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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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嘴!你這個悲觀主義者?!?/br> “我是現實主義者?!?/br> “你這是反人類!” “你這個浸禮會教徒!” “你這個禿子!” 兩人就這樣來來回回打著嘴仗,突然聽到總統在說:“……都待在家里,不要出門,等待進一步通知?!眱扇肆⒓醋×俗?。 “這是什么意思?”露西爾問道。 就跟現代世界大部分消息的傳播途徑一樣,屏幕下方又出現了一行字幕——總統命令復生者待在各自家中,不許出門。 “天哪?!甭段鳡栒f,臉色煞白。 屋外的遠處,高速公路上正行駛著一輛輛卡車。露西爾和哈羅德聽不到卡車的聲音,但知道他們就要來了。他們將帶來無窮變數、無可挽回的結果,以及永恒不變的現實。 卡車在瀝青路上駛過,發出如雷鳴般的轟隆聲,向阿卡迪亞駛來。 茍君沛 幾個士兵幫他從貨車后面的車廂中跳下來,然后默默地帶著他進入一棟漢白玉色的高樓。樓里都是深深的方形窗戶,為整幢大樓平添了一種威嚴感。他問這些軍人要帶他到哪里去,但是他們都不回答,所以他很快就不問了。 進入大樓之后,士兵把他帶進一個小房間后就離開了。房間中央有一張床,像是醫院里用的那種。他來來回回踱著步,不愿意坐下,因為這一路過來都是坐在車上的。 然后兩名醫生走了進來。 他們讓他坐在桌子上,他坐定之后,他們便輪流在他身上這里敲敲、那里捅捅。他們還給他測量了血壓,檢查了眼睛,總之都是醫生那一套。他們還檢查了他的膝跳反射,抽了血,還有其他各種項目。他不停地問:“我在哪兒?你們是誰?你們抽我的血要做什么?我的妻子在哪里?”但是那兩人對他的問題一概充耳不聞。 他們埋頭檢查了好幾個小時才結束,其間拒絕回答他任何問題,甚至對他說的話都沒有回應。最后,他發現自己已經全身赤裸,渾身酸痛,又冷又累。他覺得自己簡直不像個人,而是個任人擺弄的物品。 “我們結束了?!币粋€醫生說了一句,然后他們就離開了。 他光溜溜地站在那里,不僅寒冷而且害怕,眼睜睜看著大門關上,他又被關在這個房間里了。他連這是哪里都不知道,還要任憑陌生人的擺布。 “我做了什么?”他大聲問,但是,只有空蕩蕩的回聲在房間里陪伴著他。他感到如此孤獨,仿佛來到了墳墓里。 七 哈羅德和露西爾兩人跟平常一樣,在前廊坐著。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天氣十分炎熱,所幸還有一絲西風不時吹過,否則簡直讓人無法忍受。哈羅德和露西爾兩人不由得感到,這個世界還是有溫馨的一面的。 哈羅德坐著,默默地吐著煙霧,盡量不讓煙灰落在新的卡其長褲和藍色工作服上,那可是露西爾給他新買的。平常他們總是要拌個嘴、吵兩句,但是現在兩人都沉默不語,只通過陰郁的眼神、動作和那條新褲子來表達一種不安。 自從政府發布了復生者不許出門的命令之后,住在教堂的威爾遜一家就失蹤了。牧師說,他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但是哈羅德對此有自己的猜測:過去幾個星期,弗雷德?格林一直上躥下跳,到處煽動人們的情緒,反對威爾遜一家住在教堂里。 哈羅德有時會回想起當年的弗雷德。曾經,弗雷德和瑪麗經常在周日一起來家里和他們共進晚餐?,旣惪偸菚驹诳蛷d中間唱歌,聲音婉轉悠揚,而弗雷德就坐在旁邊看她唱,像一個孩子在漆黑孤寂的森林里,突然遭遇了一場流光溢彩的狂歡節。 但是,瑪麗突然患乳腺癌去世了。腫瘤擴散時她還很年輕,根本想不到去做這方面的檢查。這不是任何人的錯,但弗雷德仍然很自責。后來,他就變了,現在的他跟當年的樣子判若兩人。但哈羅德還是記得,一九六六年那慘痛的一天,弗雷德陪著哈羅德一起磕磕絆絆穿過灌木叢,懷著共同的恐懼尋找那個失蹤的男孩。 又是一陣風吹過,遠處傳來巨大的重型卡車轟隆隆駛過路面的聲音。盡管建筑工地設在阿卡迪亞中心位置的學校那邊,距離他們家很遠,但那聲音還是那么清晰可辨,就好像專門在向這對老夫妻宣誓著什么。 “依你看,他們到底在造什么呢?”露西爾一邊問,一邊忙著補一條冬天磨壞的毯子?,F在這個時候,正適合把壞了的東西修補一下。 哈羅德還是一邊吐煙圈,一邊看著雅各布在橡樹下開心地跑來跑去,斑斑點點的陽光照在他身上。孩子正在唱歌,不過哈羅德不知道他唱的是哪一首。 “依你看,他們到底在造什么呢?”露西爾又問了一遍,聲音稍微提高了一些。 “籠子?!惫_德說著,噴出一大團灰色的煙。 “籠子?” “給那些死人造的?!?/br> 露西爾停下了手中的針線活兒,把毯子扔在前廊上,又把針線等工具利索地收進針線包里,叫道:“雅各布,寶貝?” “怎么了,mama?” “跑遠一點到院子里去玩吧,到木蘭花旁邊的灌木叢那邊去,看看能不能給咱們找到幾顆黑莓?晚飯之后吃幾顆最好了,對吧?” “好的,mama?!?/br> 孩子接到了mama的最新指示后,把手中的木棍當成了一把劍。他像上戰場一樣大吼一聲,然后朝著院子最西邊的木蘭花叢一溜煙飛跑過去。 “要待在我能看見的地方!”露西爾大喊著說,“你聽見了嗎?” “聽見了,mama?!毖鸥鞑家灿煤奥晛砘貞?,他揮舞著那把木頭短劍向一排木蘭樹砍去。通常,mama都不讓他跑得太遠,甚至稍稍離開房子一點都不行,所以現在他特別開心。 露西爾站起來,走到前廊的欄桿邊。她穿著綠色的連衣裙,領子上繡了一圈白花,袖子上還別著幾個安全別針,因為她覺得待在家里不定什么時候就會突然用到安全別針。她花白的頭發在腦后扎了個馬尾,還有幾綹耷拉到了眼前。 因為坐得太久,加上還要陪雅各布一起玩,她的尾椎骨又疼了起來。她呻吟著揉了揉屁股,微微嘆了口氣,覺得有些沮喪。她兩手放在欄桿上,低頭看著地面。 “我受不了你的說法?!?/br> 哈羅德深深地吸了一口煙,然后用鞋跟把煙踩滅,感受著胸腔中最后那團尼古丁慢慢消散?!昂冒?,”他說,“我不用那個詞了行嗎?我換成‘復生者’,雖然我還是不明白這個詞能比其他說法好多少。你自己愿意人家叫你‘復生者’嗎?聽起來好像包裹被打回來一樣?!?/br> “你可以試著管他們叫‘人’?!?/br> “但他們不是人——”從妻子的目光中,他明白現在不是討論這個話題的時候,“他們其實是一類……特殊的人,就這么回事。就好像我們稱呼某人為共和黨或者民主黨一樣,就好像用血型來歸類某人一樣?!彼行┚o張地搓搓下巴,感覺到有yingying的胡茬。他有些吃驚,自己怎么會連胡子都忘了刮呢?!白钇鸫a,”哈羅德把沒刮胡子的問題先從腦子里推出去,接著說道,“我們得有個詞稱呼他們,這樣的話,說起來的時候就都知道指的是這群人了?!?/br> “他們不是死人。他們也不是‘復生者’。他們是人,這是明擺著的?!?/br> “你得承認他們是一群特殊的人?!?/br> “他是你兒子,哈羅德?!?/br> 哈羅德定定地看著她的眼睛?!拔覂鹤铀懒??!?/br> “不,他沒死,他就在外面玩呢?!彼鹨桓种?,指了指遠處。 又是沉默??諝庵兄挥酗L聲、遠處建筑工地的聲音,還有雅各布用木棍敲打水溝邊那排木蘭樹的樹干發出的咔嗒聲。 “他們在給那群人造籠子?!惫_德說。 “他們不會干這種事的,大家都不知道應該怎么對待他們。他們人太多了,不管你走到哪里,都會遇到這樣的人,越來越多。雖然電視上那幫傻瓜的反應有點瘋狂,但是我們確實對他們一無所知?!?/br> “你以前可不是這么說的,你叫他們‘魔鬼’,記得吧?” “咳,此一時彼一時。我后來明白了,因為主告訴我關閉心門是不對的?!?/br> 哈羅德有點惱怒?!耙姽?,你的語氣就跟電視上的瘋子一樣,那幫人個個都希望在活著的時候就能自封為圣徒?!?/br> “他們是被奇跡點化了?!?/br> “他們沒有被點化,他們是被傳染了,被某種東西。你以為政府讓他們都待在家里還能有別的原因嗎?你以為咱們說話這會兒,他們在城中心那邊造籠子還能有別的目的嗎? “我自己也親眼看到了,露西爾,就是昨天我去城里買日用品的時候。城里遍布士兵、手槍、悍馬、卡車,還有隔離欄之類的東西,滿眼都是。隔離欄連起來能有好幾英里長,全堆在卡車上,一摞摞的。那些身強力壯的士兵,只要是沒拿槍的,都在忙著設置隔離欄。十英尺高,全鋼的,頂端都是一圈圈的鐵絲網。大部分隔離欄都架在學校周圍,他們已經接管了整個教學樓,自從總統在電視上講話之后,樓里就一個學生也沒有了。我猜他們覺得咱們這個小鎮子上沒多少學生,不過這倒也是真的,所以讓我們把學校搬到別處也沒什么大不了的,而這所真正的學校就要變成‘死亡’集中營了?!?/br> “你還在開玩笑嗎?” “至少是雙關語。想讓我再說一遍嗎?” “閉嘴!”露西爾跺著腳說,“你把人想得太壞了,你老是這樣,所以你的腦子總糾結不清,所以你連奇跡在眼前發生都看不明白?!?/br> “一九六六年八月十五日?!?/br> 露西爾大步穿過前廊,一巴掌扇在了丈夫臉上。清脆的聲音傳到院子里,就像是小口徑手槍射了一發子彈。 “mama?” 雅各布突然出現,就好像平地上冒出了一片陰影。露西爾全身還是抖個不停,渾身的血管里都充滿了憤怒、悲傷和腎上腺素。她的手掌仍感到刺痛,一會兒攥緊,一會兒松開,一時間甚至不確定那還是不是自己的手。 “什么事,雅各布?” “我要一個碗?!?/br> 孩子站在前廊的臺階下面,t恤衫在肚子前面兜成一個口袋,里面滿滿的都是黑莓,幾乎要溢出來了。他的嘴巴也給染成了藍黑色,緊張地撇成了一個弧度。 “好的,寶貝兒?!甭段鳡栒f。 她推開紗門,帶雅各布進屋。兩人慢慢走到廚房里,小心翼翼地,免得那些珍貴的漿果掉出來。露西爾在櫥柜里面找了半天,翻出一只她很喜歡的大碗,然后和兒子一起仔細地洗起這些果子來。 哈羅德一個人坐在前廊,好幾個星期以來,他第一次沒有了抽煙的欲望。露西爾以前只扇過他一次耳光,那是好多好多年以前了。時間太久,他都不太記得到底為了什么事,好像是因為他說了岳母一句什么話。當年他們都還年輕,很在乎彼此的這一類評價,現在這種感覺又回來了。 他唯一能夠確信的是,跟當年一樣,他這一次犯了大錯。 他坐在椅子上清了清嗓子,又向四周看了看,想找點東西轉移一下注意力,但是什么也沒找到,只好坐著聽屋里面的動靜。 他只聽到孩子的聲音。 全世界仿佛只剩下雅各布一個人,他想——或許也希望——他的生活一直以來都是如此。在他的腦子里,從一九六六年開始的多年來的記憶,螺旋似的慢慢冒出來。這樣的場景讓他感到害怕。自從雅各布死后,他這些年已經逐漸適應了,不是嗎?他為自己,為自己的生活感到驕傲。沒什么可遺憾的,他也什么都沒做錯,不是嗎? 他的右手伸進口袋,底部有個打火機和幾枚硬幣,就在旁邊,他的手摸到了那枚小小的銀十字架。幾個星期以前,這枚十字架好像突然從不知什么地方冒了出來,經年累月的摩挲已經讓十字架變得十分光滑。 他的腦子里突然劃過一個念頭,或者說是一種感覺,因為太過清晰理智而變成了一個念頭。它在他混沌的記憶深處潛藏了很久,和他對自己父母的記憶埋在一起。這份記憶已經太久遠了,因此變得只有芝麻粒那么大,躲在頭腦中那一點點微光之下。 也許這件事,他腦海中的這個念頭或者感覺,是某種更容易感知的東西,比如說做父母的感覺。這些日子,他考慮了很多為人父母的事情。這五十年來他都不曾再扮演過父親的角色,現在要重cao舊業,似乎太老了一點。但他似乎又再次被神奇的命運所牽引——哈羅德覺得自己和上帝沒什么交情,所以不愿意把這一切歸結為神的旨意。 哈羅德思考著,為人父母到底有什么意義。他只做了八年父親,但這八年雖然已經離他遠去,卻從來沒有真正離開過他的記憶。雅各布死后的頭十年里,他經常會突然產生一種莫名的情緒,就像一陣巨浪將他壓住。有時候在他開車下班回家的路上,這種情緒就會突如其來,但他從來沒有告訴過露西爾?,F在人們都把這種情緒叫作“驚恐發作”。 哈羅德不想和“驚恐”之類的事沾邊,但是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感到驚恐。那時他總是渾身顫抖,心跳得幾乎要蹦出嗓子眼,所以他只好將車停到路邊,身體還像篩糠一樣,于是趕緊點上一根煙,狠狠地吸上一口。他能感覺到兩邊太陽xue突突直跳,甚至連兩只眼睛也在抽搐。 后來,這種感覺漸漸消失了。有時,關于雅各布的記憶還是會在腦子里飛速滑過,就好像當你盯著一輪明亮的滿月,再閉上眼睛時,視線里本應只剩下黑暗,但是腦子里仍然殘留著月亮的影像。 此時此刻,當哈羅德用手指捏著那枚小小的銀十字架,他感到那種情緒又發作了,他的眼睛開始鼓突出來。任何男人面對赤裸裸的恐懼情緒時,都會做一件事情,那就是跟妻子服軟,將自己的想法深深埋在心里。哈羅德正是這么做的。 “好啦?!彼f道。 兩人并排穿過庭院。哈羅德慢慢地平穩地走著,雅各布則轉著圈子?!岸嗯闩闼?,”露西爾終于說話了,“就你們兩個,出去做點什么,就跟你們以前一樣。他現在需要的就是這個?!庇谑?,現在他們正在一起,哈羅德和他復生的兒子,兩人在大地上走著,但是哈羅德根本不知道應該干點什么。 所以他們就只是走走。 他們穿過了庭院,然后走過房屋最邊緣的地界,最后來到塵土飛揚的馬路上,并一路走向高速公路。雖然按照規定,復生者必須待在各自的家里,但是哈羅德還是帶著兒子來到了公路邊。這里有軍用卡車來來往往,瀝青路面也被太陽曬得發軟;那些士兵從他們的卡車和悍馬里向外看,看到了這個復生的小男孩,以及身邊那個憔悴的老人。 一輛經過的悍馬剎了一下車,然后越過中線,順著高速公路,轟轟隆隆向他們開過來。哈羅德不知道此時的感覺是害怕還是解脫,但雅各布肯定害怕了,他緊緊抓著父親的手,躲在他的兩條腿后面,悄悄地四下里看。此時,悍馬慢慢停下來。 “下午好?!币幻氖畾q左右的四方臉軍人從后座的窗戶邊打了個招呼。他有著金色的頭發,下巴方正,藍色的眼睛讓人覺得遙遠而冰冷。 “你好?!惫_德說。 “兩位先生今天還好嗎?” “還活著唄?!?/br> 軍人大笑起來,他在座位上身子前傾,打量著雅各布?!澳悄憬惺裁疵?,先生?” “我?” “是的,先生,”軍人說?!拔沂峭股闲?,你是誰呢?” 孩子從父親腿后邊走出來,說:“雅各布?!?/br> “你幾歲了,雅各布?” “我八歲了,先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