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節
第二百七十一章 硝煙彌漫 當林純鴻在南陽對準高迎祥猛放炮火時,江南也yin云密布,硝煙彌漫。 戰火從揚州府瓜洲碼頭開始燃起。 揚州府江都縣瓜洲碼頭離揚州城大約有十里,緊靠著長江,與鎮江府的京口碼頭隔江對望。當年王安石曾駐泊瓜洲,寫下了“京口瓜洲一水間,鐘山只隔數重山;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的著名詩句。 崇禎五年底,林純鴻以轉運軍需為名,強行霸占瓜洲碼頭后,瓜洲碼頭算是迎來了千古良機。 林純鴻對瓜洲碼頭的地位非??粗?,定下了長遠規劃:以瓜洲碼頭為核心,以整個瓜洲為基礎,將瓜洲建成大宗商品的交易中心,借此輻射整個江南和運河沿岸。幾年來,邦泰不停地追加巨額投資,不僅建成可供萬料大船??康拇a頭,還在碼頭附近建設了方圓六里的貨棧。 這貨棧已經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貨棧,倒與安南的錦普有點類似,成了一個小型揚州城。 在江南地區,可供三桅帆船??康拇a頭僅此一家,因此,瓜洲迅速成為大宗商品的交易中心。后來,鄭彩的五桅海船也被吸引到瓜洲,瓜洲逐步發展成為長江、運河及海洋聯運中心。 商貿的繁榮促使服務業、零售業飛速發展,三年之內,瓜洲的繁榮程度已經不亞于揚州城,以至于在揚州流傳一句話:不至瓜洲不為商。 瓜洲也有為數不少的茶館,其中以清韻茶館最為有名,吸引了大量的閑人。 清韻茶館分為兩層,底層吵雜無比,坐滿了苦力及酸儒。而上層則清雅安靜,匯集了不少名流,多數商賈也習慣在上層談交易。 突然,茶館里的自鳴鐘叮叮當當地敲了九下,底層的茶客sao動起來,一個茶客更是迫不及待地大叫道:“都已經巳時正了,為何還沒人讀報?老板!快找人讀報!” “好咧……王先生馬上就到!”老板悠長的呼喝還未停下來,就見到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緩緩踱步而來。 茶客們紛紛鼓噪起來:“王先生快開始!” 王先生微微一笑,從老板手中接過一張報紙,攤開一看,報頭上,赫然露出《揚州時報》幾個大字。老先生乍一看頭條標題,覺得不可思議,凝神一看,差點摔倒在地,立即將報紙合上,扔在桌子上,說道:“這報紙我不敢念!” 說完,猶如火燒屁股一般,立即轉身離開了茶館,身后兀自傳來起哄聲:“怎么走啦?快念啊……” 茶館老板今日拿到報紙后,隨手扔在了賬簿上,還未看一眼。他好奇不已,撿起報紙一看,“結黨營私、禍國殃民之東林黨”幾個大字印入眼簾。 老板大吃一驚,旋即高興萬分,哈哈,終于開始了!茶館生意勢必好得不能再好??! 老板舉起報紙不停地揮舞,大叫道:“諸位,我來念!” 老板激動萬分,連說話都有點不利索,聽眾大為不滿,齊聲呼喝換人,哪想到老板剛念出標題,茶館內一片安靜,就連一根針都能聽得見,旋即,爆發出猛烈的議論聲,現場立時陷入混亂之中。 吵雜聲中,老板依然用怪腔怪調在大吼:“……人臣之罪,莫大于專權;國家之禍,莫烈于朋黨……” “……東林之可恨者一,專喜逢迎附會。若有進和平之說者,即疑其異己,必cao戈攻之……” “……東林之可恨者二,唯務權斗……誘使左賊兵變,置南陽、襄陽百萬生民于水火之中,十數萬冤魂皆東林之惡也……” 總之,字字如刀,刀刀刻骨,將東林黨罵得狗血淋頭。 一石卷起千層浪,當即有四五個儒生怒不可遏,高聲喝罵不止,到后來,一個儒生更是跳上桌子,越過人群,將老板手中的報紙搶過來,撕得粉碎。 老板兀自大呼:“撕我的報紙,賠!快賠……” 現場混亂不已,甚至驚動了護衛隊,在刀槍的彈壓下,好歹恢復了秩序。 非止清韻茶館,凡是《揚州時報》發行的地方,嬉笑與怒罵同時上演,消息猶如長了翅膀一般,飛速向全國各地擴散。 報紙一物,早在兩年前就已經風行荊州。最初,荊州境內的商家為了推廣產品,在大街上四處散發印有產品介紹、產品價格的傳單。后來羅永浩受此啟發,創辦了《荊州商報》,專門刊載商品交易信息及廣告,成為商家熱烈追捧之物。 為了擴大報紙銷售量,羅永浩又在《商報》上加入了一些老百姓喜聞樂見的逸聞軼事,比如誰家的母豬上樹了、誰家的媳婦跟著野漢子跑了等等。此報已經推出,立即受到老百姓的熱烈歡迎,于是茶館多了讀報的一項服務。 林純鴻哪能不知報紙的威力?得知報紙驟然興起后,立即令政宣司設立審查處,對報紙內容進行審查,嚴禁在報紙上互相攻訐、謾罵,評論時政。 同時,林純鴻還令政宣司創辦了自己的報紙,名為《荊州時報》,到處宣揚邦泰的政策與律令,期望起到教化百姓的效果。 受此影響,廣州、揚州紛紛出現了報紙,憑借著荊州集團雄厚的經濟實力和人力,報紙飛速擴散,此次順理成章地成了朱之瑜與東林黨攻訐的戰場。 ※※※※ 夕陽西下,虞山沐浴在晚霞之中,顯得尤為圣潔。虞山腳下,常熟城塔樓爭聳,城墻蜿蜒,城樓撲面,與尚湖、東湖、南湖交相輝映。湖泊中,舟帆點點,波光粼粼,尤富詩情畫意。 虞山腳下、尚湖之濱,一六角磚亭傲然而立,亭中人聲鼎沸,吟詩賦對聲、叫好聲時時響起。 只見一面容清秀、身材嬌小之女子,身著水紅綾子襖兒,青緞子背心,束著白縐綢汗巾兒,正對著六角亭四邊的桃花凝神而思。 稍許功夫,女子略一回首,面露笑容,道:“有了……” 說完,伸出白如玉石的右手,至案臺取出毛筆,一揮而就。 眾人大笑著,紛紛圍攏至案臺邊,且看女子詩作: 垂楊小院秀簾東,鶯閣殘枝未相逢; 大抵西泠寒食路,桃花得氣美人中。 此女正是柳如是,年約十八,端得靈秀無比。 眾人上前一看,無不如癡如醉,錢謙益更是魂不守舍,不停地念叨著:“桃花得氣美人中……桃花得氣美人中……妙啊……峰回路轉、力挽狂瀾……” 眾人均嘆道:“此作一出,吾等詩作都無法見人了……” 柳如是眉角略翹,笑道:“小女子傷春罷了,有何可稱道之處?哪當得諸位笑看天下風云?” …… 眾人正贊賞不已時,只見瞿式耜神色惶急,手中攜著一張報紙,狂奔而來。 錢謙益一見瞿式耜,大叫道:“柏略,快來看看,此處神作一篇,呵呵……” 瞿式耜心里有千言萬語要吐出,但此情此景下,不得不向錢謙益行了弟子之禮,凝神觀看柳如是的詩作。 略一觀看,瞿式耜隨口贊道:“神作!確實是神作!” 頓了頓,瞿式耜從手中展開報紙,急忙道:“這里還有一篇神作……” 眾人一看題目,除了錢謙益和柳如是,無不破口大罵。 錢謙益從瞿式耜手中接過報紙,凝神細讀,柳如是侍立在錢謙益身后,一雙美目直往報紙上瞅。 良久,錢謙益的目光離開報紙,無驚無怒,淡淡地說道:“文字功夫粗鄙,不堪入目!” 瞿式耜恨聲道:“報紙流傳甚廣,江南鄉民,悉數與聞,一旦受其蠱惑,對我等可謂大大不利!” 錢謙益順手合上報紙,遞在柳如是手中,哼了一聲,道:“清者自清,豈容林小三任意詆毀?” 說完,錢謙益的轉頭看向柳如是,瞿式耜見狀,識趣地閉上了嘴巴。 柳如是似乎對此文異常感興趣,不僅通篇讀了一遍,末了還沉思片刻,方才對眾人笑了笑,道:“鄉野村婦謾罵,也不過如此!” “不過,此文似乎費了一番功夫,所引之事,天下人無不了然于胸。布局謀篇也費了不少心思,似乎有點駁無可駁!” 柳如是的話,終于引起眾人的一絲興趣,紛紛圍攏在一起,神色憤然地閱讀報紙上的文字。 越讀越怒,錢陸燦忍不住雙手顫抖,恨聲罵道:“侮辱斯文……侮辱斯文……” 待眾人讀完,順著柳如是的話一想,無不色變,此文還真不知道如何反駁!畢竟,此文不僅證據確鑿,而且按照《思辯學》的理論進行論證?!端嫁q學》乃人類思維的一般規律,豈是這幫士子所能反駁?只不過錢謙益等人不知道有這門學問而已。 錢謙益畢竟人老成精,當即道:“駁斥此等粗鄙文作甚?憑地自降身份!不用駁斥,只管抓住林小三的用意做文章即可!再說,林小三禍亂天下,天下人有目共睹,只管揭露其獨霸湖廣之心思即可!” 文壇攻訐,乃東林之強項,錢謙益須臾之間就想出了回避主要矛盾,專事搞臭林純鴻之方略。 錢謙益目視諸位,傲然道:“朝廷、天下士紳,困于林小三久矣,現在正是諸位奮起之時。柔毫三寸,也足以使林小三身敗名裂!還請諸位發動天下士子,共同聲討!” 其語氣甚豪,就如指揮千軍萬馬的戰將一般,露出不可戰勝之勢…… 第二百七十二章 形勢逆轉 東林黨人植身于士林之中,號召力果然非同凡響,相互攻訐馬上由江南向全國各地擴散。一些官僚、士紳本不屬于東林黨,出于對林純鴻強行土地贖買的怨恨,也紛紛加入到攻訐的行列。所言無不用其極,把林純鴻與周鳳吵架之事都翻了出來,力圖證明林純鴻乃忘恩負義、拋棄妻子的涼薄之輩。 除此之外,捕風捉影、胡亂攀誣層出不窮,說得有鼻子有眼睛,一時之間,似乎唯有秦始皇之焚書坑儒才可與林純鴻之罪惡相提并論。 朱之瑜率領著政宣司,全力反擊東林黨。東林黨的攻訐多屬個人行為,相互之間沒有什么配合,更談不上什么戰略規劃,在這點上,政宣司組織嚴密,講究戰略戰術,處于上風。朱之瑜非常清楚自己的目的,攻擊東林黨只是一個方面,借助此次輿論之戰,向全國推介荊州集團模式才是最為緊要之事。 林純鴻說的一句話讓朱之瑜贊同不已:不管大明各地士子如何罵、如何詆毀,只要他們對荊州集團感到好奇,此次罵戰就算成功。 東林黨人充分發揮人多勢眾之優勢,迅速將戰場推向了全國,雙方一經開戰,就顯得激烈無比,直接到了短兵相向的階段。 然而,東林黨人面臨著一個大難題,他們發現,荊州集團可以通過報紙,輕易地將攻訐文字傳達到全國各地,而他們費盡千辛萬苦所寫就的文字,除了在門生故舊、親朋好友中流傳,根本就到不了別處,影響力大不如荊州集團。 東林黨人大急,紛紛將手頭的文字印成傳單,四處分發。還有一些江南豪商、官僚士紳自掏腰包,開始印制報紙,刊登攻訐荊州集團的文字。 不過,這些新辦報紙根本就沒多少人看,發行量連揚州時報的一個零頭都趕不上!畢竟揚州時報發行時日已久,得到了老百姓的認同,里面更是有商品價格、廣告等一些有用的東西,還有一些老百姓喜聞樂見的逸聞軼事,其受歡迎程度非東林黨人臨時辦的報紙可比。 一時之間,市井之間、朝野之間,幾乎全是議論東林罪惡的聲音,老百姓看向東林黨人的眼光變得越來越不善,更有一些殺豬屠狗之輩迎合百姓心理,砍一下豬rou、狗rou,就罵一句:“錢謙益的大腿,七斤八兩……” 百姓們根本不管雙方誰對誰錯,他們圍在一邊,無非就是看個熱鬧而已。在看熱鬧之余,能夠調侃一下以往高高在上的老爺們,心里就滿足不已。 “哇……原來東林黨借京察搞掉了鐘兆斗啊……什么狗屁京察啊,完全成了東林黨的消除異己的工具嘛……” “我說呢,當初浙黨這么輝煌,上有首輔沈一貫,下有百官支持,怎么就煙消云散了呢。原來是被東林黨搞掉的……” …… 朱之瑜重點揭露東林黨與浙黨的爭斗往事,試圖分化江南鐵板一塊的局面。此效果非常明顯,杭嘉湖、寧波等地士子眾多,但發出的謾罵之聲越來越小,到了最后,浙江等地的士子主動組織起來,禁止東林黨在浙江境內散發傳單和報紙,更是將幾所報館給搗毀。 于是,荊州集團成功在江南腹地拿下一城,致使東林黨人越來越被動。 浙江如此,更不用說湖廣了。荊州集團就在湖廣,一些同情東林黨的士子、官紳不是閉上嘴巴,不發一言,就是主動離開湖廣,前往他處,深恐遭到了荊州集團的打擊報復。 開戰月余來,荊州集團不停地攻城略地,氣勢全面蓋住了東林黨,更是激起了眾多士子的興趣,試圖前往荊州一觀。 朱之瑜得到林純鴻允許,適時宣布,三個月之內,對有功名之人,荊州集團免費提供食宿,還報銷差旅費。此策一宣布,前往荊州的士子絡繹不絕,紛紛抵達行知書堂,在思辯堂與書堂士子交流切磋,行知書堂迎來了黃金發展機會。 形勢越來越喜人,就連忙于與高迎祥征戰的林純鴻都忍不住閱讀政宣司的攻訐之文。 就在荊州集團一片歡聲笑語時,江西贛州分守道副使汪光潔的一篇文章猶如一支利箭一般,向著荊州集團的咽喉飆射而來,差點一箭要了荊州集團的老命。汪光潔言之灼灼地聲稱:邦泰行知書堂不讓死人入土為安,反將尸體進行剖解,取出五臟六腑,將四肢切割得支離破碎,其用意不明! 剖解尸體?大明上下,無論是官僚士紳,還是普通百姓,一下子目瞪口呆。就連荊州集團內部的士子們也被震懾得不輕,短暫的失語之后,立即痛罵東林黨人品格底下,居然亂傳謠言。 解剖尸體一事,確實存在,就在陳思進掛銜的醫學院內進行。此事得到了林純鴻的允許,并且知悉的人極少。除了林純鴻、一干閣幕使、宋應星及醫學院相關人外,并無其他人知悉。但是,隨著陳思進研究的深入,需要參與的人越來越多,不可避免地將風聲傳了出去。 大明士子在短暫的失語之后,紛紛搖頭表示不信,指責汪光潔妖言惑眾,不值一信。也確實,林純鴻剖解尸體干什么?用來煎了炸了吃?這道理明顯不通嘛。 再說,剖解尸體一事過于毛骨悚然,士子寧愿相信汪光潔鬼迷心竅,胡言亂語。 汪光潔大急,娘的,你們不相信我的話,也不能說我得了失心瘋??? 于是汪光潔繼續撰文,聲稱何年何月何日,有人目睹往樓內送尸體,地點、人物、時間無不詳細,更是賭咒發誓,此事千真萬確,絕無一絲一毫的妄語。 除了汪光潔外,陸續有三個人冒出,聲稱自己聽說過此事,而且還撰文大寫驚悚鬼故事,聲稱處于百里洲島上的醫學院形同鬼蜮,每日冤魂四處飄蕩。 大明士子終于有點將信將疑了,紛紛將懷疑的目光投向荊州。 東林黨人大喜過望,立即猛抓住此節,充分發揮自己的想象力,窮寫猛寫,痛罵荊州集團喪盡天良,人神共憤,號召天下士子群起而攻之,除惡務盡…… 本來士紳、百姓還有點將信將疑,但在東林黨人不斷的宣傳和謠言之下,心中也信了個七八分,怒火開始醞釀,仇恨猶如生根發了芽一般,漸漸茁壯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