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礦工群中響起呼哨之聲,隨之掌聲也響起來,他們似乎已經忘記了造反。 抗木頭的礦工一把扔掉肩上的木頭,癱坐在地上喘著粗氣,成四走上前去,拉起礦工,拍著肩膀說道:“小伙子,不錯!這銀子歸你了!” 礦工的雙腿依然在顫抖,但雙手立即接過盤子,將一個個元寶往懷里塞。 礦工群中又響起一陣呼哨之聲,眼睛里露出嫉妒之色。 成四對著礦工大吼道:“好樣的,有這把力氣,參加咱們荊州軍吧,一個月五兩銀子,還有田分!” 礦工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望著裝備精良的侍衛,連聲道:“好……好……我參加……” 成四露出得意的笑容,轉頭對礦工群吼道:“看見了吧,咱們言而有信!奉將軍之命,有意參加護衛隊者,馬上發放二兩銀子的安家費,以后月餉一兩銀子!” “聽見了嗎?二兩銀子的安家費!月餉一兩!” “聽清楚了!以后不愿意當護衛了,可以在百里洲租種十五畝地,每畝地一年按時價的六成收購一石糧食即可!” “誰要是愿意,就到這里來報名!報名就發二兩銀子!” 一箱銀子被幾個士兵抬到柵欄外面,打開了箱蓋,里面全是白花花的庫銀! …… 成四不斷的重復著這幾句話,礦工們徹底炸開了鍋,他們早已經拋棄了手頭的工具,用著南腔北調商議著。 片刻功夫,三個礦工越眾而出,走到門口,拍著柵欄門道:“我們報名……” 銀子立即發到三名礦工的手中,然后被帶出柵欄門,站在那里等候。 越來越多的人群涌了上來,護衛們滿頭大汗,大呼道:“別急,一個個慢慢來……都有份……” 站在柵欄門外的礦工不停的用手撫摸著銀子,待聚滿五十個,就由士兵整隊帶到碼頭附近。 與此同時,于幺兒也趕赴不穩的礦坑,重復成四的故事。 慢慢地,在碼頭聚集了千余礦工??椎抡驹诟吲_之上,發表他的演講: “從現在開始,你們就是邦泰的一員了,以后咱們就是兄弟!” “兄弟們,成為了邦泰的一員,想干什么就隨你的便。想種地的,可以租十五畝地,租金非常低,一畝地每年只需要按照時價的六成賣掉一石糧食即可!想做工的,每月有工錢可拿!想做小買賣的,只管做買賣!想掙軍功的,那好處就多了,月餉五兩,分給家人土地,如果有了軍功,還可以獲得勛田,勛田永遠屬于你,不用納糧,還有很多其他的好處,如……” “兄弟們,大家都是漢人,現在居然有土蠻子想侵占咱們漢人的土地,殺光這里所有的漢人!咱們都是響當當的男子漢,那容他們隨意欺負……” …… 長篇大論之后,孔德狠狠的敲了一下身邊的鑼,大聲吼道:“現在,他們就到了附近了,愿意去抵擋的站出來,凡是得到一個土蠻子的人頭者,賞銀二十兩!” “賞銀二十兩……”吼聲在山谷中回蕩,這句話讓剛成為護衛的礦工興奮不已,說了那么多,唯有這句話最能打動他們的心。 隨著一個礦工的出列,越來越多的礦工站出來,他們立即被組織起來,發放了簡單的武器,被帶到了馬連北部,準備抵擋所謂的土蠻子! 不到一個時辰,萬余礦工被組織起來,成為了武裝部隊,其余人等,被一部分護衛隊迅速帶離馬連,按照林純鴻的計劃就是:帶得越遠越好,免得成為作戰中不穩定的因素! 兩萬余隨時會暴亂的礦工,在林純鴻的銀彈攻勢下,紛紛敗下陣來,成為了林純鴻手中的一把刀,惡狠狠的砍向已經暴亂的賊寇…… 第一百六十三章 心生疑慮 隨著百余侍衛率著護衛隊及萬千余礦工往馬連北部開拔,整個馬連徹底安靜下來。林純鴻抹了抹頭上的冷汗,對身邊的傳令兵說道:“立即令隔河巖調撥十萬兩銀子過來!” 傳令兵應聲而出,林純鴻又對孔德說道:“幫我記著,征用商家的銀子以后加一成奉還……” 林純鴻長舒了口氣,徹底從緊張中放松下來。這一放松,林純鴻覺得全身酸軟,再無一絲力氣。他一屁股癱倒在椅子上,慢慢的閉上雙眼,稍事歇息。連日來的身累、心累,幾乎已經拖垮了他的身體。 他相信,即將到來的戰爭幾無懸念,火燒坪亂哄哄的一堆賊寇,淬不及防下,應該不是對手。 馬連北部二十多里處,火燒坪的礦工在容美甲士的蠱惑下,正漫山遍野的往馬連而來。 “馬連有銀子……” “馬連有受苦的兄弟……” “兄弟們,邦泰折磨你們還不夠慘么,是男人,就應該復仇……” …… 蠱惑性的話刺激著每個礦工,礦工們義無反顧,跟隨著甲士前進。 可是扛著鎬頭和鐵鍬的礦工壓根就不能稱呼為軍隊,更何況,他們幾乎毫無隊列,只是隨著大眾往前走,他們相信,只要他們到了馬連,就有白花花的銀子等著他們拿,就有無數受苦受難的兄弟加入他們的行列。 當然,這群烏合之眾也絕無可能派出探馬,因此,他們對即將到來的危險茫然不知。 “殺……”猛烈的吶喊聲響起,百余鋼鐵勇士如同驚雷一般,向烏合之眾猛沖而來,成四以侍衛為尖刀,以護衛隊為中堅,以萬千礦工為外圍,立即與火燒坪的礦工交上了鋒! 容美三百多甲士猝不及防,一下子被林純鴻的侍衛沖得七零八落,陷入苦戰之中。侍衛輕易穿透甲士群后,不做絲毫停留,往火燒坪礦工群中猛沖,如同一把尖刀般插入敵人的胸膛。本來就混亂無比的礦工群頓時一哄而散,礦工們紛紛掉頭逃跑。 護衛隊緊隨侍衛其后,干凈利落的將殘余甲士剿滅一空,掃清了萬余礦工前進的障礙。此時,令侍衛和護衛隊吃驚的是,萬千余礦工如下山猛虎一般,漫山遍野的追殺火燒坪的礦工,沒有絲毫憐惜和同情,甚至連抱頭蹲在地上的礦工也不放過,砍殺之后割下頭顱,掛在腰邊,繼續追殺逃奔的敵人。 二十兩銀子的刺激果然非同凡響! “投降免死……”將士們的呼喝聲在山谷中回蕩,于是,將近六千多礦工又一次成了俘虜…… 一場迫在眉睫的危機終于被林純鴻化解,火燒坪、馬連和隔河巖轉危為安。 隔河巖對馬連和火燒坪發生的一切茫然不知,直到林純鴻調撥銀兩的命令傳到,方才如夢初醒,彭新立即率領幾十個土司部小吏,押著銀兩乘船至馬連。 待彭新趕到馬連,卻看到了一隊隊俘虜被押送到碼頭的場景,并且,押送俘虜的不是別人,正是兇神惡煞般的礦工! 彭新長舒了一口氣,拍著額頭嘆道:“哎,幸虧有將軍,幸虧有將軍!” 緊接著,林純鴻又馬不停蹄趕往楊板橋。 在林純鴻倒楊板橋之前,周望已經收到了馬連的戰報。 這段時間以來,周望的頭發幾乎白了一半,苦苦支撐著清江的戰局??上?,事與愿違,戰況每日俱下,這一次,更是差點鑄成大禍。周望完全不敢想象,如果林純鴻遲一步趕到馬連,整個邦泰將面臨怎樣的劫難。 周望伸手入袖,摸了摸袖中的辭呈,心里五味雜陳。這次作戰不利,定然影響他在閣幕屬的地位,與其在閣幕屬低三下四的呆著,還不如退一步積累戰功,周望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更何況,林純鴻在北方戰果輝煌,連戰連勝,這也刺激了周望。周望已經年過五十,年輕時,先是跟隨李如柏狠揍蒙古人,后來又到朝鮮和倭人拼命,最后,在薩爾滸之戰時,莫名其妙的吃了敗仗,李如柏兵敗自裁后,心灰意懶,與林德文一起來到了荊州。十多年的征戰,周望永遠忘記不了遼東的白山黑水,也永遠忘記不了陣亡的兄弟,他心里一直有一個強烈的愿望,那就是重返遼東那片廣闊的黑土地,與建奴一決高下! “哎,李總兵啊,李總兵,當年敗得太冤枉……” 周望想到深處,忍不住嘆了口氣,喃喃道。 冷不防從身后傳來聲音:“岳父,提小婿外公作甚?” 周望嚇了一跳,待看清是林純鴻,連忙半跪于地,行軍禮道:“周望見過將軍?!?/br> 林純鴻手足無措,慌忙回禮,然后扶起周望,小聲嘀咕道:“岳父何苦如此,小婿如何受得起!” 周望正色道:“軍中最重上下,你我豈能帶頭違背?” 林純鴻訕訕笑了笑,“岳父指教的是”,然后兩人相攜進入屋內。 屋內的氣氛絕對稱不上熱烈,兩人心思重重,又不知如何開口,一口接一口的品著茶水,似乎喝著瓊液玉漿般。 最終周望從袖中掏出辭呈,遞與林純鴻,緩緩說道:“自董海川出兵以來,屬下無能,損兵折將,清江沿岸和宜都亂成一團,請將軍責罰!咱邦泰中,賞罰分明,屬下無法安其位,請求辭去閣幕使及都督府都督二職!” 林純鴻瞅了瞅辭呈,也不接手,冷著臉道:“戰況不利,固然有兵力不足的因素,但岳父的決策實在……” 林純鴻搖了搖頭,接著道:“作戰不力之罪,自有軍法司評判,報監察府審核?,F在當務之急是扭轉戰局,徹底剿滅田楚產,閣幕屬與都督府目前不宜有大動作?!?/br> 周望黯然神傷,此前,他總是抱著萬一的想法,希望每一個人認識到邦泰倉促應戰、兵力單薄的困難?,F在,林純鴻親口打碎了他的妄想,讓他失望不已。他知道,林純鴻定了調,張道涵那三個酸儒還不往死里踩自己? 自己提出要辭職與因處罰離職,結果一樣,但性質完全是兩碼事! 周望心里泛出一股苦水,這股苦水讓他感到委屈、無奈。 他忽然想起有人曾向他報告,說朱之瑜曾建言林純鴻限制周望的權力,說什么妻族權力過大,久必生亂云云。當時他狠狠的懲治了那個搬弄是非的小人,現在回想起來,心里隱隱不安,難道林純鴻要借此機會狠狠的壓制自己? 周望沉默良久,方問道:“天武、天策、霹靂與驃騎四營什么時候能趕到清江?” “驃騎營被許成言借走了,估計十日之后,天武、天策和霹靂三營能趕到枝江,這次在襄陽,唐暉準備將荊門、荊州和夷陵的防務交給咱們……”林純鴻詳細的通報了與唐暉的交易。 周望的沮喪之心明顯淡了不少,但林純鴻借機打壓自己的想法如同毒蛇一般纏繞在心頭,驅之不去。他琢磨半晌,試探道:“荊門在北,遮護著荊州,地位非同一般,不如在剿滅田楚產之后,屬下到荊門負責防務?” 林純鴻想也不想,斷然拒絕道:“不行,岳父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 “什么事?” “咱們吃了兵力不足的大虧,現在武官也緊缺,小婿希望岳父在荊州負責教導營和武備學堂事宜!” “教導營?”武備學堂倒也罷了,周望一聽就明白,但教導營顯然是個新名詞,周望從未聽說過。 “就是教武官如何實戰的部隊,里面全部都是老兵和經驗豐富的武官……” 周望的心一點一點的往下沉,無論是武備學堂還是教導營,無非就是練兵的地方,看來,林純鴻到底不放心自己直接帶兵打仗,打壓所謂妻族的想法可謂昭然若揭。 林純鴻依然在喋喋不休的解釋教導營:“以后,咱們的武官大部出自于教導營,其指揮能力一定強過現在,假以時日,荊州軍就是天下最精銳的軍隊……” 林純鴻的話,周望完全沒有聽進去,他心里悲苦異常,忍不住嘆息道:“當年我們兄弟三人,縱橫遼東,何等的快活與得意!薩爾滸之后,一切都結束了!哎,一切都結束了!這一輩子,看來我也沒有機會與建奴一決雌雄了!” 言語之間透露著無限的蕭瑟,讓人不忍聽下去。 林純鴻吃驚的看著周望,不知周望何以說出此話,忙安慰道:“岳父,一府二州馬上就要到手,還愁沒有打建奴的機會?我估計已經不遠了……” 周望無喜無悲,搖頭道:“老啦,無所謂了。先應付田楚產再說,否則一切都是空談……” 第一百六十四章 調兵遣將 周望的反常,林純鴻并未在意,他還以為周望因為決策失誤而心灰意懶。正當二人商議著如何反擊田楚產時,二人接到了緊急軍情:“田楚云率兵抵達水布埡,趁水師不備,在清江里沉入了大量的巨石……” “田楚產準備過清江!”林純鴻和周望越想越覺得后怕,周望的背后更是冒出了冷汗! 這田楚產果然狠辣異常,如果林純鴻沒有及時趕到馬連,礦工作亂之后,楊板橋的軍隊面臨著前后夾擊的態勢,潰敗乃至全軍覆沒將成為必然。 并且,田楚產在水布埡渡過清江后,將非常輕易的跨過百里洲南部的小河,荼毒整個百里洲。到了那時,邦泰就不是基業毀掉一半的問題,而是失去了根基,成為無根的浮萍。至于林純鴻是忠臣還是反賊,豈不是由田楚產說了算? 林純鴻慶幸不已,看來從襄陽至枝江一路的塵土吃得值! 況且,現在虎嘯營、神衛營、土司部弓兵和枝江部弓兵均已抵達清江沿岸,兵力再也不是捉襟見肘,戰局正在往有利的方向發展。 林純鴻立即召集林純義、韋悅翔、李輝忠、覃虞、李蒙申等將領至馬連軍議。 李蒙申與林純鴻一別數載,見到林純鴻后,僅剩的右眼閃出興奮的光芒,鏗鏘行禮道:“長江水師提督李蒙申見過大都督!” 林純鴻也興奮不已,上前緊握住李蒙申的雙臂,大笑道:“哈哈,我的財神爺,最近生意怎么樣?弟兄們適應清江不?” 一說到清江,李蒙申的臉立即變成了苦瓜,大倒苦水:“清江狹窄,隔河巖以上,暗礁甚多,稍不注意就是船毀人亡。大船也無法進入清江,岸邊有土蠻子時,根本就壓制不住,連靠近都不敢!弟兄們從未這么窩囊過!” 周望皺眉道:“現在田楚產在水布埡沉入了巨石,船只根本就無法向上,靠水師阻止田楚云過清江,恐怕不可能了!” 李蒙申雙手一攤,露出無奈之色,“在長江上,水師算是如魚得水,這個清江,委實讓屬下感到為難……”