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節
林純鴻冷聲道:“本督本準備這次協同東江軍,一同進兵遼東。但今日觀之,沈世魁對我荊州軍頗有怨氣,一旦大軍登陸遼東,皮島空虛,很難保證沈世魁不生出異心!若果真如此,則萬事休矣。后方不穩,如何作戰?” “皮島彈丸之地,本無多大價值,但目前我們在遼東附近沒有立足點,只好將就了。一旦我們將登州或者朝鮮掌握在手中,皮島根本連雞肋都算不上!” 鄭福林道:“話雖這么說,但短時間內要將萬余將士消化,這實在太難了!” 林純鴻冷笑道:“無妨!刀兵相向,自然是下策。本督曾聞,皮島軍心不穩,沈世魁叔侄亦不得軍心,須從此處入手,方有不戰而屈人之兵之效!” 鄭福林聽到軍心,方才明白了林純鴻的打算,心里總算有了點底,說道:“此事得好好計議一番,弄不好會偷雞不成蝕把米!” 林純鴻笑道:“那是自然!擺皮島輿圖!” …… 一番商議之后,林純鴻最終吩咐道:“本督在島上,殊為不便,待本督離開數日之后,再行此策!” 說完,林純鴻下令道:“從今日起,龍虎軍團第一軍暫時納入鄭指揮指揮序列,由鄭指揮統一指揮!” 王大貴依然是那副冷臉,吼道:“屬下接令!” 林純鴻轉向周林佬,道:“韃子退兵之前,北上艦隊皆聽鄭指揮?!?/br> 周林佬也吼道:“屬下接令?!?/br> 林純鴻滿意地點了點頭,對著鄭福林說道:“韃子此次入侵,短時間內絕無可能退卻,所以,不用急著登陸遼東半島,須在整頓東江軍、徹底消除隱患之后,再用兵也不遲!” 說完,林純鴻又用凌厲的眼神掃視眾將一圈,厲聲喝道:“此次遼東交鋒,十有八九都是正面接戰,兵員、軍輜損失必然不在少數,損失多少,本督立即補上。不過,誰要是畏敵怯戰,挫了荊州軍的聲譽,休怪本督下手不留情!” 眾將悚然,齊喝一聲:“諾!” 第四百八十九章 禍起蕭墻 沈世魁被竇石溫當眾數落一番,卻被林純鴻輕描淡寫地揭過,心里自然憤懣得幾欲吐血。自副總兵沈志祥以下,眾將皆憤憤不平,肆意叫囂著報仇雪恨。 “大帥,此仇不報,以后我們何以在皮島立足?皮島遲早會變成他林家的地盤……” “大帥,林純鴻當我們為泥偶,說增兵就增兵,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還請大帥早作準備,以免到時候追悔莫及!” …… 沈世魁見眾將罵罵咧咧,心里總算好受了點,一雙眼睛掃過眾將,正待說話,心里突然一激靈:副將金日觀一直沉默,未曾罵過一句。 沈世魁心下起疑,凌厲的眼神不免在金日觀的身上駐留片刻,而后,又不動聲色地離開。 突然,金日觀上前一步,大聲道:“大帥,光說不練假把式,在這里痛罵林純鴻,林純鴻身上能少一兩rou?末將愚見……” 金日觀突然停住了話頭,以目視周邊眾將,似乎要求單獨與沈世魁密談。 沈世魁臉上擠出一絲笑容,淡淡道:“金副將有何建議,不妨請直言,在座諸位,皆是生死與共的兄弟,但說無妨?!?/br> “這……”金日觀囁嚅片刻,最終咬牙道:“大帥,林純鴻初上島,我等須設宴招待一番,不如乘機暗伏刀斧手,趁其不備,砍作爛泥,永絕后患!” 此言一出,眾將驚得目瞪口呆,這些人雖然惱怒荊州軍強客欺主,但還不至于下定決心與荊州軍兵戎相見。以前,僅僅只有金吾軍在,這些人尚有心里優勢,現在龍虎軍團六千余將士 沈世魁大吃一驚,心里波瀾起伏,一時難以決斷??粗鹑沼^沉默,他還懷疑金日觀與鄭福林暗地里勾勾搭搭,可是現在金日觀提出如此狠辣之計,這哪像與鄭福林有半分勾結的樣子? 沈世魁欣慰不已:到底是跟隨自己多年的部將,還是信得過的。想起剛才迎接林純鴻時所受的氣,沈世魁頗有點動心,動心之余又有點后悔。剛才怎么就不信任金日觀,讓他當眾說出了這個計劃呢?一旦出了口,難保人多口雜,傳入林純鴻的耳中。 沈世魁正猶豫著,沈志祥倒率先開了口:“大帥,此計不妥,林純鴻來不來尚在兩可之間,即便他一點不防備,被我們砍了腦袋,島上尚有萬余精銳士卒,又有六艘巨型戰艦在外,必然瘋狂為林純鴻報仇,我們如何抵擋?” 沈世魁點了點頭,道:“此言有理。要是把自己搭進去,反而不美……” 說到這里,沈世魁停了下來,沉吟片刻,繼續說道:“萬余兵馬,六艘戰艦,林純鴻不大可能讓這么多人馬空耗糧食,擠在狹窄的營地里,本帥估計,林純鴻的目標不在我們,就在遼東半島。如果林純鴻針對我們,我們自然不能束手待斃;如果林純鴻想登遼東半島,我們完全可以在荊州軍主力不在皮島時……” 沈世魁狠狠地做了個下砍的姿勢,道:“不能坐以待斃!當前,最緊要之事,莫過于探清林純鴻的目的!” 說完,沈世魁揮了揮手,道:“都散了吧,明日按計劃設宴款待林純鴻,若其欣然赴宴,則表明,他的目的在遼東,若是……哼……咱們也不能坐以待斃!” …… 且說參將金光裕尾隨金日觀進入本部軍營,屏退左右,急問道:“爹!今日到底怎么了?為何提出如此狠毒之計?前些日子,韃子攻皮島,要不是林純鴻派戰艦及時趕到,爹的性命……再說,也正是因為荊州軍駐扎在皮島,沈世魁叔侄方才收斂手腳……” 金光裕的話還未說完,就被金日觀打斷:“別說了,你沒看到,今日險之又險,要不是為父見機快,就被沈世魁見疑了!” “這……”金光裕吃了一驚,道:“難道爹是故意的?萬一沈世魁聽了爹的話,要對林純鴻下毒手……那……” 金日觀冷笑了一聲,道:“沈世魁一介商賈,哪有這份氣魄?要是他真敢這樣,嘿嘿……正好送我們一份見面禮……” 金光裕道:“爹心里已經有了決斷?” 金日觀點頭道:“不錯。東江只剩下幾個破島,遲早逃脫不了覆滅的命運。反觀林純鴻,占據湖廣,縱橫四海,勢力足以與朝廷分庭抗禮,咱們父子倆,也該早作算計,謀一份實在的出路?!?/br> 金光裕聽了此話后,就如傻了一般,兩眼瞪得圓圓的,一句話也不說。金日觀詫異萬分,問道:“當初你力主為父與鄭福林接觸,為何到了今日,反而猶豫了?” 金光裕仿佛沒有聽見金日觀的話,一直怔怔的,讓金日觀大吃一驚,大叫道:“裕兒……裕兒?” 金光裕好不容易醒過神來,咬牙道:“爹,兒子有個打算,正所謂富貴險中求,既然爹認準了林純鴻,還不如……” 金光裕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讓金日觀嚇了一跳,問道:“拿沈世魁的腦袋做見面禮?” “正是。誰知道沈世魁心里是否信任爹?沒準今日也是裝出來的,一旦有了機會,誰又能保證沈世魁不會對爹下手呢?” 金日觀站起身來,不停地在營中走來走去,邊走邊說道:“拿沈世魁的腦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關鍵在于保全咱父子倆的性命……” 說到這里,金日觀突然停住了腳步,盯著金光裕說道:“此事首先得與林純鴻取得聯系,有了荊州軍的配合,算是十拿九穩!” 金光裕大驚,慌忙阻止道:“爹!此事萬萬不可,自林純鴻登岸后,沈世魁疑神疑鬼的,沒準就派人暗中盯著我們,真要是這樣,我們就危險了……” 金日觀沉吟道:“依你看,該如何?” 金光裕將嘴湊在金日觀耳邊,耳語幾句,讓金日觀不停地點頭,最終決斷道:“如此甚好,或進或退,皆有余地!” 正說著,忽然有親衛匯報,沈世魁派人邀請金日觀父子前往中軍帳商議要事。 金日觀大驚失色:“難道沈世魁想首先下手了?” 金光裕也變了臉色,皺著眉頭說道:“的確!兒子就是一員參將而已,平日哪有邀請兒子商議要事的?這其中必有蹊蹺……” 金日觀經歷最初的震驚,漸漸冷靜下來,遲疑道:“沈世魁平日行事,錙銖必較有余,果斷不足,難道這次想試探我們父子倆?若是去,十有八九無事,若是不去,估計沈世魁今夜就要忍不住動手,你我手中,僅有兩千余老弱病殘,如何是沈世魁的對手?” 金光裕也傾向于金日觀的判斷,但是涉及父親性命之事,如何敢輕易冒險,當即苦勸道:“爹,萬萬不可輕易涉險,縱然剛才之計落空,但只要我們安坐于營中,沈世魁又能奈我何?” 金日觀沉吟半晌,道:“不如這樣,你率兵謹守大營,為父親自走一遭。沈世魁就是想動手,必然投鼠忌器,擔心兩軍相攻,便宜了林純鴻!” 金光裕還想再勸,金日觀斷然道:“不用再勸了,就這樣吧,萬一為父遭遇不測,你立即請求林純鴻動兵!哼,為父就不相信,沈世魁突然轉了性,能有這么果斷!” 說完,金日觀召來兩隨從,大跨步往中軍帳而去。 …… 事實上,金日觀在軍議時,慷慨獻計,還真迷惑了沈世魁。不過,待軍議結束后,沈志祥苦勸沈世魁,力主金日觀有了異志,不能再留。沈世魁也猶猶豫豫的,拿不定主意。 沈志祥無法,只好獻了一計,召金日觀父子前來議事,若兩人應召而來,心中自然無鬼,若是不來,則顯然有了異志。 沈世魁聽了,覺得有理,欣然從之。 但出兩人意料之外的是,金日觀的確應召而來,但金光裕卻留在了大營。這到底意味著什么? 沈世魁一下子傻了眼,只好吩咐金日觀坐下,說一些明日宴請林純鴻之事,顯得有點心不在焉。 看著沈世魁的蔫樣,金日觀心里冷笑不已,看來沈世魁心里還真是有鬼,幸虧今日冒險前來,讓沈世魁摸不清自己的虛實!沈世魁,你等著吧,遲早有一天,老子要讓你輸掉褲子! 金日觀正得意著,忽然聽到帳外一陣紛亂的腳步聲,一伙全副武裝的將士從帳外沖進來,沈志祥甲胄在身,弓箭在弦,大喝一聲:“反賊金日觀,居然敢暗地投降韃子!拿下!” 金日觀臉黑如碳,一個縱躍,正準備擒住身邊的沈世魁作為人質,哪想到沈世魁的反應比金日觀快得多,一個滾地翻,順利的避開了金日觀的擒拿。 沈志祥見狀,下令道:“意圖謀害大帥,殺!”說完,一箭射去,正中金日觀的右臂,武士們找到了機會,紛紛上前,刀劈槍挑之下,將金日觀砍做了rou泥。 原來沈志祥見金日觀一人前來,可不像沈世魁一般猶猶豫豫,當機立斷,暗暗派遣武士,一不做二不休,取了金日觀的性命。 沈世魁顧不得埋怨沈志祥,立即大喝道:“立即進兵,趁金光裕不備,擒獲反賊!” 一時之間,東江軍營sao動起來,火把、燈光將黑夜照得猶如白晝…… 第四百九十章 亂中動兵 沈世魁一聲令下,各營紛紛動了起來?;鸢阎饾u匯集成一條條長龍,向著金日觀大營蔓延而去。 士兵的鼓噪聲、軍官們的喝罵聲、馬匹的嘶鳴聲響成了一片,早就驚動了七八里之外的金光裕。 到了現在,如果金光裕還不知道金日觀已經遇害,那只能算作一個傻瓜。 金光裕睚眥盡裂,一雙眼睛幾乎滲出血來。他的拳頭緊緊地捏著,直把幾只手指頭捏得發白,半晌,擠出了一句話:“狗日的沈世魁!老子要你的狗命!” 言畢,大喝一聲:“啊……”捂住胸口,從口中噴出一口鮮血。 金光裕咬著牙,臉色蒼白,用右手背慢慢地抹去了嘴角的鮮血,厲聲下令道:“吳淦!立即前往荊州軍大營面見林都督,沈世魁喪心病狂、擅誅大將,請林都督主持公道!” “末將接令!” 一個全副披掛的將領應聲而出,旋即傳來一陣噠噠的馬蹄聲…… “傳令各部,沈世魁無故誅殺將軍金日觀,現在又來攻取大營,各部務必奮勇抵抗,為金日觀將軍報仇!” 金光裕下完此令后,臉上稍微有了點血色,將頭盔狠狠地套在了頭上,舉著一把大刀,往營寨門大跨步而去。 來到寨門樓上,金光裕陡然發現,寨外到處都是舉著火把的士兵,幾乎已經把營寨給包圍。 “抓反賊金光裕!抓反賊金光?!?/br> 士兵們大呼著。漫山遍野的士兵群中,一名戰將跨著一匹棗紅馬,在親兵的簇擁下,挺著長槍,正在那里指手畫腳。金光裕借著火光一看,原來是副將吳朝佐。 金光裕心里一寒,吳朝佐乃沈世魁和沈志祥叔侄心腹,向來唯兩人馬首是瞻。而且,吳朝佐作戰勇猛、用兵老道,乃勁敵也。 吳朝佐也發現金光裕到來,立即令士兵用長槍挑起了金日觀的人頭,大呼道:“金光裕!汝父金日觀意欲投降韃子,現已伏誅,汝現已被包圍,還不投降,更待何時?” 吳朝佐的話音剛落,漫山遍野的士兵立即爆發出猛烈的呼喝:“投降免死!投降免死!” 金光??粗赣H的人頭在槍頭上晃來晃去,一時氣急,恨不得立即沖出去與吳朝佐決一死戰。 好歹被左右拉住,心里悲苦萬分,厲聲嘶吼道:“我父子倆對朝廷忠心耿耿,恨韃子入骨,可昭日月!狗賊沈世魁,為一己私利,先誅謝朝星,逼反尚可喜,現又擅殺吾父,派兵攻取大營!我金光裕只要有一口氣在,發誓要取沈世魁人頭。若不能報仇雪恨,就如此指!” 說完,金光裕伸出左手,將小拇指放在寨墻上,右手舉起樸刀,猛地斬了下去。鮮血四濺,小拇指被砍下,落于寨墻下面。 無論營寨內士兵還是寨外士兵,看到跌落的小拇指后,心里無不一陣哆嗦。 尤其是寨內士兵,更是憤怒萬分,大呼道:“報仇雪恨!報仇雪恨!”一時間,士氣大漲,氣勢甚至蓋過了寨外漫山遍野的東江軍。 東江軍將士們見金光裕勇悍至斯,不免心里有點發憷,紛紛將疑惑的眼神瞅向附近的軍官,似乎在問:金日觀、金光裕真的要投降韃子? 吳朝佐被金光裕的小拇指嚇了一跳,心里暗道:曾聞金光裕好勇斗狠,今日一見果然如此。不過,吳朝佐非常清楚,萬一不能及時攻下金光裕的營寨,一旦林純鴻率兵趕到,整個東江軍的基業將毀于一旦。事已至此,已經沒有任何回寰的余地,吳朝佐大吼道:“金光裕黔驢技窮,唯有逞匹夫之勇,自殘軀體,誠為可笑也!” 吼完,吳朝佐挺槍斜向上,猛地揮舞一下,厲聲下令道:“全軍攻寨,得金光裕首級者,賞銀三百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