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節
現在,楊嗣昌苦心積慮,重新組建了禁衛、靖國、薊遼三軍團,這三個軍團普遍面臨著作戰經驗不足的問題,從未經歷過惡戰的考驗,屆時能否頂上去,誰也不敢打包票。 而且,洪承疇懷疑,即便三個軍團戰力非凡,按照周延儒現在的玩法,也會被生生玩死,就如天雄軍、陜兵的凄慘命運一樣。 于國于己,洪承疇都要想盡一切辦法阻止周延儒胡鬧。 洪承疇一遍遍上書朝廷,極言韃子這次行動不一般,奏請朝廷盡快調回靖國、薊遼兩軍團,充實薊遼防線。 正當洪承疇上書上得不亦說乎時,天津民變,京營被商人武裝打得七零八落,朝廷下令調回薊遼軍團。 初聞之下,洪承疇還特別高興,在他的眼中,只要薊遼軍團抵達天津,所謂的商人武裝隨即就會灰飛煙滅。薊遼軍團便可以將刀槍指向即將到來的韃子。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洪承疇覺得天津越來越不對勁。 自從王大俊抵達天津后,不僅成立了臨時委員會治理天津,還提出了明確的政治目標,要求朝廷同意地方改制。 政權機構有了,政治目標有了,這可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反賊!當年,高迎祥、李自成、張獻忠鬧得那么厲害,也從來沒有到達現在的高度。 更何況,天津的商人武裝厲兵秣馬,依托著商人們強大的資金實力,背靠著大海,補給幾乎無限,要想剿滅,談何容易! 最為致命的是,這一切,林純鴻的影子若隱若現! 洪承疇認定,天津民變只能撫,而不能剿。 這事相當棘手。 洪承疇琢磨來琢磨去,認為周延儒不值得信任,又無做大事的雄心及智慧,要改變當前局勢,唯有請林純鴻出馬。 他將心腹劉宗岱喚來,小心吩咐一番,令其秘密前往荊州求見林純鴻。 洪承疇派人與林純鴻接觸,當然有他自己的小九九,他覺得,林純鴻遲早會掌控大明,還不如早點接觸,混個臉熟。 劉宗岱抵達荊州后,卻被告之,林純鴻已經前往揚州。 劉宗岱大驚。劉宗岱身為洪承疇心腹,當然知道許多秘辛,他立即判斷,近期荊州很可能會有大動作,目標不是韃子就是朝廷! 劉宗岱馬不停蹄,慌忙趕到揚州,見到了林純鴻。 劉宗岱告知林純鴻,韃子興兵的跡象已經非常明顯,各路情報顯示,這次出兵的規模絲毫不亞于崇禎十一年。另外,劉宗岱還轉達了洪承疇的意思,希望朝廷與林純鴻在戰略上互相協同,共同扼殺韃子出兵的念頭。 從荊州出發至揚州,林純鴻確實準備干大事,心里還有些忐忑。當他見到了劉宗岱,又聽聞洪承疇希望與他戰略協同,心里反而踏實下來。 如洪承疇這樣的重臣,心里都已經轉過彎來,融合朝廷的阻力將降到最低。 林純鴻心里高興,對劉宗岱說道:“放心吧,韃子動向已在掌控中,這次必不讓韃子如意?!?/br> 這話當然不會讓劉宗岱滿意,劉宗岱試探道:“薊遼一線,兵力不足,再加上天津不穩,牽扯了大量兵力,韃子正是看到了這點,才試圖興兵,不知侯爺有何方略?” 林純鴻道:“天津不能老這樣亂下去?;厝マD告洪督師,荊州方面不日將派遣雄威軍團第一軍至天津,請督師大人不必憂心天津?!?/br> 林純鴻坦然相告自己的計算,讓劉宗岱大吃一驚:荊州軍要北上?看來江陵侯最終忍不住,要與朝廷攤牌了! “這……”劉宗岱突然想到一種可能,出于好意,提醒道:“侯爺出兵天津,天津之亂自然不足為慮。只是,侯爺出兵的時機,是不是再考慮考慮?” 林純鴻回道:“劉大人的好意,本候心領了。韃子一旦兵臨城下,必然生靈涂炭,本候于心不忍?!?/br> “侯爺仁德,本官佩服!只是此舉恐怕對侯爺風評不利?!?/br> 林純鴻大笑道:“本候的罵名,已經夠多了。再多一條,又有何妨?” 劉宗岱陡然明白:強者只要成功,總有辦法自圓其說,區區罵名,還真不會放在眼里。 林純鴻見劉宗岱頗為爽直,心里甚喜,索性和盤托出了自己的計劃:“天津衛城太小,容不下太多軍隊。待雄威軍團第一軍北上結束天津亂局后,首要之事就是修筑軍營。此后,第二軍、第三軍會陸續北上。另外,神衛軍團業已移駐成都及重慶,虎嘯軍團不日將出川至天津。若兩個軍團還不能止戈,只能讓龍虎軍團再次北上了?!?/br> 劉宗岱仔細分析林純鴻的兵力部署,陡然發現,無論是雄威軍團,還是虎嘯、龍虎軍團,內部并無成建制的重裝騎兵。林純鴻的目標昭然若揭:以雄厚兵力不戰而嚇退韃子之兵,繼而以武力控制京師周邊。 華北大地會兵連禍結嗎?劉宗岱無法判斷,只得帶著萬分疑惑,辭別林純鴻,迅速返回薊遼。 崇禎十四年十二月初八,大明江陵侯、前都督府都督、平賊將軍林純鴻在揚州時報發表署名文章,告之天下,滿清韃子厲兵秣馬,以濟爾哈朗為帥、多爾袞為副帥,攜裹漠北蒙古,正兵共計七萬余人,試圖繞過山海關進攻薊遼一線。 止戈為武,為了阻止滿清韃子入侵,朝廷應當迅速調回靖國、薊遼兩軍團,充實薊遼防線。 荊州方面業已令金吾軍團集結在旅順、復州,一旦韃子興兵,金吾軍團將攻略蓋州,使其不敢肆意南下。 與此同時,武衛軍團將集結在烏蘭察布一線,從西邊對韃子施加壓力。 為了以防萬一,雄威、虎嘯兩軍團不日即將北上,協同薊遼軍隊抵抗侵略。 就天津局勢,林純鴻第一次發聲:天津混亂,對即將到來的大戰極端不利。天津之商賈,雖然行為過激,但心存大明,其要求在合理范圍之內,朝廷當采用安撫之策。 地方改制,于朝廷、于天下生民都有利,朝廷當以黎民福祉為念,將地方改制提上議事日程。 …… 此文章一出,天下皆驚。 對山東、北直隸的百姓而言,崇禎十一年、十二年的記憶依然鮮活,現在韃子居然又準備動兵,而且一口氣動用了七萬正兵! 當年,韃子只派了五萬正兵,就把北直隸和山東攪得一塌糊涂,林純鴻調集二十余萬精銳,以逸待勞,期間還使用了無數的計謀,方才將韃子逐出關外?,F在韃子增了兵,僅靠這么點兵馬夠嗎? 人心惶惶,山東、北直隸陷入恐慌之中。 至于荊州、朝廷雙方的官僚,自動忽略了韃子的威脅,反而將目光聚焦在天津。林純鴻第一次表態,指責朝廷的意思非常明顯,明顯在拉偏架。 雄威、虎嘯兩軍團從哪里北上?難道在天津登陸?若真如此,北京離荊州軍的兵力僅僅相隔兩百多里,這意味著什么? 而且,林純鴻公然要求朝廷力推地方改制,看來林純鴻對入主中樞,已經迫不及待了。 朝堂之上,一片驚惶。原因自然不是因為韃子,而是林純鴻試圖派遣兵力北上。 朱由檢幾乎氣暈,不待與群臣商議,便即下旨,嚴厲斥責林純鴻居心叵測,欲借韃子入侵,達到脅迫朝廷的目的。 朱由檢還算冷靜,沒有稱林純鴻為反賊。 與此同時,朱由檢急令曹變姣繆力進攻天津,試圖斬斷林純鴻在北方的落腳點。 曹變姣早已抵達天津周邊,將天津衛城圍得水泄不通,但就是不攻城。 明面上的理由,自然是天津衛城火炮太多,貿然進攻,損失必然慘重。實質上,曹變姣接到了洪承疇的授意,圍而不攻。 現在皇帝陛下下了狠心,曹變姣只好令全軍鼓噪進兵,開始攻城。 攻城的陣仗鬧得非常大,雙方隔得老遠,僅用火炮進行交流。只見火炮轟鳴,煙霧彌漫,至于人員傷亡,微乎其微。 雙方正戰得火熱時,忽然接到緊急軍報:韃子先鋒鰲拜業已抵達喜峰口,正與白廣恩部鏖戰不休,白廣恩兵力吃緊,已然不支。 顯然,皇太極情報有點滯后,還不知道林純鴻已經將他的出兵計劃公告天下。 周延儒大驚,顧不得天津民變,征得朱由檢同意后,令曹變姣留下少量兵力監視天津,即刻率領大部往薊州猛趕。 就在曹變姣離開天津周邊兩日后,雄威軍團第一軍乘坐海舟抵達天津。 第六百九十二章 參軍聯席署 嶺北四部倉皇逃遁,精銳民兵們自然不肯放棄此等良機,如同群狼一般,從四面聚集而來,伺機斬下侵略者的頭顱,換成手頭上的大圓。 四大首領被手雷嚇破了膽,就如脊髓被敲斷一般,一路上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絲毫不敢停留,一直跑到三娘子城附近,方才止住逃奔的步伐。 此戰,武衛軍共消耗手雷一萬兩千多枚,幾乎將朔州儲存的手雷消耗了一半,讓盛坤山有點惱火: “整個荊州軍中,唯有朔州擁有手雷,也不過兩萬五千多枚,僅僅一場烈度并不高的戰斗,就消耗一半,這簡直是暴殄天物!可惜!可惜!” 張鳳儀渾不在意,笑道:“有什么可惜的?要不是手雷,嶺北四部能吃這么大的虧?” 張鳳儀的態度,激怒了盛坤山,他提高音量,斥道:“你可知曉,一枚手雷的成本幾何?千里迢迢運到朔州后,成本又是幾何?本指揮告訴你!一枚手雷的成本大約一個大圓!手雷運輸不便,需要萬分小心,運到朔州后,幾乎值兩個大圓!一萬兩千枚手雷,就是兩萬五千圓!” 張鳳儀倒吸一口涼氣,驚道:“這么貴?” 盛坤山喘了一口粗氣,不再理會張鳳儀。 倒是黃渤接著給張鳳儀算了一筆賬:“張指揮,一萬兩千枚手雷,致使嶺北四部折損兩千余人,也就是說,殺死一個韃子,耗費十個大圓左右。而我們給民兵開出的懸賞,一枚首級值五圓,單單從這點看,用手雷的效費比還不如多征召一些民兵!” 張鳳儀知道黃渤有開玩笑的意思,也知道帳不能這么算,所以,她也不反駁,只是嘀咕了一聲:“犯得著為他省錢么?反正他有的是錢!” 張鳳儀的聲音雖然輕,但黃渤和盛坤山卻聽得清清楚楚,一時間,兩人表情豐富,不知該如何措辭。 沉默片刻,盛坤山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子,說道:“嶺北四部折損四成以上,基本上已經喪失了戰斗力。目前,除了朔州正面的土默特部八千余輕騎及鰲拜親率的兩千余重騎外,阿濟格正率領三千余重騎業已抵達抵達岱海,正往朔州靠近。我估計,孫傳庭被執后,宣大防線一片混亂,韃子在朔州占不到便宜,很可能將目標瞄準宣府和大同!” 黃渤凝眉思索片刻,猶豫道:“按照都督的說法,朔州乃韃子的眼中釘,韃子非得處心積慮地敲掉我們伸入草原的觸手不可。若韃子將目標瞄準宣府和大同,我們與草原的聯系立即可以恢復,韃子這么做,無異于默認了戰略上的失敗。從這點看,我覺得韃子不會輕易放棄朔州,很可能主力繼續對朔州施壓,阻隔商路。另一方面,宣府和大同一片混亂,韃子性貪,必不肯放棄劫掠的大好機會,所以,很可能會派出偏師劫掠宣大一線?!?/br> “主力繼續駐扎在清水河畔,只派出偏師襲擊宣大防線?”涉及到大的戰略,盛坤山聽得有點頭暈,疑惑地問道:“這么說來,鰲拜從河曲召回嶺北四部,就是打著這個主意?” 黃渤道:“十有八九是這樣。我們在朔州的兵力,并不能隨意挪往宣大?!?/br> 盛坤山三邊出生,深悉韃子劫掠時老百姓的苦楚,自然想為鞏固宣大防線盡一份力,但黃渤的推斷有理,讓他頗有點煩躁。 他萬分不甘心地說道:“孫傳庭被執,陜兵不穩;王繼謨新任,平生未歷一場戰事,宣大防線堪憂。若真讓韃子在宣大一線打開缺口,偏師隨時可得到增援,變為主力,真要是如此,我們就被動了!” 黃渤嘆了口氣,悵然道:“現在只能寄希望于宣大防線堅持的時間長點,損失少點。我們在宣府和大同插不上手,只能這樣了!” 正說著,忽然接到了林純鴻的密信。 林純鴻在密信中言道,孫傳庭近期很可能有牢獄之災,即便朝廷馬上任命宣大總督,宣大的實力也會被極大削弱。 大敵當前,卻禍起蕭墻,宣大處于危險之中。朔州方面,可向大同總兵王樸、宣府總兵楊國柱、山西總兵許定國及陜兵將領左勷、鄭嘉棟處處派人聯絡,以協調諸軍行動為名譽,組建參軍聯席署。 林純鴻在密信中明確告知黃渤和盛坤山,組建參軍聯席署的主要目的就在于讓朔州方面主導整個宣大的防務。 至于如何cao作,林純鴻提了幾個要點,一方面,朔州方面情報來源更為及時,可向諸軍共享情報;另一方面,諸軍若有困難,可量力支援;最后,無論朔州、宣大面臨的戰事是大是小,皆通過參軍聯席署擬定作戰計劃、發號施令,盡力使諸軍形成聽聯席署號令行事的習慣。 末了,林純鴻更是在密信中寫道:“……參軍聯席署,乃荊州軍在整合大明軍隊方面的重大舉措,慎之!慎之!” …… 看完密信,黃渤似乎沉醉其中,連聲大叫道:“妙!妙!妙!” 一連三個妙字,惹得張鳳儀好奇萬分,忍不住問道:“末將可否一觀?” 盛坤山將密信遞給張鳳儀,道:“自然可以!” 就在張鳳儀看密信時,黃渤喜形于色,興奮地說道:“都督此計,當前之窘境,可謂迎刃而解。更為關鍵的是,都督著眼長遠,恐怕數載之后,盛將軍號令宣大一線,諸將莫敢不從!” 盛坤山亦興奮異常,扳著指頭說道:“王樸、楊國柱、許定國皆酒囊飯桶,若估計不差,他們對參軍聯席署興趣寥寥,最多派一不太重要的參軍參加……至于鄭嘉棟、左勷,被孫傳庭提拔于行伍之間,作戰是行家里手,現在正值他們猜忌朝廷,咱們可趁虛而入,先行拉攏兩員悍將!” 黃渤道:“王繼謨雖初至宣大,又是戰場雛兒,但是,他好歹是朝廷正式任命的宣大總督。我擔心,王樸等三總兵會將此事推到王繼謨身上。不如這樣,我們雙管齊下,一方面從王繼謨著手,盡力說服王繼謨設立參軍聯席署;另一方面,以情報共享為誘餌,先將諸軍聚攏在一起再說!” …… 三人商議至深夜,最終定下具體行動方案,就待明日踐于行。 王繼謨,陜西府谷縣人,字顯我。崇禎十年底,薊遼一線被韃子攻破后,被朱由檢火線提拔為密云巡撫。后來,孫傳庭下了詔獄,又被朱由檢一紙調令,調任宣大總督。 密云,近在京師咫尺,京師里發生了何事,孫傳庭因何下詔獄,王繼謨自然一清二楚。從內心而言,王繼謨絕不愿意在這個時候擔任勞什子的宣大總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