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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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子嗎?” “你要就給?!?/br> “沒有毛的那種?” “你要就給?!?/br> “我要,”雅各布說著笑起來,“爸爸和自己……” “爸爸和我?!甭段鳡栍旨m正他一次。 這會兒才五月份,老教堂里已經悶熱不堪。這里一直都沒裝過像樣的空調,此刻的人群又像河床里的沙子一樣密不透風,空氣仿佛凝固了,讓人感覺隨時都可能有意外發生。 這種感覺讓露西爾很不安。她記得,報紙和電視上都沒少報道過密集人群聚集在小空間釀成的悲劇。人們根本無處可逃,露西爾心想。她環視了一下房間:太多人擠在一起,擋住了她的視線。她勉力搜尋到了幾個出口,好以防萬一。教堂后面有扇正門,但是那里已經擠滿了人??礃幼?,阿卡迪亞全鎮六百多人好像全都來了,門口簡直成了一堵人墻。 她發現人群會不時地sao動一下,因為還有人硬是要擠進教堂,擠到人群里面去??偮牭接腥说吐曊f“嗨”“對不起”或者“不好意思”之類的話。如果這里真的發生了踩踏悲劇,至少前奏的調子還是誠懇的,露西爾心想。 露西爾舔舔嘴唇,搖搖頭??諝庠絹碓奖飷灹?,大家都已經動彈不得,但她還是感覺到不斷有人進入教堂。他們沒準是從巴克黑德、瓦卡茂或者瑞格烏德來的。調查局準備盡其所能在所有小鎮上都召開公眾大會,結果有些人就變成了瘋狂的粉絲——就是大家都聽說過的那種歌迷,跟著那些著名音樂人,從一場演唱會趕到另一場演唱會。有些人會跟著調查局的官員從一個城市的會場跑到另一個會場,目標就是要找點碴兒,然后挑起事端。 露西爾甚至注意到其中的一男一女,一個看上去像記者,另一個像是攝影師。那個男的跟她在雜志和書上看到的一樣:頭發凌亂,一臉沒刮過的胡茬。露西爾想象得出,他應該會一身都是木頭和海腥的味道。那個女的穿得十分利索,頭發在腦后綁成一個馬尾,妝容也十分妥帖?!罢f不定外面正停著輛轉播車呢?!甭段鳡柟緡伭艘痪?,不過聲音淹沒在了人群的喧嘩聲中。 彼得斯牧師從講壇一角的一個隱蔽的小門口走出來,仿佛經過了舞臺導演的刻意安排。他的妻子隨后跟出來,還像往常那樣瘦小、羸弱。她穿著一條樸素的黑裙子,看起來更加瘦小。她正出著汗,不時用手優雅地擦掉眉間的汗珠。露西爾一時想不起這位夫人的名字,這個名字也不起眼,很容易被人忽略,就跟它的主人一樣。 羅伯特牧師和他的妻子相比則截然不同。他身高體闊,深色頭發,面色黝黑,結實得像塊石頭。他應該是那種從出生到長大都相信一切能靠拳頭解決的人。而事實上,自從露西爾認識這位年輕的牧師以來,就沒聽到過他提高嗓門說話——當然,布道說得興起時除外,但那只不過是一個人感情強烈的標志而已,就像雷聲是上帝發怒的標志一樣。牧師聲音中的咆哮不過是說明上帝要提醒大家注意罷了,這一點露西爾還是明白的。 “這是地獄的味道,尊敬的牧師?!甭段鳡栠诌肿?,對走近身邊的牧師和他妻子說道。 “是的,夫人,露西爾太太?!北说盟鼓翈熁卮?,他那敦實的大腦袋在同樣敦實的粗脖子上晃來晃去,“我們可能得讓一部分人先悄悄地從教堂后面的出口出去。你不知道,其實我也從沒見過像今天這么多的人?;蛟S我可以等募捐盤在他們手中傳過一遍之后再讓他們離開,我需要幾個新輪胎?!?/br> “哈,小點聲!” “今晚您還好嗎,哈格雷夫太太?”牧師的妻子用一只小手捂住她的小嘴,以遮擋一聲小小的咳嗽,“您看起來還不錯?!彼÷曊f。 “可憐的孩子?!甭段鳡栆贿厯崤鸥鞑嫉念^發,一邊對牧師的妻子說,“你沒事吧?你看起來要撐不住了?!?/br> “我沒事,”牧師妻子說,“有點不舒服而已,這里真是太熱了?!?/br> “我們恐怕得考慮一下,讓一部分人先站到外面?!蹦翈熡终f了一遍。他抬起一只寬厚的大手,好像有陽光刺痛眼睛,“這里的出口總是太少?!?/br> “地獄里就沒有出口!”海倫加了一句。 彼得斯牧師只是微微一笑,伸手到座位那里和露西爾握了握手?!斑@位小伙子還好吧?”說著,他沖雅各布開心地笑了。 “我很好?!?/br> 露西爾輕輕拍了拍他的腿。 “我很好,先生?!焙⒆蛹m正道。 “你知道為什么有這么多人嗎?”牧師輕笑著問,額頭的汗珠閃閃發亮,“來這么多人是要干什么呢,雅各布?” 男孩聳聳肩作為回答,結果大腿上又被拍了一下。 “我不知道,先生?!?/br> “我們或許應該讓他們都回家?要么就弄個高壓水龍頭,把他們都澆趴下?!?/br> 雅各布笑了?!澳翈煵粫鲞@種事的?!?/br> “誰說不會?” “《圣經》上說的?!?/br> “你確信《圣經》上說過?” 雅各布點點頭?!跋肼爞€笑話嗎?爸爸給我講的笑話最棒了?!?/br> “是嗎?” “嗯?!?/br> 彼得斯牧師跪了下來,這讓露西爾很尷尬。她不希望牧師為了聽哈羅德教給雅各布的一些蹩腳笑話而把自己的衣服弄臟。盡是些不敬神的笑話,天知道他怎么知道那么多。 她緊張得屏住呼吸。 “算數書對鉛筆說了什么?” “嗯……”彼得斯牧師摩挲著光潔的下巴,好像陷入了思考?!拔也恢?,”最后他說,“算數書對鉛筆講了什么?” “我有很多問題?!闭f完,雅各布大笑起來。對有些人來說,這不過是小孩子的笑聲;而其他一些人已經知道這孩子幾個星期前還是個死人,他們都感到不知所措。 牧師也跟著孩子笑起來。露西爾也笑了——這個笑話不是跟鉛筆和河貍有關的那個,謝天謝地。 彼得斯牧師伸手到胸衣口袋里,動作夸張地摸索了一會兒,隨即變魔術般地掏出一小塊錫箔包著的糖果?!澳阆矚grou桂嗎?” “喜歡,先生!謝謝您!” “他真有禮貌?!焙?海斯說道。她在座位上換了個姿勢,目光一直盯著牧師嬌弱的妻子,不過她的名字海倫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 “像他這樣有禮貌的孩子都應該得到一塊糖果?!蹦翈煹钠拮诱f。她站在丈夫身后,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背——即便這個小小的動作似乎都讓她費了不少勁,畢竟他塊頭這么大,而她又這么瘦小?!艾F在這個年代,禮貌懂事的孩子可不多見,世道真是變了?!彼D了頓,擦了擦額頭的汗,然后把手帕疊起來,捂住嘴,像耗子一樣輕輕咳了一下,“唉,真是的?!?/br> “我真沒見過像你這么體弱的?!焙愓f。 牧師的妻子笑了笑,彬彬有禮地說:“是啊,夫人?!?/br> 彼得斯牧師拍了拍雅各布的頭,然后悄聲對露西爾說:“不管他們說什么,都別影響到孩子……也別讓他們影響你,好嗎?” “好的,牧師?!甭段鳡栒f。 “好的,先生?!毖鸥鞑颊f。 “記住,”牧師對孩子說,“你是一個奇跡。所有的生命都是奇跡?!?/br> 安吉拉·約翰遜 她已經在客房里被鎖了三天了。這里的木地板倒是很漂亮,所以他們給她送飯進來的時候,她都盡量一滴湯汁也不灑,因為她不想把地板弄臟,而且只要她做錯一點事,都會加倍受罰。安全起見,有時候她還會到隔壁衛生間的浴缸里吃飯,同時聽聽她父母在一墻之隔的臥室里說什么。 “他們怎么還不來把這東西帶走?”她父親說。 “我們一開始根本就不應該讓他們把她……這東西帶來?!彼赣H回答道,“都是你的主意。要是讓鄰居們發現了可怎么辦?” “我覺得蒂姆已經知道了?!?/br> “怎么會呢?他們帶它來的時候都那么晚了。難道他深更半夜還不睡覺,可能嗎?” 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 “要是讓公司發現了這事,簡直難以想象。都是你的錯?!?/br> “我只是想弄明白,”他說,聲音溫柔下來,“它看起來那么像……” “別、別再提了,米切爾。別再說了!我又給他們打過一次電話,他們今晚就得過來把它帶走?!?/br> 她坐在墻角,雙腿蜷縮在胸前,哭了起來。她為自己所做的一切感到抱歉,雖然她自己也不明白這都是怎么回事。 她想知道他們把她的梳妝臺、她的衣服,還有她那么多年貼在房間四面墻上的海報都弄到哪兒去了。墻面刷了一層柔和的涂漆——紅色和粉紅混在一起的顏色。那些圖釘留下的洞眼、膠帶紙的痕跡,以及門框上標志著她每年長高的鉛筆痕跡……所有這些都不見了。墻上的漆把它們全蓋住了。 四 當房間里人太多、空氣又不流通時,人們總不免會揣測發生悲劇的可能。噪音漸漸平息下來,從教堂的前門開始,沉默像病毒一樣迅速蔓延到人群當中。 彼得斯牧師真像西奈山一樣高大寬闊,露西爾想。他站直身子,雙手叉腰,溫和地靜候著,他的妻子躲在他的身影中。露西爾伸長脖子,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么。也許魔鬼已經等不及了。 “喂,喂,勞駕,不好意思,嗨,你還好嗎?勞駕,不好意思?!?/br> 這幾句話像魔咒一般,人群聽到這幾個字就自動分開了。 “不好意思。嗨。你好嗎?不好意思。嗨……”說話的聲音溫和而憂郁,彬彬有禮且意味深長。聲音提高了,或許是因為周圍更安靜了,直到這幾句話像咒語一樣蓋過一切聲音?!安缓靡馑?。嗨,你好嗎?勞駕,嗨……” 毫無疑問,這些話訓練有素,肯定出自政府公務員之口。 “下午好,牧師?!必惱滋絾T語氣溫和,說話的同時已經分開了擁擠的人群。 露西爾嘆息一聲,悄悄呼出一口氣,她甚至都沒意識到剛才自己一直是屏著氣的。 “夫人?” 他穿著一件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裝,和他送雅各布來的那天穿得差不多。那跟人們??吹降墓珓諉T穿的西裝不同,露西爾覺得這一身更像是好萊塢明星、脫口秀演員以及其他舞臺名人常穿的那種衣服?!拔覀兊男』镒釉趺礃恿??”他問,一邊向雅各布點點頭,他的微笑還是那么方方正正,就像一塊剛切割好的大理石。 “我很好,先生?!毖鸥鞑颊f,牙齒上還沾著糖果。 “你這么說,我很高興?!彼苏I帶,雖然領帶并沒有皺,“我真是太高興了?!?/br> 士兵們已經到了,是兩個年輕的小伙子,那樣子簡直像在玩扮士兵游戲。露西爾甚至覺得,就算他們繞著講壇互相追逐嬉鬧也很正?!拖裱鸥鞑己蜏丈业哪泻⑦^去經常干的那樣,但是掛在兩人屁股后面的槍可是真家伙。 “你能來,真是太感謝了?!闭f著,彼得斯牧師和貝拉米探員握了握手。 “怎么會不來呢?謝謝你等著我,你這里可真來了不少人?!?/br> “他們只是好奇,”彼得斯牧師說,“我們都好奇。你有沒有……應該說調查局,或者整個政府機關,有沒有什么話要說的?” “整個政府機關?”貝拉米問,臉上還掛著微笑,“你過獎了,我只是個普通的窮公務員而已。一個黑小子,來自——”他放低聲音,“——紐約?!彼f,就好像教堂里和鎮上的所有人都沒聽過他的紐約口音一樣。當然,刻意突出這種口音對他來說也沒有什么意義。南方真是個奇怪的地方。 大會終于開始了。 “你們都知道,”彼得斯站在教堂前開講了,“我們現在生活的時代只能用有趣來形容。我們蒙受恩典,得以……得以親眼見證如此的驚喜與奇跡。我沒說錯,的確應該這么說——驚喜與奇跡?!彼贿呎f一邊踱著步子,每當對自己說的話有所懷疑的時候,他就會這么做,“這個時代就好比《舊約》中的場景再現,不僅拉撒路自己從墳墓中站起來,而且,看起來,他還帶著所有人和他一起來了!”彼得斯牧師停住不說,擦了擦脖頸上的汗水。 他的妻子咳嗽起來。 “有事發生了,”他突然提高了嗓門,教堂里的人都嚇了一跳,“確實有事發生,雖然個中緣由我們尚未明了?!彼斐鲭p臂,“我們應該做些什么?應該如何應對?我們應該害怕嗎?這是一個懷疑的時代,遇到不確定的事而感到害怕也是很正常的,但是恐懼又如何?”他走到露西爾和雅各布的座位邊,腳上那雙硬底鞋在紫紅色的舊地毯上滑了一下。他從口袋中掏出手帕擦了擦額頭,笑著低頭看看雅各布。 “我們要用耐心克服恐懼,”他說,“這才是我們應該做的?!?/br> 一定要提到耐心這個意思,牧師暗自提醒自己。他牽起雅各布的一只手,停了一會兒,直到確信時間夠長,這樣那些站在教堂后面的人就算看不見他的動作,也會有人告訴他們牧師做了什么,又是怎樣牽著孩子的手,耐心跟他說話的。這個男孩可是半個世紀前就已經死了,而現在卻突然出現在教堂里,就在十字架的陰影下,平靜地舔著糖果。牧師環顧整個房間,眾人的眼睛也都追隨著他的目光。他在看教堂里其他的復生者,挨個看過去,這樣大家才可能明白,目前這些人已經是個不小的群體,盡管人們起初還不知道他們就在教堂里。他們都是真實存在的,不是想象出來的,這一點毋庸置疑,而且有必要讓人們明白。 彼得斯牧師知道,耐心這東西,對所有人來說都很難理解,當然,真正實踐起來更不容易。他覺得自己其實就是最沒耐心的人。他說的話都沒有意義,無關緊要,但是他還得為人們服務,還要履行自己的職責。他現在不能老是考慮她。 他最后站直身體,把她的面容從腦子里完全驅除出去?!吧钪杏袩o數種可能,但可怕的是,這樣一個萬事存疑的時代,輕率的想法和輕率的舉動更加多見。你只要打開電視,就能看到人們有多么害怕,看到他們的瘋狂行為,都是出于恐懼。 “我并不愿意承認我們都害怕,但事實的確如此;我并不愿意承認我們都很輕率,但事實的確如此;我并不愿意承認我們都想做一些不該做的事,但這就是事實?!?/br> 他腦海中出現一幅畫面:她伸展著四肢,仰面躺在低處一根又粗又厚的橡樹枝上,就像一只山貓。那時他還是個小男孩,站在地上仰頭看著她,看著她的一條胳膊垂下來,在他眼前晃悠。他當時害怕極了,害怕那高度,害怕她,害怕她帶給他的感覺。他害怕自己,跟所有孩子一樣。害怕…… “牧師?” 是露西爾的聲音。 那是一棵粗壯的老橡樹,穿過華蓋的陽光,濕潤的青蔥草地,還有那個年輕的姑娘——這一切都消失了。彼得斯牧師嘆了口氣,空空的兩手在胸前交握。 “我們拿他們怎么辦呢?”站在教堂中心位置的弗雷德?格林大聲問道,大家都轉過頭去看著他。他摘下破舊不堪的帽子,扯了扯卡其色的工裝襯衫?!八麄儾粦摯嬖?!”他接著又說,嘴巴使勁向兩邊咧著,像一個生了銹的信箱。他的頭發早就掉得差不多了,鼻子大,眼睛小,早在多年前,這樣的五官組合就讓他看起來尖刻而兇狠?!拔覀冊撃盟麄冊趺崔k?” “我們應該耐心一些?!北说盟鼓翈熣f。他想著要不要提一提教堂后面的威爾遜一家,但是那家人對阿卡迪亞小鎮來說有著特殊的意義,所以,眼下最好還是對他們視而不見比較好。 “耐心?”弗雷德睜大了雙眼,渾身一陣戰栗,“魔鬼已經站在我們家門口,你卻要我們耐心?此時此地,你竟然想讓大家耐心,已經到了終結的時刻了!”弗雷德說這些話的時候,并沒有看著彼得斯牧師,而是看著人群。他轉了一小圈,把人群聚攏到自己身邊,這樣大家都可以看到他的眼神?!岸际裁磿r候了,他還要耐心!” “等一下,等一下,”彼得斯牧師說,“我們先不要說什么‘終結的時刻’,我們也不要稱呼那些可憐的人為魔鬼。他們很神秘,這點是肯定的,甚至可以說是奇跡。但是當前,不管我們做什么,都為時尚早。我們還有好多事情沒有弄明白,因此絕不應該煽動恐懼的氣氛。你們聽說過達拉斯發生的事情了吧,那些遭受傷害的人——無論是復生者還是正常人,都離世了。我們這里不能允許這類事情發生,在阿卡迪亞不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