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裴櫻被張玉珊叫回來,卻原來是她當年那件案子出現了新的罪證,省里已經啟動重新審理的程序,陳巍有九成把握可以翻案,這才特地讓張玉珊叫她回來。至于罪證如何出現的,案子如何重新啟動的,無人得知,但就莫名其妙找上門來的陳巍來看,不難推斷,而張玉珊顯然已經認定了。 如果是他,就算是他,真的是他,自己應該怎么辦?他又為什么要這么做? 她神情倉皇,心內徘徊。 張玉珊奚落道:“有些人,沒人對她好,她不在乎,比誰都能甘于寂寞冷清,一旦被人關注,動起心來,卻比什么都可怕?!?/br> “我不是?!彼Z氣低下去,更添心虛,“我只是沒想到真有這一天?!备鼪]想到竟會是他。 “有這一天又如何?感動了?” “也……沒有?!?/br> “他這么做到底想干什么?和你想重續前緣?” “你別亂想。他是他,我是我,不管怎樣……” “不管怎樣都不會忘記你舅舅怎么死的?” 裴櫻失語。 “斬釘截鐵說你們沒關系,不可能,卻整天一副你倆的事不足為外人道的模樣,曖昧得要死。我提醒你擺正好自己的位置,員工就要有員工的樣子,想好好上班討口飯吃就要記得,那只是你的老板。王潔瑜捂了兩年的東西拿來威脅你不成,這么輕易讓他交了上去,你最好想辦法讓他以后別再打你的主意,否則王潔瑜可沒那么好糊弄?!?/br> 張玉珊雖時常試探這二人,卻沒把事情往心里去,現下已將裴櫻調離,蘇正則卻來這么一出。想起王潔瑜當日的威脅,又念及王家人什么事都做得出來,王潔瑜更是連王承孚都疲于應對,她心里拿不準,偏偏對裴櫻還不便明說。 裴櫻心里也著急,原本堅不可摧的決心頃刻土崩瓦解,扶都扶不住,她十分努力勉強穩固心神,卻仍是章法大亂:“那你說……我應該怎么做?” 張玉珊不動聲色:“王潔瑜希望你怎么做?” “我也不想再見他,但你不說溫世安的事不了結,想走都走不掉嗎?” 張玉珊道:“那你就想辦法打消他的念頭,徹底讓王潔瑜死心。他幫了你這一次,你們之間愛恨一筆勾銷,以后就是個陌生人。你只是他公司里蕓蕓眾生的一名員工,他也只是你的老板而已。其余的,你去殺人放火也好,你被溫世安sao擾也罷,都跟他沒關系,最好叫他不要再參與你的事?!?/br> 裴櫻為難道:“這要怎么說?人家根本沒說要請客,我就跑去說我不赴宴?” “那我不管,你和他之間的事,你自己去解決。我只要王潔瑜以后不盯著你就行?!?/br> 裴櫻又在省城待了幾天,因為陳巍那邊時常需要她出庭,盤桓幾日,判決下得卻比原先設想得還要快??偣策^了十天,陳巍已經通知她去一趟法院。從法院出來,竟還有幾個記者守在門口,揚言欲采訪她服刑十年一朝沉冤得雪的傳奇經歷,扯著扯著卻又扯到了王仕堯頭上,陳巍見狀過來拉了她急急忙忙走了。 判決當日報紙上便出現了故去“政法王”的報道,其實也只是撿了她的案件拌著舊材料來炒冷飯,李天祥父女的通緝令倒下得極為準時,刊登在報紙一隅。 陳巍送她到別墅大門口,她便下了車,拿著判決書走在林蔭道上,腳步虛浮,心內凄惶。先前在牢里待了十年,每分每秒都在盼望這一刻,此時等到了卻也沒覺得有什么太大的喜悅。反而想起那么多逝去的歲月,心內越發凄苦,這一生茫茫然竟已過了一半,過得這樣破敗不堪,再得這幾張紙又有何裨益?心里又恨,如果這一天提前到來,自己根本不會是現下這個樣子。 她怔怔地坐在木亭里,攥緊了那幾頁紙。 張玉珊在家里左等右等,打她電話也不接,還是保鏢告訴她裴櫻坐在花園出神。 她放下孩子出門來,進了涼亭首先把那判決書和通緝令扯過來查看一陣,不多時冷笑一聲:“蘇正則對你倒還真上心?!?/br> 裴櫻一臉木然,瞧著她手中紙張。 張玉珊道:“想好怎么跟蘇正則說了嗎?” “我……我不知道?!?/br> “王潔瑜為他受了那么多委屈,現在家破人亡了都還不肯放手,蘇正則她志在必得。你聽jiejie一句,不要去蹚這趟渾水,王家的女人連拉著男人同歸于盡都干得出來?!?/br> “我沒想蹚渾水?!?/br> 張玉珊卻覺得裴櫻還是沒聽明白自己的意思,又道:“假如路邊有一所破茅草房子,無人打理問津,你占了也就占了??墒沁@所房子不僅不破,還富麗堂皇,人人愛慕,有人為它遮風霹雷,精心呵護,為了保住他甚至傾家蕩產,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你卻見門開著里頭無人便進去占了,人家能同意嗎?” “誰占了?”裴櫻沒好氣。 裴櫻雖還沒想好怎么跟蘇正則攤牌,卻被張玉珊逼得無法。這日隨同張玉珊上班,等到下班多時,又過了許久,被張玉珊差去找蘇正則。 蘇正則辦公室大門關著,秘書室大門卻開著,楊明慧早已下班,透過秘書室的隔斷門望過去,蘇正則正仰頭靠在辦公椅上休息,一雙腳疲累地架在大班臺上,額心微蹙,滿臉倦意。 裴櫻來之前看過手表,已經九點多,也不知這人到底吃過飯沒有。 辦公室的小姑娘們都喜歡念叨他,說保安們巡邏,凌晨見他拿著報表文件在辦公室里思考踱步,晨起交班,又見他伏案辦公,竟經常通宵達旦。每天上班十幾個小時,一旦工作又總是頭腦清醒,神采奕奕。開起會來,明明上一秒還在疲憊揉太陽xue,你若想蒙混過關,稍有準備不充分,便會被他問得啞口無言。許多細節,專業的技術人才經過輪番小組會議討論沒發現,到他這里一擱,馬上被看出問題來。關鍵的地方,事無巨細,他再忙都一定親自過問。 下頭的人誠惶誠恐,越來越敬服。 老人們也慢慢換了一種眼光瞧他。 女人們討論起來,欣喜幽怨嗔怪惆悵:這人總不愛惜身體。 張玉珊道,這兩年,若不是那樣苦心鉆研,也到不了如今的地步。 裴櫻站秘書室瞧了數分鐘,不知該不該叫醒他,正躊躇,廊外傳來高跟鞋的腳步聲,一聽便是往副董事長辦公室來。不知為何,她竟似做賊心虛,不敢出來怕與來人打照面,又不敢去找蘇正則,正焦急,干脆跑到后頭楊明慧辦工作桌下蹲起來。 來人正是王潔瑜,她氣勢洶洶捏著幾份報紙,風馳電掣一般刮進了副董事長辦公室,蘇正則雙目一睜,精光一閃,見是她,眉毛微挑,放下腳來,往辦公桌前湊了湊。 王潔瑜將幾份報紙狠狠往他身上一摔:“你他媽的給我說清楚,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蘇正則抄過那張報紙匆匆一瞥,面上淺淺浮上一絲篤定的笑容。 王潔瑜氣得渾身發抖:“怪不得忽然對我那么好,我生病你就來給我做飯,我痛經你就來給我熬紅糖水?!?/br> 蘇正則不緊不慢地收起報紙,氣定神閑道:“東西放你那兒也沒用,你何苦損人不利己?” “我損人不利己礙著你什么事了?都已經過去了這么久,你還在這兒發瘋!” “誰說我發瘋?” “堂堂一個集團副董事長,不顧廉恥,入室偷盜,這不是發瘋是什么?” “東西該誰,你比我更清楚?!?nbsp;蘇正則將報紙摁在辦公桌上道:“是我的,就一定是我的?!?/br> 王潔瑜雙目冒火,視線順著他的動作落到報紙上,瞪了他半晌,蘇正則好整以暇迎著她。王潔瑜終究不敵,牙關緊咬“哼”地一聲旋身離去。才到門邊,蘇正則冷冷道:“回去轉告你那個叔叔,是我的,就一定是我的,不該我的,我也一定會還回去?!?/br> 王潔瑜頭也不回:“好,我們等著瞧?!?/br> 王潔瑜走后,裴櫻再蹲了一會,心里正估摸到底等蘇正則離去再出門,還是此刻尋機會摸出去。若是此時摸出去,秘書室與里頭辦公室的隔斷門沒關,他在里頭會不會瞧見自己?如果等他下班,又不知他幾時才走。 裴櫻又蹲了一會,腳有些發麻。 張玉珊遣裴櫻進去,等了半晌不見她回來,出來一瞧,卻見王潔瑜怒氣沖沖從副董事長辦公室出來。她回到辦公室仍舊沒等到裴櫻,越發迷惑起來,當下拿起手機給裴櫻打過去。 裴櫻光顧著藏身,幾曾想張玉珊會給她打電話,手機鈴聲一起,聲響在空曠的辦公室里顯得格外突兀。她背心額頭直冒冷汗,渾身搜尋,怎奈心里極為緊張,手心濡濕,抖抖索索從口袋里拿出手機不及掛斷掉回地上,手機就著厚實的地毯又蹦了幾蹦,滾出老遠,她跪趴著去追,沒夠到手機,眼前地毯花紋上卻出現了一雙男式皮鞋。 她渾身僵硬,手機鈴聲這時驟停,突如其來的沉默似山一樣朝她傾下來,她只覺得呼吸不暢,像要窒息。 那人居高臨下望著她的頭頂:“你在我辦公室做什么?” 她坐在地毯上,猶豫道:“我……”卻說不出話來。 她不出聲,立在身前那高大人影便也不動,又不走,就等著。 兩廂里,一站一臥,一高一矮,沉默許久。 空氣凝固。 裴櫻這才難堪低聲道:“那件事謝謝你!” 蘇正則不說話。 裴櫻去夠手機,蘇正則卻快她一步拾起,裴櫻不曾預料,沒摸到手機卻覆在蘇正則手背上,她手指微微一顫,臉騰地guntang,那人問道:“你來多久了?” 裴櫻臉上發燒,聲音極低:“就……一會兒……”手上使勁奪手機,那人偏不放手,反借手機將她拉近前來,雙目炯炯望著她:“一會兒是多久?” 裴櫻大窘,忙松了手。 這時拿在蘇正則手上的手機卻“咚”一聲響進來一條短信,眼見屏幕遽亮,短信氣泡閃現:“怎么去了那么久,跟他說清楚了嗎?沒碰上王潔瑜吧?” 蘇正則瞧屏幕,裴櫻已搶了手機:“你怎么隨便看人家手機?”說出來又覺得造次,這樣的怨怪之語對現在的他們已過于親昵,背心又開始冒冷汗。 張玉珊在副董事長辦公室外頭廊前徘徊,等了一會才等到里頭沖出來個人影,她狐疑地瞧著裴櫻滿臉潮紅道:“你臉怎么那么紅?” 裴櫻訥訥道:“我……有點緊張?!?/br> 說著疾步往前走,張玉珊跟上來:“剛才我見王潔瑜來過,你倆沒碰上吧?” 裴櫻慌道:“沒?!?/br> “你跟他說清楚了嗎?” 怎么說清楚,她起先也是被張玉珊逼急了,直到見到蘇正則才醍醐灌頂。這件事從頭到尾蘇正則未曾露面,她道謝他甚至都未“承認”,她卻被張玉珊逼得狗急跳墻來同他“說清楚”。 “嗯?!彼笱艿?。 “怎么說的?”張玉珊跟上來繼續追問。 裴櫻心煩意亂,忍不住嗆聲:“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見他就是了?!闭f完又后悔,覺得更煩心。 張玉珊難得見她發飆,也就不再執著追問。 ☆、第74章 彷徨 張玉珊難得見她發飆,也就不再執著追問。 二人這便回辦公室收拾下班,翌日張玉珊送她去機場,一邊開車一邊閑聊。 “現在程遠手上那個項目要是成了,你也算有功之臣,憑著這點資歷在業內也能騙點人。你先跟著他好好學,要是有機會,這個人倒真可以留意留意。這人技術過硬,就算不在天明了,出去也自有他的一席之地,你要是跟了他,溫世安犯起渾來,大不了跟他一塊出國。你別著惱,我這是跟你說正經的,你年紀不小了?!?/br> 裴櫻不語。 張玉珊打量她神色,嘆口氣,又道:“要是實在看不上人家,愿意跟我出國也行,一年之內我一定要出去的,美國簽證不好拿,就先拿新加坡澳洲這些英語環境的簽證。再上兩年語言學校,等家樂五歲我們就去美國,經濟方面你都不用擔心?!?/br> 裴櫻依舊不表態。 張玉珊道:“眼下這境況,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你還是先去北京待著,我有消息了再聯系你?!?/br> 裴櫻進了航站樓,張玉珊車不能久停,便也返回公司上班。 裴櫻拖著箱子進了安檢,正往登機口走,卻在通道口一面大墻壁前停了下來。那墻壁上是一幅巨大的燈箱廣告,上頭在宣傳一個畫展:《丁騁先生個人油畫展》下頭寫著展廳以及展出時間,旁邊印刷著幾張丁騁的成名畫作。 裴櫻瞧著那熟悉的筆觸,忍不住摸了上去。 身旁這時停下了另一個中年男人,那人瞧著裴櫻觸摸的那幅畫道:“丁騁善于融合西方的表現技法來表達東方的民族情結,構圖極具現代感,卻將濃郁的東方神韻表現得淋漓盡致,每一幅都像一首懷舊詩。他父親丁至恒先生雖然享譽海內外,但在我看來,丁騁先生的藝術水平并不亞于其父之下?!?/br> 裴櫻被他話吸引忍不住側頭觀望,那人約莫四十出頭,理著平頭,帶著金絲眼鏡,國字臉,大眼睛,滿身學者氣,瞧見她轉頭道:“小姐好眼光,莫非也是丁騁先生的擁躉?” 裴櫻道:“不是,丁騁是我的老師?!?/br> 那人眼睛一亮,扶了扶眼鏡,似重頭打量她,道:“原來是丁先生高徒,失敬失敬,不知此次畫展,丁先生是否將親臨現場?” 裴櫻略有些窘迫,道:“我也不知道,我是十多年前跟丁老師學過畫,現在已經很久沒見過他了?!?/br> 那人卻似不信,訝異道:“小姐看起來不過二十四五,十多年前恐怕還是個中小學生吧,丁騁那時在國內已小有名氣,怎么會教一個中小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