊走,來到內室就見帷幕低垂,輕紗的鮫綃帳里有個隱約的人影,遠遠瞧著一動不動似乎已經睡著了,可走過去一看,卻能見著她的眼睛大大的睜著,臉上沒有半分睡意。 “明珠?!绷姆蛉吮亲右凰?,吩咐丫鬟將紗帳掀起一邊,自己在床頭坐了下來?!澳憧炷傧虢袢盏氖虑榱??!?/br> 柳明珠翻身坐了起來,愣愣的瞧著柳四夫人,猛然扎進了她的懷里,放聲大哭,這哭聲就如開閘的洪水般傾瀉了出來,沒有個停歇的時候,柳四夫人伸手撫摸著她的背,輕輕拍打著:“明珠,你哭出來罷,別悶在心里頭?!?/br> 柳四夫人的聲音十分溫和,柳明珠聽了更是難受,抱著柳四夫人只是淌眼淚,一個字也說不出口,柳四夫人嘆了一口氣,轉眼看了看站在屋子里的幾個大丫鬟,聲音轉得嚴厲了些:“今日是誰陪著大小姐出去的?” 幾個人互相瞧了瞧,有兩個走了出來,小聲道:“夫人,是我與香玉?!?/br> “給我拖出去,先每人打了三十板子再說!”柳四夫人吼了一句,指著兩人的手都在發顫,這些丫鬟們都是死人不成,任由著自己的明珠被那惡徒這般欺負。 香枝與香玉聽了這話唬得魂飛魄散,兩人跪倒在地,口中一片哀戚之聲:“夫人,饒過我們罷!我們也不是有意與姑娘分開的,是著了旁人的道!”兩人不住的磕頭求饒,心中有些發顫,三十板子打下來,這小命都會去了半條,總怕要好幾個月才能恢復。 “著了旁人的道?”柳四夫人聽著這話一愣,低頭看了看香枝與香玉,這兩個丫鬟素來是個細心的,做事情十分妥當,怎么就會丟下明珠不管?這里邊必有蹊蹺?!澳銈冋f說,究竟是怎么著了道兒的?” 香枝擦了擦眼淚,直起身子道:“奴婢與香玉今日一直陪著姑娘在園子里轉,錢mama與姑娘說過話以后,我們正準備去花廳,可那樹上頭忽然跳下了兩個人來,他們伸手點了奴婢們一下,奴婢與香玉就不能動彈了,眼睜睜看著他們將姑娘擄走,等著奴婢們能動的時候,就聽說水榭那邊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