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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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什么名字?”鮑比等了一會兒,問道。他永遠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他叫蘭迪?!蹦贻p的士兵說,然后又補充道,“別擔心,我會關照你的?!?/br> 聽了這話,鮑比感到沒那么害怕了。 十二 如果能再活一次,露西爾可能會去當個廚子。她會每天帶著微笑去上班,傍晚下班時,沾著一身油膩和各種香料配料的味道。她會雙腳酸疼,兩腿發軟,但是她肯定會喜歡這樣一份工作,發自內心地喜歡。 她站在廚房里,東西擺得亂糟糟,但是打掃得很干凈。第二批炸雞正在滋滋作響,就像海浪撞在尖利的礁石上發出的聲音??蛷d里,威爾遜一家正在吃午飯,他們聊著天,笑著,盡量不在這個時候打開電視。他們在地板上圍坐成一圈,露西爾不明白,一張好好的餐桌明明就擺在不到十英尺開外的地方,他們卻為什么偏要坐在地上,然后把盤子放在大腿上,一勺勺地將米飯混著rou汁、玉米、扁豆、炸雞和餅干大口大口送進嘴里。他們不時發出一陣笑聲,接著又沉默著埋頭吃飯。 等到全家人都吃飽時,爐子旁邊的小盤子里只剩下零星幾塊雞rou沒有動過。露西爾把這些收進烤箱里,以防一會兒又有人餓,然后她開始清點廚房里的東西。 囤積的食物消耗了不少,這讓露西爾很高興。 “需要我做什么嗎?”吉姆?威爾遜從客廳走過來問道。他的妻子正在樓上和孩子們追逐打鬧,笑聲不斷。 “不用了,謝謝?!甭段鳡栒f,此時她正把頭探進廚房的一個櫥柜里清點東西,接著看也不看就在一張購物單上寫了幾筆,“我一個人能行?!彼f。 吉姆走過來,看到有一摞盤子,便卷起袖子。 “你在做什么呢?”露西爾問,把頭從櫥柜里伸出來。 “我來幫幫忙?!?/br> “都放在那兒,什么也不用管,那是留給孩子們的?!彼箘排牧伺氖?。 “他們還在玩呢?!奔氛f。 “咳,他們也不能玩一整天,對不對?你得教他們學會負責任?!?/br> “是的,夫人?!奔氛f。 露西爾在廚房里來來回回忙著,在吉姆身邊走來走去。他一直站在洗碗池邊上,雖然同意露西爾關于好好教養孩子的建議,他還是把盤子都洗好、擦干,然后放在架子上,一次完成所有程序。 一個弄好,再弄一個。 洗凈,擦干,放在架子上。 “親愛的,”露西爾開口了,“你為什么不把這些盤子都放在洗碗池里一塊兒洗呢?從來沒見過有人一次只洗一個盤子?!?/br> 吉姆什么也沒說,只是繼續干。 一個弄好,再弄一個。 洗凈,擦干,放在架子上。 “好吧,隨你?!甭段鳡栒f。 露西爾盡量不去把吉姆的奇怪舉止與他死而復生的原因聯系在一起。雖然他們是表兄妹——至少她知道是這樣——但她并沒有和吉姆及他的家人相處過多少時間,這讓露西爾覺得很遺憾。 對于吉姆,她只記得他工作努力,他給阿卡迪亞全鎮人留下的印象都是這樣,直到他和全家人被謀殺。 那件謀殺案真是太可怕了。有的時候,露西爾幾乎忘了鎮上還發生過這樣的事,但也只是幾乎。大部分時候,每當她看見這一家人,就無可避免地想到那樁慘案。這也是鎮上人對威爾遜一家如此過敏的原因:看到他們,大家就會想起自己當年的疏失,他們沒能維護好鎮上的安全,也沒有抓出真兇。誰都不愿意回想起這些,而威爾遜一家又偏偏提醒著他們這一切。 露西爾記得,那是一九六三年冬天。人們回憶起悲劇事件時通常都會這樣,覺得一切都歷歷在目。 她當時站在廚房里,正在洗盤子。外面已經寒冷刺骨,她盯著窗外,看到那棵光禿禿的橡樹,就像剛剛長出來一樣,被風吹得瑟瑟發抖?!袄咸彀??!?/br> 哈羅德不知道去了哪兒。這么晚了,外面天寒地凍、黑燈瞎火的,他卻偏要去買東西,真不明白這有什么意義,露西爾想。接著,仿佛自己的心思被感應到了,她突然看見他的卡車前燈搖曳著,沿著滿是塵土的公路朝家門這邊靠近。 “你最好坐下?!彼M門的時候說。 “怎么了?”她問,感覺心猛地提了起來。那全都是因為哈羅德的聲音。 “你能不能先坐下!”哈羅德突然吼道。他一直揉搓著嘴,嘴唇咂吧著,好像叼著一根煙。他坐在餐桌邊,然后站起來,然后又坐下。 “槍擊?!彼詈笥枚Z般的聲音說,“他們全中了槍,被殺死了。吉姆被發現死在門廳,手槍就在他手邊不遠的地方,好像他想去拿但沒拿到。我聽說那把槍里其實沒有子彈,所以我懷疑,他就算拿到了也來不及開火。他們家有孩子到處亂跑,所以他一直都不喜歡給槍上子彈?!惫_德擦了擦眼睛,“漢娜……是在床底下被發現的,可能是最后一個遇害的?!?/br> “哦,上帝啊?!甭段鳡栒f,低頭看著沾滿洗潔精的雙手,“上帝啊,上帝啊,我的上帝啊?!?/br> 哈羅德咕噥著表示認同。 “我們以前該多去看看他們的?!甭段鳡栒f著,失聲痛哭。 “什么?” “我們以前應該多去拜訪他們,多和他們在一起。他們是家人,我跟你說過,吉姆和我有親戚關系,他們是家人?!?/br> 哈羅德一直沒弄清,露西爾說她和吉姆是親戚這話到底是真是假。但是他知道,真假沒那么重要。只要她相信,那就是真的,這使她因為這一家人的悲劇而感到更傷心。 “誰干的?”露西爾說。 哈羅德只是搖搖頭,努力忍住不哭出聲來?!皼]人知道?!?/br> 不僅僅是那天晚上,之后好多年,這件事的陰影都在阿卡迪亞鎮上徘徊。威爾遜一家的死本身已經夠悲慘可怕了,這樁悲劇更是神秘地影響著阿卡迪亞鎮,甚至改變了它存在的意義。 威爾遜一家遇害以后,人們才開始注意到,鎮上其實不時會有小偷小摸的事件發生,他們還發現很多家庭都有婚姻問題,甚至是婚外情。威爾遜一家的悲劇之后,阿卡迪亞鎮上忽然蒙上了一股陰郁的氣息,這種氣氛如霉菌般滋生,一年比一年更甚。 等到吉姆?威爾遜用他那奇怪的方式把盤子一個個洗好之后,露西爾也已經把購物單列好。她上樓去梳洗一下,換好衣服,拿上購物單和錢包,站在走廊上。她手里拿著卡車的鑰匙,確信自己已經準備好了,哈羅德那輛藍色的老福特正瞪著她看呢。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次感到自己對開車有多深惡痛絕。更可惡的是,哈羅德那輛該死的老福特還認生,簡直是她見過的性格最惡劣的金屬動物。它只有在想發動的時候才發動,剎車也經常嘯叫。這個東西都成精了,露西爾曾經不止一次跟哈羅德說過,不僅成了精,而且還仇恨女性……也許它對整個人類都懷恨在心,就跟它的主人一樣。 “給你帶來這么多麻煩,真是抱歉?!奔?威爾遜說,嚇了露西爾一跳。他的腳步輕柔得幾乎沒有聲音,這一點她還沒有完全習慣。 露西爾在錢包里翻找了半天,購物單在,錢也在,雅各布的照片也在,但她還是在里面摸索著,一邊頭也不回地對威爾遜家的人說話。他們就在她身后,像圣誕卡的封面一樣站成一排,她能感覺得到他們。 “你們一家人說話都一樣,”露西爾說,“一聽就知道這是誰家的孩子,一開口就道歉,以后可別這樣了?!甭段鳡柊彦X包合上,還是覺得不太安心。 仿佛一場暴風雨正蓄勢待發。 “好吧,”吉姆說,“我會盡力不給你添麻煩。我只想讓你明白,我們多么感謝你的幫助。我想讓你知道,我們一家都對你為我們所做的一切感激不盡?!?/br> 露西爾轉過頭來咧嘴一笑?!拔页鋈ヒ院?,你們要把門鎖好。告訴康妮,我回來要和她聊聊,我有一份餡餅菜譜想給她,應該是格特魯德姨婆的,我估計是的?!彼O聛硐肓讼?,然后說,“讓你們家的孩子待在樓上。應該不會有什么人來的,但是萬一他們……” “我們會一直在樓上?!?/br> “而且別忘了——” “食物都在烤爐里?!奔凡辶艘痪?,然后跟她告別。 “好的,好的?!甭段鳡栒f完,大步走向哈羅德那輛藍色老福特。她沒有回頭,因為不想讓他們看出她突然感到很害怕。 雜貨鋪是阿卡迪亞一九七四年城鎮改造中最后的釘子戶,那次改造也是小鎮最后一次獲得實實在在的資金投入。這是一棟老舊的磚房,位于鎮子的最西邊,再過去就是小鎮的邊界了,外面則是雙車道的小路、田野、樹林和散落在各處的房子。雜貨鋪在主干道的盡頭,方方正正的,當年它還被用作鎮上的議事中心時,就一直這樣。 實際上,人們把它改為雜貨鋪時,也只是揭開特別放置的旗子和廣告,并挪開了一塊刻著“市政廳”的石板。這塊石板如今已經褪色,經過時間的侵蝕,上面的字跡也只能勉強辨認。天氣好的時候,在軍隊到鎮上設立集中營之前,這間雜貨鋪的運氣還不錯,一直有三十來個顧客。有的時候,你能看見那些老人們在店里晃悠著不肯走,他們什么也不買,只是坐在門口的搖椅上,交流一些陳年舊事。不過即便這樣,也令人心情愉快。 一名年輕的士兵看到露西爾要上樓,便伸出胳膊讓她扶著。他稱她為“夫人”,彬彬有禮,而且十分耐心——盡管周圍還有很多年輕士兵亂哄哄地擠來擠去,好像食物會突然賣光一樣。 雜貨鋪里有一伙人,以弗雷德?格林、馬文?帕克爾、約翰?懷特金斯為首,正嘰嘰喳喳議論著什么,坐著不肯走。過去幾周里,她已經見識過了他們的抗議活動——如果他們希望被這么稱呼的話——就在馬文?帕克爾家的院子里進行。她覺得這群抗議者真悲哀,一共才五六個人,連個像樣的口號都沒有。有一天,她在去看哈羅德和雅各布的路上,聽到他們在高喊:“支持生者!拒絕施舍!” 她打心底里搞不明白這個口號到底是什么意思,不過她想,沒準那些人自己也不明白。這樣說只是為了聽起來押韻,他們總覺得,要舉行抗議活動,標語朗朗上口才是最重要的。 年輕士兵護送她走到門口的時候,露西爾在這群人面前停下腳步,說:“你們都應該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愧?!比缓笏牧伺氖勘氖?,表示接下來她自己走也沒問題。 “真是丟人?!彼f。 那些人互相嘀咕了幾句,然后弗雷德?格林,那個煽風點火的可惡家伙說:“這是個自由的國家?!?/br> 露西爾咂咂舌?!澳怯衷趺礃??” “我們坐在這里商量我們自己的事?!?/br> “你們不是應該到外面草地上,高喊那些傻乎乎的口號嗎?” “我們現在休息一下?!备ダ椎抡f。 露西爾一時不明白,他的語氣到底是譏諷,還是確實在休息。他們看起來倒不像是在說笑,一個個的皮膚都曬成了棕色,臉色疲憊而憔悴?!拔乙詾槟銈冊陟o坐示威呢,當年有色人種要求權利平等的時候,不是也這么做過嗎?” 那幾個人互相看看,明知她話里有話,卻又弄不明白?!澳闶裁匆馑??”弗雷德問,腦子里的弦繃了起來。 “我只是想知道,你們的訴求到底是什么。所有的靜坐示威都有個理由!你們組織這種事情,就一定想有所收獲?!币幻勘恍⌒淖驳剿砩?,便停下來跟她道歉,然后她繼續,“你們已經成功地制造了混亂,”露西爾對弗雷德說,“這是明擺著的,但是下一步呢?你們的立場是什么?你們到底替誰說話?” 弗雷德突然間雙眼放光,他在椅子上坐直身體,又動作夸張地深吸一口氣,其他人也都跟他一樣坐得筆直?!拔覀兲婊钊苏f話?!备ダ椎虏痪o不慢地說。 這正是“原生者運動”的口號。很久很久以前,露西爾和哈羅德也在電視上見過那幫傻瓜的嘴臉。他們瘋狂叫囂,從過去發動種族戰爭,到如今將復生者徹底隔離。此時,弗雷德正是引用了那些人的話。 毫無疑問,露西爾想,他們正在醞釀同樣的愚蠢行動。 其他人都跟弗雷德一樣深吸了一口氣,這讓他們看起來胖了一圈。接著他們一起說道:“我們替活人說話?!?/br> “真沒想到,活人還用得著誰來替他們說話,”露西爾說,“不過,你們倒可以試試把這句話當口號,而不是什么‘支持生者,拒絕施舍’。施舍什么?施舍給誰?”她不屑地擺了擺手。 弗雷德上下打量著她,腦子里打著主意?!澳銉鹤釉趺礃恿??”他問道。 “他很好?!?/br> “那么他還在學校里咯?” “你是說那所監獄嗎?是的?!甭段鳡柣卮?。 “那么哈羅德呢?我聽說他也還在學校里?!?/br> “那所監獄?”她重復一遍,“沒錯,他也在那兒?!?/br> 露西爾扯了扯肩上的包,同時也在整理思路。 “你今天來買什么了?”弗雷德問。他周圍的人也點點頭,附和著他的提問。他們都坐在前廊的一小塊空地上,那是人們進門的必經之路。店主原打算把這塊地方用于迎客,就跟沃爾瑪一樣,但是很快,一些老人就紛紛跑到這里來站著,好看著人們進進出出。后來,有人不小心將一把搖椅放在門口忘了拿走,結果站著又變成了坐著。 現在這已經成了無法改變的習慣。商店的前部——雖然這個小店本來就不大——已然屬于那些來東拉西扯說閑話的人。 如果人們能從這些人身邊干凈利索地繞過去,那么會發現這個地方還算過得去。商店里面的幾排貨架上放著罐頭食品、紙巾、廁紙,以及一些清潔用品。四面墻壁靠近窗邊的地方則是一些五金用品,它們被鉤子掛在屋椽上,就好像某處的工具棚突然爆炸,把所有東西都炸飛到墻上一樣。雜貨店老板是一個身材肥胖、綽號叫“土豆”的人——露西爾不明白為什么這么叫他——努力想要在有限的空間里盡可能展示更多的商品。 露西爾覺得他做得不算成功,但是好歹努力去做了。你在店里不一定找得到想要的,但是總能發現生活必需的用品。 “我來買一些要用的東西,”露西爾說,“這礙著你了嗎?” 弗雷德咧嘴笑笑?!皼]什么,露西爾?!彼蚝罂康揭巫由?,“我只是關心你一下,沒別的意思,也沒想讓你不高興?!?/br> “你說的是實話嗎?” “是實話?!彼迅觳仓鈹R在椅子扶手上,用拳頭支著下巴,“一個很簡單的問題嘛,怎么會讓你這樣一個女人這么緊張呢?”弗雷德大笑起來,“你不會在家里藏了什么人或者東西吧,嗯,露西爾?我是說,威爾遜一家從教堂失蹤也有一段時間了。我聽說,士兵去抓過他們,不過卻被牧師給放生了?!?/br> “放生了?”露西爾發火了,“這是什么話?他們是人,不是動物!” “人?”弗雷德斜眼看著她,好像露西爾突然偏離了焦距一樣?!安粚?,”他最后說,“你這么想我覺得很遺憾。他們曾經是人,曾經是,但那是很久以前了?!彼麚u搖頭,“現在,他們可不是人?!?/br> “你是說,自從他們被殺之后,就不是人了?” “我想,士兵們肯定很樂意知道威爾遜一家藏身處的線索?!?/br> “我想也是,”露西爾說著,身子轉向了雜貨鋪里邊,“不過我可不知道他們藏在哪里?!彼胱叩?,躲開格林,躲開他這卑鄙的嘴臉,但是她停住了?!斑@到底是怎么了?”她問。 弗雷德看著其他人?!澳闶裁匆馑??”他回應說,“誰怎么了?” “你怎么了,弗雷德?瑪麗病逝之后,你怎么了?你怎么變成這個樣子?你和她過去每個周末都到我家來,最后也是你幫著找到雅各布的,看在上帝的份上。威爾遜一家被害以后,你和瑪麗跟其他人一樣,都去參加了他們的葬禮。后來,瑪麗走了,你幾乎也跟著她去了。你這是怎么了?為什么你現在這么仇視他們,仇視所有死過一次的人?你到底在怪誰?怪上帝,還是怪你自己?” 見弗雷德不吭聲,她便從他身邊繞過,走進雜貨鋪,很快消失在排列緊密的貨架中,留下那幾個人相互議論,或者計劃,或者猜測。弗雷德注視著她走進去的背影,然后站起來,動作很慢,接著撥開眾人,走出商店。他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